第111章 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女医顺势退下去。颜执安接过伤药,伸手抬起皇帝的下巴,皇帝眼神飘忽,“你轻点。”
“害怕啦?”颜执安讥讽一句,“臣以为陛下铜骨,剜肉去腐都不疼的。”
皇帝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抓住颜执安的手,“你这样,我害怕。”
“那你躺下来。”颜执安松开皇帝,顺势扶着人躺下来,“看外面。”
她手动掰着皇帝的脑袋,露出伤口,将伤药轻轻覆上,皇帝疼得嘶了一声,她只能放慢动作。
循齐确实是疼,疼的一脑门汗,不是作假的。
“院正给你上药,你怎么不喊疼?”颜执安奇怪,小皇帝惯来能忍的,剜肉去腐都不喊疼,她来上药,就喊疼。
伤者病得头晕目眩,若不是躺着,早就晕过去了,费劲回答:“我怎么知道,你的手太重了。”
颜执安不信她的鬼话,什么叫手太重了,再重有剜肉去腐那么重吗?
敷过药,慢慢地裹上纱布,皇帝出了一身汗,颜执安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又让人去拿衣裳,换下湿透的寝衣。
这么一折腾就闹了一晌午,颜执安匆匆回议政殿。
昨日大换血,随之带来后患,接手的人尚不能接手,前者故意使绊子,留下诸多事宜。
颜执安亲赴官署,呵斥下属,安抚四*方,呵斥不轨之人。
晚间回到寝殿,原浮生悠闲地看着药汤,见到她回来,招手示意。
“我与你说,国子监内声音不少。”
颜执安搬了凳子坐下,“怎么说?”
“没说你的事情,而是说起宫里遇袭一事。”原浮生摇着蒲扇,姿态飘逸,“真是怪事,我以为会说立后一事。”
“我从国子监调了几名学生,直接授予官职,随侍陛下。”颜执安淡笑。
原浮生:“……”
“难怪他们竟然不反对你立后的事情,原来被此事掩盖住。他们都在意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她嗤笑一声,“原来如此。陛下今日见了礼部的人,说是诏书措辞不满意,打回去重新写。”
颜执安管前朝的事情,不闻此事,但皇帝病中想尽快完成此事,催得急了些。
“随陛下高兴。”颜执安疲惫,揉了揉眉眼,原浮生说道:“说到底,应殊亭差了些,若当年与你上官仪在,岂会让皇帝奔波至此。”
上官仪的心计,不亚于颜执安,如今的应殊亭差之一半。夹杂着老狐狸似的齐国公,诸事都要皇帝自己过目。
当年两人在,女帝的左膀右臂,应殊亭算什么呢。
“她家世好。”颜执安主动为学生说和,“未曾经历过磨难。”
原浮生瞥她一眼:“皇帝都比她好,皇帝看似喜怒不定,可她该镇定的时候镇定,打罚的时候绝不手软,你该承认应殊亭的不足。皇帝推早了。”
“是上官仪临死前举荐的。”
“哦,那是给你的颜面。”原浮生看向炉子,“议政殿遇刺一事,齐国公看得明白,她怕是糊里糊涂。如是先帝当年立后,你与上官仪出手,需要先帝奔走?不是她年轻,而是她心与你们不和。”
颜执安敢为先帝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官仪敢与家族对抗,应殊亭敢吗?
颜执安听她谈论政事,十分不解,“你怎么提起她了?”
“我怎么提起她?是你那么忙,学生不济事,季秦要钱的时候那么高兴,这个时候怎地不给你分担?”原浮生不悦道,“杜孟倒是不错,太过耿直。”
“照你这么一说,我的学生都不济事,对吗?”颜执安莞尔,主动安慰她:“我知道你的好意,她们不行还有你呢。陛下伤势如何?”
原浮生活恨不得将她推开,自己惹一肚子气,拼命扇扇炉子里的火,道:“死不了,活着折腾,对了,她想要今年完成大婚,礼部尚书气得翻眼睛,敢怒不敢言。”
提起此事,她又笑了起来,道:“她朝尚书瞪眼,尚书出殿时,一脑门汗水,可见吓得不轻。”
先经历磨难,再成就一番事业,说的便是皇帝。
颜执安站起身,想去看看皇帝,顺势就问:“换过药了吗?”
“院正在换。”原浮生回复一句。
颜执安轻拂身上灰尘,转身入殿去了。原浮生面上笑容微顿,托起下颚,望着她的背影。
一瞬间,她似乎见到了多年前斗志昂然的颜家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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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正最近话很多,絮絮叨叨与秦逸说一些注意的话,事关陛下,秦逸听得很仔细。
恰逢太傅入殿,院正见到更好的听者,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太傅听得很仔细,甚至询问日后走路,可会影响。
“反复受伤,自然会受到影响的,精心养着,慢慢来,不要急于走路,先等骨肉长好。”院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就像是不听话的学生,让人头疼极了。
“我知道了,劳烦院正了。对了,那些大人伤势如何?”颜执安问道。
院正思索一番,道:“几位大人断了筋脉,日后无法行走,其余几位大人伤势不重,休养半月即可。”
颜执安微笑:“好。”
两人分开,颜执安入殿,皇帝躺在床上,女医也换过药了。一日两回,早晚各一回,院正被她折腾怕了,一日来两回,丝毫不敢懈怠,唯恐出现上回伤口敷衍的事情。
女医收拾药箱也下去了。
见到人来,循齐同她招手,“我想起来,出去走走。”
“院正还没走呢,别折腾。”颜执安不敢听她的,万一被院正发现,院正连她都要说。
她走过去,将皇帝扶起来,“闷了?”
“不闷,睡得浑身都不舒服,你推我出去走走,等院正走了再走,成不成?”循齐转而将压力给到颜执安身上,伸手抱住她的腰,鼓吹道:“他不会发现的。”
“不成,院正刚刚还说了,不准陛下随意走动,你这里、这里、这里都是伤。”颜执安硬下心肠,拿手戳了戳她的脖子、手腕,“安分些,陛下!”
年轻人待不住,睡着就罢了,偏偏睡不着,疼得躺不住。
循齐眯了眯眼睛,眼看就要动怒,颜执安提议道:“让秦逸添床被子,躺着舒服些。”
“颜执安。”循齐咬牙,“你不听我的。”
“不该你听我的吗你以前说,都听我的,怎么,不认账了吗?”颜执安好笑,摸摸她的下颚,“别咬牙齿了,不疼吗?”
循齐有怒不敢撒,这两年来养成唯我独尊的性子,不满道:“我浑身都疼,心里也疼。”
“疼就疼着,谁让你往宫外跑的。”颜执安忍着笑,板着脸,“该你疼。”
“颜执安,你是哪头的,我给他们三日时间,过去两日了,有进展吗?”
颜执安没有办法,伸手揉揉她的脸蛋,“别生气,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你别想这么多,不要生气。”
“别揉了,说正经事。”循齐感觉自己成了孩子,忙按住她的手,怒气稍稍展露,就这么看着她,希望她可以自觉地推自己出去散步。
可颜执安天生不自觉,同她笑了笑,道:“我去用晚膳。”
“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循齐抓住她的手,自己给自己找机会,“带我一起。”
“你已经吃过了,我问过秦逸。”颜执安轻轻地踩灭她的希望,“我让秦逸给你读书。”
“不,我拒绝。”循齐趁着她还在,伸手抱住她,死活不放手,“你欺负腿不好的,会遭雷劈的。”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吃了。你舍得吗?”
循齐:“……”这人真的会拿捏她。
“颜执安,我想喝酒。”
“罢了。带你出去走走。”颜执安缴械投降,最近听不得‘我想喝酒’四字,尤其是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循齐得逞,立即松开她,不想,她转身走了,“等我回来。”
人跑得很快,眨眼就不见了。循齐呆呆地看着踏板上空空的位置,再扭头看向屏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她那么大的人,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颜执安……”
秦逸来时就听到皇帝低沉的声音,吓得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循齐察觉到她的畏惧,没好气道:“躲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陛下。”秦逸三步并两步上前,“太傅说您若无趣,让臣给您念书听。”
“不听,找个伶人过来,朕想听曲子。”循齐很不舒服,“现在就去。”
秦逸不敢奉诏,昨日刚下封后诏书,今日就听曲儿,未来皇后还在呢。
她犹豫了两息,皇帝歪头看着她:“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陛下,臣这就去。”秦逸被这一眼吓得魂不附体,忙揖首,匆匆退下。
她转身出内寝,恰见外殿用晚膳的太傅,心思一动,忙上前行礼。
“怎么了?”颜执安疑惑,停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唇角。
秦逸揖首,腰深深弯下,不敢抬头,略犹豫,颜执安便明白过来,“不能说?”
“陛下说,想听曲子。”秦逸闷着头,将声音放得很轻,保证里面的人听不到。
颜执安笑了,循齐的底子,她最清楚,对于音乐而言,一窍不通,怎么会想听曲子。
“去哪里找人给她弹曲子听。”
“教坊司。”秦逸说,“宫里唯独此处才有。”
颜执安点点头,“不用找,让她等着。”
秦逸害怕,不敢答应下来,皇帝的性子,闹腾起来,满殿宫人都得遭殃。
“无妨,她若闹起来,你便说我给她弹曲子听。”
第112章 太傅的迷魂汤。
秦逸硬着头皮去传话,不想,皇帝愣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殿内安静下来,颜执安想起一事,让人去找今日当值的太医,将今日给诸位大人诊脉的脉案一道取来。
太医匆匆而至,颜执安已用过晚膳,在外殿见他。
颜执安坐在案后,灯火萦绕,一一翻看,询问各位大人的伤势,如何用药。
太医一一回答,不敢懈怠。
“休养几时?”颜执安低头询问。
“最少半月,伤势较重的大人最少要修养半载。”太医回答。
颜执安颔首,“你们每日都要去诊脉,不可懈怠大人,需要什么,从太医院拿,缺什么也及时告诉内侍长,只要是宫里有的,皆可拿去。”
太医俯身称是,大胆抬首,抬首坐在案后,周身被灯火笼罩,身形婉约,言辞清和,是一美丽女子。
外间传言太傅媚上,如今看来,清冷端庄,哪里可见媚态。
对答一番,太傅将脉案还给他,“辛苦了,路上仔细些。”
太医行礼,跟着宫人离开。
颜执安并没有离开,接着思考此事安排,想着后事,唯恐漏了哪里。
她不怕朝臣去查,就算查出来又如何,她自来承担,不会让皇帝背名声。
人已经撤出京城,这一世都不会再踏入京城,其次,宫廷森严,朝臣的手伸不进来。
内侍长经营多年,岂是这些人想伸手就可伸手的。
她想了许久,确认无误后,才起身去休息。
内殿的循齐等到自己睡着了,也没听到曲子。
一夜醒来,颜执安已不在,她本想计较,礼部尚书匆匆来了,奉上拟定的诏书。
气在这一刻又消失了。
她将诏书前后看了一遍,是翰林院与礼部一道拟的,翰林们文辞翰墨,十分厉害。
“可,将这诏书送去镇国公府宣读。”皇帝挑眉,略显孩子气,“再去昭告天下,择日大婚。”
礼部尚书吞了吞口水,祖宗终于满意了,他不得不问皇帝:“陛下,觉得何日妥当?若您不急,可以等到明年春日?”
“太晚了,秋日如何?”皇帝莫名急躁。
“已是初秋,来不及。”
皇帝托腮,“初冬呢?”
“会有些赶,恐对皇后不尊。”
皇帝直起身,凝着他,他也只能解释:“您大婚,势必要隆重的,该要好好来安排的。”
“如今是七月初,朕给你三月时间,十月里选一好日子,朕要大婚。”皇帝疾言厉色,“朕不想慢待皇后,更不希望你们轻视皇后。”
“臣明白,臣不敢。”礼部尚书想哭了。
皇帝再三嘱咐一番,礼部尚书这才幽幽退出去,急忙去宣旨。
旨意一旦颁布,便无回头路可走。
再是磨蹭,旨意也在黄昏时到了镇国公府,宣读旨意,礼部尚书笑得比哭还难看,“镇国公,恭喜、恭喜。”
“这是真的?”镇国公发愣,皇后?
颜家出了一位皇后。他觉得谁都可以,偏偏这个侄女不可能。他还记得七年前,侄女剑拔弩张地将私生女带回来,逼迫颜家人承认她是少女,闹得家里不宁。
七年后,两人结成连理,这不是胡闹吗?
礼部尚书觉得镇国公也不赞同此事,因为他没有高兴接旨。
他宽慰对方:“事已至此,赶紧接旨。”
“接、接旨,大人辛苦了,不如喝杯茶再走。”镇国公缓过神来,面露喜色,欢喜地邀请人家留下。
礼部尚书逃命似的走了。
颜家的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世子疑惑道:“皇帝是怎么了?看不上四娘,反而喜欢……”
他不敢说了,镇国公拿着圣旨,摆摆手,“去给金陵传话,让你四婶过来。”
“是,儿子这就去。”
“你四叔四婶这命……”镇国公欲言又止,他这个四弟四弟妹十分靠谱,生下女儿也不管,自有天赋,寻矿、做官,乃至后来名扬天下,两口子都没有管过。
女儿就是争气,做官至百官之首也就罢了,如今又成了皇后。
是不是四弟在下面拼命给她积攒福气呢,若不然,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世子接过话,道:“四娘年轻呢,都没有用。”
“四娘若有她的本事,怎会落至此等地步呢。”镇国公叹气,“别不服气,颜家要出一位皇后,日后你也是皇帝的哥哥。”
世子想起皇帝的模样,心中忌惮,“我可不敢这么称呼。”
颜家反应尚可,并没有拒绝,亦或大闹。
颜执安听后,先缓了口气,转头对上皇帝幽怨的眼神,她不觉皱眉,道:“看我作甚?”
“你不是说给我弹曲子听吗?”
“没时间,自己玩儿。”颜执安直接拒绝了。
循齐凝神,望着她的侧影,道:“是不是我不生气了,你就不搭理我?”
提及生气一事,颜执安掩脸而笑,转身见到她气鼓鼓的神色,不得不说道:“忙着呢,再说我给你弹,你听得懂吗?”
“你在轻视、乃至歧视朕。”循齐抱着软枕,费力地朝她砸了过去,“颜执安。”
生气就喊颜执安!
颜执安倒也习惯了,随她去喊,低头处理政事。
循齐自己气了一通,院正严令禁止她下榻,腿不能用力,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到,气得自己睡觉了。
如今养病,她清闲得很,偶尔见见朝臣,大多的事情都由太傅处理。
她躺下后,殿内便安静下来,她心中不甘,扭头去看灯下伏案的人。
身姿优美,长裙逶迤落地,姣好的面容隐于暗中,依旧可见美丽。
她歪头看了一瞬,目光紧紧地,清冷稍解,只余灯火温柔。
她是她的了。
过了明路,昭告天下,她就是她的妻。
循齐抿唇笑了,眉眼弯弯,这一幕恰好被颜执安捕捉到,她微微一怔,气傻了吗?
她踱步过去,皇帝还在笑,白净的面容上散着一股稚气,病弱的时刻才能看到她的脆弱。
两人蓦然对视,循齐惊得脸色发红,“你看我做什么?”
颜执安狐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烫,“你气傻了吗?”
“被你气死了,阳奉阴违。”循齐愤恨,但还伸手,圈住她的脖颈,自己仰首贴着面上光滑细腻的肌肤,道:“我让礼部在十月里挑一日子成婚。”
“这么急啊。”颜执安莞尔,抵着她的额头,莫名高兴,“怎地那么急呢。”
“不急吗?你不急吗?”循齐有些呆,“你后悔了?”
“不急,不后悔,你在眼前,急什么,还有三月呢,你的身子能恢复吗?”颜执安看着她,笑了笑,解开自己脖颈上的手,塞进被子里。
看着脖颈上的白纱,心中忽而又疼了起来,“为一亲事,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值得吗?”
“为何不值得?”循齐发呆,想起她不在的日子,毫无乐趣,就像行尸走肉,急于完成先帝留下的任务,做一明君,培养储君,保江山安宁稳固。
无人问过她的意愿,无人在意她的生死,更无人嘘寒问暖。
她说:“你在这里,我很安心,我可以睡好觉。”
言辞简单,却说到了颜执安的心坎里。她望着她憔悴的模样,喉间堵塞,无法呼吸,“我知道了。”
“你想我吗?”循齐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在金陵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想吗?
颜执安苦笑,“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希望你开心些。”
年少之际都有遗憾,都有无法忘怀的人,在岁月的流逝里,很快就会消失,抬头看向前,慢慢往前走,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以为皇帝很快就会将她忘了。
皇帝富有天下,要什么都会有,好比四娘,她只要看一眼,颜家就会巴巴地奉上。
她说:“我不理解你为何非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为何非你不可,但你在,我便会安心,看着你,我就会高兴。”循齐呆呆地回答,“你说,为什么呢?”
