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护国寺的千佛殿内。
贺枢站在殿内正中间,微微仰头,注视前方莲花座上的金身佛像,庄严肃穆,慈悲目光投向芸芸众生。
视线往下,供桌前方摆着一个黄色蒲团,空空荡荡。
穿过经年时光,他看见一身法衣的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左手腕上一串沉香木佛珠垂落,指尖轻缓捻动一颗颗圆润的佛珠。
男孩捧着一束盛开的梅花,跑到妇人跟前,脸颊被风雪冻得通红,依旧露出灿烂的笑容:“娘!梅花好看!送您!”
妇人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翻开下一页佛经,随口吩咐:“带太子去别的地方玩,以后不要让他进佛堂。”
随侍在旁的宫女立刻半哄半抱,带着男孩离开佛堂。
那一枝梅花掉落在地,大红色花瓣被人踩在脚下,再看不出原来漂亮的模样。
贺枢缓缓闭上眼睛。
耳边萦绕殿内僧人平缓的诵经声,慢慢停了下来,余音绕梁,随即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陛下。”
他看向站在侧前方的老人,微微颔首:“有劳方丈。”
住持稍一欠身,缓声询问:“陛下,确定是只点一盏长明灯吗?”
“嗯。”贺枢声音淡淡,“皇考信道,不便在此供灯,只要为皇妣供奉长明灯就好。”
住持弯腰行礼,走回供桌前,亲自点燃佛像前的长明灯。
一簇橘黄色火焰徐徐燃起,殿内少风,火焰轻轻晃动,久久不熄。
贺枢盯着那一点火焰,接住曹平递来的三炷佛香,对着长明灯弯腰鞠躬,尔后上前,插在灯前的香炉内。
最后看了一眼徐徐燃烧的长明灯,他转身往外走。
“陛下。”住持跟在后面,“慧空师弟善做素斋,还望陛下赏光,午间留在寺内用膳。”
奏章基本批完,左右无事,贺枢没有拒绝:“好。”
住持笑容深了几分,继续说:“今日有讲经会,在前边大殿的偏殿内。”
贺枢没有理会,随意地在庙里闲逛。
“陛下。”曹平跟上来,回头看了眼留在原地的住持,“庙里香客太多了,还是让金吾卫跟着比较好。”
“叫他们藏在人群里,无事不得随便亮出身份。”
曹平应是,连忙招手,示意后面的金吾卫过来,仔细叮嘱一番,不远不近地守卫在天子附近。
走过几道穿堂门,贺枢看见大殿前拥挤的人群,扫了一圈,看见旁边的绿树,脚尖一转。
还未走近,他先在地面看见一柄油纸伞。
是普通常见的油纸伞,伞面素净,没有任何图案,伞柄末端挂了一条红色丝绦,编织成一个简单的平安扣。
今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挂在空中,阳光逐渐灿烂,偶有几朵白云飘过,丝毫看不出有下雨的迹象。
贺枢脚步一顿,顺手捡起油纸伞,直起身,看向对面的妇人。
妇人穿了身普通的绀青色圆襟长衫,手肘处挽着一个竹篮,里面放了香烛,怀里还抱着一把油纸伞。
对方大概年过三旬,身形略显清瘦,面容秀美,荆钗布裙,难掩通身温柔娴雅的气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秀美的眉眼似乎有几分熟悉。
贺枢不由多看了两眼,随即半垂眼帘,握住油纸伞,递到对方面前。
“拿稳了。”
妇人道了声谢,接住伞。
贺枢看向山门,瞧见不停往里走的香客,转身往回走。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穿堂口,有人从山门挤进来,手里拿着一小捆的佛香,匆匆跑到树下,停在他原来站的位置。
“娘,我买到香了,应该没耽搁上香的时刻吧?”
“没有。”董氏将刚买到的香放进竹篮,“在寺庙外买的?好像去的有点久。”
“嗯。”江望榆用手背擦过额头,“就在山门外的第三家铺子,里面卖的大部分都是香烛纸扎,所以人很多,我等了蛮久的。”
等气息稳定后,她提起竹篮,说:“娘,我们去上香吧。”
董氏点头:“先去大殿。”
大殿前边排了不少同样来上香的人,三四名僧人守在殿门口,客气地同香客讲解进殿上香时,需要注意哪些禁忌。
江望榆听了一耳朵,轮到自己时,朝僧人行礼。
僧人还礼,又耐心地讲解一遍。
她认真记住,随母亲进殿上香,随后依次去庙里各处佛殿,按着相似的流程,朝供奉的菩萨、罗汉、金刚等上香行礼。
护国寺不亏是知名大寺,路上遇到的各位僧人都非常和善,耐心地指路。
最后朝着罗汉像上好三炷香,江望榆从袖子里摸出两串铜钱,交给母亲,“娘,您拿好了。”
“这是……”董氏握住钱,将要出口的话卡了一下,“给的?”
