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姓名与官职,冯斌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致找出个人,沉声应道:“是,臣必定将此人查的一清二楚。”
贺枢沉默片刻,抿了抿唇,“你一个人查,不能假以他人之手,不能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查出来的内容记在心里,不可以留下纸面记录。”
明明只是从七品的灵台郎,为何如此多的要求?
冯斌疑惑一瞬,随即说:“是,臣明白了。”
“还有,探查的过程中,绝对不能动用私刑,不可伤害对方,更不能让其察觉。”
冯斌心中疑惑更甚,低头应是。
“往后百官有何异常,及时禀报,曹平,你去送送他。”
“是。”
两人躬身告退,走出一段距离后,冯斌暗中拉住曹平的衣袖,勾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曹掌印……”
“哎呦,冯指挥使,你可别笑了。”曹平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关系不错,毫不客气道,“怪渗人的。”
冯斌抹了把脸,抹掉笑容,压低声音问:“还请曹掌印指点在下,圣上说的那位灵台郎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查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什么?”
曹平也不清楚天子为什么突然说查江灵台,琢磨了一下,小声回道:“你按圣上旨意行事即可,记住陛下讲的话,不过,圣上看重这位江灵台,你千万不要用查那些有罪官员的法子。”
“我明白了。”冯斌拱手,“多谢曹掌印指点。”
送冯斌走出万寿宫,曹平在原地站了会儿,重新走回殿内,瞧见天子捧着本书在看,换了杯新茶,垂手候在边上。
等到天子放下书,端起茶杯时,曹平瞅准时机,小心求问:“陛下,以后天黑之后,您还要去观星台吗?”
贺枢抿了口茶,“你想说什么?”
曹平犹豫片刻,“陛下,您让冯指挥使去查江灵台,是不是江灵台言行有不妥当的地方?若是继续前往观星台,奴有些担心陛下安危。”
听出曹平是真的关心自己,贺枢也没有怪他,难得解释:“没有,朕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其他的你不用多问。”
话已至此,曹平自然不会追问,说:“陛下,奴去看看去太医院的内侍有没有回来。”
“嗯,去吧。”
*
江望榆留在家里小心照顾母亲,等到初九这日早上,孟含月提着药箱来江家。
“伯母已经没事了。”孟含月收回诊脉的手,“接下来的两天里,依旧少食多餐,再吃两天的药膳,平时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
董氏捋平衣袖,“我记住了。”
江望榆同样认真记住,决定最近出宫后要早点回家。
“阿榆。”孟含月从药箱掏出一块肉色的东西,“你来试试。”
她接住一看,很难形容是什么形状,摸起来软乎乎的,往上面涂抹一些浆糊,用力按在脖子上。
“咳咳——”
“欸,你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别把喉咙按坏了。”
“这个喉结粘不紧。”她擦干脖子,“而且不会动。”
“孟大夫,你这是做了一个假喉结?”江朔华听出个大概,“难道有人怀疑阿榆的身份了?”
“……应该还不算怀疑吧。”
江望榆心里也没底,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元极连自己假扮道士都能认出来,难保他不会发现其它蛛丝马迹。
“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能做出假喉结,这样暴露的风险更小。”她轻轻按了下手里的东西,看向孟含月,“孟大夫,辛苦你了,以后不用再做了,我往后会更加注意言行。”
“不辛苦,做假喉结蛮有挑战性的。”孟含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语气有些兴奋,“而且,对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差异,我还挺感兴趣的。”
不知为何,兄妹二人同时轻轻打了个寒颤。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赶紧把初一的眼睛治好,免得一直这样提心吊胆。”
孟含月从药箱掏出一个布卷,一溜地打开,露出寒光湛湛的银针。
“到施针的时辰了,初一,去你屋里。”
“好。”
江朔华摸到竹棒,敲在地面,慢慢往前走。
家里的路每天都走,江望榆和董氏一般不会改变各式物件的摆放,他准确无误地走回厢房,摸到圆凳,伸手解开腰带,脱掉上衣。
江望榆紧随其后,董氏被她劝说回屋休息了。
站在旁边看了片刻,耐心等到孟含月施针完毕,她才问:“孟大夫,今天施针的穴位,好像和以前的不同。”
“根据每天的病情不同,实时调整一些穴位,大体上是不变的。你记得蛮熟的,要不要跟我学医?”
她认真思考半晌,委婉拒绝:“我觉得可能不行,我记不住那么多草药。”
孟含月板起脸:“天上繁星的名称与位置都记得住,还怕记不住草药?”