颜值安说不上来,心里隐隐有答案,自己却不敢继续深想。
她哀叹一声,循齐唇角扬起轻快的笑容,豁然开朗,“你是不是也想我”
“季秦呀,三天两头给山长写信告状,尤其是你罚她去金陵扫墓的那回,她将你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那回我恰好也在,也听到了你的事情。她说你有帝王之威,说你压制李家,说你看上四娘了。”
“你生气了?”循齐想起来这件事,气道:“她的嘴怎么那么碎。”
颜执安轻笑一声:“我不生气,我知道肯定是颜家故意诱你的,凭你的性子,岂会在意四娘呢,我那时在想,你肯定看不上四娘。”
“为何看不上?”循齐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就看不上旁人?”
“嗯。”颜执安点点头,觉得自己当真是自信,回头去想,自己也陷入其中,明知她的喜欢,却不敢面对。
如今想来,自己错得离谱。她愧疚道:“罢了,过去了,不用再提。”
循齐笑了起来,颜执安羞得满面通红,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她不肯,反拨开颜执安的手,笑话道:“你这是自信,知晓我喜欢你,看不上旁人。原山长知晓,肯定笑话你。”
“是该笑话。”颜执安自顾自说一句,回想当年的事情,自己确实自信过了头。
无言以对。
循齐畅快地笑了起来,颜执安睨她一眼,起身走了,自顾自去处理政事。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灯火融融,循齐歪头看着面前的人,心中软了下来。
她有她,足够了。
接下来几日,皇帝依旧养伤,太傅代为处理朝政,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行,殿前遇袭的大臣都得到了安抚,亡者厚葬,推恩子嗣,一时间,纵有人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皇帝遇袭一事,三司同时去查,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反而无人在意皇帝要立后一事。
毕竟刀割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事情关己,便会觉得害怕,乃至彻夜不宁。
陈卿容在京城世家惶恐不安中踏入京城的,颜执安亲自去码头迎接母亲回程。
封后的旨意已送往金陵,但那时,陈卿容已踏上来京的路,故而与之错过。
母女二人见面后,陈卿容打量女儿的眉眼,见她神色尚可,稍稍喘气。
车内无言,略有些尴尬,陈卿容还记得女儿离开前痛哭的模样,思索一番,忍不住问道:“陛下身子不好?”
“不好,会留下腿疾。”颜执安摇首,当着母亲的面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本已好了,后遇刺客,伤上加伤。”
陈卿容闻言,跟着担忧,“太医怎么说?”
“好好养着,先养好伤,其余再说。”
“怎么弄成这样。”陈卿容不觉嘀咕一句,想起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是法治之地,怎地遍地都是刺客。
颜执安道:“她坐了我的马车。”
“你的马车?”陈卿容眼皮发跳,“什么意思?”
“刺客目标是我,陛下代我受过。”颜执安红唇微抿,神色冰冷,“此事还在查,跑不了,时间问题罢了。”
陈卿容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皮,腹内许多话,对上女儿深邃的眼神,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想问,你这样值得吗?
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对于女儿,她已没有其他念想了,唯盼后半生有靠。她却偏偏喜欢比自己年岁小那么多的皇帝。
她正感叹,女儿回答:“陛下已下了立后诏书,母亲回来,是想太傅府还是宫里?”
“下了立后诏书?”陈卿容惊得站了起来,“何时下旨的,我怎么不知道。”
“您错过了家里的消息,七八日前,陛下遇袭那日。”颜执安说完去扶着母亲的手,“我也在想,母亲若是孤单,不如将十七过继到您的膝下,奉养您晚年。”
她母亲的性子,她最清楚,决计不会主宫里。若住宫外,她住宫里,无法照料她,且府里只她一人,让人放心不下。
她无法两头兼顾,但十七在京城,不如过继而来,继承四房的产业,十七不会拒绝的。
“十七啊……”陈卿容叹一声,“随便你,我一人也不孤单,没你在,我一人也是自在。”
母女二人相处多年,各自熟悉对方的性子,颜执安重礼重规矩,而陈卿容惯无拘束,两人在一起,都不舒服。
颜执安看了母亲一眼,道:“您先在宫里住两人,外面乱得很,尤其是太傅府。”
自从那日刺杀后,原浮生也从太傅府搬入宫里居住,刺客太过猖狂,难保不会去太傅府,错将原浮生当作是她。
“我不想住宫里,若不软,我住你大伯家,怎么样?”陈卿容头疼,“宫里就我一人,我看天吗?”
“也可,我让人与大伯说一说,给您打扫客院。”颜执安不忍心勉强母亲。
两人入宫,宫道悠长,看不见尽头。
如今已是秋日,树叶已有枯黄之色,又逢幽深的宫道,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陈卿容看了一眼,转头与女儿说道:“我不喜欢这里,黑黢黢的,看着闷得慌。”
“女儿不闷。”颜执安压低声音,“您闲了便觉得闷,陛下日日忙碌,一个时辰恨不得掰开分两个时辰用,哪里会觉得闷。”
陈卿容不问了。
入寝殿,皇帝坐在廊下,正与朝臣说话,远远去看,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下颚尖尖。
一眼看过去,陈卿容停下来,喉间哽咽,“她怎么那么瘦?”
“五月受伤,将近八月,都在吃药,伤势反复。”颜执安压低声音,心口郁气难消。
“陈夫人来了。”秦逸走下来,至陈卿容跟前,双手行礼,恭谨异常。
陈卿容眼眶发红,乍见到秦逸,酝酿好的情绪登时消失了,赞道:“陛下跟前的女官可真好看呀。”
颜执安淡漠,秦逸嘴角抽了抽,僵硬道:“夫人夸赞了,陛下在等您。”
陈卿容自来熟,挽着秦逸的手笑呵呵爬台阶,走到皇帝跟前,端详她的面容,“瘦了。”
“夫人来了,入内说话。”循齐笑盈盈地应对,仰首看向夫人,脖颈间纱布已拆了,留有一条伤疤。
伤疤很明显,让美玉生了缝隙,也给皇帝添了两分破碎感。
陈卿容越看越伤心,哀叹一声,主动去推皇帝,自己主动问道:“你近来可好?”
“太傅在,朕很好。”循齐眉眼弯弯,礼尚往来询问她:“夫人可好?”
“我挺好的,自从上回太傅在我面前哭了一回,我就不好了。”
跟着两人的颜执安听到这一句话后愣在了原地,就连秦逸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颜执安羞得转身离开,“我回议政殿。”
太傅落荒而逃。
入殿的两人也没有在意,陈卿容絮絮叨叨说:“季秦来我府上,又哭又闹,最后还生气走了,莫名其妙,我去见执安。她便与我哭,哭着说后悔了。”
她说,颜执安认真听,知晓她的意思。
循齐面色淡淡,袖口内的双手紧紧握住,陈夫人还在说:“我提醒她,来时与你说清楚,是为你回来的,不是为了劳什子颜家……”
“夫人,您的话多了。”循齐抬眸,眼神冰冷,“你当初怎么和朕说的,说她死了,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小皇帝秋后算账了。
陈卿容不自然地看着她,心中也是委屈,道:“我劝过她,若是喜欢你,我给她周旋,颜家人反对,我来替她抗。她自己一意孤行,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的事情,我不反对,甚至帮忙,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也是一心软之人,自己遵守多年的规矩、礼仪在女儿的喜好面前,不值一提。
“先帝在世,会赞成你吗?”陈卿容还是忍不住再戳她一句。
做母亲,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却不是最差的。时间有多少母亲可以容忍女儿与小十多岁的女孩在一起。
她质问皇帝:“我做的,错了吗?”
“夫人、倒也没有错。”循齐叹息,不乐意道:“但也没有对。夫人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钱财不缺,可要给陈家官爵?”
陈卿容本是生气,听到皇帝开口,不免笑了笑,“陛下若给,陈家也受得。”
“朕与太傅商议……”
“不要商议,商议就没了。”陈卿容立即按住皇帝的心思,“别和她商议。”
循齐见她紧张之色,不由噗嗤笑了出来,陈卿容羞得老脸一红,循齐颔首,“不成,她会生气的,但朕会坚持,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我不信,她会听你的?不是你听她的吗?”陈卿容不信她的说辞,以前在府上,小皇帝还小,执安让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甚至带着旁人往东走。
她翻了白眼,循齐保证:“此事,朕已开口,不会让夫人失望。夫人不如暂住太傅的殿宇,小住两日,再出宫。”
“也成,我累了,想去休息。”陈卿容莞尔,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这回来京城便不打算走了,来回折腾,要了她的老命。
“秦逸,带夫人去休息。”循齐吩咐秦逸去办。
秦逸领着陈卿容离开。
陈夫人入京,并未引起波澜,反是刺客一案,揪着人心,朝堂上下人心不宁,异常安静。
皇帝的伤势好了许多,手腕可以用力,但腿脚依旧不能走路,甚至落脚就疼。
皇帝虽说伤了,但今年的中秋节家宴依旧照常,颜执安本想推了,奈何皇帝坚持。
颜执安不想她奔波,来回奔波,腿又疼,何必折腾自己。
循齐却显得很有兴趣,甚至为此做了几件新衣裳,兴奋道:“我又不走路,看看他们呀。”
“有何看的。”
“刺客一案还没查清楚?”循齐疑惑,依照太傅的能力,不至于拖这么久。
颜执安摸摸她的小脸,“查到衣裳了。刺客所穿的衣料,平常人穿不起。”
皇帝拿着新衣裳的手顿住,意外道:“姓李的?”
颜执安沉默,皇帝将衣裳丢了,伸手抚摸自己的膝盖,“那就公事公办,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婚后再议。”
“听你的。”循齐很快又将此事抛开,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件青色的衣裳,颜执安却将青色的拿开,转而将红色的给她:“这个好看。”
“我选青色的,你就爱穿这个。”
“红色的。”颜执安坚持,“你穿红色的好看,喜庆,像个瓷娃娃。”
循齐疑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像瓷娃娃了。”
“很白。”颜执安不得不夸赞她一句,“许久不晒太阳,更白了。”
“真的?”
“真的。”
小皇帝被灌了迷魂汤,高高兴兴地拿起红色的衣裳要试穿。
第113章 喝罢喝罢。
中秋这日,皇帝只开家宴,宴请皇亲。
黄昏时分,皇亲们陆陆续续入宫。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入宫也早,先去见皇帝。
皇帝自从受伤后就一直免朝,朝政事务交给太傅,她专心养伤,顺势盯着礼部准备她大婚的事情。
华阳入宫,顺风顺水,通报就见到了皇帝。
皇帝已有二十岁了,华阳在她这个年岁都已做了母亲,皇帝依旧孤单一人。
皇帝在宫里逗弄小县主,孩子已有四月,会笑了,只要与她说话,逗弄两句,她就会哈哈大笑,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十分可爱。
华阳走过去,与皇帝行礼,诧异道:“长这么大了。”
“姑母来了,你抱一抱。”皇帝将孩子递给华阳。
华阳都有孙女了,抱孩子自然不在话下,轻轻地托着腋下,一手拖着后腰,稳稳地抱了起来。
“陛下伤可好些了?”华阳抱着孩子,余光瞥向皇帝。
皇帝陆陆续续病了三月,朝臣嘴上不说,心里岂会不言语,但太傅回来,以雷霆手段接管朝政,皇帝不问事,朝堂也没有乱。
如今就连华阳都不敢轻视太傅。
这一手,让百官乃至皇亲都折服。
“姑母提早过来是有话想说吗?”皇帝低头整理自己被意安抓皱了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笑了,“姑母的心思,朕知晓。”
皇帝继位已久,看似年轻,手段了得,比先帝狠厉。华阳不敢轻视她,闻言更是小心翼翼地作笑,“我能替谁求情,近来都在害怕,我来过一回,太傅说你睡了,我想着你养伤便不来叨扰。”
“我当今年中秋节各家各自过,没想到你要开家宴,这不顺势来看看你。”
华阳不同于往日,说话态度乃至语气都放低了姿态。
循齐听着她的话音,悠悠笑了,“朕很好。”
皇帝的话不多,显得华阳很尴尬,华阳不好继续问,将话题放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的父亲死了,但母亲活着,皇帝这样抢夺人家孩子,到底是不厚道。
皇帝不以为然,甚至托着下颚,细细听姑母话家常,但她就是不接话。
“孩子小,贪恋母亲,郡王妃凄惨,陛下不如将孩子送过去,有母亲在,也不会差的。”
“我听说郡王妃日日思念女儿,我这个做姑母的,听着也是伤心。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就做做好事,将孩子送回去。”
说了半晌,皇帝不接话,华阳有些撑不下去了,“陛下?”
“姑母辛苦了,先去赴宴,朕与太傅随后就到。”皇帝直起身子,朝她伸手,“意安过来,别累着你姑祖母。”
华阳尴尬不已,自己说了半晌,皇帝竟当做没有听见。
她扫了一眼宫娥,满殿宫人不说话,显得她更丢人。
放下孩子,她便匆匆走了。
皇帝抱着孩子,抬首看着姑母离去,冷冷地笑了,真将自己当做长辈了?
用疯子的话说:就是个智障。
“太傅可回来了?”皇帝调整情绪,询问左右,“去看看,催一催,让她早些回来。”
今晚有热闹看呢。
太傅慢悠悠回来*,孩子被送走了,皇帝在更衣,站在铜镜前,一袭红色的衣裳,十分鲜亮。
她走过去,皇帝回头看着她,弯唇浅笑,“你来晚了,刚刚错过一场好戏。”
“嗯?”颜执安疑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扶着皇帝坐下来。
“华阳来了,劝朕将孩子送过去。你觉得呢?”皇帝扶着轮椅扶手,目光冷冷,“其实朕从未惧怕那个孩子会怨恨朕。”
聪慧者,知晓自己身份,九五之尊,掌握权势,对她只有感恩与孝道。
若是真怨恨她,那只能说明此女愚蠢,她托付不得江山,自该换人。
颜执安想起华阳,不免叹气,道:“她还是无法丢下自己的权势。”
循齐继位后,李氏皇亲的地位大不如前,以前的李氏皇亲吆五喝六,走到哪里,哪里便以他们为尊。在朝更是掌握三分地,纪王一死,先帝驾崩,循齐又是个霸道的,对她们只有怨恨,没有尊敬。
一连打压,死了七八位郡王,几乎将嫡系一脉的男儿都杀了。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也是先帝的小姑子,先帝尊敬她,给予尊位,皇帝可不听话,对华阳鲜少有好脸色。
“她觉得朕母亲死了,就该听她的,但她该想想,朕登基,她可有什么功劳?”循齐是护短之人,有恩者,自当要还,可是无功者,指手画脚,她就要将脚给剁了。
她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悠悠笑了,“你去换身衣裳,该走了。”
“好。”颜执安去更衣。
****
今日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族,皇帝询问陈卿容的意思,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陈卿容是喜热闹的性子,比起颜家的热闹,宫里的热闹更吸引她。所以,她答应皇帝来赴宴。
皇帝也给她面子,将她的坐席摆在自己的位置之下,对面便是华阳大长公主。
陈卿容闲散惯了,若不是自己有个得势的女儿,自己哪里会见识宫廷气派。
她刚坐下来,不少人看过来,目光炙热,她这些年来时常忍受这样的目光,当下也不觉得难堪,自己吃吃喝喝。
宫里的菜肴与外面不同,她尝了一道点心,奶味与花瓣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口齿生香,比起家里的好吃些。
她吃了一道点心,对面的华阳走过来,微笑道:“四夫人入京,可曾看过自己的侄孙女?”
“哪个?”陈卿容没有反应过来,颜家六房,子嗣二十多,下面更是七八十人,侄孙女着实是有些多。
华阳叹气,“自然是镇国公世子的女儿四娘。听闻她被囚在府上多日了,您回来,没去看望吗?”
“不是囚禁吗?我怎么进去?”陈卿容也是耿直,待反应过来,呵呵笑了,“没去,你去过吗?”
“去不得,陛下不让去。不过您是陛下的岳母,若是求情,自然也可以去的。”华阳唉声叹气,“陛下与我们是十分生疏,但与您,必然亲厚。”
“不大亲厚。”陈卿容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殿下,她老子都不急,您急什么,我只是四祖母,又不是亲娘,何必管她家的事情,再说了,岳母如何亲得过姑母,不如您去劝劝陛下,您可是亲姑母。”
一句话怼得华阳哑口无言,华阳扫她一眼,拂袖离开。
陈卿容嗤笑一句,她是不入宫廷,但不代替就是柿子捏的,她家大伯是提了一句,但没敢提放出来。说明他心里有数,知晓孙女的罪行。华阳大咧咧地来提,是将她当做傻子来算计吗?
皇帝是霸道,但她行事,皆有理。
两人不欢而散,皇帝缓缓来了,众人起身行礼,待落座,循齐拉着颜执安一道坐下。
今日是来显摆的?颜执安看出些端倪,难怪巴巴地设家宴。
颜执安跟着落座,就在皇帝一侧,李氏皇亲扫了一眼,低头,忍不住又看一眼,最后,忍气吞声。
酒宴开始,众人皆不敢言语,为免尴尬,内侍长准备了歌舞,还有伶人弹琴。
见到抱着琴出来的伶人,皇帝若有所思,忽而想起一事,转而问身侧的人:“你不是说给我弹琴的吗?”
