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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有异香来

作者:醉舟不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除薛家人外,几乎无人会直唤他的单名。


    再熟悉不过的本名被少年唇齿间热气碾揉,蓦然烫进薛成瑾耳中,竟胀出几分陌生的赧然。


    他慌乱地嗯啊两声,眼神逃窜开不敢再瞧,并手并脚地从谢昀川胸前起身挪开。


    薛成瑾足跨出一大步好像才寻到喘息的空间,屈膝回过头来,看向被他默不作声当了许久软垫的人。


    扯散的前襟又被始作俑者胡乱掩上,再窥不见少年沾汗津润的胸膛。


    薛成瑾偷觑他眉梢眼角的神色,却发觉谢昀川话毕后便唇线绷紧,前额渗着微湿,泛出气血短缺般异样的浮白。


    薛成瑾登时抛下心中乱绪,凑近紧张道:“……你受伤了?”


    他伸手扶着谢昀川起身,右手落在对方后背,猝不及防摸了满掌心的猩红粘腻。


    “你怎么——!”薛成瑾双目紧缩,忙探手去背囊里取药。


    先前那遭滚坡坠地,谢昀川承下大半尖锐山石与乱枝的磕碰伤。此刻纵然黑衣未破损,血迹却已渗透两层衣料。


    不必撕衣察看都知,后背积瘀的刮擦伤已然可怖。


    谢昀川看着对方拔开生肌丹的瓶塞,本想张口说一颗便已足够,可薛成瑾此刻慌了神,上品丹药当作不要钱的糖丸般一把捂进他齿间。


    谢昀川只得闭唇咽下,入定化开药效以前,哑声对他道:“小伤,无事。”


    话毕便沉眼静息,打坐无声滋养伤势。


    上品生肌聚灵丹顷刻开始见效,谢昀川因伤而入定得沉,气血亏虚,灵力行走经脉间多有滞涩。


    薛成瑾也来不及细瞧自己身上哪处擦破了皮,干脆也吞下颗生肌丹,伸手搭在谢昀川小臂间,为他供给灵力。


    以自身灵力为他人护法调息,对心神的消耗极大。薛成瑾一时专注其间,别无他想,将自己丹田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出。


    他本身灵根有损,虽在临近筑基后修为稍有弥补,气海内每周天能贮存转化的灵力却天生要比旁人低上许多。


    待薛成瑾迟来地感觉力竭睁眼时,经脉间的灵力已经空空如也。


    皆辅入进了谢昀川体内,供他化开药力。


    灵力骤空后,眼睑沉重到想睁都抬不住。


    薛成瑾搭指感觉到对方脉象平稳,约莫入定结束后便能恢复无碍。心落回稳,哈欠与倦意便再也忍不住地翻涌上来。


    他倚靠着谢昀川身旁的大树根,眼眯着轻眨了眨,照明用的火璃珠被他圈在怀间,歪头睡着了。


    半个时辰过后,谢昀川缓息睁眼,入目便是漫盈大半片洞底的暖红珠光。


    他右肩有些发麻,肩头甸着只脑袋的重量,绳系的红雀翎垂落在他胸前。


    此时无风作祟,翎上的软羽妥帖乖顺地揉在他前襟,同红绳主人一般,难能温驯地不扰人。


    他稍侧过眼,见肩头倚来的人正睡着。


    平日张扬活泼的眉眼在暖光下舒敛,没有诸多情绪添饰,显出少年纯粹的秾丽皮相。


    薛成瑾似是嫌他肩膀不如软枕垫着习惯,忽而蹙眉,些微不耐地动了动脑袋。


    稍鼓的颊肉软陷在他两道衣褶之间,被黑衣衬作枚透粉的雪团,哄诱人起心去碰。


    夜一时静。


    谢昀川垂睑,看向他怀里那颗漫出暖光的赤红圆珠。


    薛成瑾睡时怕珠子滚落失却光源,有意把火璃珠垫在腹上用双臂圈着。如此自然不会舒服。


    谢昀川轻手从他怀里取走圆珠,将光托在掌心。


    就着两肩相依的姿势,他不曾再动。


    少年半阖起眼,静默守夜至天明。


    ***


    翌日一早,两人收拾好行装从洞底劈梯而出。


    前夜临时扎营的那条小溪自是不敢再去,兜兜转转寻水梳洗罢,薛成瑾将元宝唤醒,托它在掌中道:“元宝,这附近可有什么灵气聚集之地,能找到秘境内生长的天地灵物么?”


