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查无,此人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邬识缘性情温和, 太明从未见过他不留情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师父,我要去寻芳镇一趟。”
顾百闻是寻芳镇人士, 既然这次没有上山, 那他就亲自去找。
只要人活着就好。
想到顾百闻, 邬识缘的眼神变得柔和, 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听闻寻芳镇近日灾祸连连,有妖邪作乱,我想去看看。”
“寻芳镇?”兰轻流眼睛一亮,想到邬识缘刚刚的警告,他没敢再喊师兄,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邬识缘本来打算拒绝,想起剧情,心思微动:“随便你。”
带上主角, 也许可以触发寻芳镇的故事, 助他找到花妖, 查明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重新来过了, 那上一次没查明的真相, 这一次一定要解开谜团。
“师父, 我想去。”兰轻流跃跃欲试。
一起除妖有利于培养感情, 兴许邬识缘就不会那么排斥兰轻流了。
太明没有反对, 嘱咐道:“寻芳镇路途难寻, 千万要小心, 识缘,你的伤……”
“不打紧。”
天色已晚,启程日期定在明天早上, 两人一离开,邬识缘立马把后山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药圃里的灵植都没放过,数得清清楚楚。
所有灵植都和记忆中相同,除了萤日草。
邬识缘小心地托起萤日草,在叶片下方有一截小小的茎,是采摘过的痕迹。
萤日草结了果,这一点没有变化。
看来重启的时间节点在收徒大典,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改变,换言之,他泡温泉时还是遇到了登徒子,把萤日草的果子弄丢了。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他站起身,日暮斜阳拉长了影子,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轮廓。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视线落在影子右侧晃动的印痕上。
邬识缘抬起手,在右耳对应的位置摸到了一枚铜钱。
是食梦貘!
雪白的上古异兽凭空出现在面前,如同记忆里一样,它甩了甩尾巴,脑袋抵着邬识缘的腰,亲昵地蹭了几下。
邬识缘愣在当下。
重启到收徒大典的时候,他还没有去过黄泉客栈,食梦貘为什么已经成为他的灵宠了?
邬识缘大脑一片空白,他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又把储物法器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从一沓符箓和八卦盘等熟悉的法器中,骨碌碌滚出来一颗金色珠子。
——神明之泪。
不止是食梦貘,就连神明之泪都在。
邬识缘端详着金色珠子,在拍卖大会上抢东西太过仓促,他压根没仔细看,拿到神明之泪后就塞进储物法器里了,眼下也分辨不出东西是真是假。
不过这珠子并非凡俗之物,他能够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八成是真的。
邬识缘看看食梦貘,又看看神明之泪,都是宝贝,不要白不要,反正他是半截黄土埋身的短命鬼,消受得起。
除了珠子,还有一截捆起来的头发,青丝如墨,在朱砂符箓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头发是变态的,耳坠也是变态留在他身上的,变态的境界深不可测,重启没有带走这两件东西是否与变态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神明之泪也应当和变态有脱不开的干系。
邬识缘将头发放在八卦盘上,双手结印。九霄观有追踪寻迹的秘术,利用贴身之物能够查到主人的踪迹,八卦盘上会显示出其所在方位。
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可以揭开变态的庐山真面目了。
邬识缘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动了!动了!八卦盘上的指针转起来,指向东,又飞速指向西,疯狂摇摆,最后竟然转起了圈。
邬识缘:???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它停下,邬识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人死了,八卦盘也可以根据头发找到尸身所在的位置,除非对方死得很透彻,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在世间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变态死了?
怎么可能,连十杀阵都困不住那家伙,九品不敌,他怎么会死?
邬识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种种迹象都表明变态不在人世了,他应该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对方的纠缠,但一想到他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不甘心。
好像白白被人调戏了一番。
好吧,也不算白调戏,食梦貘是变态送他的。
邬识缘撸了撸食梦貘的头,有一说一,食梦貘真的很像狗,毛发顺滑,雪白雪白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不会融化的雪,冬天用来做暖手炉正合适,胖乎乎的,难怪顾百闻喜欢抱着它。
顾百闻……
粗略算一算,距离太明领着顾百闻来找他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人生在世,十几二十天不过沧海微尘,顾百闻用短暂的时间在他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邬识缘躺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
太安静了。
顾百闻精力充沛,睡觉也不老实,常常缠着他讲以前游历天下的见闻,美其名曰睡前故事。
邬识缘不想搭理他,闭着眼睛装睡,顾百闻会趴在床边盯着他,直到他装不下去睁开眼,然后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顺便说几句讨好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被顾百闻运用得炉火纯青。
人大概都这样,得到想要的安静后又不习惯,怀念着热闹的夜晚。
邬识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食梦貘趴在床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圆溜溜的大眼睛散发着绿光,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直勾勾地盯着邬识缘。
“……”
邬识缘无奈地睁开眼:“你跟谁学的?”
半夜不睡觉,在床头盯人。
还能是跟谁学的?
食梦貘趴的位置和顾百闻如出一辙,目光灼热,在没睁开眼睛之前,邬识缘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回到从前,看见顾百闻冲他笑得灿烂。
然而现实是,他一睁开眼,就快被两颗硕大的绿色夜明珠闪瞎了。
邬识缘撸了把狗头:“听他的话咬人,学他不睡觉,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食梦貘往他手心拱了拱,憨厚的狗脸上表情无辜。
就连卖乖讨好的样子都和顾百闻像了个十成十。
邬识缘生不起气:“睡觉,不然把你收起来。”
灵宠认主要和主人的神魂签署契约,可以收回神识空间,食梦貘是通过耳坠与他绑定的,没办法和他进行神魂沟通,只能收回法器里。
法器上不知下了什么禁制,邬识缘怕把食梦貘关坏了,这才将它放出来。
食梦貘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很配合他,移开了脑袋。
邬识缘满脸欣慰:“也不是完全像。”
食梦貘比顾百闻听话多了,不像他那烦人精小师弟,非要惹到他真生气了才肯收敛。
然而邬识缘的欣慰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刚收回手,准备睡觉,一只大胖雪团子就扑过来,邬识缘目瞪口呆,看着食梦貘噌的一下跳上了床。
身躯庞大,动作却很灵活,四只爪子一点都没踩到他。
“嗷呜!”
邬识缘:“……”
食梦貘是这么叫的吗?
邬识缘被它一嗓子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床边的空隙已经被食梦貘占据了。
邬识缘嘴角抽搐:“我什么时候让你上床了?”
大胖雪团子尾巴摇摆,兴奋地拍打着被褥,它瘫成长长的一条,脑袋压着枕头一角,还颇有灵性地抬起前爪,搭在邬识缘身上。
“……”
这辈子第一次同床共枕,竟然是和一条狗?!
不对,这家伙不是狗,是上古异兽。
但异兽也比狗好不了多少。
邬识缘抬起它的爪子:“你倒是会找地方,莫不是成精了?”
食梦貘不语,闭着眼睛,打着做作的小呼噜。
邬识缘:“……”
艹。
邬识缘抬起腿,把它踹下了床。
两秒后,邬识缘和再度跳上床的食梦貘大眼瞪小眼,后者眨巴着绿色夜明珠,软绵绵地冲他叫了声:“喵呜~”
邬识缘:???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叫的。
对比之下,这一声软得像撒娇。
邬识缘怔愣了一瞬,食梦貘一跃而起,跳到了床的另一侧,然后迅速卧倒,头一歪,腿一蹬,瘫成一只没有灵魂的大胖雪团子。
食梦貘体积太大,邬识缘被挤到了床边,被迫让出一半床铺和枕头。
“声东击西?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把你踹下床了吗?”邬识缘气笑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寥落,并不算昏暗。
一秒,两秒——
装睡的大胖雪团子抖了抖耳朵,偷摸睁开眼睛。它好似真的成了精,见邬识缘一直没反应,还会偷偷观察情况。
邬识缘一把揪住它的耳朵:“说,你是不是那个变态?!”
上古异兽通灵性,但不至于这么灵吧。
或许变态死的不够透彻,夺舍……那变态每次登场都是一身板正的衣裳,料子金贵,以他对自己外表的在意程度,起码应该夺舍个人。
也许是借尸还魂?
邬识缘眼底浮现出一丝探究,斥道:“别装了。”
食梦貘一脸无辜:“喵呜~”
“就算你学猫叫也没用。”
大胖雪团子爬起来。
邬识缘掌心涌出灵力,装不下去了吧,看我今日不将你绳之以——
“嗷呜!”
大胖雪团子往前一扑,对着邬识缘的脸就是一阵狂舔。
邬识缘:???
邬识缘:!!!
“你找死!”
邬识缘揪住它的后颈皮,一人一兽在床上扑腾了没几秒,食梦貘就被邬识缘掐住脑袋摁在床上,无从反抗。
脸上湿漉漉的,邬识缘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食梦貘好似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大眼睛扑闪扑闪,看不出一点悔改之意,紧盯着邬识缘被弄乱的鬓发,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爽了。
从它脸上透露出这个讯息。
邬识缘气昏了头,恨不得当场宰狗。
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物,食梦貘随了变态,承袭一脉的好色!
邬识缘伸出手,桃木剑应召而来。不管是不是变态借尸还魂,都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剑砍下去,只见白光闪过,食梦貘躲回了耳坠里。
邬识缘看着被劈开的床,眸色沉了沉。
原来食梦貘不像桃木剑一样,它想出来就能出来,想回去就能回去,耳坠是封印不错,但也只是将食梦貘封印在他身边,没有限制它的自由。
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邬识缘提着剑下了床,想起来又忍不住,折回去,一剑把床拦腰劈成两截。
睡个屁!
半夜的温泉池静谧无声,邬识缘浸在水里,洗了好几遍脸,皮肤都烫红了,等到不再有被舔过的感觉,他才收手。
人死债不断,变态噶了,还留下一个变态禽兽。
邬识缘想起来就觉得糟心,好在食梦貘会看眼色,没有在这关头跑出来碍眼,不然邬识缘发起疯来可能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它砍成几块。
上次泡温泉时,他还想着要尽力避开主角,不再变成早死的白月光。
恍如隔世。
这次邬识缘的心态完全变了。
主角,一部作品中最重要的角色,常常有得天独厚的气运,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围着他转。
主角是如何选定的?
如果他经历主角所经历的一切,拥有主角的机缘法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走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
这就是邬识缘刚想出来的自救办法。
从温泉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了,邬识缘没有睡意,打坐了两个时辰,天一亮就出发了。
他到得早,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刻钟。
邬识缘靠在树上,复盘了一下去寻芳镇的路。
上次跟着顾百闻走了一遍,他记清楚了,不会掉进宿命中的陷阱。
不过上次去寻芳镇,他跟着顾百闻直接去了封印花妖的院子,这次要弄清楚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得走兰轻流那条路,徐徐图之。
正思索着,突然传来脚步声。
来的还挺早。
邬识缘挑了下眉,正准备从树后出来,就见兰轻流四处张望,偷偷摸摸拔出剑,在手心上划了一道。
梧桐子上滴着血,好像和上一次重合了。
只不过上一次是夜晚,在草庐前。
邬识缘绕了个远,隐身离开,过了约摸一刻钟才慢悠悠晃回来。
兰轻流已经处理好伤口了,只不过剑上还残留着零星血迹,像是故意留着等人发现。
邬识缘视而不见,直接道:“走吧。”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兰轻流愣了一会儿,跟上他。
下山路上,邬识缘御剑先行一步,兰轻流被远远甩在后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追不进他五米以内。
“你太慢了。”
“是我的错,我境界太低,不如师……”兰轻流抿了抿唇,在邬识缘警告的目光中掐断了称呼,话锋一转,“早上练剑,不小心伤了手,一时间不太习惯。”
“哦?”
邬识缘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他抱起来的左手上:“你说的练剑,是指拿剑往手上划吗?”
兰轻流被噎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会知道?”邬识缘冷嘲,“下次记得再来早点,或者偷偷自残完了再出门。”
他看到了。
兰轻流脑海中冒出这几个字,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我。”
“因为同情?”
兰轻流没作声,默认了。
大师兄心地善良,还会炼丹制药,九霄观内的弟子受了伤,第一时间就去找他看。
他只是想利用受伤一事和邬识缘拉近关系,让邬识缘不要再介意梧桐子的事,接受他这个师弟。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邬识缘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你这个师弟,不是因为梧桐子,而是因为我不想当你的师兄。”
兰轻流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和邬识缘无冤无仇,既然不是介意他抢走了梧桐子,那邬识缘何必为难他,连一句“师兄”都不让他叫。
邬识缘呵了声:“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不顺眼——这个理由荒唐,却无可辩驳。
兰轻流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梧桐子已认你为主,师父也收了你为徒,你自去做你的少年天才就是了。”
邬识缘强行夺过梧桐子,反手一掷,长剑飞出,兰轻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剑尖停在他胸前:“收起你的小心思,离我远一点,如此我们才能相安无事。”
邬识缘转身离开。
失去了灵力控制,梧桐子掉到了地上,兰轻流双腿发软,半晌才缓过来,捡起剑。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邬识缘是真的想杀了他。
太可怕了。
经过邬识缘的警告,兰轻流连靠他近点都不敢,一直保持在三米外的距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邬识缘避开了陷阱,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兰轻流来到寻芳镇。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来这里的路?”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
看兰轻流的反应,似乎并不高兴。
上一次兰轻流找他要花妖留下的东西,他心里还存疑,如今能够确定了,不仅他知道剧情,兰轻流也知道。
按照正常的剧情,他们应该迷路,他应该为了保护兰轻流而掉进陷阱里。
邬识缘气势逼人,兰轻流的声音弱了几分:“听师父说寻芳镇位置偏僻,外人很难找到,我还以为要花很长时间。”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寻芳镇的人。”
邬识缘脑海中浮现出顾百闻的笑脸,心思微动,再过一会儿就能见面了,也不知道重来一次,顾百闻还能不能认出他。
顾百闻说是见过他之后做了个梦,因而觉醒了灵相,那应当是见过他的。
这次他不是师兄了,也不知道顾百闻会不会冲上来拉他的手。
邬识缘迫不及待想看看顾百闻见到他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就在此处分开吧,各凭本事。”
话没有说透,兴许以后留着主角还有用,邬识缘暂时不想和兰轻流彻底撕破脸皮。
许是被邬识缘的多番警告震慑住了,又或许是另有打算,兰轻流没有拒绝,当即挑了条路,进了村子。
还是上一次他走过的路。
邬识缘思索了一会儿,拿出八卦盘,感应了一下村子里的情况。
村北是封印花妖的地方,人烟稀少。兰轻流去的是村子东边,那里妖气最重,也是灾祸频频发生的地方。
他们是从西边进的寻芳镇,如今只剩下一个地方没去了。
——村南。
村子南边人最多,许是离封印花妖的法阵最远,灾祸还未波及过去,妖气不重,村民们都躲在南边。
邬识缘快速计算了一下路程,先去找人问问顾百闻的情况,然后再赶去村子西边,时间来得及。
事不宜迟,邬识缘连忙往村子南边赶去。
须臾之间,从天而降,村民们被吓了一跳,待认出邬识缘的打扮后,立马跪了一地,高声呼喊:
“是九霄观的道长!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大家快看,神仙道长来了!”
“道长,妖邪肆虐,短短几天村内已有近十人遇害,还望道长救救我们。”
“求道长出手除妖。”
……
邬识缘将人扶起来:“妖邪之事包在我身上,定然不会再让她害一个人。”
村子里的人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等他们说完,邬识缘迫不及待地问道:“村中有个人名叫顾百闻,你们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顾百闻?”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摇头:“没听说过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个孤儿,十六七岁,长得很可爱,大概这么高。”邬识缘朝自己肩膀比量了一下,补充道,“他性子活泼,做的糕点很好吃……对了,他开了几家糕点铺子,生意做得很红火。”
随着他的描述,村民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我们村子里没有姓顾的。”
邬识缘哽住,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兴许是他后来改了名,你们再好好想想,他说他是寻芳镇的人。”
“道长,村子外有毒瘴,几十年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人出得去。”老头约摸八/九十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无法逃脱花妖的报复,只能留在这里。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压根不可能开糕点铺子。
“道长,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
邬识缘如梦初醒。
第23章 第 23 章 真相,大白
寻芳镇里没有叫顾百闻的人, 重启抹去了这个变数。
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那十几天像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这世间除了他, 再也没人知晓九霄观还曾有过一个小师弟。
顾百闻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邬识缘浑身发冷, 如坠冰窖。
“道长, 你还好吗?”
村民们关切地问道:“那顾百闻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的小师弟,与我有三年之约,是挡在我身前,被一剑穿心的少年郎。
宿命太重,压得邬识缘喘不过气。
他的反应太强烈,村民们猜出了顾百闻对他很重要,安慰道:“道长,兴许是你记错了, 那人不在我们村子里, 在别处。”
“……别处?”
天下偌大, 除了寻芳镇, 他从未听顾百闻提过其他地方。
等等——
在铸造城的时候, 顾百闻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如果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 神明就会降临人间。”
顾百闻说这是他家乡流传的话。
如果不是寻芳镇, 那顾百闻的家乡在哪里?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 就算在天涯海角, 他也要找到顾百闻。
耳坠上闪过一道光, 食梦貘无声无息地出现,察觉到邬识缘心情不虞,它也不敢胡闹, 安静地跟着,像是想用陪伴来安慰邬识缘。
食梦貘有时候像变态,有时候又很像顾百闻,比如现在,如果顾百闻在他身边,一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开心。
邬识缘摸摸它的头:“你说他会在哪里?”
云荒大陆这么大,他该从何找起。
食梦貘低低地叫了声,咬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像是回应。
“别闹了。”邬识缘捂住眼睛,长出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你只能造个美梦,让我见见他罢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顾百闻,那相处的时日一定会变成新的梦魇,将他困在回忆里。
再不济,兴许三个月后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见面,他用自己的命和上天打赌,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重启掉。
邬识缘又撸了把狗头:“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不动弹,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
邬识缘也没有勉强:“跟紧一点,要是不小心被捅了一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花妖就是被一剑捅死的,兰轻流冒冒失失,看到食梦貘,说不定也会送上一剑。
一剑又一剑,他都对梧桐子有心理阴影了。
邬识缘暗暗在心里腹诽,等下见了面,他就先把梧桐子控制起来。
食梦貘晃了晃脑袋,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邬识缘越看越觉得它像成了精。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化为人形,食梦貘还没修炼到那一步,撑死了就是一只比较通人性的动物。
倘若真是借尸还魂什么的,还得仔细查验过才能下论断。
他对这方面涉猎不多,要想弄清楚,得去一趟十二星宫。巳星宫主佘妙来自域外,擅长御兽,在对灵兽的了解方面,她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打定主意,邬识缘将疑惑都藏进心里,面上不显,仍然像对待灵兽一样对待食梦貘。
兰轻流的动作很快,村子东边的妖气被控制住,邬识缘没有贸然闯入结界,仔细打量了一番。
兰轻流刚刚拜入九霄观,还没来得及学习观内的功法,结界用得有模有样,一看就有基础,想必之前也下了苦功修炼,是个勤奋的苗子。
如果不是碍于主角的身份,加上兰轻流的功利心太重,他应该不会如此讨厌对方。
诸如屈舫等人,也是主角,但没有把利用他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们做普通朋友也无妨,客客气气的,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邬识缘找了张隐身符箓贴在身上,看看身边毫不自觉的食梦貘,无法,只得又拿出一张符箓,拍在它身上。
明明可以回耳坠里,偏偏要浪费他一张符箓。
败家玩意儿。
“没有下次。”
食梦貘“嗷”了一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像是道谢。
真的很通人性啊。
灵兽的毛很软,搔在手背上痒痒的,邬识缘捻了下指尖,恐吓道:“等下要是妨碍到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做张兽皮毯子。”
食梦貘狗躯一震。
果然能听懂人话。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结界内的妖气很重,比村子里浓郁好几倍,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后的恶臭。
邬识缘皱了皱鼻子,修相者五感灵敏,他最讨厌遇到大型伤亡,味道简直无法忍受,让人想立马失去嗅觉。
“呕——”
嗯?