“忘了,最近忙。”颜执安理直气壮,抿了口酒。
看着她喝酒,循齐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浅浅抿了口,味道不对,似是花茶引子。
不用想也知晓是谁做的。循齐看向伶人,悄悄去端太傅的酒杯,莹白的手刚碰上,颜执安眼睛一扫,自己伸手覆上白嫩的手背。
循齐:“……”
她悄悄地说:“我想喝酒。”
“不可。”颜执安挪开她的手,自顾自饮尽杯中酒,一滴不剩。
这时,一缕琴音拨弄而出,循齐静静地去听,觉得好听,不免认真了些。
她很少听琴,十三岁回来时,学习繁重,颜执安与上官仪心照不宣地决定音乐不需学习,将来她是储君,乃是帝王,不需要精通音律的。
乍然去听,觉得稀奇,也不去惦记酒了,托腮认真聆听。
皇帝如同好学的学子,初闻音律,脑海里沉静下来,竟觉得很舒服。
她闭上眼睛去听,琴音缓缓,心境舒和。
她骤然安静下来,反而让颜执安诧异,她见她被吸引,也不觉看过去。
伶人一袭鹅黄色纱衣,面戴白纱,犹抱琵琶半遮面,似是一种新的诱惑。
一曲终了,皇帝意味未尽,与她说道:“这是什么曲子?”
颜执安:“不知道。”
“你也会不知道。”循齐纳闷,招呼内侍过来,“再弹一曲。”
本该退下的伶人又坐下来,怯怯地朝上座皇帝看了一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琴音婉转而出。
皇帝一连听了三首,其他人听厌了,她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三首结束后,皇帝赏了伶人,让人送她回去。
待人退下后,颜执安给她斟了杯酒,将酒杯递给她,郑重道:“喝罢喝罢,喝了就不用惦记了。”
“为何?”循齐纳闷,刚刚还不让喝的,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颜执安睨她一眼:“死了就不会惦记了。”
循齐:“……”她握着酒杯,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颜执安难得露出温婉笑容,眉眼自带一股独有的风情,“怎地不喝了?”
“不想喝了。”循齐吞了吞口水,试图避开这杯酒。“可对方不让她如意,握着她的手,将酒杯递至嫣红的唇角上,“喝罢。”
第114章 年年都在。
白玉酒杯碰着嫣红的唇角,像是白雪覆盖红梅,视觉上给人很大的冲击感。
颜执安执拗,循齐破罐子破摔,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
喝过以后,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角,带起几分诱惑。
颜执安慢悠悠又给她倒了一杯,声线低沉:“一杯不够,再来一杯?”
靠近两人的陈卿容不觉扶额,小皇帝犯错了……
华阳疑惑地看向两人,陡然觉得狠厉霸道的小皇帝在颜执安面前,乖巧得像孩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怪哉。
循齐一连喝了两杯酒,当第三杯酒递来的时候,她察觉不妙,“我不喝了。”
“为何?”颜执安轻抬眼皮,露出冰冷的一面,“陛下不是想喝酒的吗?”
“想喝,但不想这么喝,我觉得你在灌我酒。”
循齐的声音不大,尾音轻颤,带了些鼻音,听上去,有些可怜。
颜执安轻轻笑了,冰雪寒梅的疏冷,“是你自己说想喝的,不让你喝酒,你就惦记人家的曲子,不如随你的心意。”
说完,她又将酒杯递至她的嘴边,“好喝吗?”
“不好喝。”循齐纳闷,但还是喝了,看她一眼,心中嘀咕,这是怎么了?
在颜执安再倒酒的时候,循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斟酒了,我头晕。”
“不喝了?”颜执安温柔地询问。
“不喝了。”循齐摇首,“我今年都不喝了。”
颜执安莞尔:“那还听曲子吗?”
循齐:“……”还想听。
犹豫的间隙里,颜执安又斟,斟了第四杯酒,循齐愁眉苦脸,喝罢,不喝麻烦更大。
陈卿容不看热闹了,看着自己女儿像逗弄猫儿一样逗弄着当今皇帝。她笑得抿了抿唇,果然,先动心的吃亏,且亏大了。
她忽然不担心女儿会吃亏了,女儿摸透了皇帝的性子,也不知是谁吃亏。
陈卿容得意地笑了。而华阳露出苦涩的笑容,颜执安拿捏住皇帝,且拿捏得死死的。皇帝再霸道,此刻在颜执安面前也像个听话的孩子。
循齐不肯喝了,甚至有些抗拒,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都发烫了。
“不喝了。”
“那就不喝了。”颜执安自己饮了第五杯酒,转而询问皇帝:“陛下可知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循齐觉得脸颊发烫,自己的掌心烫热了,握着颜执安手贴着自己的手,下面的华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颜执安被华阳惊动,直接收回自己的手,循齐摸了空,有些呆,半晌才说:“什么曲子?”
“不知道还听得那么高兴?”颜执安端正姿态,将双手收入袖口里,不让她碰了。
循齐觉得热,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大殿,道:“散了,朕头晕。”
众人求之不得,忙起身离开,全身而退。
颜执安坐在高位上,慢悠悠地端起酒盏抿了口,随后一笑,道:“该回去了。”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一旁的陈卿容由宫娥扶持站起来,看了眼小猫儿和她的主人,讥讽道:“猫儿醉了,该家去了,不然出去就没了。”
“嗯?”循齐疑惑地看过去,陈夫人扶着宫娥的手,大步离开。
循齐想起一事,道:“来人,好生送夫人回府。”
说完,她往颜执安身上倒去,颜执安伸手扶起她,道:“四杯酒罢了,平日里不是很能喝的吗?”
循齐抱住她的肩膀,半个身子挂上去,“头晕。”
“晕呀。”颜执安轻叹一句,揪揪她白玉的小耳朵,俯身贴过去,轻轻地问:“曲子好听吗?”
“好听。”循齐乖巧地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犯错了。
颜执安无言,指尖轻轻捏着耳垂,不恼不生气,“有那么好听吗?”
怀中人没有回答,反而蹭了蹭她肩膀,慢慢地靠近纤细的脖颈,再贴上去,吻上那处柔嫩的肌肤。
颜执安轻颤,遍体酥麻,但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广袖借此遮掩她的动作。
宫娥们不敢入殿,静静在外等候。
循齐微醺,尝过糖,反而笑了起来,舌尖舔过,引起阵阵颤。栗。
颜执安忍不住避开她,压住心口的激动,“该回去了。”
“我还想喝。”循齐嘀咕一句。
“没有了。”颜执安拍了拍她的背,“起来。”
循齐听话地坐起来,浑身发热,对她说:“我觉得好热,怎么办?”
“回去喝凉茶。”颜执安先直起身子,“走了。”
循齐被迫跟着离开,坐回轮椅,揉着晕眩的脑袋,唇角上沾染她的味道,自己俨然上瘾了。
回到寝殿,秦逸来迎,陡然见皇帝脸颊红扑扑,一身酒气,心中诧异,觑了一眼太傅,将心口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晚宴没怎么吃,秦逸知晓皇帝的习惯,准备了软化的米粥。
皇帝回殿后,如常吃了米粥,眼神呆滞,看着虚空,像是在想什么。
她有些醉了,不爱说话。秦逸不在跟前触眉头,领着宫娥退出去,临走前,太傅让准备热水。
殿内只有两人,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脸颊,举止温柔,带着安抚的意思。
循齐反握住她的手,仰首看着她,旋即弯唇笑了,仰首亲上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很快又松开,“我头好晕。”
“难受吗?”
“只是头晕。”循齐重复一遍,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旋即贴上她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下,“你抱我过去。”
颜执安为难:“我抱不动你呀。”
“我很轻的,很轻很轻。”循齐自言自语,撒娇似的抱住她,“我想你抱抱我。”
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我抱你过去。”
她笑了笑,贴着颜执安的脸颊,“九娘。”
醉了就喊九娘。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俯身去抱她,果然很轻,便道:“日后不许听曲子。”
“好。”
“也不许喝酒。”
“好。”
“好好睡觉。”
“不好,我和你一起睡。”
颜执安轻笑一声,将人平躺下来,“该睡了,明日院正过来,千万别说你喝酒了。”
“是你灌酒的,我告诉院正去。”循齐哼唧一声,扶着额头,故作叹气,“院正肯定生气,一诊脉就知道了。”
颜执安:“……”
“那让山长给你来诊脉,明日别让院正过来,年岁大了,该歇歇。”
循齐呵呵笑了,“太傅,你真好,真狡猾。”
“陛下也不差。”颜执安谦虚一句。
循齐依旧傻笑:“你真可爱,可爱又狡猾。”
颜执安无奈极了,捂着她的嘴巴,嘘了一声,“别说话了,院正来了。”
皇帝果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
等了等,没人进来,她蹙眉,道:“院正成鬼了吗?”走路都没声音了。
“不许胡说,睡觉。”
“哦。”
循齐闭上眼睛,又等了等,依旧不见院正,忍不住坐起来,朝外看去,“院正没有来。”
“那你睡觉。”
“他不来,我就不想睡觉。”
颜执安头疼,道:“不睡做什么?”
“衣裳还没脱呢。”循齐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你看,还在。”
颜执安:“……”聒噪,一回比一回聒噪,还是第一回好,醉了躺在角落里,谁喊都不睬。
她无奈极了,“自己脱。”
循齐眨了眨眼睛,伸手去她腰间摸索:“我给你脱。”
颜执安按住她的手,“不用,我给你脱。”
“好。”循齐答应一声,爬站起来,又被颜执安按下,“太高了。”
费了劲才下脱衣裳,秦逸这时走近,“太傅,原祭酒来了,说给陛下诊脉。”
“哦豁,你完了。”循齐笑出了声音,下一息,被颜执安捂着嘴巴。颜执安趁机回复秦逸:“陛下睡了,明日再来。”
秦逸不知矛盾,重复原浮生的话:“原祭酒说明日国子监课业多,不得空,见灯火通明,陛下想必未睡。”
“那就不诊了。”颜执安拒绝。
秦逸愣住了,抬头去看,太傅背对她,看不清神色,但陛下分明冲着她,甚至笑了起来。
是傻笑,哪里还有往日的尊严。
秦逸蓦然反应过来,陛下醉了,所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秦逸领了太傅吩咐,悄悄退出去,将太傅的意思转达。
听闻拒绝,原浮生拢着袖口,她明日要忙,便想着今日来看看,往日里颜执安求之不得,今夜怎地拒之门外。
她疑惑道:“你见到陛下了吗?”
“见到了。”秦逸低着头,不敢直视祭酒。
原浮生不动,望向通明的殿宇,见到了皇帝,说明两人并没行云雨一事,为何又不见她?
事出怪异。
“陛下醉了吗?”原浮生随口一问。
秦逸斟酌言辞,原浮生明白过来,道:“再去禀报,就说醉了也无妨,我只是大夫,不是先帝陛下。”
复又通传一句,原浮生得以入殿,她大步走过去,皇帝躺着床上,裹着被子,眼神飘忽,随后,直勾勾地看着她。
“陛下。”
皇帝看着她,不搭理,她懒得厉害,上前诊脉,随后皇帝告诉她:“我没有喝酒。”
原浮生:“……”信你个鬼。
皇帝又指着一旁的人:“她灌我酒的。”
颜执安轻咳一声,然后,莹白的五指捂住皇帝的嘴,与原浮生抱歉道:“不要信醉鬼的话,她不清醒,说的都是反话。”
原浮生恍若没有看到之间的亲密,拽过皇帝的手,细细诊脉。
一瞬间,安静下来,皇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颜执安睨她一眼,她立即闭上眼睛。
诊过脉后,原浮生收回手,“随我来。”
颜执安颔首,顺势拍拍她的额头:“睡觉。”
随后,两人走出内寝。
月下清凉,周身浸润寒意,刚踏出殿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九娘,你做好准备,她的腿,无法像常人那样了。”
知晓如此,可这一刻听来,颜执安还是有一瞬的恍惚,随后,心上掀起一片心疼。
“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让原浮生抬眸,望向她,“好好休养,可以如常行走的。习武不成了,蹦跳也不成,不过她是皇帝,合该稳重些。”
颜执安负手,凝着月光,“三娘,我若没有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落成这样。”
“不知,我不会回答这类不现实的问题。”原浮生无奈至极,该如何去幻想,幻想当年没有离开,与皇帝坦诚?
那她们又该怎么样面对朝臣。
其实,眼前的路,很好!
她劝慰九娘:“眼下,很好,你没有后顾之忧,她亦高兴。已然很好,朝臣们敢怒不敢言,纵有心反对,也无计可施。你不在的时候,她已努力成为你的依靠。”
“九娘,她不是孩子了,只是遇到你,脆弱了些。”
“你没有回来的一日里,我看着她处理政事,沉稳有余,过于老成。我当时就在想,她真的如你所想,长成你希望的那样。我眼中的孩子,已成为皇帝,处理政事,游刃有余,甚至威仪四方。”
“是啊,她的成长,让我害怕。”颜执安苦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哪怕是应殊亭,在二十岁时还在彷徨,可她呢。”
原浮生笑道:“她是天子,自然与众不同。先帝与明帝,皆是明君,她岂会差了。你该相信上官家姐妹。也该相信你自己。”
颜执安沉默。
原浮生便不再纠结此事,道:“待伤势愈合后,我给她开些药汤来泡脚,舒缓经络。”
“三娘,谢谢你。”颜执安转眸,真心道谢,“今生遇你,也是我的福气。”
“不,各为其主,没有人单纯为你好,我奉诏而来,也是因为她是皇帝,兼顾天下。天下若乱,我原家岂可独善其身。所以,我不是帮你。”
原浮生面露惘然,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对颜执安的喜欢略逊一筹,不如皇帝爱得那么深。
她,自愧不如。
“九娘,但愿她对你的喜欢,不会变。”她慨然道,“可我又觉得,不会变。”
见惯了世俗间的夫妻,少年成亲,从恩爱走到相敬如宾,从爱人走到亲人。
她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权势、利益在皇帝的喜爱面前,变得那么不值钱。
原浮生笑了,“我输了,但输得心甘情愿,我竟一点都不嫉妒她。不是我因为我不再年轻,哪怕是同岁,我也做不到她那样。我顾忌的事情太多,哪怕时至今日,我都不敢与你成亲。”
“我不敢。她敢!”
她想要的生活便是颜执安放弃政治生活,回到金陵,回到原家书院,与她在一起。
至于所谓的名分,她没想过。
亦或是她放弃原家山长的身份,来到京城,住在相府里,与她同进同出。
可皇帝第一件事想是便是名分,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没有后退之意。一腔热血,也足以颠覆天下。她将爱情与权势,平衡在一起,甚至,拥有两者。
她转身面对九娘,“所以不要去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该往前看。九娘,你想这些,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去想想补救的办法。你的好,她记住了,甚至包容你的不足。”
“爱情便是如此,爱你时,你便是十全十美的人。”颜执安含笑应答,“我从未想过爱意消驰的那一日,我私心觉得并无那一日。”
原浮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好似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风华正茂。
****
回到内寝,皇帝睡着了,酒后嫌热,踢开了被子,露出小腿。
颜执安走过去,将被子从她身。下挪开,目光触到小腿上的纱布,自己无力地停了下来。
她日后可以行走,但无法蹦跳,甚至不能继续习武。
循齐在山中行走,会些拳脚功夫,若不然,不会打死庸医,后来,在武师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这一切,都毁了。
心疼已很难形容颜执安的心情,还有深深无力。
颜执安将被子盖好,自己颓然坐下来,望着虚空,脑海里一片空白。
天气渐凉,日头也没有那么炙热,草木枯黄,秋日已然来了。
颜执安再是不愿面对,皇帝的腿伤也留下了伤痕,不能用力,甚至无法快跑。
皇帝丝毫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颜执安。
杜孟追查一月,找到了刺客,是李家人所为,她将证据奉于老师。
皇帝休朝一月,政务皆在太傅处。
颜执安翻看供词,看得仔细,从头至尾,没有错过一字,随后合上,询问杜孟:“按理如此处置?”
“满门抄斩。”杜孟回答。
颜执安却停顿下来,杜孟颔首,疑惑道:“老师,可是要从轻发落?”
“主谋者凌迟处死。”颜执安冷笑,“从轻发落?”
杜孟低头,忙道:“学生这就去做。”
杜孟匆匆退下。颜执安拂袖,道:“去请华阳大长公主来,便说我请她来品茶。”
华阳来得匆匆,太傅备了茶,窗下设一坐榻,正等着她来。
她如此郑重,让华阳心中发憷,颜执安看着她,道:“殿下坐。”
颜执安对她,已不行礼了。颜执安分明是重礼之人。华阳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坐下。
太傅先开口,道:“殿下膝下的郡王也做了父亲,总在殿下羽翼之下也是不妥,蜀地缺一知府,不如令他去?”
