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这话说得像是别有深意,尤其是那一句“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需要服人”的一出,裴衡眼睛都亮了,连声道:“还是望舒妹妹懂事,既然如此,朕便听你的吧,若是你觉得这宫中的人不够伺候了,可记得千万跟表哥说,朕让人再安排过来。”
“表哥有心了。”
“望舒妹妹,这花瓶……”
“表哥,我心中惦记着皇祖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眼下有些困,能否回去歇着呢?”
顾曦这话一出,裴衡哪里有不依的,顿时应下,“好,那你好生歇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顾曦敛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执书和抱弦更是偷偷相互递了个眼神。
送走了裴衡,顾曦才靠在榻上,葱白一样的指尖按在额头上。
执书和抱弦在门口看了一会,都没敢进去,只是小声说着,“还是乌州好,一回翎京便……”
“住嘴,”执书喝道,“你还当这是乌州呢,要是被人听到了。”
抱弦自然知道,只是心中到底气不过。
执书拉着她走远了些,“我去给公主泡杯茶,你和乘风看着这里,抓紧收拾干净。”
抱弦嘟着嘴,应了声。
执书前脚刚走,乘风不知道就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了,抱弦还没来得及夸他刚刚那一出戏真好,就听见乘风问道:“裴衡刚刚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想死啊?”抱弦拽着他,“小点声,这是皇宫,你敢直呼皇上的名字。”
抱弦也没有想到,刚刚自己还在“大言不惭”,结果下一瞬间就被乘风给吓死了,赶紧拉着他说教。
但乘风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回答,抱弦心底本来就有怨言,听到乘风发问,也乐意跟他解释,她环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才小声说道:“皇上方才那句话,哪里是把我们公主当作妹妹看待,分明就是……当作了掌心之物,那句话,也只有对着后宫嫔妃才会说得出来,不然的话,作为九五至尊,去哪个宫里多一些,都要被礼官记录的,要是让那些老匹夫知道皇上总往芳华宫里跑,那公主……”
抱弦说到最后干脆也不说了,只是撇撇嘴。
乘风低垂着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嗤笑,看来这大昭皇宫,跟余北的一样,无非都是两个牢笼罢了。
执书给顾曦泡了杯菊花茶,进去的时候,顾曦正发着呆,她就知道,公主若是不亲自看一眼太皇太后的情况,哪里会睡得着。
“公主,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过于忧心。”
顾曦喝了口茶,一向清心的菊花茶入喉,在此时似乎并不起作用,顾曦只觉得这宫中像是一大片乌云,看着没什么重量,但却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执书,”顾曦说着,“你比较机灵,这几日你好好看着我们宫中的人,尤其是内院,千万不要多出来什么人。”
抱弦和乘风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一句。
“公主是担心……皇上他还会偷偷派人过来?”
“他是皇上,他想做什么是做不到的,”顾曦把茶杯放下,“今日他一时被我哄住,不代表他心中还不存在这个心思,若是这内院真跑进来一两只讨人厌的蚊子,那就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执书:“公主放心,我一定严加看管。”
顾曦点点头,而后看向乘风,她欲言又止。
乘风丝毫没犹豫,“殿下想说什么?”
“今日这事,要多谢你了。”
乘风直言:“执书替殿下严加看管内院,您怎么不谢她?”
顾曦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被乘风丢进来一颗石子,“嗯?”
“我们都是替殿下办事,殿下却偏偏只跟我言谢,是拿我当外人了?”
抱弦没忍住,不禁笑出了声,“公主,乘风替自己打抱不平呢。”
就连执书也笑了笑,“以前在这宫中,可不见乘风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顾曦低头一笑,殿中阴郁的气氛被拂去一些。
“好,既然你不想当外人,那本宫就交给你一个任务。”
乘风拱手,“殿下尽管吩咐。”
“替我看紧门户,若是这殿中多出来惹人厌的东西,你便是我的剑,为我斩荆棘。”
顾曦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光芒,乘风却丝毫不漏地将这一丝光芒收进眼底。
边上的茶水热烟袅袅,两人的目光对上,却都是一样默契的坚定。
“请殿下放心。”
顾曦在殿中坐了有个半时辰,慈宁宫那边终于有人来报,“太皇太后醒了。”
顾曦忙不迭地移步去了慈宁宫中,“皇祖母。”
“舒儿?你怎么回来了?”
太皇太后倚靠在床头上,顾曦拎着裙摆坐到了床边,“我听闻您身子不适,心中着急,就赶紧回来了,您现在可觉得怎么样了?”