什么人?
循声看去,邬识缘的嘴角抽了抽。
在他身后不远处,食梦貘歪在街边的石头上,完全没有刚才的神气模样,好大一只兽伸着脖子“呕呕呕”,呕吐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
听说有些灵兽嗅觉灵敏,大概是人类的十倍百倍,但大部分都是犬科。
食梦貘,也属狗吗?
看着它无精打采,邬识缘不忍道:“要不你还是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以梦为食物,不食五谷,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光打雷不下雨,就呕的声音响亮。闻言,大胖雪团子抬起一张丧了吧唧的狗脸,委屈巴巴。
邬识缘第一次在动物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被逗笑了:“傻狗。”
食梦貘委屈,食梦貘悲愤,食梦貘左右摇晃脑袋,像在说“我不是傻狗”。
亦或者是在拒绝他的提议,不愿意离开。
“好吧,随你。”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张符箓,“别拖我后腿,不然宰了你。”
“啪”一下,符箓被贴在食梦貘的狗头上。
“这是封五感的符箓,对人有用,对狗就不一定了。”邬识缘解释了一嘴。
食梦貘歪歪头,冲他叫了声:“汪!”
邬识缘:?
“说你是狗,你还真学起狗叫了。”邬识缘颇为惊奇。
会嗷嗷叫,会喵喵叫,还会汪汪叫,上古异兽的才艺还挺多。赶明儿训练一下,或许能上街卖艺。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邬识缘的眉眼舒展开来:“喂,说句人话来听听。”
食梦貘低着头,用爪子刨土,装听不见。
啧。
邬识缘没说什么,快速找到了兰轻流的位置。
寻芳镇的怪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会有一户人家遭遇不测,这些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家里有适婚年纪的成年男性。
兰轻流站在一处院子里,在他面前的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男尸,很容易辨认,衣服都被扒光了,性征明显。尸体上没有很多伤口,只在胸膛开了一刀,将心脏掏了出来。
有恶妖会食人心修炼,但此处的妖显然不是,挖出来的心脏随意地扔在地上,血肉吸引了鸟兽啃食,心脏被撕咬得乱七八糟,因为时间久了,尸体和心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腐烂。
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
见过尸体之后,他开始理解兰轻流为什么会对花妖下死手了,如此残忍的手段,定然不是良善之妖所为,对待恶妖就应该一击必杀。
可他之前见过花妖,花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就算是陷入癫狂,身上也没有沾染半分血气。倘若杀人挖心的真是花妖,她身上肯定会留下痕迹。
不对劲。
接连检查了几家,萦绕在心头的割裂感越来越重。
太奇怪了。
从表面上看,受过情伤,被爱人背叛的花妖确实有动机杀死负心人,掏出他们的心脏。
可这和邬识缘印象中的花妖截然不同。
九霄观先祖选择了困而不杀,必定是有把握,就算困住花妖的法阵逐渐削弱,也不会让花妖伤害寻芳镇的百姓。更不必说花妖对人心失望透顶,她被困在过去那场大火中,被困在那场未完的成亲仪式里,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在此地查探的兰轻流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他对着几具尸体研究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寻找线索。
邬识缘挑了挑眉,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兰轻流会直接冲去村北,杀了花妖。
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找到线索,兰轻流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收了结界。
邬识缘看着他往北走,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谁能抢先找到花妖,谁就能拿到寻芳镇的机缘,这一点他和兰轻流心知肚明。
或许兰轻流也想找到在寻芳镇里作乱的妖邪,除邪诛恶,但在机缘的诱惑下,兰轻流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去找花妖拿法宝,放弃查明真相。
君子论迹不论心,重来一次,他和兰轻流依旧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邬识缘找到昨晚刚遇害的尸体,这具尸体的心脏还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老鼠啃食过,保持着相对完整的状态。
他拿出一张符箓,用灵火点燃,然后拿出三清铃。三清铃可以召神遣将,加上符箓的辅助,能够召唤死者的魂魄,铃响,魂来,铃停,魂去。
“叮叮叮叮——”
无事发生。
邬识缘不信邪,又摇了几下,依旧没有召来魂魄。
“原来如此。”
没有吃掉心脏,而是吞了魂魄。
他知道那股奇怪的割裂感是怎么回事了。
人不是花妖杀的,背地里有一只恶妖在假借花妖之名偷取人的魂魄,挖心是想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惩治负心汉上,从而将一系列凶杀案推到花妖身上。
邬识缘祭出八卦盘,指针停滞了许久,微微偏了一点。
在东边!
邬识缘立马动身。
在原本的剧情里,他们会从东边进村。村子东边毒瘴弥漫,还有不知名封印,他会不小心掉进陷阱,然后被困住,身心受到重创。
种种迹象都表明东边有异。
邬识缘在村子边缘停下脚步,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必须小心再小心,以免掉进剧情里提到的陷阱。
食梦貘跟着冲过来,一时没刹住,大头朝下栽进了草丛里。
“……”
好蠢。
邬识缘拍了拍它的屁股:“起来,躲开点。”
食梦貘没有反应。
大胖雪团子头朝下,撅着屁股,扎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邬识缘心生疑惑,正准备上前,食梦貘突然扬起后腿踹了他一脚,邬识缘没有防备,被它一脚蹬得往后退了两步。
邬识缘:???
我看你是要造反。
邬识缘怒上心头,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只傻狗,突然看到食梦貘缓缓往前陷了几分,草丛像一只无形的大嘴,逐渐吞没它的身躯。
不好,是陷阱!
邬识缘一把抓住它的尾巴。
陷下去的力量太强,根本拉不住,没一会儿食梦貘就掉进去大半,只剩下两条后腿和尾巴露在外面,它慌乱地蹬着腿,地上尘土飞扬。
邬识缘被扑了一身土,额头暴起青筋:“艹。”
一想到食梦貘刚刚救了他,邬识缘勉强压下火气,攥紧它的尾巴,往后拉。
这陷阱害得他重伤,还诱发了他的心魔,要是傻狗掉进去,还不得变成疯狗。
不行,得快点想个办法。
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眼睛一亮:“快回耳坠里!”
耳坠是他和食梦貘之间的契约媒介,食梦貘可以随时回去。
只见白光一闪,眼前的白屁股顿时消失,草丛还保持着“张开大口”的状态,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幽深大洞。
干得漂亮!
邬识缘抓起一把符箓,趁着洞口还未合拢,迅速扔了进去。
引雷符,烈火符,爆炸符……够它喝一壶了。
很快地下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陷阱被彻底捣毁,草丛枯萎,露出庐山真面目——一片荒地。
土地焦黑,散落的枝叶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邬识缘捡起一片叶子:“这是……绮芳花?”
叶子形状和窗纸上画的绮芳花一样。
在古籍记载中,绮芳花生长于寻芳镇周边,其香气纯净淡雅,可以克制毒瘴。
所以这里是绮芳花曾经的生长之地,后来被一把火烧了,才变成荒地。
符箓破坏了封印,有法阵从地下浮现出来,邬识缘一眼就认出法阵出自九霄观:“噬灵阵?!”
“不,不对,这是聚灵阵。”
顾名思义,聚灵阵是一种汇聚天地灵气的法阵,通常用来辅助修炼。
在聚灵阵上加以修改,可以将阵法改成噬灵阵,和聚灵阵不同,噬灵阵更加霸道,不仅能够汇聚灵气,还能吞噬生灵。
刚刚食梦貘就差点掉进隐藏在草丛后的噬灵阵里。
结合剧情,邬识缘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霄观先祖在荒地里布下了聚灵阵,帮助本相重伤的花妖修炼,但聚灵阵被恶意篡改,变成了噬灵阵。
想必眼前这噬灵阵连接的也并非花妖本体,而是在寻芳镇内残忍杀害无辜村民的恶妖。
邬识缘划破手指,在半空中写了一个繁复的符箓,他扬起金钱剑,血字符箓尽数落在剑上,一瞬间金光大盛。
邬识缘喝道:“破!”
法阵应声而破,金钱剑也不堪重负,108枚铜钱散落开来。
邬识缘顾不上捡钱,循着噬灵阵残存的痕迹追去,远远看到一片灰白的阴翳,其中黑红气息缭绕,散发着熟悉的血腥味和腐肉臭气。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毒瘴。
寻芳镇外的毒瘴近些年越发严重了,之前村民们也提到过,因为毒瘴的影响,无法离开村子。
自绮芳花被烧毁后,毒瘴越发肆虐,先祖在村外留下法阵和封印,时间久了,封印的力量削弱,导致毒瘴逸散,篡改法阵,借此汲取灵力,进村伤人。
他们本应该在进村的时候就发现端倪,但因为顾百闻领的路避开了陷阱,没有走上剧情安排的正轨,因此也失去了发现毒瘴有蹊跷的机会。
剧情是一环扣一环的,缺失了一步,就会少一个线索。
毒瘴聚拢,变成一只尖嘴獠牙的怪物,足足有几丈高,它仰天长啸,捶打着自己胸口,朝邬识缘张开了血盆大口:“道士,又是道士!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臭道士,我才不会被困这么多年!”
四周草木枯萎,天空被阴云遮蔽,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我最讨厌道士……”
“我要挖出你的心脏,将你撕成几块,然后一口一口,把你的肉/身和魂魄都吞下肚子!”
“呵。”
邬识缘召出桃木剑:“就凭你?”
他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剑锋一寸寸点亮。
九彩灵相浮现在身后,邬识缘挥动桃木剑,庞大的灵力一泄而出,劈在毒瘴怪物身上。
瘴气散开,很快就重新聚拢,怪物哈哈大笑:“没有用,我没有实体,你是杀不死我的。”
“真的杀不死吗?”
邬识缘冷笑一声,剑上挑起灵火,一阵风起,便“呼啦”一下烧得轰轰烈烈,火势愈大,半边天都被映亮了。
火,可破邪祟迷障。
毒瘴由瘴气组成,山川草木在特定环境下会产生有毒气体,除了像绮芳花那种天生克制瘴气的花木以外,复杂的毒性很难找到对症的解药。
通常情况下,想要破除毒瘴,大家都会想要如何化解毒性。
但最简单的方法并非解毒,而是彻底抹杀。
从根源上抹去问题,这一点还是邬识缘从重启中学到的。
火可以点燃瘴气,也可以驱散瘴气。
邬识缘右手持桃木剑,左手一扬,五色令旗分别占据不同方位,将毒瘴所在的地方圈划进了结界内。
剑上灵火飞向毒瘴怪物,邬识缘驱动五色令旗缩小范围,看着被困住的毒瘴,轻轻启唇:“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大地震颤,邬识缘站在爆炸圈外,静静地看着瘴气被引爆,燃烧,然后一点点荡尽……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食梦貘突然从耳坠里出来,朝着爆炸圈冲了过去。
邬识缘不明所以,收了五色令旗,只见食梦貘四蹄撒开,脚下云雾流转,它仰天长啸,有盏盏萤光从山间地下冒出来,飘向它。
“这是……”
若有心怀不甘而死去的人,魂魄会化为萤火,长驻在天地之间,守着最不舍的记忆,直到消亡。
每一盏萤光,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灵魂残存世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食梦貘可使人入梦,有了这些萤光,就能在梦中重现亡者的记忆。
一盏盏萤光被推过来,邬识缘伸手一点,看到了求亲队伍,八抬大轿,看到了新郎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本体,被活活烧死。
当年那场求娶是真心的。
是村民们受到瘴气操控,误以为伤人的是花妖。
那位秦郎,花妖一直等着的新郎挡在花前,想要保护自己的新娘,却因为村民人多势众,无法抵抗。
绮芳花遍布寻芳镇四周,花妖的本体无从辨认,毒瘴因此走了迂回路线,想出栽赃嫁祸的办法。
而新郎护花心切,暴露了花妖本体的所在。
花妖的本体藏匿在隐蔽之处,旁人找不到,因为本体重伤,花妖误会了新郎出卖她,大怒之下失去理智,于是那场烧毁绮芳花的大火也烧向了寻芳镇的村民。
被掩埋在岁月之下的真相,经由不甘的灵魂一一重现,迟了百年的恩怨终于可以诉清。
邬识缘心中唏嘘,原来这才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护是真,泄露了花妖本体所在也是真,但若是花妖知道当年的真相,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她最在意的秦郎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他该把这个结果告诉花妖。
当年先祖并未发现寻芳镇的灾祸源头在毒瘴,只是为了遏制瘴气,才设下封印。如果能够见到先祖留下的一缕神魂,告诉他所有真相,相信先祖也会感到欣慰。
邬识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印花妖的院子,生怕晚一步,花妖会被兰轻流一剑杀死。
千万要赶上啊。
许是听到了他的期盼,邬识缘到的时候,兰轻流正和失去神智的花妖打得难解难分。
上一次兰轻流能够将花妖一剑毙命,是因为他先制伏了花妖的本相,这次没有他打下基础,兰轻流还隐隐落了下风。
邬识缘松了口气,悍然加入战局,从天而降,一剑分开兰轻流和花妖。
“她就是为祸寻芳镇的花妖!”
兰轻流还欲再攻,被邬识缘挡住了,邬识缘两指夹住梧桐子,硬生生将剑刃偏转:“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兰轻流怔住。
花妖没有理智,又扑了过来,邬识缘一张定身符箓贴上去,然后在她眉心一点,百年前的画面被强行灌入花妖的脑海中。
小院里静谧无声,原本打斗不停的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嗷呜!”
邬识缘赶来的速度太快,食梦貘撒开蹄子都没追上他,被落下很远,这时候才到达战场。
只见它纵身一跃,跳过矮墙,如同神犬降世,威风凛凛。
……张嘴就冲着兰轻流的右手咬了下去。
一道更嘹亮的惨叫声响彻小院。
第24章 第 24 章 改变,情缘
众所周知, 狗咬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属狗的食梦貘同上。
邬识缘连忙薅住食梦貘,将兰轻流从它的嘴下解救出来:“抱歉,它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邬识缘自己都觉得亏心, 食梦貘就是故意的, 他看到它直奔着兰轻流而去。
兰轻流懵了:“……这狗是你的?”
“咳, 是我的。”邬识缘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主角要误会了,误会他故意放狗咬他,“这不是狗,是我的灵宠,它性格不太好,脾气比较暴躁,见人就咬。”
前咬过商会少会主,后咬过九霄观少年天才,战绩可查。
被食梦貘这么一闹, 邬识缘看兰轻流都有点愧疚了:“这是伤药。”
他从储物法器中找出一包药, 递给兰轻流。
“会得狂犬病吗?”兰轻流紧张兮兮地问道。
“嗯?”邬识缘没听懂, 以为他怕中毒, 解释道, “放心好了, 它没有毒, 不会生病的。”
狗债人偿, 要是兰轻流得了病, 岂不是要他来赔?!
邬识缘深感危险, 连忙将食梦貘拉得远远的,生怕它再冲上去给兰轻流一口。
“既然是你的灵宠,那我就不追究了。”兰轻流拿着药, 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度道,“毕竟是同一个师门,你不拿我当师弟,我还是把你当成师兄的。”
他时不时“嘶”一声,捂着手腕,自个儿去一旁上药了。
邬识缘生出一点无措来,这事是他理亏,兰轻流如此轻飘飘的揭过,反而显得他很不是人。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兰轻流?
像以前一样未免太小气。
啧。
都怪你这傻狗。
邬识缘气不顺,给了食梦貘一巴掌。
食梦貘“嗷嗷”叫了两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连讨厌兰轻流这一点都和顾百闻很像。
邬识缘没理它,径直走向花妖。
花妖已经看完留存的记忆了,她被定身符箓定住,无法动弹,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泪:“秦郎,秦郎……”
一声一声,凄苦悲怆。
错杀爱人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这百年来,花妖背负着仇恨活下来,现在告诉她恨错了人,杀错了人,想也知道她接受不了。
邬识缘解开定身符箓,花妖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地上:“秦郎!秦郎!”
她捶着地,崩溃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外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秦郎,是我!”
她心肝俱碎,抓着邬识缘的衣角,不住地哀求:“道长,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求求你,道长,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我该死……”
“是恶妖挑唆陷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村民被蒙骗,错信歹人,烧掉了阻隔瘴气的绮芳花。
花妖是天生地养的草木精灵,至纯至善,一直庇护着寻芳镇,却被烧毁本体,村民将她逼到绝境,她因此反抗,造下杀业。
冤冤相报,除了挑起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件事里的其他人都无辜,却也都不完全无辜。
和其他门派不同,九霄观一直倡导人与妖平等,所以在邬识缘眼里,花妖和村民并无区别,没有谁更高贵一说。
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因此先祖才会留下法阵,助花妖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化解她的仇恨,还这片土地新的生机。
“倘若心中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吧,让绮芳花在这片土地重新盛开,给寻芳镇带来新的希望,总有一天,离开的人会再回来。”
花妖怔怔地抬起头:“真的会回来吗?”
邬识缘沉默半晌,轻声道:“有人曾对我说过,倘若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神明就会聆听到你的声音。”
或许吧。
或许世间有奇迹会降临,即使枯荣有度,生死相离,离开的人也能循着思念的痕迹,再次归来。
萦绕在花妖本相上的黑气逐渐褪去,花朵晶莹剔透,恢复了最初的纯净模样,阵阵花香飘散开来,枯败的大地再度回春,长出寸寸绿意。
兰轻流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花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邬识缘吸引。
满园芬芳,邬识缘长身玉立,反手握着桃木剑,他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迷途知返的花妖,渡化她的仇怨。玉冠长发,随风飘荡,缥缈似云端来客,仙阙神祗,高不可攀。
但不久前,邬识缘还说过看他不顺眼。
他有喜怒哀乐,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兰轻流眼里的邬识缘无比真实,令他不得不为造物主的强大感到震撼。
邬识缘用灵力修复了花妖的本体,被烧毁的根茎终于愈合,花妖站起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道长渡我。”
“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和上一次相同的话。
不同的是,这一次兰轻流并没有找他要花妖给的东西。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兰轻流把梧桐子往背上一背,“如果可以的话,回去路上能跟我讲讲你给花妖看的是什么吗?寻芳镇内作乱的真凶又是何人,你是如何查清楚一切的?”
嗯?
邬识缘怀疑兰轻流被咬的不是手,而是脑子。
“你只好奇这些吗?”
不应该是对花妖给他的东西感兴趣吗?
兰轻流瞄了眼他的手:“我还好奇花妖给了你什么。”
这才对嘛。
邬识缘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兰轻流要是对他没有功利心,他真要怀疑这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想要抢,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轻流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除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开始也没查清楚凶手,差点误会了花妖……总之就是这样,你可以拒绝我。”
邬识缘:???
这是主角该说的话吗?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你被夺舍了?”