“蜀地?”华阳震惊,蜀地艰难,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太傅红唇微抿,淡淡道:“不满意?””
“颜执安,我要去问问陛下,是不是想让他死。”华阳怒极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何意,想让他死在外面吗?
“殿下若是这么想,也可。”颜执安扬起下颚,目光沉沉,“陛下的腿,无法复原,要么你自断双腿,要么,让你儿子死在外面,你选一个。”
“颜执安!”华阳怒而拍案,“我说过此事与我无关。”
“谣言是你放出去的。”颜执颜淡然面对,难得露出狠厉之色,“你选一样,我没有时间与你玩儿。”
华阳身份尊贵,哪怕是先帝在世,都十分敬重她。如今却被一外臣威胁,奇耻大辱。
“颜执安,你别以为你背后有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告诉你,皇帝姓李,我还是她的姑母。”
“是吗?我是她下诏明旨的未婚妻,即将成婚。”颜执安不为所迫,“皇帝目前不知谣言来于你这里,若是知晓……
颜执安顿了顿,语气清和:“整座公主府的人都得死!”
华阳顿住,周身无力,颓然坐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送殿下出宫!”颜执安摆手,自己起身走了。
华阳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收拾过华阳,颜执安自己惹了一肚子气,思来想去,去看看皇帝在做什么。
皇帝坐在殿内玩投壶,她的手法很好,一投一个准,见到她来,兴奋地招手,“来玩吗?”
颜执安不想玩,但皇帝兴致勃勃,她便走过去,皇帝爬站起来,她伸手扶了一把。
“不用扶我的,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循齐将箭塞到她手中,“你从哪里来的?”
“议政殿,见了几位大人,遇事畏缩,骂过他们,自己反而生气了。”颜执安随口糊弄她一句,又道:“我们去走走。”
“也成,听你的。”循齐又巴巴地将箭拿回来,随手丢进壶里,中了。
颜执安笑了,道:“投得真准。”
“这个不好玩,改日去射箭玩。”循齐握着她的手,“走。”
两人出殿,颜执安给皇帝披了件斗篷,秋日的风,刮在脸上已有几分冷意。
两人携手,走得很慢,皇帝的腿伤刚好,走得不快。
走走停停,入一亭中,菊花开得正好。皇帝看了一眼,转头说道:“今年的菊花开得比去年好看。”
“去年是什么样子的?”颜执安随口问一句。
一句话问住了循齐,去年是什么样的?她努力回想,想了会儿,无奈摇首:“我忘了。”
“那你怎地说比去年好看?”颜执安好笑道。
“因为你在呀,你在哪里,哪里好看。”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打得颜执安措手不及,她略蹙眉,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去抱住她。
秋景中,颜执安笑了笑,皇帝凑到她的耳畔,“我说的,对不对?”
“陛下在哪里,哪里也好看。”颜执安依葫芦画瓢般也夸赞她一句。
循齐也很受用,贴着她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心中暖极了,道:“明年你也在,对吗?”
“那是自然。”
“后年呢?”
“在。”
“大后年呢?”
“年年都在。”
循齐抿了抿唇角,很快,压不住嘴角的弧度,放肆地笑了出来。
第115章 有仇必报。
皇帝的伤势在慢慢恢复,院正绞尽脑汁,想要皇帝恢复如初,原浮生更是翻阅古籍,研究古方。
前朝有太傅坐镇,皇帝静心养伤,秋日里风平浪静。
平静过后,外面传来消息,华阳大长公主摔断了腿。
养伤的皇帝疑惑,“怎么断了?”
“听说是马车摔下来的,腿断了,大夫说接骨后也无法行走。”
皇帝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腿,一团迷雾袭,片刻的功夫,徐徐散尽。
“朕知道了,让阿翁过去探望,赐些补品。”皇帝很快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该维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小内侍即刻领命。
走后,皇帝自己站起来,扶着秦逸的手走了两步,她转而问秦逸:“卿觉得华阳姑母此事是否透着古怪?”
秦逸冥思,“回陛下,似有些古怪,要臣去查吗?”
“不用,朕问问罢了。她家的事情,与朕无关。”皇帝摇首,何必掺和旁人家的事情呢。
她推开秦逸,自己走了两步,伤腿虚浮,总是使不上力气。
走走停停,挪到殿门,她看着门槛,迈起伤腿,欲跨过去,秦逸匆匆赶过来搀扶她。
她笑道:“你总得放手让朕自己走。”
秦逸讪讪,退后一步,但没有离去,盯着皇帝一举一动。
皇帝先迈伤腿,轻轻落地,再迈脚的时候,脚下无力,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好在秦逸眼疾手快地将人扶起来,皇帝面色很难看,她却没有动怒,而是如常的站起来,走了两步。
秦逸惊魂未定,又惶恐陛下怪罪。
但皇帝没有怪罪,走到椅旁自己坐下来,望着虚空,面色看不上情绪。
廊下沉寂无声,皇帝摔了一跤后,伺候的宫人们惶恐不安,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品了一盏茶后,太傅回来。
“陛下颇有雅致。”颜执安缓步上前,端详她一眼,随后跟着坐下来。
循齐粲然一笑,看着头顶的日头,怪道:“你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可要出宫去玩?”颜执安抬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我瞧着阳光不错。”
“不用了,来回奔波,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循齐仰首,看向天空的浮云,“你若无趣,我们说说话。”
“也好。”颜执安望着她,随后扫了一眼秦逸。
皇帝的心情好不好,从秦逸的表情可以看出来。秦逸此刻站在一侧,沉默不语,可见方才方才发生了不快的事。
颜执安起身,道:“陛下,去我寝殿里坐坐。”
“好。”循齐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扶着桌角站起来。
秋阳撒下来,明媚澄澈,一脚踏进秋阳里,周身明媚。
颜执安伸手,扶住她,“今日忙了什么?”
“山长送了药草,活血的。我泡了脚呢。”循齐絮絮开口,将手放在她的手掌心里,继续说:“我听人说华阳姑母摔下马车,我想着让阿翁代朕探望,毕竟是朕的姑母。若是不去,他们又得说朕刻薄。”
“嗯,也好。”颜执安附和一声,她不禁在想,若是这样,秦逸不至于心神不宁。
她故意问一句:“没有了?”
“你就回来了。”
“你怎么坐在外面呢?”
“阳光好,晒太阳。”
颜执安‘嗯’了一声,扶着她,慢慢地走,自己随意说起几件政事。
一是杜孟破案迅速,能力显著。
二是羌族换了国主,国主年岁小,尚未娶妻,想求娶我朝公主。可我朝并无适龄的公主,鸿胪寺商议着拒绝。
简单说了两件事后,到了寝殿门口,宫娥来迎,颜执安扶着皇帝迈过门槛。
殿内陈设简单,以雅致为主,彰显主人家的喜好。
两人至窗下就坐,颜执安从一旁的绣篮子里翻找出一只香囊,递给皇帝,“还给你的。”
“你绣的?”循齐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山水图,比起老虎可谓是精致非常。
她细细端详,心中满意,但还是狐疑,“你这是去学的”
“山中无事做,自己摸索学的。”颜执安坐下来,绣篮子里翻找一遍,又拿出几块绣样,递给她:“喜欢吗?”
是各种花卉图案。循齐看看绣花,又看看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颜执安没好气道,“你是皇帝,怎地还吞吞吐吐。”
循齐眨了眨眼睛,悄悄地说:“你这是改了性子”
以前万分嫌弃,如今却学得有模有样,怎么看怎么古怪。
颜执安嗤笑一声:“我那是进山无果,心中郁闷,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罢了。”
循齐挑着绣样,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颜执安将香囊放在她的手里,“这是你的?”
“那这些做什么?”循齐指着绣样。
颜执安:“你想干什么?”
循齐撇嘴:“不要了吗?”
颜执安重复:“你想干什么?”
循齐腼腆道:“不做香囊吗?”
颜执安无奈:“你还想要几个?”
循齐抿了抿唇角,显得有些无措,颜执安凝着她:“*谁教你扮可怜的?”
“我都想要。”
“真贪心。这些都做坏了,日后给你做。”颜执安拿起绣样,指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歪了。”
循齐哪里懂这些,认真看了一眼,又对着香囊,愣是没有看不出来哪里歪了,“挺好的呀。”
“陛下的眼睛被感情蒙蔽了,要不得。”颜执安将绣样拿回来,“坏了就坏了。”
“坏了总比没有好。”循齐轻轻叹息,“你觉得呢?”
颜执安:“……”扮猪吃老虎。
“回去了,晚上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将东西都放回原位,戳戳她的脸颊,“陛下,臣就在你跟前,不要贪心。”
循齐不以为然,道:“万一你又跑了呢?”
“臣说不会走。待成亲后,我便是皇后,皇后怎么会跑。”颜执安语气无奈,“惦记上了?”
循齐哼了一声,“左相都敢跑呢。”
“回去,今晚不喝汤了。”颜执安反悔了,“唠唠叨叨,快成小老太婆了。”
“不喝汤就不喝汤,我不喝了。”循齐捏着香囊,睨她一眼,“我不求你。”
“是吗?”颜执安轻笑,伸手去扯她手中的香囊。
有了前车之鉴后,循齐将香囊塞入自己的怀中,“耍无赖,送过人就不是你的。第一次要回就算了,第二回还要回去,你多大了。”
她一股脑塞进去,嘴里嘀嘀咕咕,十分不满,逗得颜执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循齐拍桌,“颜执安,你是在以下犯上。”
“犯上就犯上,该回去,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当真是怕她了,扶起她,推着往外走,“你给我看着火。”
“我不去,我最讨厌看火,我从三岁开始就看火了。我不去。”循齐抗议,“疯子天天让我看火,后来,她教会我以后,也不让我……”
“你会做菜做饭吃?”颜执安恍然间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眼神惊颤:“你怎地从未下过厨房?”
“我、不想……”循齐支支吾吾,“有庖厨在,我做什么。”
颜执安抬手去揪她的耳朵:“以前做你的娘,你从不想孝敬我,如今要成亲,你也不想哄哄我,颜循齐,你是不是吃白食吃习惯了?”
“不不不,我做的哪里有庖厨好吃。”循齐哎呦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明日做、明日做。”
颜执安这才罢休。
两人回到正殿,眼看时辰不早,颜执安回议政殿而去。
循齐坐在门口生闷气,呆呆地看着虚空,但眼神极为明亮。
秦逸见状,知晓她心情好了,陛下若不高兴时,眼睛也变得呆,看似不说话,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至黄昏,内侍长回来复命。
“陛下,臣未曾见到华阳大长公主,询问过驸马,伤得极重,好歹命保住了。听说疼得喊叫,大长公主也是遭罪了。”
循齐闻言后,并无同情之色,只道:“怪哉,怎么会摔下马车,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查了,是意外,驸马亲口说的。”内侍长解释,这等事情第一时间去查清原委。
听闻是驸马亲自去查的,实属意外,也打罚了伺候不周的婢女。
循齐不是好糊弄的,她的腿伤了,难以恢复,有了她的前车之鉴,华阳出门岂会如此疏忽。
她思索道:“阿翁可觉得此事怪异?”
内侍长揣着明白装糊涂,憨笑道:“怎么会怪异,人有祸兮旦福,哪里就能一帆风顺呢。”
“阿翁可是知晓什么?”循齐听出话音,秦逸不敢确定,内侍长却是一口否认了。
寻常人不知内情,只会说不确定的话,而内侍长的回答,过于武断了。
“陛下想问什么。”内侍长露出慈爱,“陛下高兴吗?”
循齐没有回答,透着内侍长老迈的面容,似乎窥见真相一角。
她说:“是太傅吗?”
“陛下会生气吗?”内侍长哀叹一声,太傅此举过于狠厉了。
循齐却笑了,“朕为何生气呢,朕只是不想糊涂罢了。华阳姑母历来谨慎,怎么会吃了这么大亏,细细想来,也只有太傅。”
她只是想起了疯子,疯子有仇必报,从来不会让旁人欺负她的。
其实,颜执安也护短。她笑了,道:“阿翁,您回去罢,就当朕没有问过您。”
“诺,陛下宽怀。”
循齐听着内侍长的话,不由低头,看向自己的伤腿,目不转睛。
她动了动脚,其实尚有知觉的,没有断,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她试着站起来,身体的重量都在左腿上,慢慢地站直腿,上半身微晃了下,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第116章 嫁妆。
日落黄昏,瑰丽色的云挂在了西方。
循齐望着西边的落日,久久站立,转身间,便是巍峨的殿宇,这里每一处都象征着皇权。
缄默许久后,循齐自己坐下来。
夜幕降临时,原浮生入宫,提了些药材包,她入廊下,秦逸便上前接过来。
原浮生望着她,扫视一眼,道:“今日气氛不大对啊。”
秦逸苦笑,接过药包,站在一侧,原浮生又询问一遍,她不得不开口:“陛下情绪不佳。”
“为何?”原浮生纳闷,又和太傅吵了?
秦逸解释:“过门槛时,摔了。事后,她便盯着自己的腿看。”
原浮生骤然明白症结,得逞所愿的后果便是要失去什么,哪里就有十全十美。她径自走进去,殿内灯火明亮,干净不染纤尘,她往里走,在窗下找到皇帝。
“陛下!”“山长回来了。”
皇帝抬眸,粲然一笑,唇红齿白,笑意和煦,她说的是回来了,而不是你来了。原浮生很受用,随和笑道:“陛下今日如何?”
“很好。山长自哪里来?”循齐警惕,“从华阳公主府来的吗?”
“陛下聪慧,驸马亲自来找我,我只能过去,华阳公主日后只能无法行走了,颇为可惜。”原浮生叹气,流年不利,事情频生,显得不吉利。
她轻拂袖口,错过皇帝面上的狠厉,在她抬头,皇帝收敛神色,道:“是可惜。”
“陛下在做什么?”原浮生看了一眼左右,发觉皇帝窗下枯坐,她提议道:“陛下可要下棋”
“山长奔波一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朕等太傅回来。”循齐摇首,国子监公主府两头跑,只怕腿都软了。
皇帝很体贴,让原浮生发笑,皇帝疑惑,“山长笑什么?”
“笑你可爱。罢了,我去梳洗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原浮生见好就收,自行离去。
没多久,颜执安回来,两人用晚膳。
颜执安将今日处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循齐漫不经心地听着,歪头看着虚空,似是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半晌后,被老师敲了脑袋,颜执安望着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循齐努力一笑,打起精神,“休息罢,你呢?”
“嗯。”颜执安不勉强她,自己先起身,随后去扶她,她反握住颜执安的手,忽而说:“你会觉得累吗?”
颜执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试图想要看出什么。
“陛下的累是何意?”
循齐凝神,脸色在灯火映照下略显苍白,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很难启齿。
颜执安便坐下来,不催她,静静等着。
循齐有些恍惚,莫名觉得犯困,可她还是想说出来,“照顾我,累不累?”
颜执安侧眸,脸色微变,“陛下是不是闷得慌,开始胡思乱想了。”
“嗯?”循齐抬首,下一息,颜执府抚上她的脸颊,力道柔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她不得不抬头对上颜执安的视线。
两人四目交接,颜执安便收回手,“你是皇帝,肩负万民,为何会将自己想成累赘呢?”
为何呢?循齐也说不上来,突然这个念头就闯入脑海里,生根发芽,扰得她心神不定。
颜执安望着她,已然很多年没有见到她这般无助了,像是有什么在砸自己的心口。
“可是华阳的事情让你惊魂不定?”
“倒也不是。”循齐再度否认,心口不定,颜执安不得不说:“觉得不安?”
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道:“该歇了。”
她将手递给循齐,循齐依旧握着她的手,借着她的力量站起来。颜执安望着她,道:“哪里不好吗?”
循齐抿唇,沉默如初,她又说:“闹什么呢。自己给添麻烦,知道吗?庸人自扰。”
循齐难得没有反驳,收敛自己锋利的爪牙,握紧她的手,低着头。
颜执安说:“你明日去议政殿做事,免得你胡思乱想。”
“那你做什么?”循齐纳闷,近日来都是她处理的。
“我回家,收拾东西。”
“你在府上还有什么东西?”
“财物,我在颜家多年,自该要整理一番。”
循齐呆呆的,似乎看到了金山银山,好奇道:“那你带入宫吗?”
