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突发恶疾》
1. 第 1 章
白月光突发恶疾
文/山河不倦
五彩的霞光从山巅蔓延开来,层峦叠嶂之上,祥云流转,无数鹤鸟在山峰外盘旋鸣叫,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兆,预示着云荒大陆上即将出现一位灵相九品的绝世高手。
栖梧山,九霄观内,密不透风的结界将四方庭院笼罩起来。
邬识缘双目紧闭,眉宇间满是郁气,不见半点突破境界的喜色。
与周遭的祥瑞之景不同,他正身处另一方天地。
“轰隆——”
狂风呼啸,紫黑色的雷云凝聚在头顶上空,邬识缘低下头,漆黑海面映入眼帘。
突破境界之际,他莫名其妙被拉到了这里。
年少时外出游历,繁华如港九城,神秘若十二岛仙洲,除了传说中已经覆灭的咏蝶岛,邬识缘全都去过,眼前漫无边际的深海正是大荒遗留的古战场,神明埋骨之所——怨恕海。
此刻的怨恕海并不平静,海面上风起浪涌,翻涌的海水一叠接着一叠打过来,沾湿了道袍衣角。
“邬识缘……”
寒风如刀,在皮肤上撕开无数道伤口,邬识缘手执桃木剑,仰头望向天边摇摇欲坠的雷潮。
是谁?
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邬识缘,邬识缘,邬识缘……”
这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字字黏腻痴狂,仿佛情郎在耳边低声诉语。
邬识缘眉心紧蹙,挥剑斩去,千万道剑影将迎面而来的海浪劈开,却劈不断那道令人心慌意乱的声音。
“邬识缘。”
“邬识缘。”
“浮生若梦,识缘知命,这是你的来处。”
有如附骨之疽的呢喃声声不断,邬识缘愣神的一瞬间,虬结的雷电以摧枯拉朽之势吞没了怨恕海,在漫天的风雨杀机中,他被浪潮裹挟着坠入深海。
劫云灭魂,潮海吞骨,他在此间一遍遍死去。
“不得好死,是你既定的命运。”
“不为世间大义,不为苍生公道,你仅仅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世人敬你,你的死亡是赐予天命之子们的谢幕礼,他们会永远怀念你,惦记你,敬仰你,你是无数人心目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主角,你只是一个工具人,用自己的死造就主角们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邬识缘,这是你的宿命。”
……
一遍又一遍,这番宿命论在耳边不断回响。
模糊的画面好似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邬识缘的心神一寸寸崩裂,只抓住了三个字——
白月光。
传说突破九品的人能够窥破天道真相,他看到这个世间是无数小说融合过后的产物,主角们会遵循着自己的轨迹走向人生巅峰。
而他,是这些主角们共同的白月光。
“年少成名,惊才绝艳,你是云荒大陆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世人敬仰。”
“江湖悠悠,少年恣意,却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琉璃易碎,彩云易散,世间好物不牢靠,只有消亡才能成为永恒。”
从这些话中可以得到一个讯息:生命的消逝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为了让他成为主角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白月光,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死于非命。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
邬识缘没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
随着那道声音的逐渐远去,意识也慢慢回笼,“咔嚓”一声,四周结界溃散,邬识缘骤然睁开眼睛,肺腑灼痛,一张嘴血就呛咳出来。
“咳咳,咳咳……”
耳边嗡鸣声消失,邬识缘捂着胸口,眼神逐渐清明。
方才究竟是突破境界所经历的心魔幻象,还是会真实发生的未来?
胸口一阵闷痛,渡劫时灵力消耗过度,灵相受损,被劫雷劈出了一道缝隙,现下神魂归位,撕裂般的疼痛顿时席卷了五脏六腑。
邬识缘疼得眼前发黑,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方才结界散了,可是大师兄突破境界了?”
“废话,大师兄肯定没问题。”
“那大师兄现在就是九品境界的高手了,我们九霄观有九品大相皇了!”
院外,小道童们叽叽喳喳,热切地讨论着。
“休得喧哗。”
太行真人轻声呵斥,在他身旁,九霄观的观主太明真人望向紧闭着的院门,面上浮起一丝疑虑。
“见过师父,观主。”
太行挥挥手,小道童们连忙散去,他随着身旁之人的目光看过去,笑道:“识缘年纪轻轻就突破了九品境界,就连不动天神宫里培养的祭司都不及他,往后我们九霄观必定会重回道统巅峰,师兄,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老观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眼里是说不出的赞赏:“能得识缘,乃我九霄观之幸。”
“咱俩也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去瞧瞧吧,我还未曾见过九品境界呢。”
太行说着就去推门,老观主连忙拦住他:“再过半月就是收徒大典,识缘此番突破境界,届时拜入观内的弟子必定增多,你且提前操办着吧。”
“这么早就开始操办,师兄未免太紧张了。”太行哭笑不得,见他一脸正色,遂敛了笑容,“莫非师兄是想传位于识缘?”
老观主点点头:“我老了,也该把九霄观交给年轻人了,今日识缘突破九品,又逢收徒大典,时机恰好。”
太行会意,郑重道:“我立刻去安排。”
混沌迷梦中走了一遭,邬识缘悠悠转醒,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询问声,还有些恍惚:“师父……”
老观主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他道袍上的血迹,脸色大变:“方才见那祥瑞之兆,你应当渡过劫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邬识缘眸光一颤。
虽然身受重伤,但他的境界已然突破了九品,渡劫成功,这意味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并非考验他心性的幻象。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邬识缘沉默片刻,摇摇头:“进阶九品比我想象中困难许多,方才一时不察,灵相受创,并无大碍。”
“灵相之事怎能儿戏。”老观主捉住他的手腕,见他脉象如所言一般,悄悄松了口气。
邬识缘入九霄观修炼不过十数年,突破速度之快堪称奇迹,放眼云荒大陆百家宗门,他的天赋之卓绝无出其右者。
老观主深深地叹了口气:“修炼一事不可操之过急,为师知你心思重,忧心九霄观的未来,但祖师爷曾说过,人在观在,只有人平平安安,九霄观才能长久。”
庭院内枯叶零落,不止是泛黄的叶片,亦有翠绿的枝叶被邬识缘渡劫时控制不住泄露出来的灵力折断。
梧桐树下,师徒二人相对而坐。
“平平安安……”邬识缘轻声呢喃,脑海中翻涌的浪潮一遍遍重复着死亡宿命,“师父,你信命吗?”
倘若他看到的是真实的未来……
邬识缘呼吸一窒,头顶的鹊鸟还在鸣报喜讯,他却已在人生终点走过一遭,浮生种种如烟雾般散尽,于他而言,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命?”
“人各有命,自出生时就已注定,祭神殿可窥星象命格,就连我们九霄观百年前也有勘测天相的例子,倘若结局早已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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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苦苦追寻的是什么?”
是死亡吗?
亦或是不可更改的宿命吗?
邬识缘攥紧了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因为那些所谓的主角而死?
世间大义,天下苍生,他可以死于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也可以死于天劫祸世,救世间苍生草木于水火。
……可偏偏,他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诚然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但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一切都可以改变,故而天机不可泄露。”老观主捋了捋胡须,“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邬识缘垂下眼帘。
从前只道人定胜天,而今所见所闻,皆应了那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邬识缘盯着石桌上的残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只是突然有所感悟罢了。”
在怨恕海上无缘无故死去的他,同任人摆布的棋子有什么区别?
老观主抬手一召,天边远远飞来一道利刃光影:“百年前曾有高人卜算天机,九霄观会迎来一位不世出的天才,那将是我们宗门的转机。”
通体墨色的长剑悬停在半空,虽是木剑,却比金石所锤炼的兵刃更加锋利,剑身上泛着古朴的暗光,悠久的岁月感扑面而来。
邬识缘微微怔住:“这是……”
“没错,这就是梧桐子,我们九霄观的镇观之宝,上可引风雨,下可起狂澜,有神鸟凤凰之神力。”老观主在剑身上轻点,梧桐子被送到邬识缘面前,“为师相信你就是九霄观一直在等的人,收下它吧。”
梧桐子由历任观主掌管,接下梧桐子,就代表接下了九霄观。
“师父,这不合规矩。”
要说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从师父手中接下梧桐子,带领九霄观重回道尊,那是假的。
但时至今日,在知道自己可能是主角们踏在脚下的工具人后,邬识缘已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梧桐子了。
或许他并非天才,亦不是九霄观的转机。
老观主不知他心里的纠结苦闷,随意地摆摆手:“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又是九霄观的大师兄,梧桐子和九霄观日后都要交给你,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吗?
邬识缘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就是收徒大典了。”
在他所窥见的未来中,其中一个主角就是他的同门师弟。
此人有无上机缘,在收徒当天接连突破了三品境界,不仅使得梧桐子认他为主,还让早已收山的老观主破例将他收为门下弟子。
九霄观日后真正的观主也是他。
会有这样一个师弟出现吗?