“什么?”兰轻流一头雾水。
感觉你的身体里好像换了个芯子。
邬识缘默默腹诽,他犹豫了一下,摊开手。
花妖给他的东西和上次差不多,只不过上一次是她死后力量凝结而成的绮芳花,这次是一块完整的,雕刻成绮芳花形状的琉璃。
这琉璃是从花妖的本相里剥离出来的,散发着精粹的灵力气息,应当是当年花妖重伤,先祖为了稳定她的本相而赠予她的。
上一次兰轻流一剑斩碎了花妖的本相,神剑锋芒无比,琉璃也被击碎了,花妖才用妖力模仿,依葫芦画瓢,重新凝结出一朵绮芳花。
怪不得上次没有种出花,合着根本不是真的绮芳花。
“绮芳琉璃,原来是这般模样。”兰轻流喃喃低语,伸出手。
邬识缘眸色沉了沉,没有躲。
就在要碰到琉璃的时候,兰轻流突然停下动作,收回手:“多谢,我看完了,你可以收起来了。”
嗯哼?
“花妖已经渡化,对了,还得跟村民们解释一下,以免他们再误会她是凶手。”兰轻流掉头就走,速度快得像身后有狗在追。
邬识缘心中惊诧,兰轻流是吃错药了,还是真被夺舍了,竟然没有直接从他手上抢走琉璃。
从被食梦貘咬了之后,兰轻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和之前的他截然不同。
邬识缘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食梦貘身上。
难道被傻狗咬一口,人会性情大变?
不应当啊,屈舫被咬过之后还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贺他突破九品的礼都要从房费里出。
怀着疑惑与不解,处理好寻芳镇的事情后,两人立马启程回了九霄观。
顾及到邬识缘暂时住在后山,兰轻流主动请缨,向太明汇报寻芳镇一事的原委。邬识缘做好了要被叫去对质的心理准备,谁料一直等到傍晚,九霄观都没有消息传来。
“难道他真不想要这东西了?”
邬识缘把玩着绮芳琉璃,百思不得其解。
“嗷呜!”
食梦貘又开始每晚一闹腾了,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邬识缘没搭理它。
过了没多久,它就换了种叫法,软绵绵地“喵”个不停。
叫声一变,连性格都变了,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往邬识缘面前凑,热情地撒娇。
邬识缘视若无睹,默默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它。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受冷落,食梦貘呆住了。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数数,一,二……还没数到三,一只毛绒绒的大脑袋就从他身边拱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声“汪”!
变猫不成,改变狗了。
或许是被高人指点过,勾引人那一套玩的很溜,会变成狼,变成猫,最后又变成听话黏人的狗狗。
邬识缘斜了它一眼:“装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变成人吓死我。”
此言一出,食梦貘顿时蔫了,趴在邬识缘身边怀疑兽生。
一人一兽坐到了天黑,确认兰轻流真的打消了从他手里拿走绮芳琉璃的念头后,邬识缘站起身,进了书房。
重启之后,他怕自己的记忆也被刷新,将发生过事情都记了下来。
邬识缘提起笔,将兰轻流的反常之处一一记录下来。
就算兰轻流变了,日子也得照样过。
寻芳镇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该进入下一个剧情了——苍雪峰的试剑大会。
神明曾在苍雪峰留下一剑,自那之后,苍雪峰就成为江湖中人比剑试剑的首选之地,每年九月初九,逢重阳之际,苍雪峰上都会举办试剑大会。
来自不同门派的剑客汇聚苍雪峰,研讨剑道,切磋交流。
梧桐子在天下名剑榜上排名第三,已多年未出世,此番认主,兰轻流必定要上苍雪峰,人仗剑势,剑成人名,试剑大会后,云荒大陆上就会多一名天才剑客了。
试剑大会本来没有邬识缘的事,他早些年就在苍雪峰上夺魁了,一柄桃木剑战退众人,让终年积雪不化的苍雪峰下了一场绯色的桃花雨。
在原本的剧情里,邬识缘因为寻芳镇之行诱发了心魔,郁结于心,太明特地让他和兰轻流一起前往苍雪峰,想让他散散心。
因此,邬识缘才能看到关于苍雪峰的剧情。
说起苍雪峰,可谓占尽了恩怨情仇四字,行走江湖的人哪能没有红颜知己,在试剑大会上,兰轻流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
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此后两人纠纠缠缠,分分合合,因为兰轻流心里有邬识缘这么个白月光,引发了一系列拈酸吃醋的戏码。
甚至两人还半夜三更跑到邬识缘门前吵过架。
只不过此架非彼架,吵着吵着就开始少儿不宜了。
邬识缘想骂人,合着他不仅是白月光,还是玩情趣的工具人,必要时帮忙增加刺激感。
关于和兰轻流纠缠的男子,邬识缘看到的不多,只知道对方并非正道人士。
这段露水情缘磨难重重,除了正邪两道的隔阂,中间还夹着一个在主角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的白月光。
邬识缘暗暗咋舌,所以想安排他早点死也是情有可原,他这么一个完美的白月光要是活着,主角和情缘永远都修不成正果。
好在现在情况不同,他没有在寻芳镇受伤,不用散心,应该可以避开试剑大会的剧情。
正当邬识缘庆幸不用再去苍雪峰充当情趣工具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兰轻流背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我已向师父禀明寻芳镇之事,包括我将花妖当作凶手的失误,马上就是试剑大会了,师父怕我再出纰漏,让你同我一起去苍雪峰。”
邬识缘:“……”
怕什么来什么。
试剑大会只是让拿到梧桐子的主角扬名天下,顺便寻来一段情缘,没有机缘,也没有法宝,按照邬识缘的计划来看,此行他并无去的必要。
“这是师父的意思,你如果不愿意,可以去找师父。”兰轻流低着头,初见的少年傲气磨去了七八分,显出些许符合年纪的小情绪,“想来师父也只是看我手受伤了,才想让师兄……让你照顾我。”
手都伤了,还非得去什么试剑大会?
邬识缘张了张嘴,看到他包扎成一团的右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得,狗欠下的债,到他还的时候了。
邬识缘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出发?”
兰轻流眼睛一亮:“什么时候都可以,能赶在试剑大会前到就行。”
“你背着包袱过来,总不能再背回去吧?”
“今晚太仓促了,我原本也打算明天早上再出发。”见邬识缘态度软化了很多,兰轻流扬起笑,说话语气都轻快了,“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邬识缘的脸色唰一下变了:“不可以。”
兰轻流的笑容僵在脸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今晚就出发,你等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他反手关上门,连院子都没让进。
兰轻流一脸茫然,是他说错话了吗?明明刚刚邬识缘对他的态度还很温和,好似把他当成了师弟一样,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他。
回到草庐,邬识缘一巴掌呼在食梦貘头上:“都怪你乱咬人,不然我也不用蹚浑水。”
草庐里处处都留着顾百闻的痕迹,尽管兰轻流改变了很多,但邬识缘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师弟一样亲近。
兰轻流手里的剑,曾刺穿过顾百闻的胸膛。
这一点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因为那把剑原本应该刺进他的胸膛,是顾百闻替他挡下了。
夜半,两人乘坐飞舟前往苍雪峰。
小型飞舟上只有一间休息室,兰轻流提出轮流休息,被邬识缘拒绝了。
“我要操控飞舟,房间给你。”邬识缘平静道,“师父应当给了你梧桐子的剑法秘籍,在试剑大会之前,你最好多加练习,以免丢了九霄观的脸。”
九霄观的脸,是几百年前的道尊巅峰,是没落之后,邬识缘一人一剑挣回来的。
而今梧桐子重出江湖,倘若夺不回试剑大会的头名,不仅兰轻流,就连九霄观也会被人耻笑。
兰轻流沉吟片刻,问道:“那我练完之后,你能指点指点我吗?我不想给师门丢人。”
邬识缘望向远处,飞舟漂浮在云间,天空浩渺无边。人生好比天地,恩怨譬如云雾,朝来夕散。总有一些事情比生命更重,比恩怨更沉,无法拒绝。
许久,他应了声:“好。”-
负雪城,浮槎小居。
“江湖上习剑者不计其数,每年试剑大会都有修习剑道的人从五湖四海赶来,或想一剑动天下,或想瞻仰名剑风采。”
“你不用剑,也不缺见识机会,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屈舫饮了一口茶,轻笑:“我?自然是为了做生意。”
“一猜就是,你一贯无利不起早,若不是为了求财,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了。”
“怎么,只许你一盏茶卖百金,不许我来分一杯羹?浮槎的掌柜果真如传言一般,小气。”
掌柜作势要拿茶水泼他,屈舫连忙夺过杯子:“讲真,我看你的生意也不咋地,一个月里能有一个冤大头来喝你的茶吗?”
“哈哈,其他月不知道,这个月有了。”掌柜笑眯眯道,“今天有一个冤大头要了一壶茶,我本来打算给他打个折,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多收他一百金。”
屈舫:“……”
“奸商。”
“你还挺有自知之名的。”
掌柜从腰间抽出一杆水色烟枪,往桌上磕了磕,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烟雾缭绕,他在雾气后眯起一双狐狸眸子,唇角微勾,带着勾魂摄魄的性感。
屈舫晃了下神,连忙移开视线:“遮遮你身上的味儿吧,要是被人发现浮槎的掌柜身负灵兽血脉,肯定会把你抓去拍卖。”
“拍卖?”掌柜拿开烟枪,斜靠在椅子上,“说起来也快到一星天的拍卖大会了,今年还没找到你要的东西吗?”
“最近有了点眉目。”
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屈舫脸上露出点笑意。
掌柜轻嗤:“不过是只血统稀罕点的灵兽,听说几百年了,它连人形都化不了。”
“哪个能像你一样幸运是混血,天赋高,生下来就能化形,修炼短短几十年就能隐藏起灵兽的性征。”屈舫饮了口茶,话锋一转,“况且我看上的是它的特殊能力。”
“梦啊……”
掌柜伸出手,抓住一缕烟雾。
宽大的水袖堆在肘间,他的手腕白皙,缠绕了几圈的镯子叮铛作响,单看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女子。
“世事一场大梦,倘若真能沉溺在美梦之中,不再醒来,也是极好的事情。”
屈舫笑了下:“所以我要得到它,赚一大笔。”
“俗气!”
掌柜张开手,烟雾散去,他手上突然长出尖利的指甲,充满兽类的野性:“我要在店外挂上牌子,屈舫与狗不得入内,免得我这清净之地被你的一身铜臭玷污。”
屈舫连忙告饶:“说正事,我来这负雪城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准确来说,是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哦?”掌柜探身,用指甲挑起他的下巴,恶作剧似的往他脸上吐出一口烟,“说来听听。”
“此次试剑大会,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会出现,我要你接近剑的主人,取得他的信任。”
“切,没兴趣。”
掌柜懒洋洋地坐回去,兴致缺缺。
屈舫连忙道:“价钱好商量。”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是九霄观的梧桐子,九霄观是道观,你要我去勾引牛鼻子老道,不如让我去极乐山,好歹那里的小和尚还鲜嫩些。”
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老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和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男人打交道。
“谁说道士就一定老了,梧桐子的主人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掌柜震惊,“我不过是在深山老林里冬眠了十几年,九霄观就没落到这种地步,连镇观之宝都无人可传了?”
“跟你解释不清楚。”屈舫站起身,“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直接去看吧。”
两人离开浮槎小居,一路出了负雪城,前往苍雪峰。
试剑大会在即,苍雪峰附近都是慕名前来的江湖剑客,屈舫在人群中找了片刻,指着降落在不远处的飞舟:“看到那边穿道袍的人了吗?背着梧桐子的就是我要你接近的人。”
掌柜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好俊的道士!”
不等屈舫说话,他将烟枪往腰间一别,兴致勃勃道:“这桩生意我做了,人归我,剑归你。”
“不是——”
“怎么,难道你想要的是人?”
掌柜眯了眯眸子,语气里带着威胁。
屈舫:“……”
艹,跟色鬼做生意真他娘的糟心。
“人归你,我也不要剑。”
这还差不多,掌柜挽起头发,转瞬间就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温婉娇媚的小娘子,开口连声音都变得娇滴滴的:“现在道士还怪讲究的,出门还带个小厮。”
啊?
什么小厮?
屈舫一脸茫然。
不等他开口,掌柜就迫不及待地朝飞舟走去。
九尾狐一族擅长魅惑之术,最喜欢玩弄人心,拥有狐族血脉的男女尽皆绝色,混血种尤为出挑,美得雌雄莫辨。
掌柜勾起嘴角,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道士,他必要拿下!
苍雪峰下飘着雪,一袭红裙的掌柜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只见他走到飞舟旁,“一不小心”,摔倒在邬识缘和兰轻流面前。
“啊,好痛,求道长救救我~”
他抬起一张泫然未泣的脸,冲——邬识缘伸出了手。
“……”
“……”
“……”
屈舫的眼皮狠狠一抖,万千脏话冲到嘴边。
不是!
艹!你他妈的认错人了啊!
第25章 第 25 章 成谶,配角
“你不认识梧桐子吗?那么大一把神剑, 你看不见它在谁背上吗?”
“古有书童帮少爷背书箱,今有小厮帮道士背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少年郎, 我都跟你说过是少年了, 你还能认错!我看你分明就是为色所惑, 眼里只看得到邬识缘了!”
“原来他叫邬识缘啊, 这名字真好听。”
“……”
屈舫彻底被他打败了,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自个儿坐在一旁生闷气。
掌柜托着下巴,笑容甜蜜,乍一看好像真是一位坠入情网的小娘子:“他很合我的眼缘,那背剑的小子在他身边毫无存在感,怎么可能入我的眼,你干脆让我换个人勾引吧。”
“……你以为他是好相与的吗?”
九霄观大弟子声名远扬,也就你这只在深山里窝了十几年的乡下狐不知道, 他已突破九品, 分分钟就能看透你的伪装。
屈舫已经能够想象到邬识缘一纸符箓送掌柜上西天的画面了:“不想死的话,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掌柜挑眉:“这么凶干嘛, 你吃醋了?”
“呵, 我吃什么醋?!”屈舫表情古怪。
“你对他有意, 见他同我亲近, 自然会吃醋。”掌柜哼笑一声, 把玩着刚从手腕上摘下来的镯子, “怎么这么惊讶, 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抱着什么心思吗?”
屈舫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冷硬:“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所谓,我才不在乎你对他是什么心思, 我想要他,那他就只会是我的,至于你——”
掌柜耸耸肩,笑得妩媚,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
屈舫气得牙痒痒:“你要真能将他勾到手,也算有本事。”
“那你我的生意还做得吗?”
屈舫沉吟片刻,点点头:“邬识缘也好,兰轻流也罢,只要你能离间他们师兄弟,让他们二人关系不那么和睦就行。”
什么风都比不过枕边风,他原本是想让掌柜去勾引兰轻流,少年心性不定,最易上钩,届时稍微加以引导,兰轻流就会与邬识缘离心。
没承想,掌柜这色狐狸竟然看上了邬识缘。
“就这点小事,简单!”
屈舫冷笑一声:“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邬识缘可不是寻常道士,你小心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掌柜不以为意:“再不寻常的道士也是男人,而我最擅长拿捏男人。”
浮槎小居内,浮动的烟雾半夜才散去,掌柜侧坐在窗台上,笔直修长的腿随意搭着,负雪城气候严寒,他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腿上空空荡荡。
“邬识缘……”
他轻声呢喃,想起今日在苍雪峰下的初见,唇畔笑意渐深。
山中空旷寂寥,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人了。
与此同时,城中客栈。
赶在九月初九前到了苍雪峰,不知要停留几日,邬识缘和兰轻流在负雪城中的客栈办了入住。
要了两间房。
兰轻流心事重重,邬识缘以为他在担心试剑大会,不由得心生感慨,就算是主角,也会为前路踟蹰。
“今日那女子不像好人。”
邬识缘愣了下:“什么?”
兰轻流一脸严肃:“她是故意摔倒的,肯定是对你有所图谋。”
是不是故意的,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那人都不是女子,虽然隐藏得很好,但逃不过他的眼睛,灵兽混血世间少见,少归少,也不是没有,他以前游历江湖的时候就见过。
那是一只有着白猫血脉的混血种,天生一副好皮囊,因此被人抓住,进献给了世家大族。
星启王都重开百花台,一掷千金,拍卖举世罕见的混血种妖美人。
当时邬识缘就站在阙都最高的楼阁之上,身旁是祭神殿的祭酒大人,对方见他一直没有移开目光,便问道:“你要救她吗?”
邬识缘的回答是:“我想救她。”
“世间万法皆有定数,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这是她的命。”
“她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当时他还不是九品境界,如果出手,拼尽全力,或许能够将对方送出阙都,却无法带她全身而退。
祭酒大人反问道:“你怎知如今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迷倒众生,身价千金,今日这场拍卖只为造势,无论她最后被谁拍下,对方都会将她进献给宫里那位,就算无法荣宠一生,她的未来也会衣食无忧。”
“与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相比,你觉得她更想要哪一个?”
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场谈话也不了了之。
但那天夜里,百花台的喧闹散去后,邬识缘一个人偷偷潜进百花台里,找到了她。
他问她想不想离开。
少年心性最热忱,想到就做,不计后果,那是邬识缘最放肆洒脱的一段岁月。
“我喜欢这里的繁华。”
她没有回答想不想,但已然做出了决定。
于是邬识缘只身一人离开了百花台,他一路出城,却在阙都的城门处遇见了等候多时的祭酒大人。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见面之后,也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话:“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我不会再来了。”
和混血猫妖不同,他不喜欢这里的纸醉金迷,不喜欢隐藏在繁华夜幕之下的肮脏本质,权力与欲望的巅峰之下,埋葬了太多他厌恶的东西。
年少轻狂,邬识缘放言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至今已有十三载。
十三年,生肖都换了一轮有余,邬识缘在突破九品境界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了想要的未来,他的心他的眼都被宿命填满了,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再回忆起祭酒大人的话,好似一语成谶。
道家信命由天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神殿的通天星盘上,是否曾衍化出他的命数,看透人生百态的祭酒大人又是否如年少的他一般,想要拉深陷迷局中的人一把?
或许他该去一趟阙都了。
邬识缘扯回思绪:“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无论他有什么图谋,那都是他的事情。”
“可她对你出手了!”
“那也是我与他的事情。”
邬识缘神色平静,通过猫妖一事,他学到一个道理:尊重他人命运,别管闲事。
且不说那男狐扮成女子意欲何为,就算真有所图,修为境界摆在这里,对方不可能在他身上讨不到好处。
兰轻流这般紧张,好似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邬识缘很不习惯。
“试剑大会之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剑客会私下相约,切磋剑招,这是个与人结识的好机会,你若想有朝一日超过我,就不要错失良机。”
“我,谁说我想超过你了?!”兰轻流像被踩了尾巴,矢口否认。
邬识缘扬了下眉梢。
在剧情里,主角一直以大师兄为目标,想要超越他在江湖中留下的传奇。
就连和那位男扮女装的情缘斗嘴时,都宣称对师兄没有其他心思,只不过是将其视为奋斗的目标。
难道他说的太直白了?
邬识缘连敷衍都懒得,耸耸肩,无所谓道:“哦。”
不等兰轻流开口,他就进了房间:“早点休息。”
兰轻流:“……”
啊啊啊!