“你想要吗?”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觉展颜。
“不要,那是你的,是你的后路,你自己处理,我不要。”循齐拒绝,又说道:“我觉得你该要给自己留后路。”
“你不是我的后路吗?指望颜家做后路?傻呀。”颜执安拿手戳她脑袋。
颜家往下,走了两辈,颜执都成为了姑祖母了,若这一辈没有天赋者,便要等下一辈。
颜执安手中的产业,数不尽数,她一人,便可抵得上一国。
假死后,都留在了四房,在陈卿容手中,她要回去,整理一番,给母亲准备些,维持府邸用度。
若十七愿意过继至四房,便要给她留一份。
循齐点点头,蓦然明白,道:“那你去准备。我明日去议政殿。”
颜执安答应,给她找些事情做,便不会胡思乱想。
隔日,颜执安回颜家,陈卿容也被事先喊了回来。
金陵四房人来了两房,二爷和六爷跟着来了,金陵庶务是由六爷打理的,其余人不大管事。
各房都有产业,皆看不上打理庶务的油水。
六爷过来,带了一份礼单,是给颜执安的嫁妆。入宫为后,本是不需要这些的,但六房觉得还是要准备的,颜家也不缺这一份。
礼单递到陈卿容的手中,陈卿容也看不上这些,随意扫了一眼,十分丰厚。
颜执安没有看,只道:“我既然要入宫,自然当不得家主一位,你们看,如何处置?”
说完后,无人接话。镇国公更是低头,小皇帝不好糊弄,他已是国公,不想接管颜家了。
他不吭声,其余人更不敢说话了,唯独陈卿容笑了,道:“以前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吗?怎么一个个都不要了。大哥,你不要吗?”
“不要。”镇国公表态,顺势逮住一个羔羊,道:“六弟很合适,这些年来都是你在管理庶务。”
“我?”颜六爷懵了,四哥死了,前面还有四个哥哥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呀,人人都不要,他也不要。
他立即表态:“哥哥们在,岂能让弟弟班门弄斧。”
颜二爷也是沉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商议一圈,依旧无人敢接下来,陈卿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是被小皇帝吓到了吧?”
三兄弟齐齐看向她,她讥讽一句:“你们养的儿子也不成,孙子也不成,人家看书,他们带头逃课出去玩儿。”
三兄弟憋屈,不得不承认她养的女儿确实能耐。
屋内一阵沉默,有心、无心,此刻都不敢接话。
颜执安等了一圈,说道:“既然叔伯们无心,便往下寻,兄弟姐妹们的德性,我也清楚,那便再等等。”
等到新的天赋子嗣出生。如今她已失去了天赋,相信,新人很快会出现。
陈卿容疑惑:“眼下怎么办?”
“我还活着呢,母亲。”颜执安表态,“再等十年。”
陈卿容觉得也合适,便道:“那就等等。”
四位长辈皆无言。颜执安起身,与长辈行礼,“既然如此,我先回府。”
陈卿容捏着礼单,转头问六爷,“东西呢?”
“晚两日就会到。会送去府上。”
“六叔,我要现银。”颜执安忽而开口,“家里能给多少现银?”
颜六爷疑惑,“现银做什么?这些东西价值连城,都是祖上换来的,比起白银,更为值钱。”
“我还是想要白银。”颜执安摇首,价值连城的东西,皇帝的库房里比比皆是,不如白银划算。
颜六爷只好答应下来,“你要多少?”
“六叔可以给多少?”颜执安含笑。
她这一笑,让颜六爷瘆得慌,给个定数与可以给多少,可是差很多的。
“前两年献给陛下五十万两,不如给你个数,如何?”颜六爷笑容勉强。
颜执安颔首,但没有及时答应,而是慢慢思索,继而询问:“翻倍,如何?”
颜六爷:“……”
就连镇国公与颜二爷都坐不住了,颜家女儿出嫁,不过几千几万两银子,到她这里,不知翻了多少倍。
“这、这……”颜六爷张了张嘴,一时间,像吞了鸡蛋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颜执安笑道:“六叔与大伯二伯们再商议商议,毕竟一个国公位就很值钱了。”
颜家如今一国公一侯爵位,在一家族中十分少见的。爵位给了,如何坐得稳,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不用商议了,老六,你回去想想办法,大婚前凑出来。”镇国公先表态,“我答应了。”
“多谢大伯了。”颜执安俯身行礼,随后看向母亲,“母亲,回府。”
狠狠宰了家里一笔,陈卿容浑身发麻,往日一两一两的钱都觉得多,如今开口便是那么多,骤然觉得钱又不是钱,只是一个数字了。
母女二人携手离开镇国公府。
屋内三人缄默下来,管家的六爷深吸一口气:“九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张口便是这么多……”
“她值这么多钱。”颜二爷喟叹一句。
镇国公看向自己的亲弟弟,道:“确实。”
颜家在寻矿上有得天独厚的本事,但在政治上,稍有能人,一长一短。如今,九娘弥补长短,颜家如今常驻京城,将来如何,且看她的能力。
钱还会再赚,但这样的子嗣,百年一遇。
****
回到太傅府,陈卿容拉着女儿的手,匆匆进屋。
进屋后,她关上门,十分不解,“你想干什么?要那么多现银做什么?”
“自然放入皇后私库里。”颜执安慢悠悠坐下,“你也看到了,家里拿得出来,我后悔了,拿得太少了。”
陈卿容凝眸,便道:“我给你补点。”
“母亲也有?”颜执安意外,她知晓母亲是做生意的,但她素来不管问。
至于多还是少,她是懒得理会。
陈卿容冷笑道:“你是要拿颜家的钱喂饱皇帝吗?你没钱自己不会赚吗?”
“赚不了,母亲,我四度进山,毫无所获,你还不明白吗?”颜执安坦然地面对母亲,“若在以往,我岂会看得上家里的这些东西。”
“你……”陈卿容心凉了半截,“你、你怎么会失手呢?我记得你七年前还给朝廷献矿了呀。”
“您也说了,七年前呀,三年前离京,我便不成了。”颜执安扶额,“书籍记载,一旦用情,便会泯然于众人。”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似乎是想守住颜家的命脉。动情者,心思都在旁人身上,岂会再顾念家族。
故而,一旦动情,就会剥夺天赋。
“这条规矩是真的……”陈卿容颓然坐下来,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不觉道:“那时,你便动心了,对吗?”
颜执安点点头。
“颜执安、你……”陈卿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喜欢,为何不留下呢。
她又担忧女儿。她习惯女儿天赋异禀,如今落成这样,竟然是感情坏事。
“母亲想骂就骂,日后想骂就骂不成了。”颜执安轻描淡写,“对了,您准备给我多少钱?”
陈卿容生无可恋:“你以前看不上的。”
颜执安无奈:“你自己刚刚说给我,不然你给我凑个整数,如何?”
“你疯了,颜执安。我算明白颜家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是怎么来的,就是针对你的,害怕你胳膊肘往外拐。”
陈卿容拍案而起,怒气难掩,颜执安淡淡地对上她的眼神,“多少。”
“二十。”陈卿容顿时泄气,又添一句:“我死了,都是你的。”
“不,你还有十七。”颜执安托腮,若有所思,道:“母亲,舅父家会不会添妆?”
“颜执安,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一点都不要脸了吗?”陈卿容陡然反应过来,“你是要将皇帝撑死啊。”
颜执安眉眼如旧,面对母亲,难得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浅笑道:“陛下要给陈家封爵,您是知道的。”
陈卿容:“……”第一回觉得外面传言是真的,她真的不好对对付。
“成,我给你问问家里的意思。”她放弃了,忽而想起一事,“你自己的钱呢?”
“怎么了?”颜执安抿唇浅笑,“与您无关。”
陈卿容深吸一口气,警告她,“我和你说,你这样,会天打雷劈的。你比皇帝年岁大,肯定是你走在前面的,你想想,你死了以后不就便宜皇帝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你想想啊,万一你死了,她再立新后,你不就是给旁人做嫁衣吗?依我看,别准备那么多,我替你保管。”
颜执安仰首,望着母亲:“母亲,您若不过继十七,我便留给你。”
“不是你让我过继的吗?颜执安,你怎么可以这样防着我,我是你娘,我的钱日后都是你的。”陈卿容气炸了。
颜执安情绪淡淡:“不如现在给我。”
“逆女、孽障。”陈卿容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皇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回来压榨自己的母亲。”
“母亲,陛下的圣旨还未曾下来,您考虑考虑。”
“你自己还有多少。”
“不可说。”
陈卿容气个仰倒,年岁大了,被这么一气,显得有气无力,坐了半晌不言语。
颜执安不急不催促,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母亲,气什么。”
“气我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算计我。”
“也好,我让陛下收回心思。”
“罢了,你狠,我让人去问问家里的意思。”
“多谢母亲。”
颜执安领着人回房去了。陈卿容呵呵一声,转头给家里写信,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来回应该可以来得及。
陈家人必然是有准备的,就是不知准备多少。
****
府里待至黄昏,颜执安登车要走,陈卿容拦住她,“不在家住一夜?”
“您需要女儿陪吗?”颜执安止步,一袭青衫,逶迤落地,身形颀长。
一句话让陈卿容无言以对,又是一气,道:“你回来还走什么,又不上朝,你入宫干什么?”
“女儿记得幼时,母亲跟随父亲出游,却不带女儿的,说是与父亲恩爱。”颜执安言辞淡淡,“您莫不是忘了?”
陈卿容:“……”两岁的事情,你记住了三十二年。
“如果我今日不让你走呢?”她也起了逆反心理,“留下来陪我。”
“好,我陪母亲。”颜执安淡淡一笑,“小事,母亲不要生气,不如我给母亲做晚膳,如何?”
“也行,原山长说你进步许多。”陈卿容舒心许多,被坑了的钱似乎也有了用武之地。
母女二人往厨房而去,颜执安拉着母亲的手,道:“您给我看火。”
“我不会。”
“慢慢学。”
陈卿容发觉不对,“我都这么大素数了,你让我看什么火啊,颜执安。”
“学海无涯,活着便可学习。”颜执安不为所动。
陈卿容后悔了,“罢了罢了,你入宫去吧,我等十七回来吃晚膳。”
“我陪母亲。”
“我不用你陪,你想烧死我,想继承我的家业。”
“母亲说笑了,您死了我还得守孝,耽误我成亲。”
“你说的是人话吗?颜执安,滚!”
“罢了,我不勉强母亲,母亲保重。”
陈卿容气个半死,死死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颜执安回宫。
皇帝还在议政殿处理政务,殿内出来的大臣们垂头丧气,一个个颓靡不振,一旁的内侍长看得眯了眯眼睛,这些时日以来习惯太傅的温和细语,今日遇上言辞犀利的皇帝,她骂都能骂得你无地自容。
小皇帝年少小,唯有用气势才可压制住这些老狐狸,太傅则不同,在朝多年,哪怕气质清和,也足以震慑朝臣。
两人行事风格大为不同。
骂过一通后,廊下寂静下来,日落黄昏,太傅归来。
内侍长立即站起身,上前行礼,“太傅。”
“内侍长。”颜执安抬袖还礼,“您辛苦了。”
“太傅言重了,陛下在与人说话,您先回去休息。”内侍长提醒她。
颜执安颔首,道:“我先回去了,烦劳告诉陛下,我已回来。”
“好,太傅慢走。”内侍长答应道。
颜执安并未停留,转而坐车回寝殿去了。
朝臣进进出出,直到暮色四合,皇帝依旧没有回去之意,反而召了朝臣过来。
内侍长习以为常,下面的大人们很不习惯,皇帝严紧,不准一丁点错误,弄得他们苦不堪言。
一直到亥时,太傅又来了,换了一身衣裳,步履轻轻,瞧了一眼大殿,询问内侍长:“这是怎么了?”
“太傅仁慈,陛下严厉。”内侍长简单回答。
颜执安明白了,道:“您去通禀一声,就道我求见陛下。”
“好,您稍等。”内侍长立即入殿。
内侍长入殿,里面的朝臣随后出来,见到太傅,常呼一口气,忙行礼:“老师。”
是颜执安的学生。她伸手,对方将手中的奏疏递过来,扫了一眼,道:“七八日还没解决?”
“您说好明日解决的,陛下偏偏说时日久了。”
“听陛下的。”颜执安言辞和煦,“宫门还未曾关,速度快一些,快些回府。”
“谢老师。”
两人分别,皇帝也走了出来,迈过门槛,走到颜执安跟前,内侍长便退下了。
明灯璀璨,明月高悬。
颜执安扶住皇帝的手,道:“作何生气,不值得。”
“没生气,他们觉得朕好糊弄罢了。”循齐冷笑一声,“拖延、找理由。”
颜执安不免笑了,道:“陛下永明。”
“你笑话我。”循齐不上当,道:“你今日忙些什么?”
“家族的事,无关紧要,夜风凉,回去罢。”颜执安无意说家里的事情,扶着皇帝走下台阶,一步步登上车辇。
回到寝殿,原浮生久侯,上前行礼。
皇帝今日一整日都在大殿,原浮生没看到皇帝。
颜执安让秦逸去传膳,原浮生则给皇帝诊脉,检查伤腿。
皇帝神色淡漠,原浮生眉头紧蹙,似乎并无进展,她询问皇帝:“药水泡了吗?”
“昨日泡了,今日没有。”
原浮生不满,睨她一眼,她忙说:“今晚会泡药水的,不要这种眼神看着朕,朕总觉得十分愧疚。”
“陛下还会愧疚呀,今日坐了一日,腿又肿了。”原浮生叹气,拿出长辈姿态,戳戳她的脑门,“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在努力,你却在挑衅我。”
“没有呢。”循齐揉着额头,转头看到颜执安走近,忙招呼她过来,道:“用晚膳了吗?”
原浮生睨向颜执安:“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颜执安听着不善的语气,道:“你这是吃炮仗了吗?”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
第117章 我好看吗?
“我哪里是吃炮仗了是,是被你们折腾死了,可有人听我的?”原浮生横眉冷对,与颜执安对上一眼,“你觉得我不对,大可换大夫。”
“嗯,你对,我吃炮仗了。”颜执安说完,摸摸皇帝的脑袋,“听大夫的。”
循齐不语,由着两人细说。
原浮生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将药浴的事情丢给颜执安。
走之前,她拉着颜执安询问颜家家主的事情,颜执安耐心回答:“等。”
“等?”原浮生不理解她的想法,“你在等那个孩子?”
“嗯,若能等到便等。”
“可你颜家鲜少有天赋者成为家主。”原浮生比皇帝更为熟悉颜家的情况。
颜家与原家不同,颜家以经商寻矿为主,旁人说一句,便是浑身散着铜臭味。
至颜执安祖父这一辈才慢慢入朝,积累官场人脉,慢慢地行走在金陵世家前面。
颜执安年少成名,不仅是寻矿天赋,更是文采斐然。她像是上天赐给颜家的宝贝,天赋异禀,惊才艳艳。
但这样的人,多少年才遇到一个。
颜执安无奈,“我会看看这些孩子中谁更合适,对外便说是慢慢等,至于能不能等到,看上天的安排。”
她惯来不信神佛,可自己天赋消散后,她不得不相信此事带了些天意安排。
原浮生叹息,道:“你家太过娇惯了,你偏偏将心思都放在循齐身上。若是换一个,何愁没有合适的家主呢。”
言罢,颜执安睨她一眼,转身走了。
原浮生含笑,不得不说,颜执安对孩子甚耐心,幸而循齐至十三岁时才跟着她,若是小一些,指不定惯成什么模样。
她回寝殿,颜执安回正殿。
两人如常用了晚膳,秦逸准备了药浴,黑漆漆的药水看得头皮发麻。
循齐扫了一眼,往后退,恰好退到了颜执安面前,自己送上门。
“出去。”颜执安吩咐一声,秦逸等人退了出去。
颜执安将人掰过来,伸手去腰间,熟稔地给她褪下外衫。
衣衫落地,露出白皙的肌肤。
循齐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心口跳动,抬手捧起她的脸颊,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心下摇曳。
她凑过去,亲吻颜执安的唇角。
热气氤氲,生起的热气包裹着两人。
颜执安轻笑一声,眼中难得带了几分宠爱,“满足了?”
“没有。”循齐低哼一声,伸手圈住她的脖颈,指尖轻轻拂过后颈柔软的肌肤,引得颜执安轻。颤。
颜执安抿唇,将手拨开,很快,又攀上来,不依不饶。
“水要凉了。”
“我想一起。”
“不可能。”
“我们要大婚了。”
“那就等大婚。”
“颜执安。”
“嗯。”
“九娘。”
颜执安抿唇笑了,偏过脸去,循齐不甘心地掰过她的脸颊,“你看我是不是很乖。”
颜执安浅笑,热意下眉眼如温热的水流一般,温柔入骨。
“哪里乖?”颜执安不动声色,想要知晓她到底想要什么。
循齐冥思,下一息,颜执安不等她,“先入水。”
“你容我想想。”
“先入水。”
“那你背过去。”
“好。”
水流潺潺作响,哗啦一声,循齐招呼一声:“你转过来。”
药浴的水是褐色的,人入水,只能看到了脑袋,小脸衬得越发白净,颜执安俯身望着她,目光缓慢,由眉眼至脖颈。
她伸手去拨弄水,圈圈涟漪荡开,露出脖颈下的肌肤。
皇帝正年少,肌肤如雪不说,细腻光滑,颜执安看了眼,没有如往常般挪开眼睛,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望着循齐,循齐也望着她。
“你看哪里?”循齐发觉她的眼睛在看自己,她忙缩了缩,道:“不许看。”
“看什么?”颜执安拍拍她的脑门,“想什么呢。”
循齐狐疑地看着她,脸色逐渐发红,伸手去扯一旁的帕子。
不等她去够,颜执安主动递给她,道:“明日上午不用去议政殿,午后再去。”
“自己洗。”
说完,她便走了。
循齐纳闷,看看自己的身子,又看看她的背影,她的反应太平静了,波澜不起。
沐浴出来,颜执安在桌旁翻着账簿,宫里只有皇帝一个主子,宫廷庶务也是她来处理的。
循齐慢悠悠走过去,扫了一眼,目光在她脖颈上流连一番,正迟疑,恰好被颜执安捉到,“看什么?”