邬识缘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纷杂的情绪:“此事不如等到收徒大典结束后再说。”
老观主思忖片刻,颔首:“也好。”
邬识缘的境界早就超过了他,如今又突破了九品,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等收徒仪式结束后退位让贤,借着大典将观主一位与梧桐子一同托付,倒也合规矩。
老观主收起了梧桐子,嘱咐道:“那你好好养伤,灵相受损需得将养月余方才能痊愈,这段时日切勿操劳,药圃里有事吩咐你师弟们去做就好。”
邬识缘兼修丹道,在后山开辟了一大片药圃,灵植娇贵,往常他都亲自照看,从不假手他人。
“没什么体力活,我自己来就好。”邬识缘顿了一下,又道,“徒儿有一事相求,还望师父应允。”
宿命究竟是真是假,梧桐子是否属于他,半个月后就有答案了。
在那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邬识缘眼底锋芒毕现:“我想改修无情道。”
2. 第 2 章
根据所修之道不同,道士分为出家与不出家两种,出家的道士要断尘缘,舍俗欲,终生不得娶亲,也不得沾染荤腥。
修的便是无情之道。
修行之路多苦楚,无情道的要求更为严苛,九霄观建立之初也曾崇尚此道,后来出了个混不吝的观主,认为红尘里滚过才能更好的体会人生百态,于是酒肉不忌。
此人占了九霄观百年运势,救宗门于危亡之际,最终成就一代道尊。是以在他之后诸多弟子效仿,不再闭门造车,而是入世渡人渡己。
如今的九霄观里,只有老观主一人是正儿八经受过戒的出家道士。
“怎么突然想修无情道了?”
邬识缘是孤儿,无父母尘缘,虽有众多倾慕他的男男女女,但从未动过心。他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突破了九品境界。
有今日的成就,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老观主不解:“你已是九品境界,可见以前的修炼之路并未出错,何苦出家,守那清规戒律?”
不是心血来潮,修无情道的想法邬识缘早就有了。以往向他示好的人不计其数,不乏死缠烂打者,出家是能一劳永逸的法子。
当然他下定决心要出家,确实是受了渡劫经历的影响。
据那道声音所说,他是主角们共同的白月光,是他们爱意与相思浇灌后开在心间的花。总结起来就五个字——主角都爱他。
无论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和任何人产生情感上的纠葛。
邬识缘躬身一拜:“徒儿心意已决,还望师父替我主持受戒仪式。”
道士出家要受戒,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主持仪式,斋戒沐浴,奏请神明,若是破了无情道,轻则影响境界,重则危及生命。
相当于给自己加了一道心魔禁锢。
“此事……唉,罢了罢了。”邬识缘主意正,老观主深知他脾性,轻叹一声,“你既已决定,那为师就不再劝了,不过受戒仪式繁琐,你重伤未愈,最好过些日子再举行。”
“都听师父的。”
-
灵相受损要静养,正好要照顾药圃,邬识缘索性搬到了后山的草庐。
这里距离九霄观有一段距离,人烟罕至,十分僻静,山间溪流从上而下,距离草庐十几米的地方有天然形成的温泉,终日有蝉鸣溪流声相伴,是个散心养伤的好地方。
傍晚时分,邬识缘照例拎着小竹篮进入药圃,准备采一些温养身体的草药去泡温泉。
灵植上萦绕着淡淡的灵气,位于药圃中央的灵气格外浓郁,黄澄澄的。邬识缘小心翼翼地拨开叶子,颇为惊讶地看着藏在叶子后的果子。
巴掌大小,散发着甜香。
这株萤日草是他从一星天的拍卖会上带回来的,传说这是生长于咏蝶岛的神秘灵植,由鲛人的眼睛所生,果子有奇效,可使人入梦,见到思念之人。
“竟然真的结果了……”
邬识缘轻轻摘下果子,他拍下萤日草只是被流传的凄美故事打动,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能得到萤日草结的果子。
温泉池边是光滑的石壁,邬识缘将准备好的草药放进池子里,微烫的水淹过腰际,邬识缘眯了眯眼睛,舒服地喟叹出声。
经过这几天的休息,邬识缘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冷静后再回想渡劫时发生的一切,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坊间的话本通常只有一两个主角,可那道声音说这个世界里的主角数不胜数,有与他同门的师弟,也有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少年豪杰。
市井纨绔,名门之后,将他视为白月光的人遍布正邪两道。
就连覆水间的魔尊都视他为唯一的知己。
邬识缘越想越觉得荒唐,且不说他和魔尊并无过多交集,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长生楼美人榜上的倾国绝色,那些人痴迷纠缠他作甚。
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眼瞎了?
简直可笑。
邬识缘抹了把脸,矮下身,温泉水淹没到胸口,他嗅到草药散发的清香,神思一片清明,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名字。
谢行昀,师逢春,屈舫……
这三人分别是十二星宫这一代的首席弟子,逍遥书院的小帝师,商会的少会主,与他相交久已。
亦是主角。
在从前的交往过程中,三人都没有对他表现出风月方面的心思,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结识的方式确实有些蹊跷。
十二星宫素来与四海万佛宗不合,他与谢行昀却是在极乐山相遇,至于师逢春和屈舫就更离谱了,是在六合鬼山碰的面。
一个掉进书袋里的读书人,一个掉进钱眼里的铜臭客,总不能是想去乱葬岗教尸体四书五经,和死人做生意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再看什么都显得蹊跷。
邬识缘仔细回想了前半生,他知交遍天下,友人十之七八都是宗门才俊和世家子弟,并且都是对方主动向他示好。
这样看来,他的吸引力比美人榜上的绝色佳人还要大。
难不成这些人与他相交都有所图谋?
正思索着,不远处的草丛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
邬识缘目光一凛。
草丛中有呼吸声。
虽然对方刻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瞒不过邬识缘的耳朵。
“何人躲躲藏藏?还不快出来!”
栖梧山是九霄观的地盘,莫非是观中的师弟们?
不过一秒邬识缘就打消了念头,若真是师弟,方才就现身了,不会在他拆穿后依旧遮遮掩掩。
邬识缘眉心紧蹙,抄起一旁的竹篮就扔了过去,出手之后才想起篮子里还有刚摘的果子,邬识缘动作一顿,随即就听到“嘶”的一声痛呼。
竟然砸中了。
邬识缘挑了挑眉,从温泉池中站起身,轻薄的里衣浸透了水,紧贴在胸口,勾勒出饱满健硕的肌肉轮廓。
九霄观内有体术修炼,邬识缘练的是童子功,比半路出家的人更扎实,这一点从身体上就有所体现,他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力量感与美感兼具。
“身材,脸蛋……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完美。”
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颤音,如同造物主赞美自己的作品,兴奋愉悦到了极点。
???
他这是被调戏了?
邬识缘的脸色“唰”一下黑了,迅速拿起一旁的外衫披上:“无耻狂徒,滚出来!”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跑到栖梧山撒野。
找死!
登徒子没有继续说话,草丛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邬识缘面若寒霜,提着桃木剑,气势汹汹地上了岸。
桃木剑没有开刃,厚钝的剑锋上一片缥缈,像是结冰湖面上漂浮的白雾,由精纯剑气凝结而成。一剑挥下,齐腰高的杂草瞬间断成两截。
草叶簌簌散落一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身影,竹篮空空荡荡,果子不见了,地面上留着浅浅的脚印,昭示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人凭空消失了。
灵相受损,他现在没有办法用灵力,但修为境界摆在这里,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对方的修为境界定然不在他之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邬识缘脸色难看,结了冰似的,比凛冽的剑气还要冷上几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温泉一事后,邬识缘总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无论是浇灌灵植,采摘灵果,还是晾晒草药,读书休息,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注视着他。
如芒在背,令人无法忽视。
从梦中惊醒时天还没亮,寥寥星辰散落在夜幕之上,邬识缘翻身下床,不知第几次仔细搜查了草庐内外,和以前一样,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是错觉吗?
不,不可能是错觉。
那双眼睛就像是毒蛇的尖牙,阴湿而疯狂,带着拆皮透骨的剧毒,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斑斑痕迹。
绝不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
视线无法忽视,但又找不到人,邬识缘憋闷地捶了下桌子。烛火晃了一下,在他脸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跳动的火焰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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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不会熄灭的心火,死死锁定在邬识缘身上。
天边放晓,一夜无眠。
-
憋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收徒大典,邬识缘一脸郁气,起早换上了道袍,前往道观。
收徒大典五年一次,作为九霄观的大师兄,他必须出席。除此以外,他还要去看宿命的答案。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啦!”
小道童们纷纷围上来,邬识缘摸摸他们的脑袋,久违地勾起唇角:“嗯,最近我没有盯着,你们有没有偷懒,不好好修炼?”
“没有偷懒,我已经会写驱邪符箓了。”
“大师兄,我学会了三九剑式!”