负雪城因为气候条件恶劣,房间里摆了好几个暖炉,邬识缘收拾好行李,悄悄从窗户离开。
他一路穿过半座城,停在一间僻静的茶室前。
负雪城没有宵禁,但天上下着雪,半夜三更路上没有行人,沿街的商铺更是早早就关了门。
茶室的门虚掩着,邬识缘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室内没有生暖炉,只在楼梯口点了一盏灯,灯面上作了画,是一副美人画皮图,烛光照在灯壁上,美人图栩栩如生。
邬识缘上了楼,茶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的声音。
很轻,像是一场尘封在风雪间的故事,若是百年之后有人像顾百闻一样张罗着故事换糕点,应当可以换一盘味道淡雅的梅花酥。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缥缈的青烟迎面扑来,邬识缘偏了下头,一只手从烟雾中伸出来,伸向他的腰带。
“道长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
邬识缘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浮槎小居……听说负雪城里来了个古怪的年轻人,开了一间茶室,一盏茶要收百金,大家都赌多久能关门大吉,结果这茶室竟然开了快三个月还没倒闭。”
“啧啧啧,这群人也太坏了,竟然盼着人家关门。”掌柜挣了挣手腕,笑吟吟的,“道长也坏,捏得人家手好疼。”
邬识缘松开手,警告道:“别动手动脚,不然剁了你的爪子。”
烟雾后的身影似乎凝固了一瞬。
邬识缘没管他的反应,径直往前,看到一盏正煮着的茶:“既然猜到了我会来,就别兜圈子了,老实交代你有什么目的。”
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闻起来味道很淡,茶汤清亮,邬识缘瞟了一眼,看出茶中带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灵茶。
灵茶属于灵植的一种,对人体有益,说是延年益寿可能有点夸张,不过能令人神清气爽倒是真的。
百金一盏茶,倒也不算太黑心。
掌柜走路没有声音,许是顾及着邬识缘的警告,这次没敢上手:“我对道长一见钟情,求道长怜惜,许我春风一度。”
邬识缘:“……”
“你是不是有病?”邬识缘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瞒不过道长,我确实有病。”他仰起头,眼底的泪痣被烛火一晃,生出万种妩媚风情,“此病只有道长能治,还望道长疼疼我。”
“……”
邬识缘想也没想,退到三米之外,与此同时,他耳坠上白光闪过,一头雪白的大型灵兽凭空出现,尾巴一扫,桌上的茶具便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邬识缘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食梦貘就冲掌柜张开了嘴。
寂静的茶室传来一声惨叫。
哀转久绝,惨烈程度远超在寻芳镇的小院时,隔壁熟睡的夫妇被吓醒,娘子一脚将相公踹下了床:“你听没听见,有鬼叫,还哭了!”
连哭带叫,好不骇人。
相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慌:“应该不是鬼吧,快到重阳节了,想必是那群比剑的又来了。”
“比剑能叫得这么凄惨?”
“刀剑无眼,比这惨得有的是,用剑的都是疯子,之前有人比输了,要将剑留下,结果他哭得跟死了娘子一样,许是谁又比输了吧。”
夫妇两个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动静,这才又睡下。
隔壁茶室里,掌柜抱着自己秃了一块的尾巴,久久无法回神。
茶盏碎了一地,邬识缘看着洒在地上的茶水,扼腕叹息。
灵茶马上就好了,差一点就能喝上了。
在邬识缘身后,体型变大了一圈的食梦貘乖乖巧巧地趴着,它头顶贴了张符箓,两颗硕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掌柜,像是无声的警告。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升级,体型和力量都会产生变化。
怪不得食梦貘一直窝在耳坠里没动静,原来是努力修炼去了,看来修炼的效果不错,咬人都比之前有劲儿了。
不过随便咬人是不对的,邬识缘意思了一下,给了它一巴掌。
力道不重,跟拍一拍差不多。
“都说了让你不要动手动脚,尾巴差点被咬掉了吧。”
这回狗咬人的债可落不到他身上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条狗?!”
掌柜堪堪回过神来,看到光秃秃的尾巴就心痛,他爱美,日常都会好好保养尾巴,在人的眼里,脸最重要,在狐狸的认知中,尾巴就是第二张脸。
刚才那一口,说他被毁了容都不为过!
“……它不是狗。”
好歹也是上古异兽,特殊的控梦能力不用,偏偏就爱咬人,谁看了都会将它误认成狗。
拿狗当灵宠,传出去他的脸也不用要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你有九尾狐的血脉,虽然只生出一条尾巴,应该也能辨认灵兽气息吧,它不是狗。”
邬识缘又强调了一遍。
“我当然认得出,不过除了狗,我可没见过哪种兽喜欢咬人。”掌柜磨了磨后槽牙,“它就算不是狗,身上也一定有狗的血脉!”
有道理。
邬识缘拧眉,他怎么没想到,如此就能解释得通食梦貘为什么爱咬人了!
“道长,既然它是你的狗,那你得对我负责。”掌柜纠结了一下,将光秃秃的尾巴递到他面前。
这条尾巴的确生得漂亮,蓬松光滑,一看就是好好保养过的,被咬掉了一大撮毛,颇为狼狈可怜。
将不完美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十分挑战自尊,邬识缘还没看仔细,掌柜就快速抽了回去。
邬识缘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说谁咬了你?”
掌柜皱起眉头:“道长是想抵赖吗?就是它!你的狗!咬秃了我的尾巴!”
他指着食梦貘,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咬回来。
“对,是它咬的你。”邬识缘附和道,“所以它应该对你负责。”
掌柜:?
“你们灵兽界应该有规矩,我不太了解,打架斗殴有什么说法吗?胜者为王?亦或者以牙还牙?”
掌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你也承认了,是它咬了你的尾巴。”邬识缘指指食梦貘,作势要扯掉它脑袋上的符箓,“你想让它怎么负责?是趴下让你咬尾巴咬回来,还是你们两个堂堂正正打一架?”
他温声道:“我会让它乖乖配合的。”
掌柜:“……”
他虽是混血,但九尾狐的血脉没有人族血脉强,妖力也弱。
这大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灵兽,气势迫人,万一真打起来,他被咬会原形,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掉毛了!
掌柜脸上的表情变幻,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看在道长的面子上,我不与这畜生一般见识。”
“我的面子不值钱。”邬识缘一脸真诚,捞起食梦貘的尾巴,“你可以咬回来的,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照顾我。”
凭什么食梦貘闯的祸要他来还债,这傻狗还要占他面子的光。
不行,这不公平!
邬识缘十分支持掌柜以牙还牙,薅光食梦貘尾巴上的毛。
好大一只兽被拽着尾巴,一声不吭,掌柜看得头皮发麻,感觉邬识缘在暗示他:再敢招惹我,就让你变成它这样,被薅秃了尾巴也没办法反抗。
掌柜打了个哆嗦:“不,不必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要勾引邬识缘,屈舫不阻止了。
这个男人不一样,他不仅不是寻常道士,他还不做人!
“嗯哼?”
邬识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似的,难道是他说的不够清楚,不够真诚吗?他就差把食梦貘的尾巴递过去让他咬了。
混血果然难伺候,猫如此,九尾狐更是如此。
邀请半天都没让傻狗付出代价,邬识缘大失所望,要不是身为人的自觉太深刻,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就自己上嘴咬了。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今日掌柜明显是冲着他去的,在负雪城开了几个月的茶室,不可能是为了等他,一定有什么契机让掌柜盯上他。
他在江湖上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敢来勾引他,要么是没听过他的名号,要么是对自己有信心,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
眼前这人嘛……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掌柜,修为不高,显然不是后者。
“道长误会了,我只是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掌柜眨了下眼睛,语调柔柔。
不愧是有九尾狐血脉的混血种,媚术用得炉火纯青,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微笑:“你的尾巴很漂亮,如果把毛拔光了,应该也别具一番美感。”!!!
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是吧!!
掌柜一秒坐正:“道长料事如神,的确有人找过我,他让我勾引……”
邬识缘露出了然的表情。
竟然敢算计他,背后之人好大的胆——
“你的师弟。”
……等等,师弟?!
邬识缘愣了下:“兰轻流?”
“没错,他让我勾引你的师弟,离间你们,但我一见到你就动心了。”掌柜破罐子破摔,除了屈舫的身份,其他事情全都交代了,“如此良宵,还有如我一般的美人,道长,真的不考虑与我一度春风吗?”
“不。”
邬识缘表情古怪,他刚刚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男扮女装,苍雪峰相遇,非正道人士……剧情里提到的主角情缘,该不会就是眼前这家伙吧?!
怪不得兰轻流的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感应到情缘了。
邬识缘心情复杂。
老天爷,他只想抢主角的机缘,可不想要主角的情缘。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遵循契约精神。”
“什么?”
邬识缘一脸严肃,注视着他,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劝道:“对方让你勾引梧桐子的主人,你不能擅自放弃,转移目标。”
掌柜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勾引你的师弟兰轻流?”
答对了。
“他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师弟,但却是九霄观下一代接班人,年纪轻轻得神剑认主,必定会在试剑大会上夺魁,名动江湖指日可待。”
言下之意,你和兰轻流在一起不亏,他是个潜力股。
邬识缘大手一挥:“今晚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只你我二人知道,等你和兰轻流修成正果,我必定奉上贺礼。”
“至于找你勾引兰轻流的人,你也可以继续同他做生意,我会配合你的。”
掌柜被他出乎意料的操作整懵了,呆呆地问道:“你怎么配合?”
“我会和兰轻流保持距离。”
笑死,他和兰轻流本来关系就不好,根本用不着挑拨。
邬识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他的拼命劝说下,掌柜终于动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你那师弟……”
也不是说兰轻流丑,只是珠玉在前。
“他年纪还小,没有长开,过几年就变俊了。”
“万一他过几年长残了呢?”
无所谓,情缘能连上就好。
邬识缘暗戳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你同他在一起后,随时可以抛弃他。”
反正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被情缘迷得晕头转向,被踹了的次数加起来也有五六七八次了。
“你对师弟的事可真上心。”掌柜酸溜溜道。
不敢不上心,毕竟关乎性命,不能让剧情变化太大,他经不起再一次重启了。
说定之后,邬识缘带着食梦貘离开了浮槎小居。
此时已经到后半夜了,夜色深浓,月光被乌云遮住,天空中阴沉沉的,似是风雨欲来。
长街尽头传来“笃笃”的声音,邬识缘心生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来人戴着斗笠,手里拄着杖,逐渐走近,从他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邬识缘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清冷。
“咚”的一声,一块玉牌从那人身上掉下来,地上积了雪,声音很轻微,他像是没有注意,仍旧向前走去。
邬识缘捡起玉牌,眸光微凝:“你的东西掉了。”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邬识缘走近,将玉牌放进他手里,他的手很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邬识缘下意识蜷了蜷指尖,被冻到了似的。
“多谢。”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比雪还要凉上几分。
邬识缘看着他将玉牌收好,然后转过身,逐渐走远。
客栈离得不远,回到房间后,邬识缘还在出神。
那块玉牌是最常见的款式,没有花纹装饰,正面明明白白刻着三个字——药杀谷,背面刻着那人的名字。
药杀谷在江湖上十分有名,有毒可杀千军万马,有药能与地府抢人,同时拥有蛇蝎心肠与医者仁心两种极端评价。
但令邬识缘在意的并非药杀谷,而是那个人的身份。
——慕时生。
刻在玉牌背后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邬识缘的脑海中飞速涌出许多内容,全都和慕时生有关。
只有在遇到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人,他才能看到所谓的剧情,诸如兰轻流、屈舫等主角。
但慕时生不是主角。
和他一样,慕时生的一生已经注定,但他不是主角们的白月光,硬要说的话,慕时生更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在他看到的剧情中,慕时生是药杀谷的传人,从小就被毒瞎了双眼,虽然医术高超,但却解不了自己中的毒,因此身体不好,是个比萧倾病得还重的短命鬼。
没错,短命鬼。
慕时生比他活的时间还短,很快就要病死了。
他和慕时生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他会看到慕时生的一生?
邬识缘眉心紧蹙,在他脚边,食梦貘静静地趴着,从浮槎小居里出来后,食梦貘就变得特别乖,不闹也不叫。邬识缘摸了摸它的脑袋,食梦貘毫无反应。
咦,这傻狗怎么突然不黏人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巧合,心病
邬识缘没有多想, 只当它进入了狗生抑郁阶段,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昨天一整晚, 食梦貘都没有试图爬床!
作为一只疑似变态附体的色狗, 每天晚上睡前, 食梦貘都要和邬识缘进行一场抢枕头大战, 它的终极目标是占据邬识缘的半张床,截至目前为止,还未成功过。
昨天晚上,食梦貘竟然独自趴在地上睡了!甚至它趴的地方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邬识缘仔细打量着食梦貘,拎起它的耳朵左看右看:“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食梦貘歪歪脑袋,邬识缘从它的眼里看到了迷茫,之前的一切像是场梦,食梦貘浑身上下散发着懵懂的气息, 好像突然从成精退化成了未开灵智。
这不正常, 很不正常。
难不成体型是拿智商换的?
问题很严重, 邬识缘领着他家四肢变发达头脑变简单的灵宠下了楼。
兰轻流早早在楼下等候, 见到食梦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刚痊愈的右手隐隐作痛:“它升级了?”
感觉被它咬一口会更疼了。
兰轻流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和食梦貘保持距离。
邬识缘含糊地点点头, 他还没弄清楚食梦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心情解释太多。
客栈里有专门的厨房, 卖一些简单的饭菜, 选择不多,兰轻流要了伙计推荐的饭菜,随口问道:“你昨晚出去过吗?”
邬识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食梦貘, 闻言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怎么了?”
“没什么,我昨晚研习师父给的剑法秘籍,有不懂的地方,想问问你来着,但敲门没有人应。”兰轻流倒了一杯热水,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我听客栈里的伙计说,三个月前负雪城新开了一家茶室,掌柜乃世间绝色。”
“所以?”邬识缘扬了扬眉梢,示意他继续。
“昨天遇到的那位姑娘,同伙计口中的茶室掌柜很像。”
不愧是自家的情缘,这么上心。
邬识缘打量着兰轻流,在初见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认真打量主角。兰轻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标准的主角长相,不至于过分俊美,让脸抢了整个人的风头,但也相貌不俗,来日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定会俘获无数芳心。
总而言之,兰轻流长了一张很正经的脸。
掌柜与他截然不同,堪称两个极端,九尾狐的天生妩媚被人族血脉中和,不过分妖艳,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最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他们两个搞到一起,很难想象,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相配感。
邬识缘屈指敲了敲桌子:“那你觉得伙计说的对不对,那位姑娘是不是人间绝色?”
脑海中浮现出掌柜的脸,纵然兰轻流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掌柜的确美貌:“啧,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罢了。”
这大概就是口是心非吧。
邬识缘暗自腹诽:“只有一张脸能看也够了。”
够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等到日后你俩在一起了,你就会整日牵挂着人家,半夜野战,为他做尽出格的事。
“你看上她了?!”兰轻流急急地问道。
呦呦呦,这么在意我有没有对你情缘动心,不愧是爱得深沉。
邬识缘故意不回答,他最讨厌不长嘴的男人,表面上说人家不好,心里却爱死了。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见他不反驳,兰轻流彻底坐不住了:“你和她不能在一起!”
“哦?为什么?”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戏,感情戏确实好看,邬识缘心里生出了一丝期待:“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我,就凭我……”兰轻流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
来,少年,勇敢说出你的爱,说你喜欢掌柜!
邬识缘眼里满是兴味。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出家?”兰轻流移开视线,脸上的红意褪去大半,脸色有些白,“师父说你要改修无情道,要是喜欢她,你的道心会受损,道也就修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总之你不能喜欢她,也不能喜欢任何人。”
邬识缘应该端坐于神坛之上,被无数人喜欢,他俯视着苍生的爱意,但永远不会属于某个人——这才是真正的邬识缘,真正的白月光。
而他是众多仰望月亮的人之一,只要月亮不降落,月光就会恒久的照到他身上。
甜蜜,却又苦涩,兰轻流感觉到陌生的情愫在心间流淌。
邬识缘垂下眼帘,他把这茬给忘了。
无情道……上一次因为变态的威胁,他被迫打消了改修无情道的想法,重来一次,变态没有出现,出家计划还在顺利进行。
可惜与人有约在前,他现在已经无法修无情道了。
邬识缘又想到顾百闻,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顾百闻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淡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抹消过去的种种。
这更加印证了一件事:顾百闻的出现是变数,将剧情推离了原轨。
客栈的伙计将饭菜端上桌,兰轻流拿了两双筷子,在热水里烫过,递给邬识缘。
邬识缘没接,盯着他的手,皱着眉头,似乎很是震惊。
兰轻流不解:“怎么了吗?”
“你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
兰轻流低头看了看,迟疑道:“烫筷子啊。”
“……烫筷子?”
邬识缘嗓音发哑,熟悉的对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烫筷子啊,外面的餐具可能会洗不干净,烫过之后更安全一点,也能杀菌消毒。”
“杀菌消毒?”
“就是让筷子更加干净的意思,算是我家乡那边特殊的仪式啦。”
在一星天的时候,他和顾百闻四处搜寻小吃,顾百闻也这样将筷子放进热水里烫过。
这是属于顾百闻家乡的特殊仪式,兰轻流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一把握住筷子,连兰轻流的手腕也攥在掌心里:“你从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这样烫筷子的?!”
兰轻流和顾百闻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顾百闻口中的故乡究竟是哪里?还是兰轻流曾经见过顾百闻?又或者是,并非只有他保留着重启前的记忆?
……
混乱的猜测在一瞬间挤满了大脑,邬识缘理不清头绪,本能地抓住兰轻流。
兰轻流是找到顾百闻的唯一线索。
“我,没人教我。”兰轻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看到桌上有水,怕筷子不干净,所以才洗一洗。”
“……所以是巧合?”
兰轻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巧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是的时候,他看到邬识缘眼里飞速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似乎很失落的样子。
但那一瞬间消失的太快,等他再看的时候,邬识缘已经松开手,恢复了平常。
“我出去走走。”
邬识缘没有接那双筷子,他连饭菜都没吃,起身离开了客栈。
被留下的兰轻流怅然若失,也没了胃口。
“小道长,怎么不动筷?”
随着温柔声音以前落下的,还有叮叮当当的钗环碰撞声。
勾引人就要有勾引人的样子,掌柜今日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以泪痣为花蕊,他的眼尾勾画了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眨眼间勾人心弦。
他在邬识缘坐过的地方坐下,和兰轻流面对面,客栈里的伙计和其他正在吃饭的住客都看愣了。
掌柜满意地勾起唇角,他就知道他的魅力无人可挡,邬识缘没上钩是他有问题!
掌柜一手绕着发丝,笑问道:“小道长,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语调慵懒,一股子调戏人的意味。
“关你什么事。”
兰轻流语气不善,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道长脾气可真差,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
“我跟你无话可说。”兰轻流放下筷子,作势要离开。
掌柜一把拉住他:“怎么这么凶,我何时惹到你了?”
“松手。”
“不松。”
兰轻流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怒上心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掌柜纳闷,这师兄弟俩一个个避他如蛇蝎,他和道士犯冲是吧?
“你别想和我师兄在一起。”
“啊?”