“哼。”循齐仰首,转身走了,一步步走得很慢,但背影里透着倔强。
颜执安狐疑,但没有在意。
待自己回内寝,她正坐在床榻上,只着一身单衣,肌肤雪白,许是刚沐浴出来,脖颈肌肤透着淡淡的粉。
“不睡?”颜执安踱步过去,看着她眼中腾起的火焰,“等我回来?”
“等你。”循齐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好看吗?”
颜执安忍不住笑了,循齐再度闹了脸红,觉得颜面尽失,转过身子,面对里侧。
“好看,美人无数,臣眼中只有陛下。”颜执安立即去哄她,少年人褪去了青涩,逐渐露出成熟的风华,“转过来。”
迷魂汤灌到脑袋里,循齐开始晕乎了,听话地转过来。
她将自己的心剖开,将一腔热情、无限的爱意放在心爱人的面前。
颜执安被她的笑容吸引,主动坐下来,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最简单的吻,勾起了循齐心中深埋许久的情意,她痴痴地看着颜执安,被情意牵动。
她往里侧挪了挪,躺在里面,颜执安只当她要睡觉,顺势扯下锦帐,跟随躺下。
然而一躺下,那人滚了过来,揪住她的手,按在了枕上,惊得颜执安险些叫了起来。
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先委屈上了,“我不好看吗?”
声音软软的,带着委屈和幽怨。颜执安怪罪的话堵了喉咙里,循齐扣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画着圈儿,“你都不看我。”
“何时不看你?”颜执安莫名,好端端还委屈了,自己苛待她了?
循齐没说,堵住她的唇角,炙热的吻,让颜执安好笑不已。
吻过,她又安静下来,像是受了委屈的猫儿,猫儿抵着她的肩膀,抬起手,指尖在她脖颈一侧细细抚摸。
就在颜执安不明所以的时候,她抬头咬上那处肌肤。
严格来说,算不得咬,而是轻轻摩挲,酥麻之意,瞬息间浮上心口。
“小齐……”
颜执安惊呼,抬手抚她的后颈,试图让她松开。
可循齐不依不饶,齿尖摩挲着肌肤,像是要留下痕迹。她心已浮动,哪里肯罢休。
药浴后,心口热、身子热,总想做些事情。
从贴着她,到亲她,依旧不满足。羞*耻心被情动压制,下一刻,就想将她占用。
她轻轻地拨开秀发,露出耳后雪白的肌肤,指尖轻轻地摩挲,就这么一下、两下、三下,搅得颜执安心颤不已。
耳骨柔软,揉捏了几下,便见到耳垂发红,循齐歪头盯着这处,下一息,颜执安推开她。
颜执安直起身子,浑身发热,心浮气躁,像是被一股急躁牵动着心口。
循齐的目光追着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人,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一面了。
循齐得逞般笑了,觉得不够,坐起身,从身后抱住她,吻上后颈。
刚压下去的热意再度涌上来,颜执安深吸一口气,道:“今晚是疯了吗?”
循齐诧异地看她一眼,道:“如何算疯呢,我以前乖吗”
颜执安终于明白她今日的‘乖’何意了,她扶额,按住那股热意,略带了晕乎感,“确实乖。”
殿内静寂,无声中,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颜执安的呼吸声,带了几分急躁。循齐心中的欣喜,油然而生,嘴角含着一抹笑。
她说:“我好看吗?”
她的倔强,让颜执安哭笑不得,不得不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循齐羞于启齿,蹭了蹭她的脖颈,颜执安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嗯?让臣明白。”
“不说,自己反省。”循齐羞得脸颊发烫,微微抬起下颚,显得理直气壮。下一息,颜执安吻上她的唇角。
不是吻,是咬了。
循齐惊讶,但没有推开,微微麻木的痛,反而让心跳得更激烈。
见她不动,颜执安反而松开她,道:“不疼吗?”
“你喜欢我呀。”循齐笑容羞涩,引来颜执安的白眼。她笑了起来,依旧想要去看靠近颜执安,伏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其实很好看的。”
“我是夸谁好看,让你吃醋了?”颜执安觉得她的心思太难猜了,闹了一晚上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今日夸谁了?”循齐反而警觉,抱住她,盯着她的侧脸去看,玉面莹光,让自己心猿意马。
颜执安不语,觉得自己说什么错什么,道:“睡了。”
“不想,不准睡。”循齐眼里藏不住酸涩,“颜执安。”
颜执安拂开她的手,她却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脖颈上,颜执安轻颤一下,掌心却贴上了细腻的肌肤。
“作甚?”
“我好看吗?”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如同天然的温玉,甚至散着香气。
颜执安奇怪,但没有挪开,皇帝轻轻地靠近,眼里的羞涩在这刻消散。
“你为何不看我呢?”
颜执安捂住她的眼睛,温柔似水,道:“别闹。你是皇帝,矜持些。”
“颜执安,我们圆房,好不好?”
“没有成亲,何来圆房。”颜执安明白了,她起了坏心,蠢蠢欲动。
循齐拂开她的手,冷哼一声,道:“不知是谁不矜持,不知是谁以前半夜偷亲朕。”
颜执安:“……”翻脸了。
第118章 大婚贺礼。
小皇帝翻脸,仰面躺下来,背过身子,软软的一团,逗得颜执安发笑。
“生气便生气,我不会哄你的。”颜执安故意说一句,说罢,跟着躺下来。
两人皆不言语,寂静的殿内,越发让人不安。
循齐躺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个转身,滚进颜执安的怀中,颜执安抿唇微笑,眉眼间温情流淌,然而,皇帝不领情。
“不许笑。”皇帝恼羞成怒。
颜执安颔首,与她对视,她咬咬牙,唇角破了,显得更为明艳。
颜执安伸手,指腹压在了那一处,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添了几分旖旎感。
循齐不知她的心思,拍开她的手,道:“别碰我。”
凶巴巴的,一点都不软了。颜执安心生恍惚,想起与循齐初见那日。
大雪封门,先帝给她下套,以颜家鼎盛为诱惑,诱她认女,她百般拒绝,最后不得不认下。
入刑部时,她对这个孩子还是有几分厌恶的。可真见到了木床上昏迷的人,她的心又软了。
刑部的刑具是闻名的,无权无势的孩子,入了刑部,无异于一脚踏入鬼门关。
说一句遍体鳞伤也不为过,她在想,若是陛下看到了,会不会心疼。
陛下看不到,却让她莫名心疼起来。
她想着,冷不防对上皇帝探究的眼神,当初稚气的眉眼长开了,从我见犹怜至今日的威仪万千。
“睡觉,闭眼。”颜执安迟疑了下。
循齐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不告诉你。”
“幼稚。”循齐嫌弃。
下一息,颜执安去揪她的耳朵,又在她腰上拍了下,“你今晚很高兴?”
莫名挨了下,循齐立即反扣住她的手,欲进一步时,颜执安吻上她的唇。
肌肤相碰,唇齿相贴,极好的抚慰了循齐躁动的心。
两人之间似乎踏破门槛,走进一道门内,携手、相依。
情动而制止,恰是最令人难耐,偏又让人惦记。
循齐扭头看她,下一息,颜执安捂住她的眼睛,“再闹,我明日回府去了。”
一句话,让循齐戛然而止,她略愣住,随后抱住对方,抵着她的肩膀。
莫名的委屈,让循齐安静下来,颜执安感悟,自己说错话了。
她伸手,拂过循齐的肩膀,“我明日得问问原浮生,她给你药浴中加了什么。”
往日安安静静睡觉,今日却一反常态。
循齐没说话了,但还是离开她的怀抱,自己平躺下来,望着虚空,与方才的兴奋判若两人。
大概是生气了。
颜执安没有去哄,闭上眼睛,这个时候没办法哄,明日起来再说。
隔日,皇帝起得很早,等颜执安醒来,身侧已无人,她望着里侧空空的位置,不觉苦笑。
原浮生与往常一般来用早膳,却只见颜执安一人,她照旧坐下来,环视一圈,没找到皇帝。
“她还没醒?”
“你给她用什么药做药浴?”颜执安直勾勾地看着她,眸色不善。
原浮生疑惑,道:“寻常药草,怎么了?疼?”
她的反应很平常,颜执安信她,便不问了。但原浮生勾起了心,不得不询问:“可是泡后身子不舒服?”
“那是什么药?”
“活血的。”
颜执安明白了,低头喝粥,原浮生疑惑,欲再问,却见她黑发下的耳朵莫名发红。
原浮生似乎知道窍门,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让颜执安忍不住放下筷子,“好笑?”
“不好笑。”原浮生及时收敛,可实在是好笑,唇角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面对颜执安严厉的眼神后,她只好忍着笑开口:“别闹,不关我的事情。你和她,又不是清白的……”
“我二人清白的。”颜执安打断她的话。
原浮生怔住,眸色颤颤,看向颜执安的眼神中多了些探究,忽而说道:“她对你,倒是十分尊敬。”
颜执安的性子,她清楚。
颜执安沉默下来。
喝了一碗粥,原浮生放下筷子,与她说道:“要不你今晚回家?”
颜执安:“……”
“闭嘴。”
原浮生又是一笑,甚至笑得伏案,羞得颜执安恨不得将人丢出去。
“还笑?”颜执安无奈道。
“我、我觉得好笑。”原浮生逼着自己不笑,一抬头,对上颜执安生无可恋的眼神,她又忍不住笑了,“九娘,你别看我,我要给她连续泡三日试试的。你不如回府,我给你照看好她。”
颜执安不听她的鬼话,“吃完赶紧走。”
“我与你说,你这样不妥……”
“闭嘴。”
原浮生笑得起不来,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回看她这么无措又吃瘪。
笑过一通,原浮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满面通红,认真说:“我给她喝些药,早些入睡。”
颜执安这才罢休,起身往议政殿而去。
殿前静悄悄,内侍长清晨就靠着柱子打瞌睡,其余人见怪不怪,她走过去,“内侍长。”
“太傅来了。”内侍长直起身子,打了哈欠,“人来了,晚上睡不着,白日里犯困,莫怪莫怪。”
颜执安淡笑,道:“陛下在里面吗?”
“与杜大人说话。”
杜孟来了。
颜执安颔首,推门而进,内侍长也不拦,继续打瞌睡。
偏殿内,君臣对坐,皇帝翻着奏疏,杜孟静静等候。
皇帝过了青涩的年岁,风华正茂,威仪自成。她的美丽中夹杂着上位者的威仪,细细去看,却又有女子的秀美。
杜孟眼中映着皇帝的五官,心口摇曳。
“这里。”皇帝抬手,莹白、纤细的指尖指着一处,“不妥。”
杜孟看着字,目光不觉挪到她的指尖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粉妍,圆润有度。
“还有这里。”
杜孟的视线顺着皇帝的手挪了过去,她点点头,略一恍惚,又凝着那根手指。
很快,皇帝收回手,眉眼凝重,道:“卿可听到了?”
“回陛下,臣回去改。”杜孟恍惚,第一时间回应,幸好没有失仪。
皇帝点点头,关切道:“近来可适应?”
“谢陛下关心。”杜孟紧张得不敢抬头。
皇帝未曾察觉她的心思,将奏疏递给她,“回去吧。”
不需杜孟抬头,便看到了皇帝的手,五指修长、白嫩,指腹按着奏疏一角,如同捏住了心。
杜孟接过奏疏,俯身行礼,皇帝便收回手。
这时,殿门打开,一袭紫衣的颜执安蹁跹而至,杜孟从梦中醒来,忙与老师见礼。
颜执安颔首,低头看着杜孟,玩笑道:“杜大人脸怎地红了?”
秋日清爽,不冷不冷,温度合宜,怎么还闹了脸红。
杜孟愕然,惊得不知如何回答,皇帝也迟疑地看向她,主动解惑:“大概是殿内闷热。”
“臣先告退。”杜孟不敢再待下去了,行礼后匆匆离开。
颜执安生疑,但没有多言,由着杜孟离开。
等殿门合上,杜孟如获新生,抬手抚摸自己脸颊,当真是发烫。
走下台阶,一阵秋风吹来,又让昏沉的脑袋清爽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放松一二,抬眼看到自己的师姐大步走来。
“师姐。”杜孟行礼。
季秦摆摆手,咦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霜打了一般,怎地失魂落魄。”
师姐们二人对视一眼,杜孟极为心虚,低下头,不敢直视师姐。
“陛下骂你了?”季秦觉得不对,小皇帝宝贝杜孟,平日里多加照顾,怎么舍得骂呢。
她走近一步,杜孟后退一步,季秦不走了,道:“你这像是情窦初开,惦记心上人,魂不守舍的,告诉师姐,哪家人让你动心了,陛下都已立后,你也可娶媳妇。”
“师姐打趣我了。”杜孟惊魂不定,忙讪笑道:“您请。”
杜孟匆匆离开。季秦本就是情场上的人,一眼看出猫腻,盯着她看了半晌,脚步匆匆,脊背佝偻,啧啧啧,这是看上哪家姑娘,望而不得。
嘲讽过自己的师妹后,她转过身,当看到大殿时,忍不住回头看自己的师妹,莫名想起小皇帝那张让人羡慕嫉妒的脸颊……
杜孟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陛下处。
季秦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和老师抢女人!
季秦转身想跑,追了两步,杜孟越走越远,她顿住,罢了,不管了,自有老师来管。
她嬉笑一声,去找陛下。
****
颜执安本想让皇帝回去的,话没说,皇帝就冷着一张脸,她走过去,道:“对杜孟就是温柔的,见到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不回府吗?”循齐阴阳怪气一句。
症结就在这里。颜执安心知肚明,走过去,站在她的跟前:“生气了?”
“卿是自由身,来去自由,朕如何管得了你。”循齐不甘示弱,仰首对上她平和的眼睛,似要展现自己的威仪。
她是皇帝,万民臣服,颜执安自然也是万民之一,一句话的事情,偏偏自己生闷气。
她的骄傲,她的情意,颜执安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说道:“昨夜是我错了。”
“什么?”循齐震惊,颜执安在道歉,她何时道过歉?
她直起上半身,仰首去看她,纤细的脖颈露于眼前,此刻莫名透着几分脆弱。
“陛下,季大人求见。”内侍长站在殿外通禀一声。
循齐蹙眉,不大高兴,颜执安则说道:“陛下去罢,政事要紧,臣等您回来。”
“等我?”循齐确认一句。
颜执安确定:“等您。”
说完,她伸手去搀扶皇帝,皇帝也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随后推开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皇帝要强,站起来后,自己想走,颜执安本不想勉强她,但此地并无外人,便主动去扶她,“臣送陛下。”
循齐便没有拒绝。
跨过门槛,一旁的宫娥走来,颜执安朝她摇首,宫娥便退了下去。
皇帝自己走,恰好见到季秦。季秦颠颠地走上来,伸手去搀扶皇帝,皇帝却拒绝,道:“卿有何事?”
“陛下,入内说。”季秦笑得十分狗腿。
皇帝狐疑,但还是走入大殿,关上殿门。
季秦见她步履缓慢,呼吸一窒,但还是挑了高兴的事情来说,“臣方才见到杜孟,她失魂落魄的,可是陛下罚她了?”
“朕罚她作甚。”皇帝不以为然,“你以为杜孟如你一般?”
捧了杜孟还将人骂了一顿,季秦倒也不恼,只询问皇帝:“杜孟为何脸红?”
循齐:“……”
“卿来作甚?”
皇帝不高兴了,季秦忙献宝似的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献给皇帝:“臣恭贺陛下大婚。”
离皇帝大婚不足一月的时间了,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皇帝笑了笑,肉眼可见地高兴,她接过匣子,掀开盖,里面是一铃铛。
“这是什么?”
“脚铃。”
“有何用?”
季秦:“……”皇帝太单纯了。
皇帝甚至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清澈的纯情,季秦到嘴的话吞了回去,不由轻咳一声,道:“陛下要大婚了。”
“然后呢?”皇帝认真追问一句,她就是觉得季秦吝啬,皇帝大婚,她舍不得花钱,就拿个孩子用的铃铛来糊弄她。
可季秦是真的冤枉,看着皇帝清澈的眸子,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怎么说呢,皇帝还是个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匣子拿了回来,道:“臣再给陛下准备新的贺礼。”
“怎么了?”皇帝遇到知识盲区了,这些没人教过她。
老师曾给她留了许多书籍,对她帮助良多,颜执安在侧,耳濡目染下,朝政接手得很快。
但眼前的事情,没人教她。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季秦无奈闭上眼睛,恍惚明白一件事。
她二人没、有、圆、房。
季秦将小小的匣子带走了,临走时,唉声叹气,好像遇到了愚蠢的学生。这个学生不仅愚蠢,还不好学,日日偷懒,让人无计可施。
循齐莫名,出殿拐弯去找颜执安,将季秦的事情说了一遍。
“铃铛?”
