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虞归晚噌地起身，看向几人。
几人亦是面面相觑。
王婕妤有孕已经数月，她自己很是小心谨慎怎会突然流产？
“去宣太医。”
来不及思考，虞归晚披了披风便冲了出去，无月的夜，天似乎格外低许多，莹莹的宫灯在夜风中闪烁，宛如残年老者，艰难求生。
她脚步越来越来，直到跑了起来，太液池中游鱼仓皇出逃，夜风裹挟着水汽，宛如暴雨前夕，扑面而来的土腥味令人窒息。
她在浓稠的空气里挣扎向前，腥味却愈演愈烈。
等等这不是土腥！
虞归晚猛地回过神来，一座灯火通明宫殿浮现在眼前，宫女太监们端着一盆盆鲜红进进出出，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开始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伸着手想要拨开迷雾，却猛然覆上了一张冰冷的脸。
她回过神来，眼前是素秋担忧的眼神，她握着她的手，挡住了她的视线道：“娘娘，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您身体不适，还是去歇着吧，奴婢们去照看王婕妤。”
素秋说着就要搀着虞归晚往偏殿去。
虞归晚却呆愣在原地，执拗的不肯动弹，突然她拔下发簪，猛地戳在右臂上，剧烈的疼痛感令她无比清醒，她拔下簪子，任由鲜血直流，推开众人走进了景福殿。
王颂宁脸色已经发青，她躺在床上大口的呕着鲜血，身下的被褥早已被鲜血浸湿，她宛如一朵开败的彼岸花，凄怆可怖。
“怎么会这样？她吃了什么？”虞归晚喝斥一声，目光在小几上还剩的半碗粥上停留，她查看着粥，感觉后脊一阵发凉。
“砒霜，一定是砒霜！”
“去拿生鸡蛋来！”虞归晚拦下一个宫女。
宫女有些不解道：“鸡蛋？”
“快去拿！”虞归晚催促道。
宫女慌张跑了出去，片刻便端着框鸡蛋走了进来。
“给她灌下去，快！”
宫女迟疑的不敢动手，虞归晚直接抢过鸡蛋，就着药碗磕碎，扶着王颂宁的下巴灌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蛋液流了她一身，她咬着唇，直勾勾盯着她。
蛋液混合着血迹发出诡异的橙红，王颂宁呕出一口口鲜红。
“再来！”虞归晚又转身那出一颗鸡蛋。
“贵妃娘娘，眼下王婕妤生死未卜，你这是做什么？”女子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想便知来人是谁。
“救人！”虞归晚并未理会林妙容，而是冷冷道：“你若再敢生事，本宫杀了你！”
“你，”林妙容气急，她撇了眼床榻的方向，血腥味、鸡蛋的腥味和浓浓的药味混合，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而此时的王颂宁，俨然成了具腐坏的尸体。
她眉头紧蹙，捏着鼻子大喝一声道：“虞贵妃，如今王婕妤生死未卜，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何居心，来人把虞贵妃请出去。”
“我看谁敢！”
虞归晚头都不抬，只一瞬不差的盯着王颂宁，她脸色依旧紫青，浑身已是止不住的颤抖，冷汗直流。
宫们不敢上前，再次被虞归晚拂了脸面的王颂宁气急败坏，她上前一步，想要拉开虞归晚，映入眼帘的确实女子紫青的脸庞与流血的五官，女子瞪着浑浊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的厉鬼。
林秒容吓得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怎么会？”
“妙秒，你退下！”女子绵软而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虞归晚转身，却见冯知念松松挽着头发，披着件灰鼠皮披风站在门外。
“皇后娘娘？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冯知念上前一步，按下虞归晚道：“救人要紧，别行这些虚礼了。”
“我这还有些牛乳，先灌她喝下去。”
来不及思考，虞归晚接过牛乳，喂王颂宁喝了下去，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咔嚓咔嚓的破壳声，似乎寓意着新生。
王颂宁终于不再呕血，已经子时了，齐策、太医以及其余嫔妃终于匆匆而来。
齐策愣怔的看着，虞归晚与冯知念的焦灼，王颂宁凄惨，众嫔妃的惊恐仿佛一卷诡异的工笔画，乍看妻妾和美，再看却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孩子要没了—
疼吗？怎会不疼！那是我的孩子！可是帝王的软弱又怎可示人。
“贤妃怎么了？”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林妙容身上。
冯知念闻言转身看向林妙容，只见她小脸煞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妙妙胆子小，吓到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其余嫔妃均是脸色惨白，眼角发红。
兔死狐悲，冯知念也跟着红了眼，她是做了母亲的人，看着有孕嫔妃遭人戕害以致流产，格外感同身受。
齐策见状，握起冯知念的手，宽慰道：“乐舒没事了。”
冯知念点点头，齐策继续道：“你还病着，楚才人也有身孕，都回吧，这里有朕和—太医呢。”
“臣妾遵旨。”冯知念屈膝一礼，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乐舒？”齐策下意识的想要去抓冯知念的手，可是冯知念已然离开，他看着冯知念的背影，她早已恢复了身形，似乎比以前还要瘦许多，整个人轻如鸿羽，他心中莫名一阵酸涩，感觉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贵妃娘娘，容老臣替婕妤诊脉。”任太医的声音打断了齐策的思路，他收回目光，只见虞归晚愣怔的站在一旁，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她又想起了青棠！
“你也回吧。”齐策感觉自己今日有些奇怪，他已经许久没和虞归晚说过话了，我是怕了吗？他扪心自问，不，我不会怕，女人而已，孩子而已，楚才人不是也有身孕了，更何况我春秋鼎盛！我不怕！
虞归晚踉跄着出了寝殿，便再也撑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扶在栏杆上，脸白到毫无血色。
齐策一瞬不落的注视着虞归晚，似乎有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
他眉心微蹙，上前一步，拽起虞归晚的右臂，只见女子雪白的藕臂上赫然一个暗红的血窟窿，鲜血汩汩而下，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襟，她却仿若未察，一门心思的盯着床上的王颂宁。
齐策心莫名的烦躁，他强压下胸口的怒气道：“你的手怎么了？”
虞归晚摇摇头，看着任太医凝重的神色，小声道：“王婕妤如何了？”
任太医擦了把汗转身道：“陛下，娘娘，臣无能，没能救下皇子，索性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救治及时王婕妤性命可保，只是，只是......”