“哪有那么严重,还让你专门跑了回来,”太皇太后拉着顾曦的手,泪眼婆娑,“看着在乌州的日子确实不错,脸色看着比去岁好多了。”
“皇祖母还说我呢,您看看,我一不在,您就病倒了,我以后可不敢随便离开您了。”
“哎呦,公主殿下,”秋嬷嬷笑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原就一直念叨着您,您这句话一说,她以后可也不敢让您离开半点了。”
“去去,你这老婆子,哀家好着呢,哀家恨不得舒儿在乌州再住一段时间,最好是她自己待够了,开心了再回来呢。”
“皇祖母,我现在已经够好了,”顾曦上上下下打量着太皇太后的神色,见着其虽说不上是神采奕奕,但到底不像是裴衡说的那般严重,下不了床似的,“我刚才进来,见着杨太医就在门口,不如让他进来给您瞧瞧?”
太皇太后点点头,示意秋嬷嬷出去传杨太医。
杨太医进来照常给太皇太后把了脉,而后颔首,“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便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许是见到公主归来,心中高兴,就连脉象都平稳了许多呢。”
顾曦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她看了眼杨太医。
杨太医走后,顾曦和太皇太后又说了会话,最后到底是太皇太后看出来她面露疲色,想来回宫之后因为挂心自己也没能小憩一会,于是便道:“你方才也听到杨太医的话了,皇祖母实在是没什么事了,你啊,就赶紧回去歇息吧。”
顾曦还想着再留一会,就听得太皇太后说道:“要是皇祖母好起来了,你倒是躺下了,那皇祖母可就要生气了。”
顾曦拗不过她,只得起身告辞。
秋嬷嬷送着顾曦离开,就要走出慈宁宫的时候,顾曦还是没忍住,问道:“既然皇祖母已经没什么事了,那方才喝的是什么药?”
秋嬷嬷嗐了一声,“公主莫担心,那只不过是杨太医给太皇太后开的养心补身的汤药罢了。”
顾曦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回去了。
秋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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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太皇太后便屏退众人,问道:“舒儿可有察觉不对?”
“一切如太皇太后所料,公主果然起了疑心。”
太皇太后点点头,“那便好,只要舒儿通过这件事想通了,和衡儿不是一条心,那哀家的努力也不算是白费。”
秋嬷嬷抿着唇,像是有话忍不住似的,最后还是开了口,“太皇太后,奴婢瞧着,公主对皇上原本就无意,就算您以往有想要撮合两人的意思,但每每暗示,公主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您……您又何必在公主面前自露马脚,让公主发觉您对皇上的躲避呢?”
床榻上的人眼角皱纹纵深,一双眼睛里却射出精明,“你不懂,舒儿现在……是双亲尽失,人一旦到了绝路,那便是见到什么便是什么了。”
慈宁宫中,香炉中熏香不断,佛珠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某种东西的低吟。
顾曦回到芳华宫中,执书原想着伺候她睡一会,但顾曦看着却像是没有要睡着的意味。
“公主,你原是担心太皇太后才不肯歇息,眼下已经亲眼见着了,太皇太后一切安好,您怎么还不打算歇一歇?”
“安好?”顾曦在屋里踱步,呢喃道:“好像确实是……”
“公主您说什么?”
顾曦摇摇头,又道:“执书,你去把我们带回来的,要送给各宫的礼物都准备好,明日我们便到各宫去拜见。”
执书应了声好,她退下后,顾曦便坐在交椅上想着事情。
裴衡说皇祖母病得重,就算是自己方才站在皇祖母寝殿前面,他也是这般说法,但是依自己所见,还有杨太医所言,其实不难看出,皇祖母的病其实并不伤根本,自己问裴衡杨太医是否在皇祖母面前伺候的时候,以裴衡之言,他对皇祖母病情的知晓应当就来自杨太医、
可既然杨太医从前些日子就知道了皇祖母病情转好,但为何裴衡却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呢。
顾曦想得头疼,又实在斗不过困意,竟直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乘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个月多月前,还在乌州无忧无虑,闲看落花赏剑的姑娘,此时却皱着眉在椅子上睡着,仿若一身的心事。
乘风顿了顿,靠近了一些,他忽然想起来,在去乌州之前,自己和顾曦曾在这寝殿的后院说过话。
当时还下着雨,那也是顾曦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不容抗拒且极具威严的一面。
当时的她因着痛失双亲,正是满身悲痛的时候,可如今一回到这座宫殿,好似那遍地的悲痛又聚拢起来,立在她身后,就等着她受不住,再给她致命一击。
乘风也说不准自己的这种感觉如何而来,毕竟就算顾曦在这宫中的那位表哥也对她别有用意,但至少她也还有一位为她着想的祖母,但乘风就是觉得,顾曦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
他顿了顿,外间的北风已经吹起来了,连带着顾曦的裙摆都被吹着荡了起来。
乘风离得近,那裙摆就这样擦着他的腿飘过。
他垂头盯着烟蓝衣裙,不禁入了神。
直至面前这人似乎被风吹得冷了,身子都蜷缩了一下,乘风才回过神。
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他弯下腰,小声叫道:“殿下?殿下?”
顾曦被喊醒,一睁开眼睛便是乘风的脸,她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殿下,坐着睡觉不舒服,您到床上歇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