    元宝呼噜一打挺,撅腚翘鼻在风中细嗅片刻,耸动的白玉小鼻忽而在某个方位停住。


    它一扬爪,指往那个方向:“主人,我闻到那边有浓郁灵气的味道,好香哦!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灵宝……”


    薛成瑾抚过元宝的圆润脑袋,当即点头道:“嗯,那就先去看看。”


    他偏过身,将外人耳中元宝的嗷呜声译给谢昀川听:“元宝闻到前面有天地灵物的味道,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谢昀川嗯声作应。


    小天地内因有灵气滋养,草木葳蕤,生机葱茏远胜外界,林间晨雾也由灵露散就。


    薛成瑾不时瞥见各处灵兽活动过的痕迹,对昨夜汹涌的兽潮心有余悸:“你说今日我们已经远行了这么久,应当不会再碰见兽潮了吧……要是再碰到了那该怎么办?”


    身旁少年递来只眼熟的长颈碎玉瓶,薛成瑾一瞥,顿时瞪眼:“又用蔽息散呐!”


    他刚洗干净那股味道呢。


    “嗯。”谢昀川不可置否。


    横竖他们两个炼气期难敌数量庞大的兽群,三十六计,唯跑为上。


    薛成瑾苦巴巴地盯着那只小玉瓶,对其味颇为幽怨。


    良久狠一闭眼,将瓶接过时嘟囔道:“先撒点再说,防患于未然……”


    他反手不忘将瓶口对准谢昀川,三两下就把对方那身黑衣撒了个遍。


    独苦苦不如众苦苦。


    这个味道谢昀川也别想逃掉。


    被撒了满身的药粉谢昀川默默屏息,没有说话。


    两侧山势合抱,枝繁叶密。他们走在林间,只觉前方坡势渐陡,似是沿路上行,山间乱枫迷人眼,前有崖石一线天。


    初见狭处,以为崖断山道,枫后无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1]——


    顶植彤枫,漫山红遍,飒踏飘枫如鸿雪。


    坡下竟是处天然的山谷,静落于群山之间。涧落飞泉,薄雾飘漫,天地灵气涌聚在此,一时看不清谷底是何情况。


    元宝抖鼻嗅嗅,一爪指向落枫掩没的山间小路,嗷呜道:“主人,香味越来越近了。从那边下去就快到啦。”


    谢昀川提剑在前,为身后的一人一兽劈枝开路。愈往低处走,林下不时可见尚未完全成熟的灵花灵草,若是修为再高些,便能敏锐觉察出叶上有灵芒缭绕。


    入谷不过走了盏茶的时间,元宝激灵般一颤,伸爪揪住薛成瑾的前襟道:“主人,就在那里!”


    玉爪指处是株不起眼的六瓣黄花,薛成瑾凑近去看,没瞧出比起其他野花野草有何不同。


    他好奇道:“这朵花也算灵草?”


    “这是金银六瓣兰,去花取蕊可以治愈内伤。”


    谢昀川不知何时将囊与剑暂搁一旁,从乾坤囊中拿出取药用的封灵竹筒,边用小锄仔细刨根,边同薛成瑾解释。


    薛成瑾道:“是师兄的药草图鉴上有记载么。”


    “嗯。”


    谢昀川时常在药园当值,挖取灵草这种小事不在话下。“金银兰天生六瓣黄花,百年生一银蕊,这株的兰心中已有五根,属实罕见。”


    他侍弄地格外小心,每每下锄都有意控力,免于伤到根茎。


    薛成瑾听他缓声介绍着这株灵草,忽而感觉……好像每次只要谈及值钱的东西,谢昀川就不再坚持“嗯”字真经,话都长了许多。


    啧。


    有钱能使小气鬼开口。


    薛成瑾自是不在乎什么灵草价值多少灵石,他揣着灵宝在四周瞎晃,去瞧枫尽处还有什么路可走。


    “咦?”元宝在他掌间拱动,白玉小爪相互搓搓,似有不解:“那股香味好像不是金银兰发出来的味道……前面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主人。”


    “前面还有东西?”薛成瑾挑眉道。


    “嗷呜,有更香的灵宝!”元宝点点头。


    薛成瑾回过头,见谢昀川已经将竹筒封好,原先的兰草在处只剩一只土坑。


    他朝人招了招手,“我们继续往前去吧,元宝说前面还能闻到有好东西的味道。”


    谢昀川提剑背起囊,两人继续沿路往前。


    灵雾不再似来时那般轻薄如纱,渐有些沉氲不去,视野最远处模糊许多。


    身前的人忽而脚步一顿。


    薛成瑾险些撞上少年的背,不由开口要问他这是何意,没想到谢昀川却先开口。


    “你有没有感觉……”谢昀川斟酌着用词,半晌才道:“风中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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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股异香。”


    “异香?”薛成瑾浑然不觉,“什么香味?”