……
叽叽喳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邬识缘耐心地听每一个人说完,夸道:“不错,都有长进,等典礼结束来找我,我给大家准备了礼物。”
哄走了师弟们,邬识缘冲太行行了礼:“师叔。”
太行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他:“识缘,你不是突破九品了吗,怎么我看你和原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邬识缘哭笑不得:“师叔,我是突破境界,又不是换了个身体,能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他现在灵相受损,连灵力都用不了。
“听师兄说你想出家,受什么刺激了,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去找罪受?”
“……”
邬识缘一脸无奈,太行和太明是截然不同的个性,他师父为人正经古板,这个师叔则是个长不大的老顽童:“师叔这话可别被师父听到。”
“听到又如何,修无情道本就是自讨苦吃,人有七情六欲,又怎是说舍就能舍下的。”话虽这么说,太行还是四下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太明才松了口气,“说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邬识缘垂下眼帘,不知该从何说起。
宿命一事未经验证,就算是真的,他说了也未必会有人信。
“欲成大道,需得心无旁骛。”
太行一脸狐疑:“那也用不着断情绝欲吧?”
邬识缘沉默不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可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太行摆摆手,小声嘀咕,“你们这一脉都沾点变态。”
邬识缘:“……”
不至于。
快到时辰了,两人一起去了前山。
九霄观祖上辉煌过,山门大殿修得巍峨壮观,从山脚到山顶总共7777级台阶,道观矗立在山巅之上,高耸入云。
要想拜入九霄观,上山就是一大挑战。
收徒大典开始前要进行祭祀仪式,由观主主持,太明换了一身黄色道袍,手持镇坛木等法器,镇观之宝梧桐子端放于大堂之上。
邬识缘多看了两眼。
和上次相比,今日的梧桐子似乎不太“安分”。
沟通草木精灵也是修炼的术法之一,梧桐子是神器,神器有灵,自然也在沟通范围之内。
如果用安静来形容之前的梧桐子,那它现在就过于躁动了,就像是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邬识缘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告天地之灵,福生无量天尊……”
随着祈祝的祷告声,梧桐子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剑身上爆发出一阵刺眼的亮光。
关于师弟的剧情一股脑儿冒出来,邬识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铮——”
梧桐子“嗖”的一下飞出了大殿,朝着山门而去。
变故突生,太明的念诵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循着梧桐子飞走的方向看过去,只有邬识缘没有动,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这是……神剑认主?!”太行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神剑认主,师弟入门。
梧桐子选择了作为主角的师弟,这场收徒大典上即将出现一个接连突破三品境界的天之骄子,很快他就会被取代,被抛弃,死无葬身之地。
宿命是真的……
悬在邬识缘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
3. 第 3 章
九霄观终于迎来了百年间一直等待的转机,邬识缘却逃跑了。
逃避可耻但有用,他现在脑子很乱,需要静一静。
和观内的轰动热闹不同,草庐内安静得可怕,邬识缘撑着桌子,直勾勾地盯着摊开的纸张。
纸上列出了一长串名字,墨迹还未干。
邬识缘提笔圈圈点点,在每个名字后加上标注,姓名、身份、所属宗门、相关剧情……他一笔一笔,将那道声音提及的人和事一点点记了下来。
如果死亡是他的宿命……
邬识缘捏紧了笔,笔尖停留在纸面上,墨水糊成一团,他看着那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突然摔了笔,捶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去他娘的白月光!
荒唐!可笑!有病!奶奶的!都去死吧!!!
邬识缘一把掀了桌子,东西“霹雳乓啷”掉了一地,他捡起摔成两截的蜡烛,指尖一搓,捻出一豆灵火,灵火燃烧的速度很快,红烛上流下几道蜡油,好似一行行血泪。
蜡油滚烫,在手背上留下一滴滴烧灼的红痕,邬识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手一扬,将蜡烛扔到了地上。
写满了名字的纸被烧得干干净净。
凭什么他得死?!
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些主角?!!
凭什么那些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而他只是个工具人?!!!
“烧死,都烧死……”
胸口一阵闷痛,贸然使用灵力使得还未完全愈合的灵相又撕裂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肺腑间向外蔓延。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唇边掀起嘲讽的弧度。
这白月光谁爱当谁当,他才不稀罕!
想让他死来成全主角们,想都别想,要活要死他自己说了算,就算是死,也得他心甘情愿。剧情又如何,天道束缚又如何,逼急了他就先下手为强。
邬识缘拿起剑,拨了拨地上燃烧的一团。
纸笔已经烧成灰了,不过纸上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邬识缘仔细回想了一下,主角们的修为境界各不相同,有像师弟这种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也有谢行昀和师逢春这种已然功成名就的俊杰。
前者解决起来轻轻松松,至于后者,想要杀的话就得提前做打算了。
短短几秒钟,十几种杀人放火的法子就成形了。
近水楼台,先杀师弟。
修长的手指抚过剑身,手背上的红痕映在眼底,晕出一片赤红的癫狂之色,邬识缘冷笑一声,正思索着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门突然被敲响了。
“笃笃——”
时间停滞,好似被按下了休止符。
“哐啷”一声,桃木剑从手中滑落,邬识缘浑身一震,眼神骤然变得清明起来。
杀人灭口?
他是疯了吗?!
“识缘,你在吗?”
邬识缘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屋子,捏了捏眉心,心力交瘁:“师父,我在。”
老观主如释重负。
梧桐子认主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整个收徒大典都被打断了,等到将一切安排好,他才发现邬识缘不见了。
老观主心里发虚,今日变故之前,他一直想把梧桐子和九霄观都传给邬识缘。
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亲徒弟,他私心里自然是偏向邬识缘的,但梧桐子已经认了主,对方是个接连突破三层境界的天才,八成就是老祖宗说的转机。
梧桐子不能旁落,连人带剑都必须是九霄观的。
思及此,老观主轻轻叹了口气。
只能委屈他这个大徒弟了。
邬识缘拍了拍道袍上沾的尘灰,从草庐里走出来:“师父。”
房门被掩上,狼狈与疯狂都留在屋子里,邬识缘神色平静,又变成了九霄观人人称赞的大师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师徒俩面面相觑,一时相对无言。
老观主不知该如何开口,邬识缘离开大殿的原因可想而知,再问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可若是开门见山,又恐叫他这个大徒弟寒心。
“最近忙于观中事务,一直没有来看你,识缘啊,你的伤如何了?”
原本好得七七八八,方才急火攻心擅用灵力,恐怕又要恶化了。
邬识缘平静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师父不必担忧。”
又是沉默。
邬识缘心情复杂,他是被太明捡回九霄观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明对他向来亲厚有加,他早就将对方视作了亲人。
二十多年亲师徒,他们从未如此生疏过。
他甚至还未与所谓的师弟打个照面,对方就影响到了他的生活。
冥冥之中,一切都变了。
最终还是邬识缘主动问道:“师父不在观内主持收徒大典,怎么来我这里了?”
老观主斟酌道:“收徒大典交给你师叔了,为师收了新徒弟,来找你,是想介绍给你认识。”
拜师拜长,既然拜入了师门,自然要见见师兄。不过以往都是在师父门下一同会面,像今日这样师父领着新徒弟来见师兄,倒是头一遭。
一则是太明觉得委屈了邬识缘,存了安抚之心,再者邬识缘也不是普通的师兄,他是九品境界,整个九霄观内品阶最高的修相者。
说白了江湖之中修为境界最重要,规矩尊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要让路。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邬识缘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师父一直没有再收徒弟,能得师父青眼,对方定然天资聪颖,如此……徒儿恭喜师父。”
他说着道贺的话,掩在道袍里的手不自觉收紧。
太明唤了一声,等在外面的人才进门。
少年背着剑,面若冠玉,一身粗布蓝衣,却挡不住卓然的气质。
就算他没有带着梧桐子,邬识缘也知道他是主角。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看到水知道能够解渴,闻到草药味知道会很苦,一见面,他就感觉到了蓝衣少年身上特殊的气息。
——独属于主角的气场。
邬识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年,坦白说,他对这个师弟十分好奇。
就是这样的人需要他用生命去成就吗?
如果不知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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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的真相,或许他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毕竟保护师弟和振兴九霄观都是作为师兄应尽的义务,而眼前的少年有值得他这样做的资本。
在邬识缘观察少年的时候,少年也在打量他。
这就是九霄观的大师兄邬识缘,少年成名的修相者,年纪轻轻就突破了九品境界,是云荒大陆上最年轻的相皇级高手,丹道剑道兼修,实力可与不动天祭司抗衡。
身材样貌更是不俗。
世人都爱邬识缘,这话果真不是说说而已。
两道视线暗中交锋,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欢快的声音:“师兄,你好呀~”
一身锦衣的少年从蓝衣少年身后跳出来,冲邬识缘摇了摇手。
少年的头发用一根发带高高扎了起来,没带发冠,他像一道小旋风一样撞开蓝衣少年冲到邬识缘面前,抱住了他的手臂:“师兄你好,我叫顾百闻,百闻不如一见的百闻,是你的小师弟。”
邬识缘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把胳膊抽出来。
顾百闻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师兄,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师,师弟?!