“嗯？”齐策睨着任太医，他不喜欢这群太医们欲言又止的模样。
任太医道：“只是，王婕妤往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说什么？”虞归晚惊呼一声。
任太医回答：“王婕妤中毒太深，能保下性命已是万幸，现在需要给王婕妤催产了。”
“不要，”王颂宁突然睁开眼睛，凌空抓握着，显然还并未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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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哭喊着挥舞着双手，不让人靠近。
“这......”任太医为难的看向齐策。
齐策凝视着王颂宁并未开口。
血越流越多，虞归晚感觉周围闷得喘不过气来，胃里也是一阵翻涌，她强忍着不适，上前反握住王颂宁的手道：“你活着孩子才能活。”
王颂宁一愣，却见潇潇已经把催产药递了过来，她却抿着嘴，怎么也不肯喝。
“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虞归晚柔声劝慰。
“不会有了。”王颂宁苦涩一笑，虞归晚看准机会，扣着她的下巴硬生生把催产药灌了进去，
王颂宁仰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下的鲜血如水一般涌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青棠的死历历在目，虞归晚感觉心宛如被刀绞般，疼的喘不上气，她死死抱着王颂宁：“坚持住，你只要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
“姐姐，你杀了我的孩子!”
“你杀了我的孩子，虞贵妃！”
“我恨你，我恨你，虞归晚!”凄厉的女子混合着咒骂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宛如勾魂索命的厉鬼。
许有诚躬身道：“陛下产房血腥，请您移步至殿外等候。”
人在面对痛苦时，总会下意识的怪罪别人，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些痛苦。
齐策走出了寝殿，已是春日，庭院中的玉兰花开了，夜风染上了淡淡的花香，吹面而来，抚平了他心中的焦躁，母妃的宫里也有一株这样的玉兰花树，可是母妃死得早，他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站在玉兰树下对自己笑着，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当初他也时长想若是母妃还在，自己那许多年也许......
他自嘲一笑，可惜我不是弱者，我是齐策，少年帝王，天皇贵胄，所有的痛苦与磨难都在铸就我的来时路，为我铺就出这条君临天下帝王路。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再身后响起，齐策回头就见虞归晚仓皇的靠在了栏杆上干呕，刚才吐过，她已经没什么可吐了，她气息凌乱，晶莹的眼泪大颗滚落，看上去难受极了。
“她怎么了？”
“王婕妤如何了？”
任太医刚从内殿出来，齐策与虞归晚几乎一口同时，任太医有些迟疑的看看齐策又看看虞归晚，解释道：“王婕妤失血过多，已经睡下了。”
齐策松了口气，虞归晚却死死盯着任太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任太医却并未抬头，又嘱咐了宫人几句便退了下去。
齐策注意道虞归晚眸中的失落，心蓦地一紧，人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青棠之死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世事无常，可是直到今日，亲眼王颂宁如此鲜血淋漓的失了孩子，险些死在自己面前，他终于知后觉的体会道她当初的绝望，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听闻你近来鲜少梦靥了，是因为王颂宁和这个孩子吗？”
虞归晚下意识的抬头，眼泪不由分说的夺眶而出，她张着嘴，看着齐策，哭的格外伤心，原来理解的代价这么惨痛，那我情愿你永远无法与我感同身受。
“现在呢？你还过的去吗？”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瞬间却又恢复如初，他不能哭，他是男人，他是皇帝，谁都不能看到我的软弱。
虞归晚似乎一人承担了两人的悲痛，她捂着心口，大颗的眼泪滚落，齐策站在一旁，伸手想要去够她，她却后退一步，问道：“陛下要去看看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