她听得出母亲没说完的两个字是华儿,答了声是,又摸出两串铜钱,“这是我的这份,娘,你拿去一起捐了。”
捐了香油钱后,江望榆扶着母亲回到大殿西边的偏殿,看见殿内正前方摆好一方雅座,几名僧人忙着洒扫,本就干净的地面更加干净。
她扫视两圈,寻了一个靠边的位置,既能听清讲经,又不至于挤在人堆里,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不方便起身。
“娘。”她蹲在蒲团旁边,“一个时辰后,我来找你。”
“好。”董氏叮嘱,“庙里人多,逛的时候,小心不要冲撞了别人。”
“我记住了。”
确保母亲能安安稳稳地听讲经,江望榆拿起一把油纸伞,起身离开。
先前在人群里挤了半个多时辰,后背热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想再跟人挤成一堆,特意询问庙里的僧人后,跨过侧门,准备找个安静地方,熬过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离大殿越远,人群的喧闹声也越远,迎面看见的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
她放缓脚步,沿着青石板路漫步,两侧苍松翠柏,凉意袭人,透过繁茂的枝叶,她仰头看看天空的太阳,估算出现在刚过巳时初。
收回视线时,她看见小路前方的一道身影。
修长挺拔,笔直如竹,黑底金边的广袖长袍,玉制革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越发衬得他肩宽腿长。
江望榆犹豫一会儿,小跑上前,停在距离对方五步的位置,小声唤道:“元极?”
贺枢脚步一顿,趁着转身的工夫,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金吾卫不要擅动。
“江灵台。”他笑笑,“好巧。”
“嗯。”江望榆想了想,直接问,“你今天会去观星台吗?”
贺枢不答反问:“怎么了?”
“我已经抄好了《仪象法式》,想把书还给你,但我现在没有带在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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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抄完了?这才借给你三天。”
“还好。”如果不是这几天有些忙,她最多用一天半就能抄完,“你得空的话,最好今天晚上来观星台拿书,然后早点还回去。”
“好。”
贺枢目送对方转身离开,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又转回来。
“差点忘了。”江望榆站直,“我卜算出两个吉日,一个是乙丑,初二辰时三刻,一个是丙辰,初五巳时正,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贺枢回想朝堂近况,月初总归会比较忙碌,便说:“初五吧。”
两件事情一起说完,她浑身一松:“我先回……”
“去了”二字没能说出口,她看见前方走来一个中年男子,霎时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后,迅速低头盯着地面。
白面无须,没有像去韦府时穿了蟒纹补子的通袖袍,只一身普通的黑色圆领袍,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
“怎么了?”
“我看到……”江望榆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司礼监的掌印了。”
贺枢微微一愣,转头往后看。
曹平站在五六步远的位置,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弯腰,将要摆出行礼的姿势。
他轻轻摇头,又抬起下颌,往旁边轻轻一偏。
曹平心领神会,直起身,迈着平缓的步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经过天子身侧时,他还是没忍住,低头迅速一步跨过,随即沿着小路走远。
眼角余光瞥见路过的黑色衣角,江望榆耐心等了一刻多钟,方才悄悄转头看向后面。
确保那位司礼监掌印消失在小路尽头,应该不会再出现,她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溜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回到原位。
“你很怕曹……掌印?”
她摇摇头,没有多说,担心再碰到曹平,不敢按原路返回,越过他往前走。
只是……这位司礼监掌印为何突然出现在护国寺?还衣着低调,独自一人?
拧眉想了片刻,江望榆没能想出答案,又觉得对方不会记得自己,心中稍安,往周围看看,准备找个更僻静的地方。
后边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闷头往前走了小半刻钟,幽静的小路上只剩她跟他两个人。
她又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跟着自己做什么,不好出声让他别跟了,抿了抿唇,干脆站在一株松树下。
贺枢跟着止步。
江望榆盯着面前褐色树干,左右无事,选择开始默默背书。
“江灵台,你还想看什么书?”
她直接拒绝:“不用。”
贺枢倒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换了个新话题:“最近天象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背完一篇后,江望榆看看褐色树干,不打算继续背书,一边观察上面的纹路,一边在心里默默数时刻。
大约数了三刻半钟,一阵微风拂过,逐渐变大,空中隐约传来一阵闷雷声。
仰头看见天空漂浮朵朵阴云,她立即说:“可能要下雨了。”
贺枢跟着抬头看向天空。
先前还是大晴天,现在天色微微阴沉,阴云逐渐变多。
他收回目光,停在对方拿在手里的油纸伞,素净得没有任何花纹,红色丝绦编成平安扣,垂落在半空。
“你的伞是在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