兰轻流猛地挥开他的手,警告道:“我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不会喜欢你的,再让我看到你缠着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虽然不打女人,但他有很多种办法让掌柜对邬识缘死心。
兰轻流走出去一段距离,掌柜才逐渐回过味来。
师兄关心师弟的姻缘,师弟担心师兄破道,还真是一对相亲想爱的师兄弟啊。
屈舫让他来挑拨邬识缘和兰轻流的关系,是因为吃师弟的醋,商会消息灵通,屈舫不可能不知道邬识缘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是无情道?那就是一块不会开窍的木头,是一锅烧不沸腾的水,哪怕你用再多的心力,他也不会回应你半分。
如此看来,屈舫也是个痴情种。
掌柜啧啧感慨,脑补了一出邬识缘、兰轻流和屈舫三人纠纠缠缠的大戏。他最中意红颜祸水的角色,可惜在这出戏里他不是祸水,只是一个被推来搡去的情敌。
“唉……”
美人垂泪,令人心生怜惜,旁边桌的人看不下去,上前安慰道:“姑娘莫要为了混小子伤心难过,不值得。”
在他们眼里,方才掌柜和兰轻流拉拉扯扯又是一出求而不得的痴情戏码。
“可我也没办法。”
屈舫和邬识缘都让他勾引兰轻流,他一个弱男子,哪里能拒绝得了商会少会主和九品道士。
“都怪那混小子不知好歹,惹姑娘伤心!”一个彪形大汉提着刀,气势汹汹,“我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
“别,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要教训也该教训屈舫和邬识缘,兰轻流嘛……好吧,兰轻流也欠教训,刚刚态度那么差,甩得他手都疼了。
掌柜揉了揉手腕,装模作样地轻声啜泣:“用情至深的人总会被情所伤,是我咎由自取。”
都不用施展媚术,众人就被迷得不轻,纷纷嚷嚷着要去教训兰轻流。
竟然惹这么漂亮的姑娘伤心,简直不可饶恕!
掌柜假意拦了两下,心疼他的人顿时更多了,就连客栈的伙计都暗暗骂兰轻流不是个东西,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欺负弱女子,客栈要是他开的,立马把兰轻流赶出去。
兰轻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找遍了客栈附近,都没有看到邬识缘的身影,心急如焚。
师兄去哪里了?
邬识缘此刻正在苍雪峰,他离开客栈后,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苍雪峰耸入云端,他还记得第一次登上峰顶,狂风呼啸,灌了他一嘴的雪。
那时他刚刚喝过酒,唇齿间火热,冰凉的雪并未扑灭热情,反而令他更为振奋,拔剑斩风雪,引来漫天桃花。
那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年华。
顾百闻不曾看到过。
顾百闻遇到他的时候,他被宿命所裹挟,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脱必死的结局。
邬识缘不敢说自己有多好,但与顾百闻相识的那段岁月,是他一生中最差的时候,顾百闻就像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将他从昏暗的宿命泥沼中拉了出来。
以至于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二十来个日夜,他却一直在记忆中美化顾百闻,到现在,顾百闻已经成为他人生中无法忘却的存在。
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记得顾百闻曾出现过。
当兰轻流说一切都是巧合的时候,当意识到线索再一次从手心溜走的时候,邬识缘感到一阵比当年更冷的风雪灌进胸口。
从寻芳镇到苍雪峰,他从坚信自己能够找到顾百闻,到如今也开始动摇了。
邬识缘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
……药香?
“伤了手筋,需要静养,暂时不要动剑了,外敷的伤药去药房配,取红花、三七、乳香……”
昨晚在风雪中刚见过的人,过了一夜,再次出现在面前。
慕时生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竹棚里,还是昨晚那副打扮,正在为人看诊。
试剑大会上切磋剑招,受伤是家常便饭,因而每年负雪城都会请人过来为参与之人看诊,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湖游医,若是有剑道强者参与试剑大会,就会请出赫赫有名的医者。
邬识缘还记得他来试剑大会那年,负雪城特地前往万域京,请来了专为皇室服务的御医圣手。
今年虽没有剑道强者,但有名剑入场,消息早早就传开了。
所以慕时生会出现在这里,是负雪城请了他来为试剑大会保驾护航。
药杀谷不理世事,慕时生更是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负雪城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请动他出山?
邬识缘不禁有些好奇。
医者坐诊都在试剑大会当天,且只为参与者服务,慕时生竟然从今日就开始看诊了,还不分求医者身份,八/九十岁的老阿婆照看不误。
邬识缘看着他对焦急的老阿公诉说病情,在对方窘迫的表示钱都用来买药了,已经没钱了时,慕时生从身上掏出自己的钱袋。
看诊不要钱就算了,还倒贴。
菩萨心肠——这四个字从来都和药杀谷联系不到一起,慕时生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用,药就按我说的抓,自己回去煎,一副药可以煎三顿,比在药房里煎合适。”
“多谢,多谢……”老阿公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我们看过好多大夫,都说治不好,我和老伴相识相守,我不能没有她……适才听说有神医来负雪城,我特地带着她从外地赶来。”
“会好起来的。”
慕时生的声音还是冷冷的,连安慰人都没什么感情。
老阿公却很激动:“要是能治好我老伴,我愿意为神医供长命灯。”
在寺庙可以供奉长命灯,月月交上香火钱,使得灯火不灭,以此来祈求平安顺遂。
“长命……”慕时生轻声谢绝,“不用了,浪费。”
邬识缘无端生出一种错觉,慕时生好像知道自己没办法长命百岁一样。
也是,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慕时生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
送走老夫妇后,慕时生朝这边“看”了一眼,邬识缘心中微动,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慢条斯理走过去,站在竹棚外,慕时生对病人说完药方,再次“看”过来。
这次邬识缘确定他在“看”自己了。
“你认识我?”他挑了挑眉。
慕时生言简意赅道:“昨夜多谢你。”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邬识缘感到惊奇,昨夜擦身而过,今天隔了那么远,慕时生是怎么一下子认出他,并且“看”到他的?
莫非这斗笠下面不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是花香,我没有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绮芳花,大概是沾染了绮芳琉璃的味道。
邬识缘心下了然:“你的鼻子还挺灵。”
“一般瞎子的鼻子都很灵。”慕时生坦然道。
邬识缘被噎住。
江湖传言,慕时生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介意自己双目失明,但他提起自己是瞎子的事却很平静,完全不在意似的。
好古怪的人。
“你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吗?”
邬识缘下意识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回答道:“不是。”
“那就是陪别人来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上带着剑,桃木所制,你应当是道家弟子。此时来苍雪峰,倘若不是自己参加试剑大会,那就是陪旁人来参加的。”
许是看诊太多,慕时生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感:“是陪师弟来的?”
邬识缘正惊讶于他连桃木剑的味道都能闻出来,条件反射,反驳道:“不是师弟。”
“不是师弟,却要陪同,那便是师命难违了。”慕时生似乎轻轻笑了声,“你是九霄观的邬识缘。”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
他本以为慕时生是个配角,还瞎了双眼,无关紧要,可这人仅凭两次照面,三言两语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没有反驳,看来我猜对了。”慕时生微微颔首,“久仰大名。”
邬识缘表情变幻:“你是怎么猜到我身份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真假?
慕时生像有读心术一样,解释道:“假话是,江湖传闻九霄观观主收了新徒弟,大徒弟邬识缘嫉妒对方得梧桐子认主,故而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
但师命难违,又不得不和对方一起来试剑大会。
邬识缘猜到了他没说完的话:“这假话听起来像真的一样,那真话呢?”
“真话是,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了你的名字。”
“……”
慕时生还真是和他想象中大不一样。
邬识缘啧了声:“除了鼻子,你的耳朵也挺灵的。”
“应该是除了眼睛,我的什么都很好用。”慕时生纠正道。
邬识缘:“……”
嘴巴也厉害,能噎死人。
寒暄了几句,慕时生就继续为人看诊了,邬识缘无处可去,索性在竹棚坐下,看着他搭住一个又一个病人的手腕,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邬识缘平时也炼丹,对草药有了解,听着他用一把冷淡的嗓音说出各种草药名称,本来惆怅彷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慕时生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像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唏嘘,他是早死的白月光,慕时生是早死的配角,在这部混合的小说里,他们的定位相似。
晌午时分,病人差不多看完了,慕时生活动了一下肩颈,转而“看”向邬识缘:“你要看一下吗?”
“我没病。”邬识缘脱口而出。
“心病也是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邬识缘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过去。
没有眼睛还是很不方便的,慕时生只能闻到他在哪里,闻不出他的动作,邬识缘只好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旁边。
慕时生的手还是很冷,指尖压在脉搏上,邬识缘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冻住了。
在剧情里,慕时生的死法很惨烈,毒会化掉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冰冷也是受到毒的影响。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下,慕时生会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在哪一天,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死前每一天,慕时生都忍受着毒素的侵蚀,现在也不例外。
“你在思念着一个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邬识缘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嗯?”
“我可以开一副药,让你忘掉那个人。”
邬识缘的语气沉下来:“不必了,我不想忘记他。”
“即使那个人会带你走向死亡,你也不愿意忘记他吗?”
世人说情深不寿,邬识缘以为他是这个意思,懒得解释他和顾百闻的关系,玩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是不忘了,省一副药,也省得心中有愧。”
这回被噎住的人变成了慕时生,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他的语气很复杂,带着一丝酸意,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无法形容。
邬识缘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我观你脉象,今日还未吃过饭,我请你,正好报答你昨晚的帮助。”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拿起手杖准备离开,忽然一阵风雪袭来,斗笠被吹起,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苍白面孔,他双目紧闭,五官眉眼与记忆中的少年像了七八分。
邬识缘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第 27 章 约饭,折剑
如果顾百闻没有死, 没有消失,那再过三年到他加冠的时候,五官长开,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 约莫就是慕时生现在这样。
斗笠落下, 慕时生的脸被遮住, 邬识缘大脑里还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怎么了?”
邬识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控制住想撩开斗笠的冲动:“……没事。”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理智重新归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慕时生,是药杀谷的盲眼神医,是毒入肺腑,再过不久就会死去的——和他一样的配角。
慕时生不是顾百闻,他早已存在于江湖之上。
见到慕时生后解锁的剧情印证了这一点,邬识缘心知肚明,却仍旧无法将慕时生和顾百闻分开, 无法再将慕时生当成陌生人对待。
能有七分像顾百闻, 就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慕时生虽然眼盲, 但基本的生活行动不受影响, 他拄着手杖往前走, 除了速度慢一点, 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你有兄弟姐妹吗?”邬识缘忍不住问道。
天下相貌相似的人数不胜数, 除却少数巧合, 大部分都有血缘关系。
“没有, 我是孤儿, 从小被师父捡回谷里长大。”
慕时生口中的师父是药杀谷的老谷主,教了他医术和毒术,因为没能解开慕时生身上的毒, 郁结于心,两年前恨恨而终。
慕时生本来早就应该毒发,是老谷主死前留下了一瓶丹药,能够抑制他身上的毒,丹药虽然能够延缓毒发的时间,但会伤及心脉。
能撑两年已是不易,即使毒不发作,他的心脉也承受不住了。
爱屋及乌,原本邬识缘只将慕时生视作普通配角,是死是活也不在意,顶多心中唏嘘,在看到慕时生与顾百闻肖似七八分,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你师父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慕时生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隔着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邬识缘能够想象出那张脸上是怎样的疑惑表情。
“你对我很好奇?”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他问的确实多了,也过于私密了。
邬识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找不到他,所以想问问你吗?
“小时候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慕时生转过身,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冒犯感到不悦,“师父也没有提起过,他只是告诉我,以后药杀谷就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
但现在唯一的家人也离他而去了。
慕时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仍旧淡淡的,邬识缘却听出了一丝伤感。
同为配角,同样失去重要的人,不久之后都会死……他和慕时生的境遇太相似,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感同身受。
吃饭的地方是慕时生挑的,他一个眼盲之人竟然比邬识缘还要了解城中的食肆,一路上如数家珍,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炖鸡一绝,甚至连炖鸡用了什么料都能说出来。
邬识缘对他鼻子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倘若慕时生没有去药杀谷,兴许能成为品鉴美食的大家,闻一闻就能将菜谱猜得七七八八。
但世上没有如果,不去药杀谷,慕时生压根活不到今日。
临近饭点,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只剩下靠窗的位置。店内生了炉子,为防憋闷,窗户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风雪灌进来,因而没人愿意坐这里。
“凑合一下?”慕时生问道。
看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但慕时生已经放下手杖,摸索着拉开椅子,摆明了是打定主意在这里吃。
邬识缘哭笑不得:“好。”
“这家店的糕点味道极好,在负雪城里很有名。”
是在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
“你喜欢吃糕点?”
邬识缘拂去桌上的薄雪,伙计送上茶水,他倒了两杯,将杯子放在慕时生手边:“小心烫。”
慕时生摇摇头:“我的味觉已经麻木了,尝不出味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邬识缘问不出口,人在面对弱势群体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照顾对方情绪,身体的残疾无法治愈,他不想戳慕时生的痛处。但偏偏慕时生身上的痛处太多,他说什么都会踩到雷点。
“大家都说这家店的糕点好吃。”
慕时生的反应平淡,他像早已看透人生的迟暮老人,从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热茶的温度染上指尖,如冰雪般冷白的手逐渐变红,慕时生双手捧着杯子:“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帮我尝尝这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吗?”
他仰起头。
摘下斗笠后,那张脸更加清楚的展示在眼前,邬识缘无法拒绝。
店内的糕点全都点了一份,又要了几个伙计推荐的招牌菜。
“再加一壶酒吧。”慕时生突然开口。
邬识缘微讶,慕时生一身清冷的草药气,喝酒……他想象不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慕时生解释道:“我还能尝到酒的味道。”
烈酒入口,会带来烧灼的痛感。
邬识缘心里堵得慌,从窗口飘进来的雪好似全都积在他胸口,沉闷闷的,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菜的间隙,慕时生拿出一条紫色纱带:“劳驾,帮我系在眼睛上。”
很正的紫色,和邬识缘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辙。
是巧合吗?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将慕时生和顾百闻联系到一起后,他总会觉得慕时生和顾百闻身上存在相似的点。比如找了家糕点好吃的铺子,比如这条用来蒙眼的紫色纱带。
他知道这种相似点很牵强,但邬识缘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为什么要系这个?”邬识缘绕到他身旁。
“不系的话,会吓到别人。”慕时生摸索到他的手腕,将他往下拉了拉。
两人在靠窗的角落,慕时生被夹在窗户和邬识缘中间,邬识缘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他俯下身,从后面看,就像将慕时生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草药的清香萦绕过来,冬雪瑟瑟,邬识缘忽然从慕时生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慕时生虽然看开了,但从未放弃希望,这些年他一直在试药,企图化解身上的毒素。
就在毒发身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吃了一枚丹药。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任由草药的气息涤荡肺腑。
离得很近,他看到慕时生一点点掀开眼帘,露出血红的眼窝。眼球已经被毒素腐蚀,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更像是烙印在慕时生身上的诅咒,时时刻刻提醒他,伪装得再好,他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邬识缘捏紧了纱带,嗓音发哑:“没有。”
原来慕时生出行戴着斗笠,并非介意自己是瞎子,而是怕自己的眼睛吓到别人,就算摘下斗笠也不忘用纱带遮住眼睛。
风雪渐小,天边放晴,天气逐渐明媚起来,邬识缘却感觉更冷了,一股凉意顺着草药气息沁透他的心口,令他的心绪再也无法抚平。
这家店的糕点确实做的不错,刚出炉,散发着甜丝丝的奶香味。
然而邬识缘却无心品尝。
剧情里的描述冷冰冰的没有实感,看到慕时生的眼睛后,他才恍然惊觉那毒有多么厉害,才知道慕时生一直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一句话带过的毒发身亡顿时变得残忍可怖起来,如同一场残酷的刑罚。
“好吃吗?”
“……嗯,很甜,里面加了牛乳,有点像奶糕,糯糯的。”
邬识缘拧眉,绞尽脑汁形容嘴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明明糕点都是甜的,像蜜糖似的,可他吃了一块又一块,越尝越觉得苦涩。
描述的太仔细,对慕时生会不会也是一种残忍?
“听起来很好吃。”
越烈的酒烧灼感越强烈,慕时生喝了几口脸就红了,他皮肤白,上脸更加明显。
失去味觉是很煎熬的事情,烈酒带来的刺激令人上瘾,慕时生喝完杯里的酒,又摸索着拿起酒壶。
经风一吹,淡淡的酒气飘到邬识缘面前,像割喉的刀。
“别喝了。”他按住酒壶。
慕时生不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了,在味觉逐渐失去的这些年里,他没少寻找令自己能尝到味道的方式,喝酒是最简单的办法。
虽然会上脸,但他的酒量不错,如果眼睛没有被毒瞎,就能发现他的眼神还很清明。
“无妨,我不会醉的。”
毒入肺腑,又常年服药,这具身体破败不堪,连烈酒都没办法侵蚀透。换言之,身体会对酒产生反应,但他喝不醉。
邬识缘将酒壶拿到自己手边:“如果只是想尝出味道,不一定要用酒。”
一盘菜被推到慕时生手边,邬识缘递给他一个勺子,勺子是刚才偷偷跟伙计要的。
“尝尝这个。”
慕时生想说他尝不出味道,但邬识缘的语气很笃定,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他接过勺子,蒙住眼睛的紫纱垂在脸侧,衬得他皮肤更加白。
久病缠身,慕时生肤色不是健康的白,淡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肤下,一眼就能看出命不久矣的颓靡苗头。
“……唔?”
他抿了抿唇,发出惊讶的声音:“怎么会?”
他尝到了味道,麻麻的,有点灼烧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急促喘息,倒吸凉气——是辣味。
“酒会带来烧灼的痛感,你尝到的酒味实际上是一种痛。”邬识缘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辣味也是一种痛觉。”
摆在慕时生面前的是一盘辣子鸡,除了辣椒,里面还放了其他调味料,口感和味道都很丰富。
但慕时生只能尝出辣味。
就像这满桌菜肴,精致糕点,慕时生不仅看不到,也尝不出它们是什么菜,对他而言,五谷杂粮都变成了填饱肚子的存在,再带不来一丝享受。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吃完之后,慕时生准备结账,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钱袋:“稍等一下。”
“你忘了自己连钱袋带银子都给买不起药的老夫妇了吗?”邬识缘付了钱,“这顿算我请你好了。”
慕时生不太好意思,他又戴上了斗笠,声音隔着薄纱传出来,不似之前那般冰冷:“说好了我请你的,结果让你破费,我欠你两顿饭了。”
他执着于算清楚账,邬识缘也没拒绝,“嗯”了声:“那下次你请我喝酒好了,听说负雪城的【晚来天欲雪】可与灵酒坊媲美,等试剑大会结束,你请我喝。”
晚来天欲雪,是酒。
慕时生微微勾起唇角:“好。”-
九月初九,试剑大会在苍雪峰如期举行。
起初是江湖中人在苍雪峰上约战,后来有人在此比剑,久而久之,苍雪峰就成了江湖中人最中意的切磋圣地。
试剑大会由负雪城牵头,来参加的都是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秀,以及痴迷剑道的剑客。
梧桐子出世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今年有半数参与者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想要一瞻神剑风采。
名剑榜上的第一是神明曾用之剑,神明羽化时剑也随他而去了。排名第二的神剑重明被镇于覆水间魔域,也有几百年没现世了。
梧桐子虽然排在第三,但世人对它的关注远超前两把剑。
清晨,邬识缘敲了敲兰轻流的房门:“收拾好了没,准备出发了。”
兰轻流这两天一直没在他面前出现过,说是要专心钻研剑招,连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
“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看到兰轻流的打扮后,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去参加试剑大会,不是去做贼的。”
兰轻流包裹得严严实实,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胡闹!”