邬识缘看看顾百闻,又看看脸色不济的蓝衣少年。
啊这,他认错主角了?
“师兄,我们两个的衣服颜色一样,真是太有缘分了,这一定就是命中注定吧。”顾百闻自顾自地抓住他的手,在看到邬识缘手背上被烫出来的红痕时,笑容一滞,眼神变得阴鹜起来。
受伤了。
怎么弄的?是烫到了吗?
都红了,一定很疼吧。
顾百闻小心翼翼地避开烫伤的地方,把道袍往下拽了拽,遮住了所有端倪。
邬识缘低头看过去,他立马扬起了笑容,满怀雄心地宣告:“师兄,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成为关系天下第一好的师兄弟!”
刚见面就说这种话会不会太肉麻了点?
天下第一好,果真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期待。
邬识缘轻咳一声,抽出胳膊:“道袍颜色是统一的。”
道观里穿紫色道袍的人……好吧,不多,也就他和太行有资格穿紫色道袍,不过算不上有缘,更不必说命中注定了。
小孩子说话夸张一点,可以理解。
邬识缘被带跑了思绪,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到了身边的顾百闻身上。
顾百闻的眉眼五官不如蓝衣少年精致,但组合起来很耐看,颊边还留着一点未褪干净的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人畜无害,有种乖软的感觉。
一身紫袍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虽然没有佩戴首饰,但能够看出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贵公子哥儿。
性子更是活泼。
邬识缘习惯了道观里的师弟围在身边叽叽喳喳,顾百闻自来熟的热情并没有让他生出厌恶的情绪。
看两人相处得不错,老观主十分欣慰,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识缘,他们两个就是我刚收的徒弟,你的师弟,顾百闻和兰轻流。”
“师弟……”邬识缘微微睁大了眼睛。
等等。
两个???
4. 第 4 章
梧桐子认兰轻流为主,所以太明收他为徒。
那顾百闻又是怎么回事?
邬识缘百思不得其解。九霄观内的主角无疑就是兰轻流,身负大气运,在收徒大典当天一口气突破了三层境界,和他渡劫时窥到的天机一模一样。
顾百闻其人,刚刚觉醒灵相,在收徒大典当天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和才能,除了性格讨喜可爱一点外,没有更深的记忆点。
可太明在收兰轻流为徒后,又从众多拜山弟子中挑出了顾百闻,钦点他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抛砖要引玉,若是珠玉在前,又怎会看上鱼目。
邬识缘蹲在灵植中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叶片。收徒大典上的情况他不清楚,顾百闻身上一定有秘密,得找个时间了解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
顾百闻的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宿命被验证为真,可也并非无法改变的,顾百闻就是例外,或许这个小师弟就是他摆脱白月光命运的突破口。
“师兄,师兄,我来啦!”
说曹操曹操到,邬识缘扯回思绪,循着声音看过去。
顾百闻远远朝他挥了挥手,像只撒欢的奶狗。
初次见面,顾百闻也是这样挥着手臂向他打招呼。
邬识缘心中觉得怪异,只当他活泼好动。
“你怎么来了?”
师父领两个师弟见过他后就带人离开了,这才不到两个时辰,顾百闻又回来了。
邬识缘拍了拍手上的土,从药圃中站起身,带起的风卷着灵气飘忽,淡金色的雾气簇拥过来,仿佛神明降临,在世间隔出一方天地。
明明这个人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顾百闻一时看呆了,天地间与他眼中只剩下邬识缘的身影:“师兄……”
邬识缘不明所以,看着他冲他伸出手,看着他向他跑过来,看着他……脚下一个趔趄,五体投地绊飞过来,在他面前摔了个结结实实。
“啊!”
撒欢小狗摔得灰头土脸。
邬识缘愣了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顾百闻幽怨地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控诉:“师兄,你怎么好嘲笑我?”
委屈巴巴的,变成可怜小狗了。
邬识缘被看得不自在,忍住笑,伸手扶他:“摔伤了没有?”
这是和他同门的小师弟。
被劫雷劈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邬识缘动作一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再也无法进半寸。
顾百闻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可怜兮兮地哼唧,自顾自抓住他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我特地从山下带了好吃的,想给师兄尝尝。”
他献宝似的举起油纸包,甜香味透过纸飘了出来。
死亡的记忆被驱散,邬识缘被甜滋滋的味道勾回了神,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是糖糕。
糖在村子里是难得的稀罕物,只有过年过节的日子里才会给孩童一小块糖糕解解馋。邬识缘是孤儿,没被带回九霄观之前四处流浪,饭都吃不饱,逢年过节看到小孩拿着爹娘给的糖糕,总会心生艳羡。
既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爱,又羡慕他们能吃饱穿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父母亲缘的渴望逐渐淡去,只有小小的糖糕扎根在记忆里不肯褪色,慢慢熬成了执念。
渴望一种东西的感觉既难熬,又充实。
邬识缘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可惜没能早点见到师兄,糖糕都放凉了,刚出炉热乎乎的糖糕才最好吃。”顾百闻小声抱怨。
刚入门的弟子统一穿着白色道袍,素雅洁净,顾百闻换上道袍后非但没有半点修相者端方正经的模样,白白糯糯,反而像个讨喜的天真稚子。
便是观中的其他年纪比他还小的道童,都没有他这般爱撒娇。
邬识缘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到屋里去,我给你把糖糕热一下。”
“不是给我,这是我送给师兄的。”顾百闻认真地纠正,举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道,“这叫见面礼。”
谁家见面礼就送一块糖糕?
邬识缘无奈失笑:“合着你来找我,是为了讨见面礼。”
“当然不是,不过师兄这么说了……”顾百闻眼睛骨碌碌一转,话锋也转了,期待地看着他,“师兄要送我见面礼吗?是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师兄送的,我都很喜欢,会好好珍藏的。”
还说不是来讨见面礼的。
邬识缘领着他穿过药圃,见顾百闻盯着看个不停,遂放慢脚步:“这是灵植,用来炼丹的,你对丹道感兴趣吗?”
顾百闻身上看不出修炼剑道的天赋,或许可以试试丹道,丹道对境界的要求不算高,就算是没有灵相的普通人也可以修炼。
高阶炼丹师基本都被宗门和大家族垄断了,灵丹千金难求,江湖上对于丹师的需求很大,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发展方向。
“听说师兄兼修丹道,那我要是学炼丹制药,可以跟着师兄吗?”
“我的丹道也是师父传授,他会教你的。”
“可我想跟着师兄学。”顾百闻眼巴巴地看着他。
邬识缘低下头,少年只到他的胸口:“为什么?”
“师兄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要学,当然要挑个最厉害的老师。”顾百闻又拽住了他的衣袖,笑嘻嘻道,“更何况师父和师兄,我当然是选师兄啦!”
邬识缘没作声,静静地看着袖子上的手。顾百闻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这一点也很像小狗,喜欢用爪子扒拉喜欢的人。
他不是看不出顾百闻对他热情过了头,但是为什么呢?
就算他身上有白月光的光环,可顾百闻并非主角,这份热情安在兰轻流身上还合理一些。
“修炼之事要听师父安排。”邬识缘轻飘飘地推拒了,同时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袖,“走吧,天马上就黑了,把糖糕热完,你也该回观内了。”
顾百闻不依不饶:“要是师父同意,师兄就教我吗?”
邬识缘看了眼又被扯住的衣袖,眼角一抽。他忘记了,热情小狗不仅黏人,还不会看脸色,被提着脖颈拎远,下一秒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他心下无奈,随口应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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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问师父吧。”
以往师叔把弟子丢给他照顾,师父总会制止,把小徒弟丢给大徒弟这种事,反正师父是不会同意的。
谁知顾百闻听了这话后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欢呼一声:“耶!太好了!那师兄就是同意我留下了!”
嗯?
什么留下?
邬识缘一头雾水。
“九霄观里的任务太多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完,又求了师父很久,他才松口让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顾百闻蹦蹦跳跳,兴奋地打量着草庐,“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才来找师兄。”
“搬,搬过来住?!”邬识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师兄,这里只有一张床诶,我们晚上一起睡吗?”
“等等——”
“我睡相很好的,也不打呼噜,一定不会打扰到师兄。”
眼看着顾百闻准备登堂入室,邬识缘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拉住他:“什么搬过来一起住?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识缘的脸色不太好,就连语气也沉了下来。顾百闻乖乖在他面前站好,如实回答道:“我向师父请求搬过来和师兄一起住,他答应了。”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邬识缘的脸色:“师兄不能劳累,师父让我来照顾你……嗯,还有药圃。”
“……”
就这样?
邬识缘眉头拧得死紧。
糖糕放进锅里,没一会儿就蒸出了热气,甜丝丝的带着一股桂花香。三秋桂子,如今正是桂树开花的时节,栖梧山上也有一片桂花树,开花时香气宜人,能飘满整个九霄观。
邬识缘坐在案前,还没消化顾百闻要与他同住的事情。
师父怎么会同意这么荒谬的请求?