“她说是脚铃。”
颜执安阖眸,唇角勾了勾,周身散着冷意,循齐则是一头雾水,“你很生气?”
“不生气,怎么会生气呢。”她抬手,抚摸皇帝柔软的脸颊,温柔备至,“该回去了,腿不疼吗?”
“疼,骨子里疼。”循齐忘了铃铛的事情,哼哼唧唧答复一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万般无奈。
她问:“我日后会不会瘸?”
“不会,走了。”颜执安意敷衍一句,原浮生保证后,走路影响不大,但不能蹦跳。
两人各怀心思,待颜执安回殿又离开后,皇帝后知后觉,昨晚的事情过去了?
自己太没骨气了……
皇帝自怨自艾,一面看着的腿,复又想起季秦送的礼物。她望了一圈,找不到合适的人询问。
书中肯定没有这类知识的。她托腮,冥思苦想。
秦逸忽而带了一人过来,是司寝女官。
这类官职闲置多年了,直到先帝临去前几月里才重新拨用,但司寝并未受到重用,先帝便被安王毒。死了。
皇帝看着面前曼妙的女子,肌肤雪白不说,身形玲珑。
她忽而顿住,道:“司寝是什么?”
秦逸低头,无法解释,皇帝托腮看着面前的人,“你来回答。”
司寝在职有四年多了,已至花信,闻言,也是一惊,“陛下不知?”
皇帝露出了疑惑的眼神,转而问秦逸。秦逸无奈,上前伏耳低语,皇帝红了脸。
“朕不需要的。”
秦逸颔首,确实不需要的。
秦逸摆手,让司寝退下,下一息,皇帝喊停,她摆摆手,让秦逸退下。
“陛下?”秦逸震惊。
皇帝坚持,“你下去。”
秦逸不得不退下。她下去后,循齐开口道:“你是先帝提拔上来的?”
“是。”
“先帝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只说司寝一职空缺多年,合规制,理该有人担任。”
皇帝捉摸不透先帝的意思,但先帝不好女色,留司寝作甚,她疑惑道:“你今日来作甚?”
“回陛下,陛下即将大婚,该通晓人事。”司寝说得寻常,皇帝红了脸,唇角弯了弯,干脆道:“怎么做?”
司寝微怔,不由抬首,瞧见皇帝一张秀丽、干净的脸颊,一时间,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皇帝是不懂,但不是愚蠢,司寝忙低头,道:“陛下想问什么。”
瞌睡时来了枕头,皇帝简直要拍案叫绝,但她晓得收敛,当即画了一幅画,递给司寝。
司寝见得多了,见到画上之物后,倒也没有觉得荒唐,只说道:“铃铛罢了,叮当作响。”
“有何用?”皇帝觉得按照季秦的性子不会送她普通的东西。
皇帝问得太直白了,司寝觉得皇帝愚蠢,她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顿了顿,便道:“悬于脚腕间。”
“谁的脚腕间?”
司寝阖眸,想骂人,忍气吞声道:“随陛下心意,床笫之间,随陛下心意。”
皇帝眨了眨眼,脸色旋即大红,好你个季秦……
****
颜执安回府,恰好见到十七与阿元也在,两人准备搬过来,这回六爷也在,恰好商议过继的事情。
十七并不反对,六爷如今管不住她,如今有了四房来管,比他这个爹好多了。
两人见礼,颜执安嘱咐道:“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由你来继承四房,阿元,母亲年岁大了,多注意些。你若愿意,我举荐你入太医院。”
阿元看向十七,十七憨笑道:“九姐姐,她不喜欢官场,你放心,我既然过继,一定会照顾好母亲的。”
“好。你们去忙。”颜执安平静道。
两人目送家主。
阿元抬首,慨然道:“我没想到陛下胆子那么大。”那可是她曾经的养母,养育她、教育她之人,怎可起了亵渎之心呢。
不光是伦理上,哪怕是心里,怎么迈过这道槛儿的。
“阿元,其实陛下对我们有恩。”十七语气低沉,提醒她:“陛下那年不过十四岁,初次面对我们,指不定没有想过我们是否离经叛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觉得陛下做事荒唐。”
阿元摇首,解释道:“你不知道民间如何说她们的。”
话说得很难听,甚至说她们当年名为母女,实则已行乱。伦一事。
“人言可畏,我怕会毁了她们。”
“我知道,可她们甘之如饴,我了解这位九姐姐,但凡她不爱,便不会动心,更不会让陛下得逞。她二人分明是有情。”十七握着妻子的手,“我们是庸人自扰,她们自有解决的途经。我们觉得千难万难的事情,在她们眼中,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罢了。”
人与人有云泥之别,你觉得那是大事,可在旁人眼中,是尘埃小事。
两人缄默一阵,各自沉默。
那厢回家的颜执安回到卧房,便没有离开,直到无名抗了个麻袋进来。
麻袋动了动,无名解开绳索,里面的人蹿了出来,当即就骂:“哪个杀千刀的敢来截我……”
“是老师啊。”季秦当即换了一张笑脸,二话不说,噗通给老师跪下,“老师啊,我媳妇还没找回来啊。老师……”
颜执安低眉,扫过一眼,道:“无名,搜身。”
话音落地,无名当即去搜,季秦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别,您要什么,我给你。”
无名顿住,颜执安道:“搜!”
无名伸手按住纪季秦的肩膀,伸手去摸索,季秦吓得不敢动弹,一面提醒无名。
“无名,我和你说,我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摸了就得负责。”
“无名,你还年轻啊,别想不开。”
“无名,我也年轻,不如我两回家过日子。”
无名微微顿住,从她袖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季秦面色顿时变了,忙去抢,无名比她快,转手丢给家主。
颜执安接过来,打开匣子,果然是铃铛。
“这是做什么的?”
“我同僚家生了个女儿,我给她打了个金铃铛做见面礼,老师,我也是有朋友的。”季秦开口胡扯,一面打量老师的脸色。
颜执安将铃铛取出来查看,上面还有根红绳,她淡淡地看向季秦:“无名,去取戒尺,季大人不肯说,那就打到说为止。”
“是。”无名十分听话。
季秦慌了,忙上前抱住老师的腿,趁机谄媚道:“老师、老师,我说,这是学生给您的大婚贺礼。”
“是吗?我养你多年,不说十万两,也花了五、六万两,我成亲,你就送一个破铃铛?”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不学好的学生,“季秦,你是铁公鸡吗?一毛不拔。”
“老师,我穷啊。”季秦嚎啕大哭,“你都不养我了,自从你养了师妹后,你就不心疼我了。”
第119章 做我的皇后,不会让你背后千古骂名。
颜执安看着手中的铃铛,若有所思,而季秦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
“老师,我对您一片孝心啊。”
“老师,这么多学生中,我是最贴心的,对不对?您想想,您与陛下的事情,我是第一个赞同的。师姐心中还是反对的。老师,学生送的贺礼,看似不值钱,绝对让您满意。”
“闭嘴!”
颜执安被喊得头疼,摇了摇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看了半晌,隐隐觉察出这玩意的用处。
接连摇了两下后,季秦露出嫌弃的表情,道:“老师,您会用吗?”
“闭嘴!”颜执安羞得满面通红,随后将铃铛丢进匣子里,“送给我的?”
季秦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变成点头娃娃。
“陛下不要东西的才来送给我?”颜执安目露玩味,随后将匣子丢给季秦,“再有下回,剁了你的双手。”
“您不要?”季秦大失所望,老师的恐吓没记住,只知晓老师竟然不要这么好的东西。
她觉得老师太单纯了,难怪小师妹什么都不懂。
这对、如出一辙。
颜执安冷笑,“为何需要?”
“就该需要啊。老师,这是闺房乐趣。”季秦宝贝似的接过来,哀叹一声,“不同路、不同路啊,老师。”
“何意?”颜执安被她的表情勾起了兴趣。
颜执安这副圣洁之色,让季秦倍感不适,内心万分愧疚,如同将一块白布丢进了染缸里。
曾忆当年,殿试之上,初见老师,冰清玉洁都不为过,朝堂肱骨,先帝的左膀右臂。
惊鸿一瞥,至今记忆犹新,她是不敢摘这朵圣洁之花,竟然被后到的人摘了去。
她唏嘘一句,道:“老师,您不该哄哄陛下吗?”
颜执安托着下颚,目光淡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诱惑陛下的吗?”
“老师,天地良心啊、不对,陛下需要哄您吗?”季秦及时掰回思路,跪坐在膝盖上,“老师,您年长啊。”
“所以,你让我以色侍君?”颜执安冷笑连连,“你的心思,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季秦蓦然浑身发冷,觑了一眼无名手中的戒尺,吞了吞口水,“老师,您听我的!”
“无名,丢出去,再算一算这些年来花我多少钱,一并还来。”
“老师、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了,您原谅我。”季秦膝行一步,再度抱上老师的腿,哭得天地动容,“老师,您相信我。我知道错了。”
“松开。”颜执安呵斥一声,季秦浑身一颤,不得不松开。
颜执安低眸,道:“我教你多年,便是让你如此投机取巧来侍奉君上?”
“我知道错了。”季秦耷拉着脑袋,“陛下大婚,同僚们都送贺礼,学生实在是囊中羞涩。”
“所以还是你吝啬。”颜执安明白过来,“季秦,你的底子,我最清楚,旁人说囊中羞涩,我倒可信,这些年来你游走各国,敢说自己囊中羞涩?”
季秦不是寻常官员,是鸿胪寺卿,游走各国,油水多,如今却来哭穷。
颜执安俯身,抬起她的下颚,“季秦,我若打了你,你必然叫屈,媚惑君上,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颜执安神色冷淡,言辞狠厉,言罢,松开季秦,自己抬脚走了。
季秦浑身冰冷,吓得脊背冒冷汗,坐在原地大口喘息,随后爬起来追上老师。
她语重心长道:“老师、老师,学生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你比陛下年长……”
“那你为何献于陛下。”颜执安戳破她的漏洞。
季秦:“……”
“如今给您也是一样。”
颜执安懒得理会,扫了一眼无名,无名将戒尺奉上。她接过来,季秦瞪大了眼睛,“老师,有话好好说,下回好东西先给您。”
“跪下。”
季秦跪了下来,接过戒尺,颜执安睨她一眼,“自己反省。”
随后,颜执安大步离开。
回到殿内,小皇帝双手托腮,巴巴地看着外面。
颜执安脱下披风,递给秦逸,顺势询问:“陛下做什么了?”
“司寝来过,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随后,陛下午休,院正来施针,之后,陛下便坐在窗下。”
皇帝不忙时,也不出宫去玩,更鲜少召臣下说话,大多时候喜欢一人独处。秦逸习惯了,但颜执安听后,觉得她哪怕闲下来,也是自己胡思乱想。
“我去看看。”
颜执安走到窗下,透着窗户去看,庭院景色如旧,初见觉得好看,可日日去看,难免枯燥。
“好看吗?”颜执安语气无奈。
循齐蓦然回首,恰好捕捉到她眼中的心疼,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颜执安,我今日见了司寝。”循齐急于分享自己的行程,兴奋地伸手去拉她坐下,快速道:“你说先帝为何要重新启用司寝。先帝又不喜欢女色,要司寝做什么?”
她似乎一点不都不想隐瞒。颜执安观其神色,顺势询问:“陛下与司寝说了什么?”
循齐陡然沉默下来,颜执安笑了起来,抓住她的双手,“看着我,如实道来。”
“没说什么。”循齐抿唇,试图避开她的探究,颜执安却不肯,“颜循齐,做什么?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哪有,不过是司寝罢了。”
“你可知司寝是做什么的?”
“不就是一女官,授予情事。”
“你可知如何授予?”
“说呀,言辞授予。”
“错了,司寝多是侍奉帝王的女官,是侍奉。懂吗”
“这、这、这……”循齐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烫嘴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她忙说道:“朕、朕可没有碰她,朕就是问问铃铛做什么的。”
她又做了这一副铃铛罢了。
其余没有了。
她红着脸解释,透着无措,逗得颜执安发笑,“傻子。是你找她,还是她找你?”
“是她来见我的。我都不知有这么一人。”循齐抿了抿唇角,“你相信我,不是我招惹她的。”
颜执安不语,依旧在笑,笑得她浑身无力,循齐恼恨,瞪她一眼。
“我知道,她来找你,便是想要伺候你,你却问人家铃铛,傻陛下,你怎地不懂她的心意呢。”
循齐:“……”
她眨了眨眼睛,想起司寝见她时候的表情,最后茫然无措,原来是这般。
“我知道了。明日便撤了司寝一职。”
“不用,她教你什么了?”颜执安收敛笑容,努力端正姿态,“学会了吗?”
她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循齐冷哼一声:“都会了,我们今晚圆房?”
“不好。”颜执安不笑了。
循齐乐了,“你笑呀,你怎么不笑了,我知道你害怕。原来你也有怕的。”
说完,她自己乐了起来,羞得颜执安去揪她的耳朵。
她不肯服输,反捉住颜执安的手,紧紧握住,颜执安挣脱不开,睨她一眼,道:“坐好。”
曾经的记忆涌入脑海里,循齐当真坐好,待坐定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我又不是你女儿了,何必听你的。”
“你可以选择不听的。”
循齐莫名烦躁,道:“都怪你,你当初为何收我做女儿,做妹妹不好吗?”
“母亲会打死我。”颜执安道,她可以毁了自己的名声,但不能毁了死去多年的父亲的名声。哪里来的妹妹?
不是母亲生的,那就是她爹在外沾花惹草惹来的祸事。
循齐恍然大悟,此局无解,她摆摆手,道:“我们出去走走,晚上吃烤肉。”
她都安排好了,颜执安听她的就成。
接连多日的晴朗,让秋日夕阳带了几分燥热,闲庭散步,别有意趣。
“再过两日,朕打算开朝了。腿已是这般,遮掩也无用。”循齐坦然面对,笑着与颜执安说话:“我可以自己走,只是走得慢,再过些时日,应该可以走得快些。”
夕阳洒在年轻的帝王身上,给她周身镀上神佛一般的金光。
颜执安望着她,心中愧疚,却又无法启齿。她继续说:“朕还有事情要做,近日你也在处理朝政,知晓弊端,羌族求娶公主,我朝拒绝,难不保会心存怨恨。”
“其二,朕打算修律法。”
颜执安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我朝开朝至今百余年,用的依旧是开朝时的律法,年岁久远,时移世易,该改的去改,该修的也要修*。我知道,一旦修改律法,触及他们的利益,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稚气的皇帝似乎在这一刻,成熟良多。她的沉稳、她的成熟,颜执安都看在眼中。
玩过、笑过、闹过,她还是果断、勤勉的皇帝。
颜执安微笑道:“我陪陛下一起。”
“你若不回来,我打算明年修律法。后来腿伤了,我在想,若是修不了律法,我就这么死了,登基三年,毫无建树,当真愧对你们。”循齐松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
若不行走,她站在这里,看不出来腿伤。
一旦动步行走,便能看出来。
她自己走了两步,走到菊花前,道:“诗词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振奋人心。朕想做这样的君主。”
她的野心,在心爱的人面前,彻底展露出来。
颜执安不觉意外,她以为皇帝是被迫的,先帝嘱咐,上官仪的希望,这条路注定要走下去。
可今日看来,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说:“颜执安,做我的皇后,我不会让你背负千古骂名的。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平定边境,修律法、利民生。”
第120章 她的姐姐死了,病死在她权势滔天的这一年。
九月里,皇帝开朝,推恩金陵陈家,封赏伯爵。旨意一出,朝臣反对。
陈家于朝堂无功,封赏一事,着实荒唐。
皇帝坚持,赐予爵位。眼见着皇帝凭喜好办事,朝臣怒而谏言,皇帝不闻所动,反而提起安王今年十五岁,该成亲了。
满朝沉默下来。
安王弑母,天下皆知,朝堂这些老狐狸更是清清楚楚,谁敢将女儿嫁给安王。
安王就是隐形的火药,随时都会炸了,甚至会牵连岳家。
果然,谁也不提陈家封伯爵一事,随后,皇帝降旨,发告示,为安王选妃。
散朝后,朝臣个个都是面如土色,没有适龄的女儿还好,家中女儿适龄者,皆是苦不堪言。
皇帝这一手,压得这些喘不过气来。
谁敢将女儿嫁给安王。安王在守陵,是不是意味着也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就要守陵呢。
京城贵族皆惶恐不安,唯恐皇帝赐婚,有些甚至匆匆定亲,迫不及待地嫁女。
本以为相安无事,皇帝下旨,三月内禁婚嫁。
晴天霹雳。
世家贵族们犹如天塌了下来,皇帝在宫里则是喜笑颜开,道:“吓唬他们罢了,天天盯着朕的私事,京城内无实权的伯爵那么多,多陈家一个也不多。瞧他们紧张的样子,该!”