邬识缘看到他身上的道袍就来气,这种样子出去,旁人要怎么看待他们九霄观:“赶紧把你头上的东西去了。”
兰轻流不愿意:“试剑大会比的是剑,又不是打扮,我就想这样。”
“……”
他怀疑兰轻流是故意的,想丢他们九霄观的脸,丢他的脸。
邬识缘拔出剑,横在门口,冷冷道:“要么你现在把自己收拾好,去参加试剑大会,要么我先清理门户,省得你辱没师门。”
兰轻流沉默两秒,自暴自弃地揭下蒙在头上的东西:“现在你满意了吧!”
好肿的猪头……啊不是。
邬识缘纳闷:“你捅马蜂窝了?”
兰轻流的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他像是刚刚和一窝马蜂大战了三天三夜,以战败收场。
“……没有!”兰轻流没好气道。
他不是捅了马蜂窝,他是捅了狐媚子窝,莫名其妙就被一群大汉追着打,说他欺负姑娘家,要给他一个教训。
天杀的,他来负雪城后唯一打过交道的姑娘只有茶室掌柜,摆明了是她蓄意报复。
怕背地里警告掌柜的事情暴露,兰轻流不敢告诉邬识缘真相,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我就是练剑的时候出了岔子,一时不察。”
“听过练剑走火入魔的,也听说过极个别傻子没拿稳剑自己捅了自己,就是没听说过有人练剑能练出满头包。”邬识缘竖起大拇指,“你这剑练得挺别出心裁。”
兰轻流:“……”
啊啊啊,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兰轻流顶着一脑门包出现在苍雪峰上,围观群众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这就是九霄观刚入门的弟子吗?”
“看他身上背的剑,应当是了。”
“听说他不仅得神剑认主,还接连突破了三层境界,堪称少年天才……怎么会被揍成这样?”
“江湖传闻,他和邬识缘不对付。”
“所以是被邬识缘打成这样的?”
……
邬识缘:???
关他什么事。
说马蜂窝是开玩笑,他自然看得出来兰轻流脸上的伤是被人揍的,打人不打脸是江湖规矩,切磋剑招不会被揍成这样,兰轻流定然是惹到了什么人,被教训了。
出自同门,他就算看兰轻流不顺眼,也要帮忙讨回公道,但兰轻流都不敢跟他坦白。
要么是理亏,要么是羞于开口,哪种情况他都不方便插手。
邬识缘快冤枉死了,他招谁惹谁了,兰轻流惹事他被骂。
除了参与试剑大会的人,慕时生也来到了苍雪峰上,山巅风重,他披着狐裘大氅,雪白的绒毛堆在颈边,今日没有戴斗笠,蒙眼的纱带也换成了白色。
远远看过去,他快要与雪融成一体了。
邬识缘瞥了眼闷闷不乐的兰轻流,他还在为丢了面子感到郁闷:“那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想来治马蜂蜇伤也不在话下。”
“什么?”
兰轻流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一亮:“你在关心我身上的伤?”
他刚刚还皱巴着脸郁闷不已,转瞬间就扬起了笑,眉目舒展,变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不必,我有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随便你。”
邬识缘抖了抖肩头的雪,朝慕时生走去。
药杀谷在江湖上的传闻太多,令人赞叹的并非只有医术,还有出神入化的毒术,号称七步可杀一人。慕时生周围没有一个人,众人看他或惊奇,或警惕,或忌惮,没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
江湖中人对他,甚至不如乡间百姓热络,若非万不得已都不想让他医治。
“你来了。”
还未走近,慕时生就认出了他。
邬识缘笑了声:“雪这么大,人这么多,你怎么还能认出是我?”
“花香。”慕时生言简意赅道。
邬识缘心中疑惑,自从慕时生说他身上有独特的花香后,他特地注意过,绮芳琉璃虽然有香味,但味道很淡,放进储物法器里几乎不会有味道。
就连卖了十几年香粉,号称能辨认世间所有香气的店家都闻不出他身上有花香。
慕时生的嗅觉不是灵敏,都超乎寻常了。
“今日怎么没戴斗笠?”
“戴了的,风大,上山途中被吹掉了。”慕时生有些无奈。
邬识缘被逗笑了,定睛细看才发现他蒙眼的布条不太规则,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何必要上到峰顶,之前医师都是在山下等着的。”
慕时生身体不好,上山途中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他忍不住暗骂负雪城,请了人来还不好好伺候,瞎折腾。
“神剑现世,伤亡或会惨重,在山下恐怕会来不及救治。”慕时生掩着唇轻咳,调侃道,“说起来也是为你们九霄观收拾烂摊子。”
“那我岂不是要代师门向你道声谢?”邬识缘站在他身旁,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一个是九霄观的大弟子,一个是药杀谷的唯一传人,两人站在一起,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愧是知交遍天下的邬识缘,就连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慕时生都和他有交情。”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兰轻流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眉头越拧越紧。
慕时生摇摇头:“这声谢,负雪城代你道了。”
“你为什么会答应来负雪城?”
邬识缘一直很好奇。
剧情里只大略提到慕时生的事情,没有提他会出现在负雪城,因此在雪夜初见的时候,邬识缘才会无比震惊。
相关剧情是突然塞进脑子里的,他和慕时生的相遇像是一时兴起,有意为之。
“为了朱雀羽。”
负雪城隶属于微生世家,微生家族的灵相一脉相承,是上古神兽朱雀,朱雀号称能够破除邪祟,在丹书记载中,以朱雀羽入药可解百毒。
邬识缘心下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时辰到了,试剑大会开始。
两两对招,决出胜负之后,众人轮番切磋,说白了就是先筛选掉一半的参与者,剩下的人再轮流打擂台。
比剑快,有不少人一招之内就分出了输赢,剩下的对招也在一刻钟内结束了。
邬识缘轻声道:“真正的比试要开始了。”
慕时生温吞道:“我也要忙起来了。”
轮流斗剑时,以一方战败或投降收场,败方要将剑留在苍雪峰上,直到夺取试剑大会的魁首后才能取回自己的剑,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带着自己的剑离开苍雪峰。
在习剑之人眼里,剑比生命更重要,这是赌上尊严的一战,几乎没人会投降,会打到拼尽全力,无法拿起剑为止。
兰轻流持剑而立,其他人自发围在他四周,他们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自然想先与兰轻流切磋。
少年轻狂,兰轻流毫不畏惧:“来。”
话音刚落,一人就朝他冲过去:“看招!”
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剑身发出嗡鸣声,从天而降的雪花被震开,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剑法固然重要,但剑的品阶是无法跨越的,神剑已经超越了世俗的定义,其他剑在它面前不过是破铜烂铁,剑势天生就弱了一份。
一剑横来,直逼命门,兰轻流没有躲,直接撞了上去。
邬识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剑要断了。”慕时生动了动耳朵,似乎有些惊讶,“师出同门,但你的师弟与你完全不一样。”
剑是一个剑客的尊严和信仰,当年邬识缘一把桃木剑迎战众人,未折一人之剑,令世人折服。
对方不留情面,反击是正常的,并非说兰轻流此举不合道义,甚至于九成以上的参与者都会像他一样,这样做可以最快解决对手,避免多消耗体力。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邬识缘再一次认识到兰轻流和他观念不同。
“咔嚓”一声,剑断了,此轮比试结束,毫无疑问是兰轻流获胜。
原本一些人还对鼻青脸肿的兰轻流抱有侥幸心理,见过他出招之后,都不敢再小瞧他了,众人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一时间金戈交鸣,苍雪峰上刀光剑影,剑气震荡。
马上到了最后一个人。
兰轻流已经单挑胜了十几人,不出意外,他就是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了。
“到你了。”兰轻流胸有成竹,冲他抬了抬下巴。
和其他参与者不同,此人不争不抢,等所有人都败了,他才慢条斯理上前:“听闻梧桐子乃名剑榜上第三,若是能够留在这里,定然能方便世人瞻仰神剑风采。”
“呵,想让我留下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兰轻流不以为意,持剑攻过去。
对方轻飘飘地避开他:“方才你折了九把剑,再来试试我这一把。”
他握住剑,一寸寸拔出来,剑身上流光溢彩,可见并非凡品。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
“此剑乃重明的仿制品,虽然是假的,但我觉得压你一头足够!”
“铮——”
两把剑重重地撞在一起,剑气震荡,狂风呼啸,山巅的雪被吹得四散开来。
梧桐子面对其他人占据了品级优势,但和这把仿剑相撞,竟然不敌。兰轻流被打断了节奏,对方接连几招攻过来,逼得他节节败退。
“我今日不仅要你留下梧桐子,还要你将命留下!”
对方招招狠厉,兰轻流压根不是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输,还会死。
邬识缘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轻松赢下了试剑大会的魁首,名动天下。
剧情发生改变了。
不,剧情开始暴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桃花,开导
倘若兰轻流真的被杀死, 剧情更改,那他会不会就不用死了?
慕时生是不是也能拿到朱雀羽,解了身上的毒?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境界差距太大, 你这位同门快坚持不住了。”慕时生突然开口, 他鼻翼抽动, 轻嗅了嗅, “咦?为何会有凝珠草的味道?”
邬识缘恍然回神:“凝珠草?”
他修习炼丹之道,对各种草药的效用很了解,凝珠草是一种灵植,价值不菲,有凝血补元的功效,是制作护心丹的主要材料。
“除了像我这样心脉不稳的人,只有经常取心头血的人才需要用护心丹固本培元。”慕时生喃喃道。
心头血乃重中之重,损耗过多会影响寿元,敢随便取心头血用的, 自古以来唯有以心头血豢养灵蝶, 因“疯”著称的谢氏一族。
大约是常取心头血的缘故, 谢氏一族主家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豢养灵蝶的人到这一代只剩下一人——
只有他会拿护心丹当饭吃。
也只有他拿得出大价钱, 造一把重明的仿制剑。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猜到了与兰轻流交手之人的身份。
可兰轻流何时与他结了仇怨,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他怎么大费周章置兰轻流于死地?
重明仿剑从天劈下, 剑的差距被两人相差甚远的境界拉平, 兰轻流被一剑挑飞,足足摔出去几米远,他撑着地, 连连咳出几口血来。
“剑是不错,可惜人不行。”
他语气轻蔑,丝毫未将兰轻流放在眼里。
“你,你是何人?!”
兰轻流满眼惊愕,之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不止是剑术上的差距,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与对方境界相差甚远。
此人和其他参与者不同,不是冲着切磋剑招来的,而是冲着他的命而来。
杀心不掩,试剑大会只是杀他的借口。
“我?”
对方轻呵一声,语气压低:“你可以将我当成地府里索命的恶鬼,特地来找你报仇了。”
兰轻流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梧桐子被他夺去。
对方对所谓的神剑并不感兴趣,随手一掷,梧桐子插进了刻着“苍雪峰”三个大字的石碑中,在其他或折断,或完好的剑组成的剑山之中,昭示着主人的无能。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从未与人结过生死仇怨,此人为何对他恨之入骨?
是茶室掌柜?
不,不可能,此人和之前围堵他的人不是同一个级别,一言不合,她也犯不上买凶杀他。
……那是谁?
兰轻流飞速回忆,忽然他的脑海中冒出一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眼睛:“你,你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你不过区区一个蝼蚁,如何敢冒犯我,你就该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永远卑躬屈膝,永远仰视着我。”
癫狂的宣告令人脊背发寒,兰轻流喘不上气,他被强大的灵力禁锢住手脚,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他。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生命的倒计时上。
对方的确是来报仇的。
报一剑之仇。
重明是一把宽刃重剑,落下来的时候似有千钧之势,苍凉的雪落在脸上,寒风刺骨,兰轻流心如死灰,从不甘挣扎到无能为力,他面上迅速浮起枯败之色。
这一剑,是他咎由自取。
“铿——”
千钧被一剑托起,四两拨千斤,风雪消融,天边卷来一阵又一阵绯色浪潮,花瓣簌簌落下,时隔多年,苍雪峰上再度下起了一场桃花雨。
邬识缘负手而立,站在兰轻流身前:“适可而止,阁下现在收手还为时不晚。”
“让开,这是我和他的比试。”
“剑离手,他已经失去了比试的资格。”邬识缘看也没看兰轻流,他颀长的身影遮住风雪,在苍雪峰山巅成为绝对安全的庇护,千军万马不可再进一步,“何况这场比试本就不作数,阁下若为私人恩怨而来,方才也该出够气了。”
“邬识缘!”
灵力迅速拉起结界,将两人包裹起来,邬识缘往前几步:“易容术并非无懈可击,谢行昀,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伪装并不高明,我能猜出你的身份,旁人定然也能猜到。”
邬识缘推开抵在面前的剑刃,直视着谢行昀的双眼:“十二星宫不会容忍弟子破坏试剑大会,挑起江湖纷争,你想因为今日之事毁掉自己吗?”
谢行昀沉默不语,他眼底情绪复杂,有被拆穿身份的惊愕,也有不甘收手的挣扎。
然而最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谢行昀对兰轻流的恨意,他看向兰轻流时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如此痛恨,好似兰轻流与他有生死大仇。
可此前他们分明从未有过交集。
……等等,有过的。
在一星天,在铸造城,在重启之前。
邬识缘心下大惊,他当时被困在书山苦海里,出来后又失去了意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百闻已经被一剑穿心。
而当时除了顾百闻,被杀的还有谢行昀和师逢春。
萧倾说他杀了谢行昀和师逢春,但邬识缘知道不是自己,他原本以为杀人凶手是变态,现在看来,凶手恐怕是他意料之外的兰轻流。
不过邬识缘最在意的不是兰轻流和谢行昀之间的仇怨,而是此时此刻,谢行昀出现在试剑大会上。
这意味着,谢行昀也记得重启前发生的事。
结界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屈舫的声音尤为突出:“我的人在山下发现了被打晕的参赛者,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
试剑大会只为切磋剑法,为防寻仇,参与者必须提前亮明身份。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如果境界过高,修为与其他人差距较大,仅凭灵力可以碾压对方,将不会被允许参与比试。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不符合试剑大会的参与标准。
与屈舫一起来的人很多,除了商会的人,还有负雪城的相关负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寻私仇,冒名顶替参与者,想要借试剑的名义杀死兰轻流!”
在屈舫带来被打晕的参与者时,就有人猜到了一切,如今被人挑明了,所有人都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故意伪装,借机伤人的谢行昀。
重启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背后与主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邬识缘不动声色地敛下心里震惊,冷声道:“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快走。”
谢行昀愣住:“你要放我走?”
他以为邬识缘出手救下兰轻流,断然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离开。
“如果想杀你,我刚才就不会放下结界。”邬识缘收起剑。
在正常的剧情里,主角之间没有牵扯,更不会想要杀死对方,重启留下的副作用正在慢慢显现出来。
他不在意主角之间的龃龉,最好所有主角互相残杀,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谢行昀不是偷偷摸摸伤人,下的是生死帖,那么就算他和兰轻流打个你死我活,就算兰轻流被一剑毙命,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谢行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邬识缘收起结界,谢行昀一挥手,磅礴的灵力击飞围上来的人,他回头看了邬识缘一眼,纵身一跃跳下苍雪峰,身影逐渐被风雪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他?!”
兰轻流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他不是谢行昀的对手,身上被踹了好几脚,还有数不清的剑伤,加上之前被揍留下的皮外伤,看起来好不狼狈。
明明今日该是他的扬名之战,明明他该拔得头筹,可现在他不仅被夺了剑,还在众人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奇耻大辱,兰轻流咽不下这口气。
邬识缘抖了抖剑上的雪:“打不过。”
“不可能!”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邬识缘已经突破了九品,怎么可能打不过。
“怎么不可能?”邬识缘偏过头,目光锐利,“难不成你知道他是谁?”
桃木剑没有锋芒,能以柔克刚战退强敌,用剑之人如其剑,邬识缘最擅长四两拔千斤,说出来的话字字戳心,针砭利弊。
“生死并非儿戏,他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应当知道他为何要对你下如此下手。”
兰轻流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所以你告诉我,他是谁,你与他又有何恩怨?”
邬识缘紧紧盯着兰轻流,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拍卖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尚不清楚,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重启抹去了一切证据,只能从当事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没,没有。”兰轻流心虚地移开视线,嘴唇嗫嚅,“我不认识他。”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你看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快去好好治疗吧。”屈舫突然插入,看着兰轻流啧啧摇头。
兰轻流顺着台阶下,不敢再和邬识缘吵,灰溜溜地跑了。
屈舫笑吟吟道:“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有人混入试剑大会,请来负雪城的人,你的师弟就要成为剑下鬼了。识缘,你说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就算没有你,他也死不了。”
“也是,有你这个靠谱的师兄在,谁能伤得了他。”屈舫摩挲着玉算盘,“但我也多少帮了你的忙,这点你不能不承认。”
算盘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声熟悉,勾起了一些邬识缘不想回忆的事情。
他还没收起剑,敷衍地指了指兰轻流:“你帮的是他的忙,是他欠你。”
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人是他揍的,现在兰轻流欠的人情也要他还,哪有这种道理。
啧,不要脸。
邬识缘突然无比认同顾百闻对屈舫的评价,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什么都能用来讨人情,脸皮比慕时生身上披的狐裘大氅都厚。
他的人情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路边的野果子,不花钱就能摘两个。
说起慕时生,还要多谢他的提醒,否则他没那么快猜到谢行昀的身份。
桃木剑在掌心绕了一圈,邬识缘用灵力裹住被剑尖挑起的花瓣,揉成一团粉色的雪。
他拿出一块琉璃。
自从得到花妖赠送的绮芳琉璃后,邬识缘四处搜罗了不少琉璃,想要研究其中的玄机,以便开启机缘,与剧情里提到的九霄观先祖见面。
邬识缘用灵力融化了琉璃,把桃花雪灌进琉璃中央,密封严实。
“你这是在做什么?”屈舫好奇地凑过来,“这是……桃花?”
琉璃被邬识缘捏成了桃花的形状,中央是灌进去的桃花雪,绯红一点,恰似花蕊。
邬识缘点点头,问道:“像吗?”
阳光照着琉璃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晶莹剔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和冰雪融合在一起,焕发出新的美感。
屈舫心中微动:“像。”
身为商会的少会主,他见过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上好的琉璃灯盏都入不了他的眼,但经过邬识缘的打磨后,这一小块平平无奇的琉璃突然间就有了莫大的吸引力。
屈舫心痒痒,手也痒。
“你做这玩意儿干嘛,要送人吗?”他暗戳戳地问。
邬识缘随意地“嗯”了声,控制着灵力在花蕊中央扎了一个比针尖还细的气孔。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步。
如此一来,就有桃花香气了。
邬识缘满意地打量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看向屈舫。
屈舫呼吸一紧,按捺住不规律的心跳,故作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人情没讨到,这么个小东西也凑合吧,好歹是邬识缘亲手做的,他可以勉为其难地收……
“先走一步。”
“好……嗯???”
邬识缘收起剑,拿着刚刚做好的琉璃桃花,径直离开。
屈舫一脸呆滞,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更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
“呦,堂堂少会主竟然自作多情了。”
“……”
掌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今日换回了男装,但举手投足间仍然脱不去那股妩媚风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屈舫语气不善。
掌柜勾起唇角:“自然是来勾引人的,我可不像某人打翻了醋坛子,把谈好的生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
屈舫咬牙,想到刚才的事又一阵羞恼:“说得好像你勾到他了一样。”
要不是留着掌柜有用,他一道悬赏令发在商会,就能叫这不安分的骚狐狸东躲西藏,再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不巧,我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掌柜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一副风流薄幸的浪子样,莞尔轻笑,“我突然觉得你之前说的少年郎不错。”
“所以你又打算去勾引兰轻流了?”