邬识缘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
顾百闻正在研究药圃里的灵植,一会儿看看这一株,一会儿瞧瞧另一棵,忙得像只来回穿梭的花蝴蝶,束高的马尾荡开一个个欢快的弧度。
忽然发现了感兴趣的灵植,便蹲着不动了。
邬识缘思索了一会儿,来到窗前:“那是萤日草。”
“萤日草?”
临近傍晚,半面山沐浴在霞光之中,支开的窗户遮住了阳光,邬识缘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他支着下颌,语调轻缓,有种昏沉的风流感。
顾百闻指尖一颤,掐断了一片叶子。
“传说有一鲛人失去爱人后痛不欲生,相思成疾,后来泣泪剜目,化成萤日草,其以血泪终日浇灌,使得萤日草结出了果子,鲛人吃下果子后陷入沉眠,在梦中与所爱之人度过一生。”
因为这个故事,他买下了萤日草。
世间真情动人,就算是斩断七情六欲的他,也会被爱人的故事打动。
“这萤日草本来结了一颗果子,你对它感兴趣,将果子送给你做见面礼正好。”邬识缘垂眸,语气清淡,听不出喜怒,“可惜果子前几天被我弄丢了。”
“是怎么丢的?”
“打登徒子——”邬识缘话音一顿,站直了身子。
那道黏腻的,炽热的,一直在暗中偷窥着他的视线好像消失了。
5. 第 5 章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邬识缘想不起那道视线是何时消失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隐藏在暗处的偷窥者终于离开了。
这算好事,但邬识缘却高兴不起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他这草庐是客栈吗?
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登徒子?”顾百闻好奇道,“这是从何说起?”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小孩子别问东问西。”
顾百闻:“?”
他才不是小孩子。
见邬识缘不愿多说,顾百闻从善如流咽下疑问,换了个话题:“果子丢了,那师兄准备送我什么见面礼?”
“糖糕热好了,可以吃了。”邬识缘轻飘飘地转身,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顾百闻气闷:“师兄这是转移话题!”
不给他讲登徒子的故事就罢了,连见面礼都要赖了去。
他小声抱怨,伸出一根手指拍打着萤日草的叶片,不敢对师兄发脾气,就拿师兄种的灵植撒气。
邬识缘嘴角勾起:“先欠着。”
萤日草的果子虽然难得,但到底寓意不好,相思入骨难成眠,不适合送给顾百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下子就哄好了顾百闻,热情小狗欢快地丢下药圃,跑向他:“欠着嘛欠着嘛,师兄一直欠着我也没关系。”
方才急着讨要,现在又说欠着也可以,搞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收到见面礼。
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
邬识缘摇摇头。
吃完糖糕,邬识缘把床铺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这里,明日我去找师父给你安排住处。”
“安排什么住处?”顾百闻顿时警觉起来,语气狐疑,“师兄是不是想去找师父,把我扔回九霄观?”
总不能是找师父再搭个草庐专门给他住吧。
“算不上扔,你本就是九霄观的弟子,合该由师父教导。”邬识缘坐在床边,身高交换,这回变成他仰头看着顾百闻了,“修行并非儿戏,不能任性妄为,凭喜好做事。”
“我没有任性,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顾百闻解释了一大堆,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对邬识缘的夸奖,说他如何仰慕师兄,为了师兄才不辞千辛万苦来到九霄观。
“师兄就是我修道的初心和动力!”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敲了。
“我又不是覆水间的魔修,没有培养无脑信徒的癖好。”邬识缘剪了烛花,“早些休息吧。”
“……”
顾百闻气得跳脚,看着床上收拾整齐的被褥,渐渐没了气焰。
是师兄睡过的床……
顾百闻俯下身,脸贴着枕头蹭了蹭。道观熏香味道重,邬识缘身上却没有俗套的香火气,或许是照料药圃的缘故,他身上沾着清冷的药香,贴身的被褥都染上了味道。
好可惜,糖糕计划失败了,不然他可以每天都睡在有师兄味道的床上,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师兄同塌而眠。
顾百闻摸了摸枕头,幽怨地叹了口气。
-
草庐简陋,只有一间寝室,邬识缘坐在桌前,屈指撑着额头,垂落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名字:“顾百闻……”
先是说动师父,紧接着又拿糖糕来贿赂他,哪里是见面礼,分明就是提前给他设下的圈套。他这个小师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天真纯良,一步步的谋划算计连他都差点着了道。
与之相比,原本让他如临大敌的主角都显得不足为惧了。
邬识缘抿了口热茶,糖糕甜腻,唇齿间还残留着桂花蜜的味道。一包糖糕分量不少,他本来想跟顾百闻分享,却被拒绝了。
——“这是我送给师兄的见面礼,全天下只有师兄能吃,独属于师兄,就算是我也不能分走一口。”
除了拒绝他的分享,话里似乎还藏着另一层含义。
他的小师弟大方,不像是护食的小狗,更像是狼。捕猎归来的狼群会分配猎物,分出去的食物属于哪只狼,其他狼不能去抢,否则就会受到狼王的制裁。
顾百闻不是主角,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首先要搞清楚此人对他有何图谋。
邬识缘就着烛火将纸烧了,起身离开了后山。
月上林梢,栖梧山上的云雾日夜不散,星光点缀枝头,蒙了层淡淡的薄纱,小而盛的桂花随风荡开,馨香盈袖,就连道袍上的八卦图都多了一丝灵动之气。
邬识缘远远作了个揖:“师叔。”
“行了行了,咱们两个何需这些虚礼。”太行随意地摆摆手,他刚刚忙完收徒大典的烂摊子,就接到了邬识缘的灵信,邀他一叙。
“你今日走得早,师兄带……”太行停顿了一下,见邬识缘面色正常,才继续道,“你找我可是想问你那师弟的事?”
邬识缘颔首。
太行暗叹一声,他就知道!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兰轻流,梧桐子千百年来没有动静,偏偏就认他为主了,说什么老祖宗显灵,我看这灵显得不怎么样。”
太明顾全大局,必得委屈邬识缘,太行则无拘无束,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觉得那兰轻流不如你。”
梧桐子认兰轻流为主,太行比邬识缘更生气:“那混小子傲得很,刚拜了师就要见你,我看他就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你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原是如此,怪不得师父早早就领着人去了草庐。
本来他还有所怀疑,兰轻流此举无疑是坐实了主角的身份,此人是冲着他来的。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温声道:“师叔,口下留情。”
“我不吐不快,憋着影响修行。”
“……”
眼看着太行要继续批斗兰轻流,邬识缘连忙表明来意:“师叔误会了,我找师叔并非想问兰轻流,我想问的是顾百闻。”
太行一噎:“……顾百闻?”
邬识缘点点头:“我看过小师弟的境界,天赋并不算出众,他可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子弟?”
顾百闻衣着华丽,和兰轻流站在一起,活像公子和小厮。那般热情活泼,却又暗藏机锋的个性,也并非贫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江湖上的宗门很爱收世家子弟,身为正道第一大门派的十二星宫每年的收徒名额有半数都分给了名门望族。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多有一脉相承的灵相,代代积累的经验可以避免走弯路。除了天赋绝佳者,修行之路完全可以用金银砸出来,丹药、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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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用到极致都能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
比如一星天,铸造城垄断了大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法器,无论是王朝还是宗门,都要给三分薄面。
“顾百闻啊……”太行神色古怪。
见他如此,邬识缘更疑惑了:“可有什么问题?”
“顾百闻并非世家子弟,他是城中卖糖糕的,无父无母,生意做得挺红火,从他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太行表情复杂,“他说他是因为仰慕你才来拜师的,某天见了你一面后,夜里梦见你,然后就觉醒了灵相。”
糖糕?!
邬识缘的眼皮重重一跳,他的见面礼莫非是顾百闻亲手做的?
本来怀疑顾百闻是投他所好才送糖糕,现下看来,是他误会了。
“这事太荒唐了。”
灵相觉醒通常要靠外力点拨,像十二星宫就会在各大城池中发布卷轴,沐浴卷轴灵光的人若有机缘,便可以开启灵相。靠自己力量觉醒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类人天生就有修行缘分,到了年纪就会踏入修炼之门。
若是见了他一面就能觉醒灵相,那满大街都是修相者了。
“甭管荒不荒唐,你师父信了。”太行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他这个师兄一生古板严肃,这回不知怎么就栽了,“师兄说顾百闻与你有缘。”
邬识缘:“……”
此行非但没有解除困惑,反而又多了疑问,邬识缘心中无奈,和太行道了别。
回后山草庐的小路曲折崎岖,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悬崖,太行看着他逐渐走远,忍不住喊道:“识缘,不管有缘一说是真是假,那孩子对你也算是一颗真心,大可以同他多亲近亲近。”
邬识缘没有回头,脚步稍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了。
山间雾浓,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行眸光沉肃,喃喃低语:“此番是师叔对你不住。”
在收徒大典上,太明本不欲收下顾百闻,但顾百闻和太明单独聊了一会儿后他就改变主意了。据说顾百闻的灵相和九霄观某位老祖宗的一样,虽然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但从太明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个厉害角色。
顾百闻和兰轻流都对邬识缘颇为在意,但二者又有不同,顾百闻是冲着邬识缘这个人来的。
是机缘,也是劫数,端看邬识缘的造化了。
-
主角的事尚未理清,横插一杠又来了个小师弟,顾百闻的身份扑朔迷离,从渡劫之后,谜团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脑子都不够用了。
邬识缘思索得出神,待走近了才发现草庐前站了个人,他心头一跳:“顾百闻?”