说完,皇帝仰面躺下,笑得翻滚。
颜执安瞅了一眼满殿宫人,伸手去拉她起来,道:“都看着呢。”
“那都下去。”皇帝摆摆手。
秦逸领着宫人退下去。
皇帝翻身坐起来,柔软的衣襟歪歪扭扭,颜执安伸手给她整理,指腹擦过脖颈,引得皇帝一颤。她凝神看着颜执安,唇角弯弯,简单的动作慰藉人心,让她很满足。
她便又歪倒下来,枕着对方的腿,“安王选妃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颜执安的下颚,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刚碰到就被颜执安拂开,“确实麻烦,官职小,旁人会说你苛待幼弟,官职高,则又是麻烦。”
安王谋逆的事过去了,可他确实弑母,人言可畏,恶毒的人不会记得这些,只看到眼前,会议论皇帝刻薄,不让幼弟好过。
“是呀、麻烦。”循齐轻叹一声,眼中皆是颜执安,不免又笑了,她觉得这样距离她太远了,迫不及待地爬起来,伸手去抱她,甚至,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总是动来动去,安分不下来,颜执安刚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本想开口说她一句,她却嘀嘀咕咕说:“你真好看。”
颜执安蹙眉,心口一颤,听着青涩又美丽的甜言蜜语,抬手摸摸她的脸颊,道:“安王的事情不急。”
“不急。”循齐跟着说一句,鼻音微重,满心都是她。
颜执安笑了起来。
两人正是温存,秦逸走进来,朝两人行礼:“陛下,司寝来了。”
“嗯?”颜执安意外,怎地又来了?
第一回来是提醒皇帝尚有司寝一职,皇帝拒绝了,怎地还来。
循齐心虚,暗道司寝来的不是时候,便与秦逸道:“你去问问何事,不必来见。”
“臣问了,不肯说。”秦逸回答。
循齐一怔,司寝太古板,她便转头看颜执安,“你等我回来,我很快的。”
说完,她自己匆匆下榻,秦逸忙上前伺候穿鞋,不等秦逸扶着她,自己提着裙摆小跑,跑了两步,脚下一歪,秦逸连忙去扶。
皇帝微怔,眉眼上的喜悦消散得干干净净,似乎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
她跑不起来。
颜执安凝眸,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揪然,她顿了顿,推开秦逸,自己慢慢地走出去。
秦逸急忙跟出去。
皇帝出殿见司寝,司寝将一物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旋即又笑了,但不好放在自己身上,悄悄递给秦逸。
秦逸一脸茫然,皇帝嘱咐她:“待太傅走后,再给朕。”
不是好东西,且还是不能让知晓的东西。
秦逸明白过来,立即领旨,皇帝这时候吩咐司寝:“朕准你出宫,赐你白银千两,自己去过日子,若想留宫,从同品阶官职中选一官职,亦或入前朝,你自己想想。想好后来寻秦逸。”
“臣、领旨。”司寝低头。
皇帝唇角翘了起来,自己转身回殿,扶着殿门,稳稳地迈过去。
她走到榻前,道:“朕让她出宫或者做官,选择一样,交给秦逸安排去了。”
“嗯,她来提醒我一件事,先帝的遗旨,你找到了吗?”颜执安道。
循齐愣住了,模糊的记忆涌回脑海里,道:“我没找到。但不知她留遗旨做什么,保安王吗?”
“陛下重启司寝,我猜她知晓你不会立皇夫。”颜执安猜测,先帝一生,跌宕起伏,她想的,无非是儿女。
她是皇后,也是女帝,更是母亲。
她说:“我猜应该是给你的,你若立后,后嗣如何安排?当是过继安王后嗣。”
“安王……”循齐莫名抗拒,道:“过继安王子嗣,朕死了,只怕棺材板都要拖出去,朕这一生,与安王无法和解。”
从惠帝开始杀兄时,她就与惠帝后嗣无法和解。
“陛下登基三年,未曾想过废惠帝的帝号。”
“想过,满朝文武吓了半死。”循齐嗤笑,“若遗旨是这般,那便烧了。朕立皇后,再过继安王后嗣,你觉得我二人死后还会安稳吗?朕碍于先帝未曾动惠帝,安王的孩子呢?”
她尊重母亲爱护母亲,不想将她们三人的事情揭露出来,这才准惠帝继续躺在帝陵里。
安王野心勃勃,其后嗣又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帝位本就该是自己的,而她这位姑母不过是鸠占鹊巢。
循齐握着她的手,认真说:“朕可以容忍自己被后世唾骂,但不能让你背负骂名。若找到遗旨,先帝真这么安排,朕宁愿做个不孝女。”
颜执安沉默,环顾寝殿,循齐在这里住了三年,若可以找到应该会找到的。
多半是找不到了。
她想起一处,道:“去中宫。”
“去中宫做什么?”
“找遗旨。”
颜执安起身,皇帝站在原地,迷糊一阵,颜执安拉着她的手。
两人一道乘坐车辇前往中宫。
“中宫都修缮过了,也没找到遗旨,再则,遗旨不是该交给我吗?藏着作甚。”循齐觉得先帝做事不大厚道,既有圣旨就该拿出来。
马车在中宫前停下来,两人走进去。
中宫曾空置十多年,直到两年前,内侍长才来此,领着人修缮,按照皇帝的吩咐修改成与颜家卧房相似的一幕。
颜执安在树前停了下来,仰首看着桑树,道:“宫里怎么会有桑树?”
“桑树便桑树,许是母亲喜欢呢。”
“古来桑梓表达母亲对儿女的念想,诗经有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颜执安回答。
中宫并无桑树的。循齐被提醒了,道:“朕的寝殿后有梓树。”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素来不在意,哪怕经过也不会看多一眼。
如今想来,是母亲盼着她回来。
她思索道:“挖树?”
“挖。”颜执安颔首,“告诉秦逸一声,挖梓树。”
循齐点点头,唤来宫娥,嘱咐秦逸。
内侍很快就来挖树,只挖树周围,不会损伤其树根。
挖了一通,毫无收获。
循齐坐在门口,托腮看着枝叶,道:“会不会想错了?你想,朕又不知其中关窍,她放在下面做什么。”
“那就进去找。”颜执安走过来,搀扶皇帝起来,“进去。”
两人从庭院找到内寝,环视一圈,殿内各处都是崭新,也找不到旧日先帝生活的痕迹。
没找到,自己反而累了,循齐躺在凤床上,仰面看着横梁,颜执安摸索一圈也跟着坐下。
“你说,是不是你听错了?”循齐翻身,再度躺在她的膝上,歪头看着她胸前的纹路。
她伸手轻轻抚摸衣襟上的鹤纹,指腹压了压,很快,坏动作遭到制止,颜执安握着她的指尖,拍拍手背,“哪里会听错呢。”
“好累。”循齐嘀咕一句,眯了眯眼睛,“你自己去找,我睡会儿,早上起得好早。”
听着语焉不详的话,颜执安也无心去找,摸摸她的脸颊,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皇帝睡着了,颜执安没有动,唤来宫娥去取条毯子,秋日寒凉,和衣而眠,起来的时候会冷。
宫娥递来毯子,随意搭在皇帝的身上。
刚闭眼不过半刻,秦逸匆匆而来,“陛下、太傅。”
睡梦中的人忽而惊醒,浑身一颤,颜执安不悦,欲呵斥,却见秦逸捧了一只手臂长的匣子过来。
颜执安迟疑,皇帝接过匣子,尚可闻见泥土气息。
秦逸解释:“这是在树下挖出来的,埋藏不深。”
皇帝打开匣子,里面摆着黄色的布帛,古来,黄色代表着天家。
她打开布帛,上面有帝位玉玺,以及先帝的私印。
“是给老师的旨意。”循齐浑身发麻,细细读了一遍,双手僵硬下来,看到最后一句:准其脱离上官一族,自此不再是上官泓之女。
循齐忽而哭了起来,低声哭泣到忍不住痛哭。
颜执安伸手抱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先帝想让皇帝来做,让上官仪彻底臣服,辅佐她。只要当年拿出遗旨,天下人不能以‘弑父’为由批判上官仪。
颜执安仰首,眼眶发红。她解释道:“先帝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知晓安王不会罢休。”
“可我竟然未曾在意此事……”循齐愧疚,颜执安抱着她,安慰道:“你已与天下对抗,是她自己有死志,你尽力了。”
当年皇帝年少,依旧与天下人对抗,她努力过。
决定上官仪生死不是天下人,不是皇帝,而是她自己。
她早就不想活了。
颜执安叹道:“她是不服输的性子。”
说完,她看向匣子,还有一块布帛,她伸手去拿,摊开来,瞬息间,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是这样。
【吾儿若立后,当过继安王子,杀安王,正朝纲。】
颜执安浑身抖了起来,似乎窥见深渊一角,先帝连此事都安排妥当了。
若立皇夫,保安王一世安康。
若立皇后,过继安王后嗣,再以弑母之罪,杀安王。
她猜到了前面,但没有猜到后面。杀安王……先帝为自己的长女做出了极大的退步。
匣子底部还有一道旨意。颜执安颤栗,伸手拨开,赐死安王的遗旨。
杀人者是先帝,与皇帝无关,过继的孩子就算心存不服,也只会怨怪先帝,怪不到皇帝身上。
颜执安沉默良久,盯着第二道遗旨来看,吾儿……她阖眸,先帝的爱女之心,当真让人佩服。
她想了想,道:“你怎么做?”
“我若立皇夫,安王则活。母亲私心也想让他活着,对吗?”循齐抿唇,泪水滑下来,“不知为何,我不恨他了。”
她痛苦极了,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重复一句:“母亲肯定想让他活着,她爱我,会爱自己的幼子。”
“先帝是想保持帝位血脉正统。”颜执安抬手,擦去她眼角滑下的泪水,“来日方长,先不必去想。”
此事牵连重大,不必急着去想后果。
她将遗旨放回匣子里,合上盖子,放在一侧,“陛下,上官右相的事情,如何定?”
“依照先帝旨意去办。”循齐深深呼吸,心口依旧钝痛,呆呆地看着虚空,眼神茫然。她在反思在反省,老师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左右一想,她又觉得愧疚,这时,颜执安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似是安慰,她看过去,触见颜执安眼中的心疼,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颜执安无奈,道:“做了皇帝这么久,怎地还这么爱哭。”
“可是、我……”
“你有遗旨又如何,她会活着吗?从心而论,她的生死是她自己决定。她为那一日盼了二十二年,每一日每一夜,都是她自己熬过来的。小齐,你不是她,你无法为她做决定的。”
颜执安似要弥补自己当年不在她身边的愧疚,轻声安慰:“我与她公事多年,我给她使过绊子,她给我泼过脏水,她的性子,我了解。她官至相位,只要开口求先帝,先帝岂会不允。”
“后来你登基,凭借着师生情分,她不开口,你也会去做,但她没有。”
“小齐,她是自己想寻死路的,天子降旨,废除旧规,可这条规矩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哪怕陛下废除,将来也会有惨事发生。唯有闹大了,天下皆知,警醒世人。”
“她想为自己争,为将来被这条规矩迫害的孩子去争。还有一点,她的姐姐死了,病死在她权势滔天的这一年。”
循齐阖眸,抵着她的肩膀,失声痛哭。颜执安轻轻地抚摸她的后颈,感受到她的悲伤、痛苦,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皇帝哭了许久,哭到最后声音嘶哑,颜执安便不准她哭了。
宫娥奉来热水,颜执安亲自拧干了帕子,擦拭皇帝的眼泪。
“陛下睡会儿罢,我与左右二相商议此事,等你醒来,给你满意的答复。”
皇帝呆呆的,眼神茫然,神色颓靡,她说什么便答应什么,自己躺了下来,望着虚空。
“别睁眼了,闭上眼睛。”颜执安轻轻抚摸她的眉眼,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呢,我陪着陛下。”
皇帝闭上眼睛,眼睛也疼,她伸手,圈住颜执安的腰肢,慢慢地朝她靠近,直至贴着她的身子。
殿内沉寂下来,刚刚皇帝的哭声似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满殿宫娥颤栗,唯恐得罪君上。
然颜执安不是苛待之人,让人去请二相过来,自己守着皇帝。
皇帝躺了半个时辰,终于睡着了,呼吸绵长。颜执安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心中不忍,她的哭声像是一把刀插进自己的心口。
颜执安觉得疼得揪心,夹杂着后悔。
应殊亭与齐国公同时来了,但两人来的是中宫。应殊亭第一回来东宫,齐国公来过一回,是多年前,惠帝崩,皇后要自立。
那一年,天下险些大乱,最后,李家妥协,以十七年为期,待太子弱冠后,皇后还帝位于他。
两人来时,太傅立于桑树下,衣襟飘逸,“太傅。”
颜执安手中拿着遗旨,回身看向两人,道:“先帝去前,留了三道遗旨,这是第一道。”
她递给齐国公。
齐国公诧异,皇帝登基三年,怎地还有遗旨呢。
他半信半疑地打开遗旨,扫了一眼,不言语,只哀叹一声。他这等模样,让应殊亭不解,靠过去,认真去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位,怎么想?”
“要紧的是陛下怎么想?”齐国公说,皇帝当年初登基,凭一己之力与天下对抗,最后还是上官仪自尽来结束的。
如今,先帝早有旨意,皇帝知晓,岂不是要抓住当年那些人来泄恨。
颜执安道:“追封为王,如何?”
“女子为王,古来少见。”齐国公说道,可若不平息皇帝的怒气,满朝都得遭殃。
皇帝的性子,他清楚,没事都要闹一闹,如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闹呢。
他暗自恼恨,索性询问颜执安的意思:“太傅,听您的。”
太傅是未来的皇后,能安抚皇帝,旁人莫说安抚,只怕还会被皇帝怪罪。
“那就封王,你与臣下商议,明日朝上,切莫要反对。陛下悲凄,谁撞上来,我可保不住他们。”颜执安冷笑,这个时候若是不听话,也没有必要去保。
两人皆答应下来,等了两息,应殊亭疑惑道:“那还有两道旨意呢?”
“两道密旨,赐予陛下的。”颜执安不想过早提及这件事。
安王的事情,暂且不提。且大婚在即,以防再生风波,等安王成亲后再说。
两位权臣随后离去。颜执安站在树下,仰首看着枝叶,她一直以为先帝贪婪爱权,杀夫自立,坚毅要强。
苦苦等着女儿回来,是愧对明帝,想要帝王一脉归于正统。
如今想来,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唯有自己的女儿,哪怕循齐对她不算亲近。
她伸手去抚摸枝叶树干,恍然感受到了先帝一片爱女之心。
****
皇帝醒来时,已是黄昏,身下的皇后的凤床,她不想起,生起逃避的心,可一翻身,便有一双手握住她的手。
“醒了?眼睛疼吗?”
颜执安的声音缓缓的,唯恐惊到了初醒的人,她俯身,将偷懒的人拉坐起来,道:“该回去了。”
“这里也可以住的。日后这里是你的家。”循齐小声反对,低着头,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可又不甘心,抬头去看她,眼中带着眷念。
颜执安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与她对视线一眼,平静道:“不管是哪里,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何必挂在心上。你愧疚,我也愧疚的,若我当时帮你,说不定也会好的。”
“哪里有什么对错呢。”循齐急了,不想她跟着愧疚,“我们、不是圣人。”
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该做的不该做的,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困住其中,苦苦挣扎。
“我们回去罢。”循齐自己犯反而想通了,拉着她的手,“得空我们去皇陵,我想去祭拜母亲了。”
“好。我陪你。”颜执安与她相视一笑。
回到寝殿,内侍长在旁守候,将陛下脸色尚可,微微松了口气。
皇帝忽而问他:“阿翁可知母亲遗旨一事?”
“不曾知晓。”内侍长摇首。
循齐明白了,看向颜执安,道:“母亲是信你的。”
颜执安莞尔,“起风了,回去罢。”
两人入殿,内侍长缓缓送了口气。
隔日,皇帝拿出先帝遗旨,追封上官仪为王。朝堂上下早闻其声,无人敢反对,旨意很快颁布下去,并未受到任何阻力。
事后,皇帝自己反而病了,许是秋风凉,吹了风,发了烧。
原浮生皱眉,反过来安慰好友:“毒素曾游走全身,虽说不致命,却也会损坏根基,秋风起,气候反复,也会受凉,烧一烧,对身子也有好处。你自己也注意些,记得添衣。”
一番话半真半假,颜执安也分不清何谓真何谓假了。但她想起皇帝登基一年,也病过一回,病了半月,病好后蹦蹦跳跳地去找她。
她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见她沉默不语,原浮生也不管她,自己去配药。沉溺情爱中的人,总是那么多愁善感。
颜执安心神不定,回到内寝,皇帝坐在窗下看奏疏,稳重老成。
她走过去,皇帝抬眸。
两人,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