    “很难形容。”


    谢昀川微摇了摇头,脚步放缓,“……很像果实熟透时的那种气味。”


    薛成瑾本想说他是不是被蔽息散呛到了鼻子,凭空还能闻见异香。


    再走不过三五丈,他却蓦然噤了声。


    ——有风携雾拂过,一股恍若熟杏自树梢摔落,果肉中漫漶而出的奇异香味盘踞在他鼻腔,经久不散。


    薛成瑾低头看向怀中小兽,难以确信地问:“你说的就是这个味道?”


    “是啊主人。”


    元宝在他掌中努鼻再嗅,肯定地道:“就是这个味道没错。”


    这股异香虽不过分刺鼻,甚至间杂几分清冽的甜。可薛成瑾闻不惯这种味道,不由嘟囔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昀川出声道:“前面向下,是裂谷。”


    两人慢步停在山道边,终窥见了整片山谷的景象。


    一叶飘枫自他们眼前经过,遥遥落向山谷底处,湮没于雾下不见。


    四方汇聚的灵气在此间涌作缥缈雾海,凌空托起数只巨石为岛,远近漂浮在白雾气海之上。


    那些巨石石顶皆覆绿苔黑泥,隐约能见草木繁茂的叶形。


    想必那股异香便是这些石岛灵草合聚散出,是以在百里之外都能被元宝闻见。


    薛成瑾霎时有些傻眼:“这我们要如何才能过去。”


    他们俩没有一个能御剑,岂不是只能白白看着灵草在雾海上飘飞。


    “那边。”谢昀川眼尖地看见条崖边小路。


    数枚飞石悬空,远视犹如条灰点连成的长线,竟是一步一踏石铺向云中小岛。


    薛成瑾方要开口提议在此处稍作歇息,再去石岛探探也不迟,却忽而久违地感觉到一股震颤感自脚底传来。


    他回过头,疑惑地望向身后被灵雾渐隐的来时路,因白雾渺茫而看不真切。


    身旁,谢昀川缓缓抽出背后的木剑,转过身时,空出的那只手拉住了薛成瑾的小臂。


    “……”


    此举有些微妙的相熟,薛成瑾福至心灵般没傻愣着开口,而是默默把目光投向来路的尽头。


    随着脚下震感愈发明显,雾尽之处隐约现出斑驳的灰影轮廓。


    薛成瑾喉头艰难地一滚,慢声问出他最不想得到确切答复的那句话。


    “这不会是……兽潮吧?”


    “嗯。”谢昀川道。


    薛成瑾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时,已是认命般的死目:“……那我们这次要往哪里躲?再往前可要掉下去了。”


    “不,要跑。”谢昀川握住他的掌心逐渐收紧。


    “啊?”薛成瑾扭头看向四周——前有兽潮,后为裂谷,唯一的路还在陡峭崖边,一步只能上一人。他顿时呆道:“往哪里跑,现在吗?”


    “现在。”


    谢昀川猝然挥剑直劈,将小路右侧的枫枝齐根斩断!元宝听见远方传来兽鸣的刹那,便飞身藏进薛成瑾的前襟,头颤颤着不敢露。


    薛成瑾疾步跟在他身后狂奔,心里已将全彤云天的灵兽翻来覆去地埋怨了一百遍,只恨出门没看仙家玄历,竟倒霉催的接连碰上兽潮两次!


    他近乎有些崩溃道:“这次又是谁惹了熊兄啊——”


    要不其他世家子弟都行行好,不要再和这群秘境灵兽打架了!


    怎么就不去追他们呢!


    谷边即是深不见底的雾海,谢昀川没有去赌那条悬空飞石的生路有多大,依旧如昨日在林间择路般往高处避逃。


    高处便意味着山石嶙峋,路上有崖木阻碍,纵能凭蔽息散和乱枝暂掩踪迹,可若是没有昨日那般的藏身之处,显然绝非良策。


    身后兽潮汹涌扑来的腥味如此熟悉,薛成瑾不敢回头再看,盯着谢昀川的背影心中隐约泛起几星绝望。


    两人穿林而过,乱叶与剑影纷飞。


    就在此刻,只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头顶骤响,薛成瑾忽觉自己半身一轻,竟被不知名的术法卷腰直上,双脚飞离了地面!


    那人郎声施法——


    “紫气乘天,灵风赫冲,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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