夜半出去不是什么大事,鸠占鹊巢的可是顾百闻,但或许是探寻之事与顾百闻相关,被抓包后,邬识缘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点心虚来。
“师兄。”
不是顾百闻。
“都是师弟,师兄为什么会先想到他?”兰轻流走近几步,他换了和顾百闻一样的白色道袍,一身锋芒无从遮掩,好似山间霜雪,“师兄未免太偏心了。”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看清他手上的梧桐子后,脸色突变。
月色清冷,剑身上淅淅沥沥,滚落几颗殷红的血珠。
在他身后,草庐门户大开。
6. 第 6 章
诸如谢行昀,师逢春之流哪个都不是光风霁月的主儿,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皆手腕高明,行事果决,由此可见主角多是不好相与的。
但邬识缘做梦也想不到兰轻流竟然胆大妄为到半夜来草庐行凶。
“你做了什么?”
一个是接连突破三层境界,又引得梧桐子认主的天命之子,一个是卖糖糕的一品修相者,若是两人对上,顾百闻一定不是兰轻流的对手。
邬识缘抬手召来桃木剑,骤发的灵力震荡开来,兰轻流被逼得停下脚步。
“师兄这是做什么?”他双手握住梧桐子,勉强稳住身体。
到底差了几个大境界,就算有神剑在手,初出茅庐的兰轻流也没办法与境界圆满的邬识缘抗衡。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兰轻流脸色煞白,一缕血迹从嘴角蜿蜒而下:“咳,咳咳……”
桃木剑横在他肩头,轻轻一压,少年挺直的肩背就弯了下去。
邬识缘居高临下:“说,你半夜三更来此处意欲何为?”
“师兄想杀了我吗?”兰轻流仰头看他,“我只是来看看师兄,师兄就要杀我,可见师兄对我早有厌弃之心。”
邬识缘承认他有一剑杀了兰轻流的冲动,万般祸事皆起源于主角,要是能把根源解决掉,就一了百了了。这也是他一开始想的馊主意。
然而剑没有靠近兰轻流的脖颈,稳稳停在肩头,未进一分。
“你对顾百闻做了什么?”
顾百闻的出现于他是个变数,或许对主角而言也是突发情况。
太行的话还历历在目,就算不论顾百闻与他有缘一说的真假,他还欠对方见面礼未给,若是叫人在他的地盘上遇害,那他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
兰轻流恍然大悟:“原来师兄是觉得我伤了顾百闻,所以才对我刀剑相向。”
他顺着邬识缘的视线看到梧桐子,残留的血迹不多,已经干涸,兰轻流神色古怪,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却只是低低地笑了声。
“师兄果然偏心。”
邬识缘眉心紧蹙:“师门内部严禁械斗,无论是你还是顾百闻,若真伤了对方,都要交由师父,按规矩处置。”
而他要做的,就是拿人问罪。
“师兄为何看到剑上的血就认定是我伤了人?我在师兄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吗?”兰轻流抚过剑身,指腹上蹭到零星血迹,“我和师兄今日初见,从前并无交际,但师兄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
邬识缘不得不承认,他对兰轻流有先入为主的偏见。站在他的立场,是主角害他身死,四舍五入说是仇人都不为过,他自然觉得主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因为我抢走了梧桐子吗?我可以将剑送给师兄——”
“别叫我师兄!”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梧桐子怎会认你这样的人为主。”
在九霄观生死存亡之际,梧桐子被贼人掳走,是老祖宗奔波多年才追回,之后一人一剑坚守道观才没让九霄观就此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对九霄观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柄剑。
而兰轻流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身为梧桐子之主也,却无握紧手中剑,守护九霄观的觉悟……邬识缘轻叹一声:“我的确不喜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兰轻流不是主角,就算没有所谓的宿命,他也万不可能与兰轻流交心。
邬识缘收起桃木剑:“你走吧。”
兰轻流愣了下。
“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了,就算不信你,我也该信梧桐子,神鸟所化之剑驱邪避恶,又怎会伤及无辜之人。”邬识缘垂眸,神色轻蔑,“何况以你的脑子,还伤不到他。”
邬识缘侧身躲开他的手,往草庐里走去。兰轻流想追过去,却被结界拦住。淡金色的结界将药圃四周笼罩起来,草庐成了一方安宁净土。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兰轻流蹲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师兄怎么会这样对我?不对,这不对!”
有什么不对?
难道我该一见你就温和地询问你为何来到这里?问你剑上有血可是受了伤?让你进屋,给你上药,说我十分满意你这个师弟,送你灵丹妙药和修炼秘籍吗?
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这些未曾发生的剧情凭空出现在邬识缘的脑海中。
这才是正轨。
这样发展下去,他才会成为兰轻流心目中的白月光。
邬识缘醍醐灌顶,突然窥见了死局中隐藏的生路。
结界将声音一并隔绝,草庐内静悄悄的,床上鼓鼓囊囊的大包一动不动。
“还不起来?”
邬识缘等了两秒,没有回应。
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顾百闻能睡着就怪了。
在黑暗之中,所有秘密都被藏匿在被褥里,包括情绪。
想装就装吧,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邬识缘没有拆穿他,转身离开了寝室。
脚步声逐渐远去,顾百闻才掀开被子一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邬识缘不让兰轻流叫他师兄。
全天下只有他可以叫,只有他是邬识缘的师弟!唯一的师弟!
顾百闻使劲搓了搓脸,兴奋到颤抖的双手缓了许久才恢复,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赤足蹦了好几下才冷静,翻出药膏,朝点起灯的书房走去。
书桌前,邬识缘双目微阖,单手撑着额角,烛火下的脸庞显出几分苍白病态。
强行动用灵力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了,他现在浑身疼得厉害,喘口气都像上刑。
今晚既探了顾百闻的虚实,又从兰轻流的反应中找到了应对白月光命运的办法。
收获颇丰,就连疼痛都不那么难熬了。
邬识缘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发现书房里多了个人,直到顾百闻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腿边,沾着青绿色的药膏一点点往他的手上涂时,他才发觉。
灵相撕裂的痛楚远超烫伤,他早就忘了这茬。
邬识缘没有抽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百闻动作。
顾百闻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个生意做得红火的小掌柜,这与他原本的推测大相径庭,但仔细一想,又十分合理。
商人逐利,心思玲珑,在顾百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他上完药,邬识缘才出声:“不装睡了?”
顾百闻动作一顿,缩了缩脖子:“没有装睡。”
“那方才叫你,你怎么不应?”
药膏里添加了薄荷,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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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清清凉凉的,邬识缘将另一只手递到他面前。
想来初见时顾百闻就发现了他手上的伤,所以才特地带了药膏过来。
倒是细心。
顾百闻大着胆子,脸贴在他手上蹭了蹭:“我害怕嘛。”
脸上皮肤娇嫩,比刚出炉的糖糕还要软上几分,就算是被疼痛麻痹的手背也能感觉到温热柔软的触感,邬识缘一时语塞,忘了要说什么。
“那兰轻流凶得很,我都不敢见他,怕他一剑杀了我。”
邬识缘蜷了蜷指尖:“他无缘无故怎会杀你?”
“因为我抢了他的风头。”顾百闻一边给他另一只手上药,一边絮絮叨叨,“今日在收徒大典上,他先是得了梧桐子的承认,又接连突破境界,在所有人都关注他的时候,不巧我从天而降了。”
邬识缘挑了挑眉。
顾百闻说话时十分逗趣,脸上的表情夸张,轻而易举就能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他对兰轻流的厌恶。
“师父又收了我这么个废物点心,他被师父破例收下的含金量瞬间没了,起码有一半的人都在好奇师父为什么会收我为徒。”
“什么是废物点心?”
“……”
邬识缘问得一脸认真。
顾百闻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师兄会问我,为什么能让师父收我为徒。”
因为你与我有缘。
这个说法邬识缘自然是不信的:“等会儿也要问的,在此之前,还请小师弟先给我解答一下‘废物点心’的意思。”
顾百闻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邬识缘:“?”
“你叫我小师弟!”
邬识缘哑然失笑:“你一口一个师兄都叫这么长时间了,还在意这个?”