“我……”
“好了,逗你的,过来帮忙。”孟含月轻笑,说起另一件事,“我今天寄信给阿爹,说了克晦最近诊治的情况,让阿爹下个月务必回京。”
“为了给哥哥治眼睛?”
“是,阿爹行医经验比我多了十几年,把握更大。”
江望榆立刻说:“多谢孟大夫。”
施针耗费的时间长,还要时不时地变换穴位,同时又要敷草药。
结束今天的诊治时,已经临近未时初,太阳过了正当空的位置,继续向西偏移。
用过午饭,再三确认母亲和兄长都没事,江望榆这才离开家,前往钦天监的官衙。
进门后,她看见来往的同僚,悄悄拉高衣领,微微低头,走向主簿厅。
“何主簿。”她作揖,“我来销假。”
何主簿点点头,在册子写了两笔,询问:“令堂身体无恙了吗?”
“嗯,大夫说已经没事了。”江望榆顿了顿,暗中扫了一圈周围,“何主簿,昨天我托人来帮我告假,不知道您看见是谁来了吗?”
“我没遇到,是监正派人来说的。”
她暗自攥紧袖口,道:“我该进宫了。”
江望榆微微低头盯着地面,也不跟其他经过的同僚打招呼,只闷头往前走。
拐过主簿厅的墙角,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迅速往旁边一闪,让开位置。
来人走得又急又快,勉强停稳,怀里的文书撒了一地。
自己似乎也有些责任,她弯腰帮忙捡起两本,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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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对方。
来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暗绿色圆领官袍,长得又高又瘦,脸颊干瘪,留的胡子也是稀稀疏疏,像一节细长的竹竿。
在脑海里搜寻一阵,江望榆总算找出一个对的上的称呼:“陈壶正,给。”
“呵呵,江灵台。”陈丰的声音很嘶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你怎么有空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在观星台观星吗?”
对方一说话,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郁气息,语调很冷,一双细长的眼睛冒出寒光。
像是一条毒蛇。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来,江望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把文书往对方怀里一丢,也不管有没有接住,迅速往后倒退,拉开一长段距离。
陈丰捡起地上的文书,跟着走上前,“江灵台,你怎么敢乱丢文书?这可不是最年轻的灵台郎该做的事情。”
她咽了口唾沫,迅速环顾四周,寻找其他离开的路。
“江朔华?你怎么在这里?”
后面冒出个嫌弃的声音,她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向不对付的刘益。
“你不进宫当值吗?”刘益撇撇嘴,“你倒是有门路,这么忙还能接连告假两天。”
前后的路都被人堵住,这块地方又偏僻,很少其他人经过。
江望榆咽了口唾沫,后背渗出丝丝冷汗。
“钦天监最年轻的灵台郎怎么不说话了?”陈丰刻意在最年轻这三个字加重音,“下官还想向江灵台讨教如何观星。”
她浑身紧绷,攥紧拳头,看见陈丰朝自己走来,猛地往旁边一跳,闷头往前冲进右边的路。
“切,胆子真小。”刘益转头看向陈丰,露出笑容,“陈兄,真是巧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什么事?”
刘益往四周看看,拉着陈丰走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册,“我知道陈兄擅长临摹字迹,不知道这个人的字迹,陈兄能不能完完全全地模仿出来?”
陈丰接住册子,看向他指的地方,“这是六月十二日酉时初到亥时末的天象记录?”
“没错,但这个字迹完全不是江朔华的,我猜是那个一起值守的天文生所写。”
“所以?”
“我想请陈兄帮忙写一段话,就用这个字迹。”刘益压低声音,“我要好好教训江朔华一顿,就借着他最信任的天文生的手。”
陈丰按住册子,“你想怎么做?”
“这个暂时不便透露。”刘益摆摆手,又往四周看看,越发压低声音,“现在五官正不是缺了一个位置吗?我听叔父说,圣上最近可能会从灵台郎里提拔一人。”
今年四月,五官正之首的春官正年纪实在太大了,比吴监正还老,今上特旨恩准告老还乡,位置一空便空三个月。
陈丰大概猜出刘益打的是什么主意,少一个人,他当上五官正的可能性就越高。
“陈兄,只要搞掉江朔华,灵台郎就又有空位置了,到时候,我一定劝叔父向圣上举荐你成为新任的灵台郎。”
陈丰的呼吸一瞬间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看向手里的册子。
这就是在观星台记录天象时用到的簿册。
“好。”陈丰看向刘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此事,我们需要周全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