屈舫停顿了两秒,无比真诚地感慨:“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眼光高,现在看来,你的品味也很独特。”
看上邬识缘,他可以理解。
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兰轻流,不嫌弃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屈舫看向掌柜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语气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掌柜听得想骂人。
不怪屈舫,兰轻流今日真的太没有形象了,他刚刚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视线,生怕晚上做噩梦。
狐狸都是睚眦必报的,掌柜皮笑肉不笑:“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痴情,现在看来,你还非常能忍,可以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把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别人。”
光顾着和他斗嘴,都忘了邬识缘,屈舫猛地转过头,待看到邬识缘将琉璃递给慕时生时,眼神变了变,身上散发出戾气。
不远处,邬识缘和慕时生又站到了一起。
“这是?”慕时生鼻尖轻动,“桃花的味道。”
“琉璃封住了桃花,不会枯萎,我在上面留了气孔,你带在身上,就可以时时刻刻闻到桃花的香气了。”
邬识缘补充道:“算是答谢。”
“谢我救了你的同门?”慕时生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从好奇到失去兴趣,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
“救人是我的职责,你不必替他谢我。”
该是多亲密的关系,才会代对方道谢?
慕时生攥紧了琉璃,他的手比琉璃更凉,此刻却觉得手里这小玩意冷得彻骨,让他心尖都生出了寒意。
“不是因为他。”
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他不想和兰轻流扯上太多关系,但试剑大会一行,他和兰轻流无可避免的被各种事情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可能会背弃自己的原则,任由同门死在面前。”邬识缘垂眸,“是谢你拉了我一把。”
纵然他对兰轻流有千种不喜,万般厌弃,对方终究与他师出同门,如果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兰轻流被杀死,那他将再无颜面对师门。
当时他挣扎纠结,是慕时生提到凝珠草,他因而猜出谢行昀的身份,才下定决心出手。
剖析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算是邬识缘也会为一念之间的恶意感到羞愧。
……原来是这样吗?
慕时生瞬间变了脸,语气也难得的温和:“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最终还是出手了,所以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
邬识缘的心里好受了些,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个,你是不是不喜欢?”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已经能够从细微的语气中分辨出慕时生的情绪,刚才慕时生不太高兴。
除了不喜欢他送的礼物,邬识缘想不出其他原因。
“我头一回做,你要是不喜欢,算我欠你份礼,改日我去买了还你。”
就不该一时兴起,老老实实买人家做好的,就不会出错了。
“不用!我很喜欢!”
慕时生一口否认,当即将琉璃塞进怀里,像是生怕邬识缘抢回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送我桃花盛开的日日夜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只是看到了满地的桃花和雪,灵机一动,将之封进了琉璃中。邬识缘没有想太多,更没有想到慕时生会赋予这份礼物独一无二的意义。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从慕时生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属于同病相怜的亲近,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为了知交好友-
因为试剑大会上的突发状况,邬识缘不得不在负雪城多停留两天。
慕时生因为临时有事,试剑大会刚结束就离开了,连他们约好的酒都没来得及去喝。
这一别或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离开负雪城的前一天晚上,邬识缘独自去喝了晚来天欲雪,酒很不错,但总感觉少了一点滋味,没有想象中好喝。
酒肆的人说,这是他在酒里喝到了遗憾的味道。
生老病死,人生处处是遗憾,他好像不再是处于剧情中的冷眼旁观者,邬识缘喝完最后一杯酒,连同怅然和遗憾一同留在负雪城中。
兰轻流身上的伤不严重,由于谢行昀是冒名顶替,所以本次试剑大会的魁首还是他,梧桐子也不必留在苍雪峰。
对此,兰轻流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想也知道,试剑大会办了这么多年,哪个魁首都风风光光,唯独他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要靠师兄救,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
这个魁首得的无比讽刺。
回九霄观的路上,兰轻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邬识缘早早将发生的事情传信回了九霄观,太明嘱托他多多开导兰轻流,邬识缘无法,只得将人从房间里提出来。
飞舟上阳光强烈,兰轻流被照得眯了眯眼睛。
邬识缘把剑扔给他:“使出全力攻击我。”
“我不要。”兰轻流将剑扔在地上,“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打不过你。”
开导个屁!
邬识缘烦透了,兰轻流比烦人的熊孩子还要讨厌,他一抬手,灵力卷着剑飞起来,对着兰轻流展开了全方位的攻击。木剑被当成鸡毛掸子,邬识缘一言不发,操控着剑,打得兰轻流直跳脚。
“……住手!你干什么?!”
兰轻流气急败坏,狠狠瞪着他。
剑下一秒就打在他脑门上,邬识缘冷漠道:“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技不如人差点被杀的是你,觉得丢脸还不抓紧时间修炼,啧,你不如现在就从飞舟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省得来日遇到点小事就寻死觅活,丢我的脸,丢师门的脸。”
晦气!
兰轻流憋着气不作声,邬识缘打累了,也懒得管他:“马上就到九霄观了,我已经和师父说过了,暂时不回去。”
还没走出两步,兰轻流就急急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邬识缘偏头看了他一眼。
剑都打在身上,只有脑门挨了一下,打得有点重,额头红通通的,兰轻流抿着唇,别别扭扭地看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能。”
邬识缘随意地摆摆手,御剑随风而去:“等你什么时候境界追上我了,再来管我的事。”
只留下兰轻流一脸怔愣,站在飞舟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入云海之间。
是啊,他的境界太低微,所以才会在面对谢行昀时毫无还手之力,害得邬识缘跟着他一同被江湖中人嗤笑。因为他境界低微,所以才会追不上邬识缘的步伐,只能远远地落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我会追上你的,一定会追上你的……”
兰轻流喃喃低语,他抬手捂住发红的眼睛,许久,才转过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被当成鸡毛掸子的剑。
这是邬识缘的桃木剑。
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丢脸。
无论是谢行昀,还是其他人,我都会超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才是你唯一的师弟。
第29章 第 29 章 怪事,预言
食梦貘最近一直很安分, 成精的可能性一降再降,邬识缘思索之后打消了去十二星宫的念头,改道阙都, 准备先去见见祭酒大人。
阙都是星启王朝的王京, 位于云荒大陆北部, 邬识缘御剑三日, 在日暮时分到了城外。
除了占据天时地利优势的港九城,阙都是王朝最繁华的地方。
阙都分为东西两城,东城没有宵禁,有夜深,无人静时,烛火彻夜不灭,被称为不夜城。据说东城一间铺子一个月点的灯,足够一户人家用上三年。
九月廿三是星启王朝第一代君主的忌日,每逢九月, 王城内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 君主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 在忌日当天前往祭神殿祈告先祖, 敬谢神明庇佑。
九月份, 外人不得入祭神殿。
邬识缘到了阙都, 看到满街悬挂的白幡赤旗才想起祭祀的事, 来得不巧, 在祭祀结束前, 祭酒大人恐怕没时间见他。
左右无事, 邬识缘在西城寻了间客栈住下。
他不喜欢吵闹,特地避开了东城,谁知西城的客栈也比想象中热闹, 大堂里坐满了人,看打扮都是江湖人士。
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道士。
道士见道士,分外眼红。
邬识缘一进门就被盯上了,他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邬识缘不动声色,回道:“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来的真巧,正好就剩下一间上房了。”
伙计登记好,热情地领他上楼。
邬识缘朝楼下看了一眼,状似随意道:“最近生意不错,这么多人。”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坏事,现在全江湖的道士和尚都奔阙都来了,要不说客官你的运气好,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别提上房了,怕是连住的地方都难找。”
伙计絮絮叨叨,转眼一看邬识缘穿的也是道袍:“客官,你也是冲着皇榜来的吧,可有头绪了?”
邬识缘诧异:“什么皇榜?”
伙计比他更惊讶:“嗐!客官你不知道吗?因为那古怪事,圣上特地颁下旨意,召集全天下的能人异士来阙都,谁能查明真相,就赐谁千金,封赏师门家族。”
见邬识缘不作声,伙计试探着问道:“客官,你该不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邬识缘拿出一块银锭:“你若是不忙,可否帮我打点一下行李?”
他连包袱都没拿,根本没有要打点的东西,这是拿钱换消息呢。
伙计一点就通,搓了搓手,接住银子:“当然可以,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房间,伙计将一切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讲起。
自从拍卖混血猫妖后,阙都的百花台就重开了,时不时摆出一件奇珍异宝,亦或是绝色美人,赚足了风头。
半个月前,百花台举行奇珍鉴赏会,阙都内有大半王公贵族前去,就连圣上的胞弟九王爷都去了。
鉴赏会上没有异样,坏事发生在第二天。
“凡是那天晚上去过百花台的男子,一夕之间,全都怀了身孕!”
伙计颇有架势,一拍桌子,一个人能凑起一台单口相声:“男子怀孕,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就发生了。”
“御医束手无策,压根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眼看着各家金雕玉琢的公子哥儿们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朝野动荡,满城惶恐,圣上这才下旨广招天下能人。”
“竟有此等怪事?”
“那可不!”
伙计说的活灵活现,还比划了一下肚子,小声神神秘秘地跟他吐槽:“我之前撞见过丞相家的吕衙内,他肚子鼓得可大,比怀胎三月的妇人都大,像揣了个大西瓜,可吓人哩。”
伙计离开后,房间里静下来。
邬识缘若有所思,怪不得天下佛道方术士汇聚阙都,原来竟然出了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怪事。
男女阴阳调和,男子有孕违反了自然法则,况且真像伙计说的那样,事发至今不过半个月,就算有孕也不可能显怀,又何来揣西瓜之说。
怀的必定不是孩子。
经过御医诊断,也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性,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妖邪作祟。
邬识缘回忆了一下,剧情里并未提到过相关信息,可见此事与他的命运无甚关系。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没见过男子怀孕,正好去长长见识。
邬识缘拿出纸笔,画了几张符箓备用。之前在寻芳镇消耗太多,金钱剑也因为毒瘴折损,他现在除了桃木剑……
等等,他剑呢?
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找了一圈,查无他剑。
……之前揍完兰轻流,他好像忘了把剑收起来。
算了。
邬识缘没有本命剑,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会顺其自然接下梧桐子,所以桃木剑都是随用随雕的,丢了折了也不心疼。
如今梧桐子认主,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寻一把本命剑了。
邬识缘将制作好的符箓收起,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大堂里的人少了半数,只剩下从进门开始就盯着邬识缘看的道士了,他一出客栈,这些人就如他所料,跟了上来。
“敢问阁下可是九霄观的弟子?”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来人,颔首:“你们是?”
“我们是三诗观的弟子,久仰九霄观大名,看阁下衣着打扮眼熟,这才冒昧一问。”
凡是道观弟子都穿道袍,道袍的颜色皆是黄紫红青绿黑白七种,但根据门派不同,道袍会存在些许差异。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祖上富过,根基深厚,道袍上皆绣着九日云霄和凤栖梧桐,意为一肩扶道统,一肩奉神明,很容易辨认。
邬识缘挑了挑眉:“可是楚渊的三诗观?”
六合鬼山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唯有赶尸人居住的楚渊有一分生气,在几百年前,神明羽化,最后一代赶尸人随他而去,赶尸人一门的传承就断了。
但在楚渊之上出现了一座道观,名为三诗观,观内人丁稀少,弟子皆是阴时命格,尤为擅长处理鬼魅祸乱。
江湖传闻,三诗观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一开始是三尸观。
“正是。”
“听闻三诗观只对鬼怪作乱感兴趣,诸位出现在阙都,难道说这里的坏事是阴祸?”
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地府,入轮回或成鬼,凡是与鬼有关的地下之事,统一称为阴间祸乱。
三诗观的“嗅觉”向来灵敏,哪里有鬼,他们闻着味儿就来了。
邬识缘粗略一扫,面前有五名三诗观的弟子,看来阙都的怪事很是棘手,三诗观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
三诗观为首之人,也就是跟邬识缘搭话的道士没有隐瞒,如实道:“此地确实有鬼作乱,为祸人间。”
邬识缘没想到他会承认,有点惊讶:“将此事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抢先一步,查明真相?”
门派有别,出于诸多考量,一般不同门派的人不会互相通气。
邬识缘以前没有和三诗观打过交道,不懂他们门派弟子的行事风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心地单纯,还是不拘小节。
道士笑笑:“我们祖上与九霄观的前辈是好友,就连三诗观都是九霄观的前辈帮忙创办的,师门内部有训:祸乱当前,若遇九霄观弟子,可以其为首。”
邬识缘:?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道号相竹,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邬识缘:“……”
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和其他道观不同,三诗观招收弟子的条件苛刻,因而不论男女,相竹带着两个师弟两个师妹。
邬识缘有种要被卷入事端的直接,本能地搪塞道:“在下小道,何来尊名,不过是九霄观内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没什么本事,平日里只跟在师兄后面混日子,今日来阙都也只是为了帮师兄送一封信。”
好在他平日里怕张扬,除了正式场合,穿的都是最普通的白色道袍。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邬识缘脚底抹油,说完就想溜。
相竹给师弟师妹们使了个眼色,五人一起跟了上来:“不知阁下要去何处送信,我们对阙都不熟,阁下送完信,可否帮我们指个路?”
满大街都是人,何必非要他指路?
邬识缘头都大了,他可能命犯狗皮膏药:“我要去祭神殿送信,怕是没时间帮忙。”
“太巧了!”相竹一拍手,激动道,“我们也正要去祭神殿!顺路!”
他那四个师弟师妹们也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看向邬识缘的目光无比火热,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邬识缘:“……”
他怀疑无论他说什么地方,都会顺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邬识缘不好再拒绝,且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诗观与九霄观的祖上有渊源一事不假,他小时候听太行提过一嘴,只不过栖梧山和楚渊相距甚远,那点微末的渊源在距离和时间的影响下逐渐淡化。
邬识缘硬着头皮,带着三诗观的人往祭神殿去。
祭祀正忙,又遇上怪事,祭酒大人八成没空搭理他,待到了祭神殿,他又该如何解释?
跑也不行,相竹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跑得了道士跑不了道观。
邬识缘暗自叹息,早知道就不信口开河了,这下子不仅要蹚浑水,还得花时间解释。
祭神殿外重兵把守,邬识缘正准备坦白身份,就见相竹上前,同守卫之人说了几句,守卫似乎有些惊讶,打量了众人一番,就放他们进去了。
邬识缘:???
难不成真是顺路?
“阁下,请。”相竹彬彬有礼,邀他先行。
邬识缘心中疑惑,跟他们一起进了祭神殿。
这是他第二次来祭神殿。
第一次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游历江湖,风光无两,笃信世间万般无奈之事都可以解决。而今故地重游,境遇变了,心态也变了。
祭神殿上达不动天神宫,抬头就是星象云轨,星辰缀连,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守护着一方国祚,黎民福祉。
殿内空旷,守卫只被允许在外围驻守,不可靠近。不远处有手执拂尘的小道童,见到他们走近,微微颔首致意:“祭酒大人已等候诸位多时,请随我来。”
祭酒的命格特殊,出生后就会被上一任祭酒带入祭神殿中教养,待其陨落后,就接替对方成为新的祭酒大人。
别看面前之人年纪不大,可是祭神殿的下一任主人。
邬识缘和相竹都客客气气地向他回了一礼。
每一任祭酒大人从进入祭神殿开始,就要抛弃原本的名姓,从今往后只剩下祭酒一个身份,眼里看的是星轨国运,此身只系于社稷安宁。
进了内殿,远远就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着白色长袍,衣襟上绣着星轨,正是百万里挑一的祭酒大人。
传闻祭酒可窥天机,超脱自然,亲眼得见方知其中玄妙。
邬识缘暗自咋舌,他与祭酒大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对方毫无变化,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三诗观相竹,携师弟师妹前来拜会,见过祭酒大人。”
“诸位客气,三诗观乃赶尸人所创,其名为神明亲赐,与我祭神殿有莫大渊源。如今阙都内鬼怪作乱,不得已才请诸位来此襄助,是老朽该谢过诸位才对。”
和他们寒暄完,祭酒大人才转向邬识缘:“你我二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吧?”
邬识缘还没从祭酒大人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来,三诗观果真与赶尸人有关系,就是没想到名字竟然是神明所赐,然而最令他震惊的还是相竹等人来阙都,竟然是收到祭酒大人的邀请。
嘶,怎么感觉他遇到三诗观众弟子的事透着一股子蹊跷气息?
邬识缘又想起在极乐山遇到谢行昀,在六合鬼山遇到师逢春和屈舫的荒唐经历。
“十三年。”
邬识缘唏嘘不已:“我与祭酒大人已有十三载未见。”
“那真是很久很久了。”祭酒大人轻声喟叹。
“虽然很久,但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吗?”
邬识缘问的很笃定。
祭酒大人也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十三年前的预示,到今日方才应验,中途我也怀疑过会不会发生变故,再见不到你了。”
祭酒大人态度熟稔,一看和邬识缘就是旧相识。
三诗观等人纷纷露出惊讶表情,相竹忍不住问道:“您去信三诗观,让我们前往客栈等待九霄观的有缘人,不知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祭酒大人略有些惊讶:“你们还未互通身份吗?”
他以为相竹等人和邬识缘一道前来,必定已然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邬识缘:。
完喽,最尴尬的事还是来了。
相竹没作声,他年纪最小的师弟直接挑明了:“我们一早就说了师门和道号,但他只说自己是九霄观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谁知道他竟然和您认识。”
童言无忌,他就差把“撒谎”两个大字甩到邬识缘脸上了。
相竹一拳打在师弟头上,其他三人从善如流,捂住师弟的嘴:“小师弟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邬识缘轻咳两声,“此事怪我,没有提前表明身份,还望见谅。”
他抬手见礼:“九霄观,邬识缘。”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道吸气声。
“可是十多年前名动江湖,一人一剑杀去覆水间,被魔域尊主引为知己,在试剑大会上一剑封神,令苍雪峰改雪为花,世间无人不知,人人皆爱,最近又突破了九品境界,被称为正道的光——的邬识缘?”
相竹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双眼放光。
邬识缘:“……”
他都不知道他这么有名。
“谬赞。”
邬识缘被夸得脸热,外边传归传,他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当着面追问,尴尬得他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谬不谬!”相竹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情道,“有前辈出手,定然能将阙都之事解决,我和师弟师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你的。”
师弟师妹连连点头,应声道:“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邬识缘:?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帮忙了?
邬识缘费力地抽出手:“我来阙都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此地发生的怪事,恕我无能为力。”
这是剧情之外的事情,看看热闹就行了,如果真的插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邬识缘不准备给自己加戏,多做多错,他现在要避免成为白月光,最重要的就是不扬名,不被人敬佩喜欢,万一他出手解决了阙都的怪事,那岂不是又要引来世人称赞了?