“那不一样。”
尤其是在邬识缘不让兰轻流叫他师兄之后,这声“小师弟”的威力堪比灵丹妙药,哄得顾百闻喜不自胜:“师兄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我是开点心铺子的,因为灵相不适合用来攻击,所以每次打架都打不过,他们就说我和点心一样好揉圆搓扁,是个废物点心。”
顾百闻当笑话讲的,邬识缘却听得皱起了眉头。
“师兄在心疼我吗?”顾百闻扑在他腿上,凑近了,像是要看清邬识缘眼底因他而生的情绪,“若是能叫师兄心疼我,那当个废物点心也很不错。”
邬识缘拎着他的后颈皮,像拎猫一样,将他拎远了些:“站好。”
“站不好,我刚刚为了给师兄上药,腿都蹲麻了。”他偷瞄着邬识缘的脸色,又黏黏糊糊地缠上来。
“……”
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顾百闻!
邬识缘轻嗤一声,提膝顶了顶他的腿:“站不好就坐地上,我可不想要个爱撒娇的师弟。”
顾百闻一个激灵,顿时站直了。
邬识缘心下好笑。
啧。
看来真的很在意“师弟”这个身份。
“师兄别生气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顾百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师父收我为徒,其实是因为……他想让我做他干儿子的童养媳!”
邬识缘瞳孔紧缩,看向他身下。
童养媳……
师,师妹?!
7. 第 7 章
“师兄往哪里看呢?”
“……”
邬识缘默默移开视线,抵着唇轻咳:“没有,你误会了。”
顾百闻不置可否,见他眼神闪躲,满脸尴尬,唇角缓缓勾起:“我是师弟,不是师妹,师兄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摸一摸。”
他半点不知羞,跃跃欲试来拉邬识缘的手。
“胡闹!”
最放荡的追求者都没有顾百闻直白大胆,饶是见过世面的邬识缘都被吓了一跳,仓皇抽回胳膊,恨不得和他拉开八丈距离。
书房拢共巴掌大的地方,邬识缘绕几步顾百闻就跟几步,两人一个逃一个追。
“师兄弟之间摸摸怎么了,关系好的还能互相帮助,我——”
顾百闻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伸长的胳膊僵在半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木偶的额头上垂下一张符箓,黄底红字,淡淡的朱砂香萦绕在鼻尖。
邬识缘对他用了符箓……
道士的法器出了名的多,除了常见的桃木剑和拂尘,还有三清铃、八卦盘等若干。不管会不会自己写符画咒,几乎每个道士身上都会带几张符箓,专门用来对付邪祟妖魔。
符箓!邬识缘竟然把符箓贴在他头上!!
这待遇可不是小师弟应该有的。
“不知羞,以后再做那些个登徒子的行径,就不仅仅是定住那么简单了。”邬识缘戳戳他的额头,想起刚才被追着跑,面子上挂不住,又戳了两下。
小掌柜皮肉娇嫩,额头上一戳一个印,配上幽怨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可怜,好像别人欺负了他一样。
“师兄以大欺小!”
明明是你先没大没小的,如今又来倒打一耙。
邬识缘无奈,揭下了符箓:“师父的干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师父修无情道,无亲缘,心里只装着振兴九霄观一件事,这么多年唯有他这个徒弟亲近些。
顾百闻重重地哼了声,怕再被定住,不情不愿地和邬识缘保持距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干儿子自然是师父的大徒弟喽。
邬识缘:“……敢编排师兄,我看你是皮痒了!”
巴掌落在顾百闻的脑袋上,邬识缘仍不解气,冷笑一声:“那么爱做童养媳,不如师兄帮帮你?”
当太监多好,省得以后又嚷嚷着互相帮助。
邬识缘本以为这样能吓住他,谁知顾百闻不仅不怕,反而催促起来:“好啊好啊,师兄快点把我变成姑娘家,坐实我童养媳的身份,这样往后一辈子你都得对我负责。”
“……”
邬识缘甘拜下风,顾百闻就是块滚刀肉,天不怕地不怕,压根吓不住。
第二天一早,不等邬识缘赶人,顾百闻就跟他请辞了。
“山下有妖邪作乱,师父让我同兰轻流一起下山,助他驱邪捉妖。”
“你?”邬识缘正在晒草药,闻言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方圆百里有妖邪异事都会向九霄观求助,邬识缘只要不闭关就会带队下山,他在江湖上的名声正是这样闯出来的。
新入门的弟子一般不会这么快出任务,但兰轻流情况特殊,他的境界在观内排得上号,还得到了梧桐子的承认,实力不俗。再者任务地点就在山下,让兰轻流去正好可以历练一番,若是解决得漂亮,还能打出名号。
可顾百闻不一样,他刚觉醒灵相不久,怕是连九霄观内的小道童都打不过。
“除妖驱邪我肯定帮不上忙。”顾百闻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就是寻芳镇的人,对去村子里的路很熟悉,师父大概想让我给他当敲门砖。”
“寻芳镇?!”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九霄观坐落在栖梧山上,附近群山环绕,村落众多,寻芳镇位置偏远,第一次去很难找到正确的进山之路。就算是邬识缘也不敢说自己能一下子找对地方。
“怎么偏偏是寻芳镇……”邬识缘皱了下眉头。
说着说着话,顾百闻又凑到了身边:“师兄,你小声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邬识缘摇摇头,问道,“你打算去吗?不是怕兰轻流一剑捅死你吗?”
“师命难违啊。”顾百闻耸耸肩,话锋一转,“师父让我与他同去,既是让我引路,也是趁机试探一下我的能力。”
邬识缘自然看得出太明此举的深意,但没想到顾百闻会直接对他挑明。
“我当初拜入师门的方式不算光彩,注定要被试上一试,不是这遭就是下遭。”顾百闻拨了拨草药,不甚在意道,“比不得兰轻流,人家是拿着镇观之宝的亲徒弟,我就是个添头。”
他一边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拿到梧桐子才是亲徒弟,那他岂不是也成了个添头?
邬识缘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不光彩了?”
“我……”顾百闻拖长了调子,等邬识缘耐不住性子看过来,他才轻哼一声,慢悠悠道,“师兄都不担心我的安危,主动提出陪我同去寻芳镇,可见没把我这个小师弟放心里。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告诉师兄,师兄想知道就自个儿猜去吧!”
邬识缘:“……”
-
顾百闻和兰轻流当天就启程了,邬识缘思前想后,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寻芳镇是一个很特殊的节点。
在他看到的剧情里,兰轻流有无上机缘,其中一份机缘就在寻芳镇。
这个地处偏僻的小村镇里藏着一件百年前遗落的法宝,法宝出自九霄观先辈之手,兰轻流获得它后开启了秘境,见到了先辈留在秘境中的一缕神魂。
这位先辈引兰轻流入道,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渡劫时窥到的天机有限,邬识缘只看到了和他有密切关系,直接影响了他人生的重大事件。
在正轨的剧情发展中,寻芳镇该是邬识缘和兰轻流一同去的。邬识缘在找进村之路时遇到埋伏,为了保护兰轻流受困于封印,不仅错失法宝,还被诱出了心魔。
以寻芳镇为转折点,兰轻流踩着邬识缘一步步成为九霄观新的代表人物。
如今一切都变了。
和兰轻流一起去寻芳镇的不是他,而是顾百闻。
邬识缘眉心紧蹙。
仔细想想,其实从他窥到天机开始,剧情就有细微的偏移了。
如果不是他渡劫时强行回溯,导致灵相受损,无法动用灵力,太明定然会让他和兰轻流一起去寻芳镇。
顾百闻是个变数。
他渡劫时窥破天机也是一个变数。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海面上掀起了狂风大浪,他如同一叶扁舟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这两个变数就是求生的浮木。
邬识缘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已经找到了避免成为主角们白月光的办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好顾百闻和已知的剧情,将剧情彻底推离正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微的偏移积累起来,也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生路。
接连愁闷了半个月,邬识缘终于拨云见日,窥见了明媚天光。他的心情难得好起来,但前面结伴而行的两个人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顾百闻和兰轻流不对付,两人谁也瞧不上谁,衣角挨上了都得骂一句晦气。
“离我远点,我对没事往自己身上捅刀,还妄想借此博同情的心机狗过敏。”
原来剑上的血是这样来的。
邬识缘极轻地皱了下眉头,用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同情,兰轻流果真豁得出去。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吗?”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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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没好气道。
要不是去寻芳镇的路不好找,他才不会答应太明的安排,带上顾百闻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你哪里是愿意跟着我,你分明就是有求于我。”
顾百闻抱着胳膊上下扫了他一眼,语气嘲讽:“你多厉害啊,自己去寻芳镇呗。”
顾百闻嘴皮子毒,阴阳怪气起来连太明都嘴,兰轻流无法反驳,脸色青白交加:“师父让你引路,你难道想违抗师命吗?!”
梧桐子随主人心意出动,悬停在半空中。
“这么喜欢动剑,你是剑人吗?”