此事万万不可掺和。
邬识缘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谁开口,他都不会答应。
相竹诧异,看向了祭酒大人。
是祭酒大人让他们去客栈里等人的,等到的有缘人来自九霄观,说有他出马,一切祸乱都会迎刃而解。
但这位有缘人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祭酒大人对邬识缘的拒绝没有太多反应,他让小道童先将相竹等人带到外殿,只留下邬识缘一人。
邬识缘抢先开口:“多说无益,我不会插手的。”
“十三年前,你也说自己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
怎么连你个老神仙都学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嘴硬道:“这不一样。”
祭酒大人没有同他争辩,只是问道:“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
——“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邬识缘沉吟片刻,道:“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因为看到自己会走向何种结局,所以他陷入了混乱之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各有命。”祭酒大人仰起头,看向祭神殿上空的星轨,“在十三年前,我看到了你的命。”
邬识缘瞳孔一缩。
“荣华满身,载誉而归,美名远扬者死于完美。”
他每说一句,邬识缘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祭酒大人视若无睹,抬手一挥,一颗闪烁不定的星辰出现在他们面前:“邬识缘,这颗是你的命星。”
“祭神殿内的星轨不是只能查看国势气运吗?”
为何这里会有他的命星?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祭酒大人神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底发沉,“邬识缘,你的命星与星启的国运纠缠不清,换言之,你的选择会影响整个星启王朝的走向。”
“十三年前,一颗异星突然闯入星轨,我经过无数次推演,确定这颗星是你的命星。”
邬识缘恍然大悟:“祭神殿不允许江湖之人进入,因为此事,所以你才破例让我进了祭神殿。”
“没错。”
如果这番话换一个人说,邬识缘绝对不会相信。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国祭酒……寻龙望气,祭神通灵,倘若说世间还有人能解答他为何会看到自己的宿命,那这个人一定是祭酒。
“我的命……十三年前,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的一生将终结于十三年后,寻常之人命中死局无法避免,但你的命星却不断闪烁,我反复推演,看到你逢凶化吉,向死而生。”
“你应该死去,但不会死去。”
这是相悖的两句话,但经历过重启的邬识缘完全能够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阙都,你会在这里找到破解死局的契机。”
邬识缘心神俱震:“此话当真?!”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会不会就是打破宿命的办法?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邬识缘犹豫了两秒,一口答应下来:“我会查明阙都的怪事。”
待他离开后,祭酒大人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我已按照阁下所说邀邬识缘入局,如此这般,真能解决一切吗?”
“自然。”
戴着面具的通灵师凭空出现,他那面具古怪无比,一半笑脸一半哭脸,透露着妖冶诡谲的气息。
“天下之间,除了邬识缘,再没人能解开阙都的迷局。”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听闻长生楼从不涉及朝堂之事,我祭神殿也向来不许江湖人士涉足,阁下日后还是别再来了。”
目的已经达成,通灵师笑了笑,没有计较,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祭酒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骗了邬识缘。
长生楼的通灵师突然造访,直言阙都不止有阴祸,还有妖邪祸乱朝堂。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是通灵师所说,他并不知道有何深意,对方称只要照他所言,定能令邬识缘改变主意。
邬识缘对此事反应极大,想必十分在意。
思及此,祭酒大人又叹了一口气。
为保社稷安稳,他不得不用此事做饵,引邬识缘出手。
第30章 第 30 章 信物,幻阵
祭酒大人说中了他的心事。
但如果只有这一点, 还不足以令邬识缘改变主意,真正让他答应出手的原因是神明之泪。
自从拿到神明之泪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 拍卖大会上, 祭司大人说此物乃神明特地为故友留下, 顾百闻也说他一定用得到神明之泪。
邬识缘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刚刚, 神明之泪竟然无缘无故发起烫来,好似在提醒他留下。
就算不信祭酒大人,也要相信算无遗策的神明,这趟阙都之行必定能够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离开祭神殿后,远远就看到等候多时的三诗观众人,相竹热切地迎上来,全然没有初见时矜持端方的样子:“久闻道友大名,方才碍于祭酒大人在场,没能向道友诉说敬佩之意, 还望道友莫要介意。”
邬识缘:“……”
你方才已经诉说的很淋漓尽致了。
“客气了。”邬识缘拱了拱手。
三诗观在处理鬼怪作乱上颇有经验, 查明阙都的怪事少不了要和他们合作。
经过寻芳镇一事, 邬识缘吃一堑长一智, 凡是出现的定然是能用上的线索。祭酒大人不远千里将人请到阙都, 又煞费苦心令他松口, 就好像提前布下了棋局。
不入此局, 焉知其中深意?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的心思已经转了几圈。
“你我年纪相仿, 师门颇有渊源, 四舍五入也算半个同门,今后更要一起探查怪事,相竹道友不必如此客气, 唤我名字就好。”
“不可。”相竹连连摆手,“您是前辈,又比我大这么多,直呼大名岂不是乱了辈分。”
“……我比你大很多吗?”邬识缘一脸茫然。
相竹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三诗观的小师弟毫不留情,拆完邬识缘的台,又开始拆自家师兄的台:“别看我师兄不年轻,他比你小了快十岁,就是长得老。”
快十岁?!
邬识缘大吃一惊,相竹看起来比他还要老成,真实年龄才十几岁吗?!
“哪里有十岁,明明只小五岁!”相竹气急败坏。
小师弟一脸不服气,嘟嘟哝哝:“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快十岁?”
毫无意外,小师弟又被相竹捶了一拳,这一拳可比之前厉害多了,直接把人捶得嗷嗷叫。
这三诗观的小师弟练的莫不是铁头功,扛得住这么捶?
转而面对邬识缘时,相竹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按照辈分,我合该唤您一声师叔的。”
“……”
邬识缘嘴角抽搐,连忙摆手:“都是虚礼,不必在意。”
他是太明的亲传弟子,辈分高,在九霄观里也有不少小弟子喊他师叔,但相竹突然变成了大侄儿,邬识缘接受无能。
好说歹说,相竹终于放弃了叫师叔,众人只以道友相称。
从祭神殿离开后,众人马不停蹄,前往百花台。
事情发生在百花台,圣上早早下旨将百花台封禁起来了,要想知道男子为何会怀孕,首先要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上,邬识缘旁敲侧击地问道:“三诗观远离江湖,为何会受邀前来阙都?”
祭酒大人就算有声望,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调动三诗观的弟子,能令相竹拖家带口赶来阙都,不知祭酒大人又给出了什么筹码。
“据我所知,三诗观和祭神殿此前并未有过交集。”
祭酒大人口中的渊源颇深不过是场面话,做不得真。
邬识缘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邬道友应当也听说过,我们师门逢鬼必出,阙都之事和鬼脱不了干系,祭酒大人似乎早就推断出了这一点,故而才修书一封,传到楚渊。”
祭酒大人提到过,三诗观是昔日赶尸人所创,赶尸人一门神秘莫测,踪迹难寻,不过确实逢鬼必出,碰上战乱征伐,总能在战场上看到送亡者魂归故里的赶尸人。
难不成三诗观兴师动众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
邬识缘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感觉:“贵派一心除鬼,别无所求,实在令人佩服。”
“……咳,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图谋。”相竹赧然,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邬识缘挑了挑眉:“莫非另有隐情?”
见自家师兄并无隐瞒意思,只是耻于开口,三诗观的其他师弟师妹回道:“我们是为了揭皇榜才来的。”
“宗门地处偏僻,平日里没有香火,外出多是除恶鬼,怨鬼,都是阴祸,连车马费和法器费都得自个儿往里搭,连年入不敷出……”相竹讪讪一笑,“说出来不怕邬道友笑话,再不想办法赚点银两,三诗观怕是要绝在我们这一代上了。”
赶尸人一门都是单传,以往的三诗观也差不多,弟子少,还能维持下去。近几年观内接连收到阴时出生的弟子,远远超出预计,人口一多花费也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三诗观目前最缺的就是钱。
“圣上下旨,查明真相者赏金银千两,正巧祭酒大人的书信到了,我们便来了阙都。”
祭酒大人要人,三诗观要钱,两方一拍即合。
江湖中人多潇洒,于钱财上窘迫是常事,像相竹等人一般光明正大冲着钱的少见,但出乎意料的,邬识缘并没有反感,反而有些钦佩。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他得师门支撑,从未在生计上发愁,在和三诗观弟子们同样年纪的时候,他做的未必有他们好。
“为钱财而来有何可笑,上至王公大族,下至贩夫走卒,阙都内哪个不为钱行事?为一人之生计奔波尚且值得尊敬,为一观之生计更是值得敬佩。”
邬识缘眉目舒展,语气温和:“待查明真相,可别忘了分我一份钱。”
他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前辈,在没有见面之前,相竹一直以他为榜样,万分敬重,听到他此番言论后更是动容不已:“分!分!全部都给你也行!”
师弟师妹们无奈,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你冷静点。”
邬识缘哭笑不得:“我只要一两足以,改日若是到楚渊,还要贵派多加关照。”
“楚渊地界,六合鬼山方圆百里,道友若来,定叫万鬼不得作乱,为你开道。”
其他师弟师妹们纷纷附和:“到了楚渊就是我们的地盘,哪只鬼敢冲撞,我把他吊起来打!”
“我给他念一天的往生咒,超度他!”
“那我就只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在他面前拼人体拼图了。”
……
不愧是师承赶尸人一门。
邬识缘默默腹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众人之间不似之前那般生疏,师弟师妹们同邬识缘亲近了许多,时不时问他些问题,邬识缘一一作答,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到了百花台。
百花台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门外还有御林军把守,往日的繁华不复,多了一丝沉重。
不止百花台,整个阙都东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四周冷冷清清。
又是故地重游,邬识缘难免心生感慨,十三年前他为了素昧平生的猫妖混血来到百花台,如今也不知道那渴望阙都繁华的猫妖过的怎样,可曾后悔过。
“又是道士。”御林军拦住人,不耐烦道,“今日已经过了查探时间,赶紧走!”
为了尽快查明真相,解决怪事,百花台每日会开放一小时,从江湖各地赶来的能人异士可以在此期间进入百花台寻找线索,过了时间就得离开,避免再发生怪事。
相竹连忙上前,亮明身份:“我们是祭酒大人请来的。”
“祭酒大人?”
御林军打量着他们:“可有信物?”
相竹一愣,他第一次来阙都,哪里知道简单查个线索都要用信物。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信物,问话的御林军一抬手,四周守卫立马上前,将他们围了起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祭酒大人做幌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真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刚从祭神殿里出来,不信你去问问。”
“还敢妄言,看来要给你们点教训。”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不就是要信物,等着。”
邬识缘双指并拢,抬手一挥,凝粹的灵力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祭神殿的方向。
御林军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不是修相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半刻钟后,信物就到了。”
御林军首领一脸狐疑,不怪他多事,江湖中人信口开河,他这几天已经遇到五六个宣称自己多么厉害,是世家、王侯、朝中重臣特地请来的,查过几次,都是子虚乌有。
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倒是第一次。
谁不知道祭神殿不与江湖中人往来,这些人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就罢了,竟然还说刚刚从祭神殿离开,摆明了又是来坑蒙拐骗的。
不过看邬识缘态度笃定,御林军首领又有些迟疑。
没到半刻钟,几息之间,手执拂尘的小道童就从祭神殿赶了过来,高声道:“奉祭酒大人之令,凡阙都境界,九霄观邬识缘与三诗观弟子皆可通行。”
“此为信物。”
他一扬拂尘,王城上空浮现出巨大的星轨。
这是祭神殿的标志。
一时之间,信物与他所说的话响彻整个阙都。
“这信物好威风啊!”三诗观的小师弟惊叹不已。
他是第一次离开楚渊,既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又满怀着对世间的兴趣,看什么都惊奇。
邬识缘和相竹就没那么高兴了,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明面上看,有了祭酒大人的信物,他们哪里都能去,在阙都畅通无阻。实际上,这信物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将他们的身份暴露无疑,还把他们和其他能人异士区别开来。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其他人眼里的“公敌”。
“看来查不清楚这里发生的怪事,不止你我,就连师门的脸面也要丢光了。”相竹苦笑。
邬识缘啧了声,愈发确定祭酒大人有问题。倘若只是预言的缘故,何必千方百计拘着他,非要他陷入阙都的泥潭不可?
咄咄逼人,不符合祭酒大人一贯的作风。
如果是祭酒大人骗了他,那预言之事就不可尽信了。
但预言之中掺了水分的话,祭酒大人又怎么会说出他的宿命?
邬识缘把整件事倒推了一遍,得出两个可能:其一,是他多虑了,祭酒大人没有说谎,预言也是真的;其二,祭酒大人说谎了,预言是假的,他的宿命是祭酒大人用其他方法知道的。
其他方法,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有无限种可能。
邬识缘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又进了死胡同。
罢了,先查着。
自从怪事发生之后,百花台内就被彻底搜查了一遍,大到屏风桌椅,小到一把木梳,全都被登记在册,经过太医署的检验。
查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没有毒。
“这里的气息太杂,查不出是否有鬼魂隐匿。”其中一个师妹拨了拨法器,沮丧道。
小师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那么多人进来捣乱,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抓鬼!”
倘若真有鬼怪藏在百花台里,连日的搜查的确可能将鬼带出去,增加搜查的难度。
“干脆让他们都怀上孩子算了!”
“再敢胡说,回去后就把你丢进六合鬼山关禁闭,反省一个月再出来。”
六合鬼山,是三诗观独享的禁闭室。
邬识缘又一次被三诗观独特的教育方式震惊到,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安慰道:“找不到鬼是正常的,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也不会张榜天下了。”
“不知邬道友有何见解?”
邬识缘环视四周,绕着百花台内走了一圈:“当时奇珍鉴赏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一件件奇珍异宝轮流拿上台,供四周的宾客赏玩。”
他指着展览台的中央,那里摆着一张八方四角桌。
“宝物是轮流拿上台的,在开始之前,它们应该被摆在各自的位置上。”
托十三年前一时年少的福,邬识缘半夜偷摸潜入百花台的时候,恰好看到过百花台内是如何存放展览拍卖用的宝物,即便如今百花台内的物品摆放有很多调整,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记忆里的东西。
——风水台。
风水台是邬识缘起的名字,实际上是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整体矮胖浑圆,乍一看就像是石墩子,表面打磨得很光滑,不用的时候会摆放在一起,组成了百花台内的假山景观,和环境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端倪。
要不是之前见过没摆好的石头,邬识缘也不会多想。
他一挥手,用灵力搬动假山,将几块石头分开,在百花台中央调整摆放:“不知贵派可有人会显影术,查看一下奇珍鉴赏会那晚,这些石头是如何摆放的。”
显影术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术法,可以短暂回溯一段时间之前的物品陈设,倘若修炼得炉火纯青,显影术还能展现出曾经发生的事。
不过几百年来,将显影术修炼到如斯地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长生楼里的客卿以外,没人能做到。
说起长生楼这位客卿,也是个顶顶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世人只知道他擅于操控傀儡,一手显影术出神入化,被称为通灵师。
邬识缘知交遍天下,唯独没和长生楼的人打过交道。
“显影术?”相竹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有,我师妹修习过。”
话音刚落,师妹就拿出八卦盘,道士的法器大多相似,但她的八卦盘却有两面,一面是阴,一面是阳。
邬识缘多看了两眼,她用的是阳面。
根据显影术的提示,邬识缘将石头按照事发当晚的位置摆好:“你们看。”
一共十块石头,据伙计所说,那一天奇珍鉴赏会上一共只有六件宝物。
“有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绕着圈摆在一起,不过竟然能想到用假山造景当桌子,阙都的人还真是有情调。”
相竹拧眉:“不知为何,我看这石头摆放的位置有些不舒服,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怪。”
是一种直觉。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三诗观常与鬼打交道,在阴祸方面有所长,法阵禁制是短板,何况这石头的摆放本就隐蔽,就算通晓阵法的人也不一定能察觉。
他本来也没打算问他们,但相竹竟然敏锐的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术法,我曾在观内藏书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这是一个幻阵。
寻常幻境可以轻易和现实区分开,陷入这种幻阵的人却会无法挣脱,受布阵人的引导,模糊真实与虚假。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男子怀孕是假,在幻阵的影响下,也可能变成真的。
这就是这个幻阵的强大所在。
此幻阵会以入阵人的情绪为养分,逐渐扩张蚕食,若是任由其膨胀发展下去,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邬识缘简单解释了一下,纠结几秒,还是顺从心意对相竹道:“你在阵法方面很有天赋,以后有时间可以修习一下,定会收获满满。”
贸然插手旁人的修炼堪称冒犯,好在相竹并不介意,反而颇为惊喜:“此言当真?怪不得我以前去六合鬼山,常常觉得护山大阵没什么用,原来是我有天赋,能看出其中的缺陷和漏洞。”
邬识缘哑然,无奈地摇摇头。
六合鬼山的大阵乃神明亲手设下,他以前也见过,很是严密。
相竹未免太给他面子了,连神明留下的大阵都能拿来开玩笑。
“说了这么多,这幻阵要怎么破?”
几乎可以确定男子有孕是受到幻阵的影响,破了阵,自然就能解决带来的影响。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邬识缘,亮晶晶的,充满了对钱的渴望。
邬识缘噎住,摇摇头:“不知道。”
记载有限,只说了这幻阵的作用,没有提到布下幻阵所需的条件,也没有任何破解办法。
好像是怕人偷学似的,不写明如何布阵。
没有布阵的办法,自然也不需要破阵的法子。
当年记载的人恐怕也没想到,这幻阵会重现人间。
眼看着几人变得失落,邬识缘也有些消沉,虽然查明了男子怀孕的原因,但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将石头恢复原位后,邬识缘准备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相竹和三诗观的人先回了客栈。
许是因为他说相竹在阵法方面有天赋,相竹信心倍增,决定回去闭门思索解阵的办法。
邬识缘心情复杂,看着相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
几百年的禁术阵法,倘若让相竹轻轻松松就找到破解之法,那他不能用天赋出众来形容了,他就是天生阵法圣体,在整个云荒大陆都无可匹敌。
邬识缘想了想,又释然了。
万事皆有可能,他都能死的那么荒唐,保不准相竹真是个大大大天才。
邬识缘沿着百花台所在的街道往前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神明之泪。珠子的热度逐渐褪去,现在温温的,摸起来像一块暖玉,光滑细腻。
很快走到街道尽头,邬识缘正要折回,珠子突然又发起烫,他脚步一顿,拐了个弯。
拐弯之后就到了东西城交界处的主街,一眼望去,街道又宽又长,千米之外是朱红色的大门,直通王宫。
莫非神明之泪在提醒他?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魔怔了,只是一颗珠子罢了,怎么可能真有那么灵……神明之泪是神明留下的东西,灵不是很正常吗?!
去看看也没有坏处,王宫可是世间最奢靡之处,倾千万人之力供养一人的场所,就算找不到线索,长长见识也好。
邬识缘当即就去了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无诏不得入内,因为祭酒大人的信物,邬识缘没有被拦下。
王宫内容不得他在百花台内那样闲逛,守卫通传后,由内侍官带领邬识缘进宫:“不知道道长想去何处?”
邬识缘也没有头绪:“随便看看。”
内侍官提醒道:“王宫之内,不得随便,道长还是想清楚比较好。”
邬识缘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去御花园吧。”
听说那里有千百种花,眼下的时节,花开的应当不错。
内侍官再次委婉提醒道:“御花园靠近后宫,嫔妃众多,道长前去恐怕不合规矩。”
“……”
啧,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他还查什么?
邬识缘无语至极,正准备发作,突然一顶轿子从宫门外抬进来,停在在他身旁,轿帘扬起,轻咳声伴着草药的苦味飘过来。
“识缘?”
九月的阙都正热着,慕时生仍然裹着在苍雪峰时的大氅,脸颊凹陷,形容枯槁,苍白又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