“……”
“兰大剑人,求人可不是这么求的。”顾百闻趾高气扬,无视横在面前的剑,威胁道,“寻芳镇外危险重重,还有毒瘴,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兰轻流被“剑人”二字气红了脸,咬牙切齿:“若是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就凭你也想杀我?”
顾百闻语气轻蔑。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好像他比兰轻流高几个境界似的。
邬识缘都被唬住了,又仔细查看了一下顾百闻的境界。
没错啊,是货真价实的一品。
“你不过刚刚觉醒灵相,连正儿八经的修相者都算不上,我杀你都用不着出剑。”兰轻流眸光冷厉,收回了梧桐子,专用灵力胁迫。
“我若出事,你也活不长。”
顾百闻丝毫不慌,原本胸有成竹的兰轻流不禁迟疑起来,难不成他还留了后手?
“师兄一定会为我报仇。”提到邬识缘,顾百闻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师兄不认你这个师弟,却是认我的,他不仅要送我见面礼,还给我展示了他的法宝。”
“我与师兄一见如故,秉烛夜谈。”兰轻流脸色越难看,顾百闻越高兴,被灵力逼得浑身颤抖,面上仍带着笑,“你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师兄全都给了我。”
“他偏心我。”
邬识缘一头雾水。一码归一码,见面礼是欠着,但他什么时候展示法宝了?
顾百闻说的展示法宝,该不会是他用来制服顾百闻的符箓吧???
“…………”
就顾百闻满口胡诌的尿性,十有八/九没跑了。
邬识缘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顾百闻这张嘴他算是见识到了,比史官的春秋笔法更厉害,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愧是心机万千的商人,论心眼子,十个兰轻流加起来都玩不过顾百闻。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就算看不惯对方,真要闹出人命来谁都不好交代。吵过一架后,顾百闻和兰轻流又继续赶路了。
东拐西拐在山林里绕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村子入口。
邬识缘轻叹,怪不得他会在寻芳镇栽跟头,村子外毒瘴蔓延,附近的草木经年遭受瘴气浸染也生出了毒性,一不小心划出道伤口都吃不消,也只有熟悉寻芳镇的顾百闻才能完全避开危险。
“路已经给你带完了,接下来的任务就靠你自己了,剑人。”顾百闻撂挑子不干了。
兰轻流求之不得,已经找到了寻芳镇,顾百闻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这是你自己要留下的,若是遇见妖邪丢了性命,也只能怪你自己。”
两人分道扬镳,顾百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嗑了起来。
邬识缘:“……”
顾百闻在他面前热情乖顺,在兰轻流面前刻薄毒舌,性格南辕北辙,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邬识缘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一把瓜子嗑完,顾百闻伸了个懒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朝他藏身的地方看了好几眼。
邬识缘心下一惊,难不成顾百闻发现他了?
8. 第 8 章
邬识缘现在不方便使用灵力,用了隐身的符箓,符箓是他亲手所画,虽说效果不及隐身咒好,但以顾百闻的境界不该看透才对。
就在邬识缘疑惑的时候,顾百闻收回了视线,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到底是发现了,还是没有发现?
邬识缘纠结两秒,跟了上去。
顾百闻走的路和兰轻流正相反,南辕北辙,邬识缘不准备掺和寻芳镇的事,虽然知道剧情,但他所求不多,无意去抢主角的机缘。
寻芳镇以前是个富庶城镇,盛产一种名为“绮芳”的花,绮芳花可以食用,有美容驻颜的功效。家家户户常将花汁掺入面团中制作点心,最红火的时候,世族贵女们争相购买绮芳花糕点,千金难求。
后来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寻芳镇,一夕之间毒瘴蔓延,整个村子再找不出半朵绮芳花。
那场大火烧得太过离奇,传闻是妖邪作乱,九霄观的先辈曾来寻芳镇查探,此后寻芳镇安然无恙,久而久之,传闻也从妖邪作乱变成了意外。
结合剧情来看,当年来此调查的先辈十有八/九就是兰轻流所得机缘里提到的前辈,寻芳镇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所以他才在这里留下法宝和一缕神魂。
邬识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在脑海中将与神魂有关的术法过了一遍,得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结论——阵法。
阵法通常需要法宝作为阵眼,开启之后可以保一方平安,但法宝所蕴含的灵力总有被消耗殆尽的一日,若不及时补充,阵法就会逐渐失去效力。
寻芳镇安稳百年,此番又生出妖邪之乱的情况,像极了阵法失灵。
九霄观遵循天地草木共生的规律,除妖勿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恶妖,都不会赶尽杀绝。寻芳镇百年前那场大火里死伤无数,倘若真是妖邪作祟,可见此妖之凶戾,无论如何都该斩草除根。
事出反常必有妖,邬识缘对寻芳镇里藏着的秘密越发好奇起来。
一路走来没见到半个人影,不知是村子里本就人烟稀少,还是受到妖邪的影响,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村北尤为偏僻,顾百闻在一处荒废许久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子里杂草丛生,草屋的门掉下来半扇,蜘蛛网结了半米长。稀奇的是风吹日晒多年,窗户纸还是完整的,纸面上勾画的纹样清晰可见。
是一朵花。
有点眼熟,邬识缘多看了两眼。
顾百闻跟做贼似的从围栏的缺口钻了进去,邬识缘本来还以为这是他的老家,看到他偷偷摸摸的进门方式后,顿时打消了猜测。
回自己家可不用做贼。
过围栏很容易碰出动静,等顾百闻走远一些,邬识缘才轻手轻脚进了院子。
说来也巧,寻芳镇百年前以糕点闻名于世,如今顾百闻也开起了点心铺子,好似断掉的传承重新接续,这片土地上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啊啊啊,救命啊!”
突如其来的呼救声打断了思绪,邬识缘心里一紧,顾不上隐藏行踪,连忙循着声音追过去。
屋子里没有人,里里外外找遍了都不见顾百闻的身影,仅仅几秒钟,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邬识缘眉心紧蹙,是他大意了。
他潜意识里认为兰轻流走的路才会遇到妖邪,获得机缘,未曾想过顾百闻会误打误撞掉进了陷阱。
没错,就是陷阱。
这个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妖气,邬识缘也是释放神识后才发觉的。按理来说他不该注意不到,就算身体还未痊愈,邬识缘身上还带着法器,早该感知到妖气的存在。
他拿出金钱剑。108枚铜钱串成的剑可以辟邪挡煞,对妖气最为敏感,可现下金钱剑却没有一点动静。
邬识缘双指并拢,在剑上一划,指腹迅速浮起一丝血线,有了鲜血的加持,金钱剑上赤光大盛,剑尖直指窗户。
整个院子里只有窗纸是违和的,刚才他就觉得眼熟,仔细一看,窗纸上的花分明和古籍记载中的绮芳花一模一样。
寻芳镇成于绮芳花,大火烧掉了所有绮芳花,这扇窗户上画着绮芳花……寻芳镇的怪事都绕不开绮芳花,当年那场大火定然和绮芳花脱不了干系。
妖气分布在整个院子里,窗前尤为重,越走近,金钱剑的反应越明显。
邬识缘将剑插入紧闭的窗户缝隙中,使力一撬,只听得“吱呀”一声,一股浓郁的花香喷涌出来,如同潮水一般扑了邬识缘一脸。
“你来寻我了吗?”
香气太重,熏得人睁不开眼。
“秦郎,我好想你。”
娇媚的声音如泣如诉,由远及近,不过几秒就落在耳畔。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冷冷的香风吹在耳朵上,邬识缘浑身一震,持剑刺了过去。
铜钱爆发出一阵刺目的亮光,花香散去,除了窗户,四周的一切都变了,荒废的小院焕然一新,围栏上缠满了红绸子,邬识缘一眼就看到了门上贴的红字——囍。
双喜红字,是成亲的习俗。
门外忽然涌进一大波人,敲锣打鼓,拔高了声音喊道:“新娘子到喽!”
“新郎官还愣着干什么,快出来接新娘子了!”
喜婆领着人围簇过来,静谧的小院瞬间变得热闹喧腾,邬识缘低头一看,他身上的道袍竟然变成了喜服,就连金钱剑都变成了喜带。
红绸子扎成的花垂在手边,邬识缘被一群人推搡着来到花轿前,喜带的一端在他手中,一端递里了花轿里的人。
身体里没有半点灵力,就连灵相也感觉不到。妖族用来迷惑人心的幻境会抑制修为,却不会让灵相消失,看来他不是掉进了幻境里,而是变成了普通人。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过去时,他被拉进封存的回忆中,顶替了新郎官的身份。
邬识缘松了口气,打量起四周的人。
顾百闻先他一步消失不见,可能也被拉进了这段记忆里,顶替了某个人的身份。封存的记忆不会对人造成伤害,顾百闻暂时不会遇到危险。
“新郎官,快牵住你的新娘子啊!”
轿帘被掀起,一只手伸了出来,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抓住了喜带的另一端。
对于女子而言,这只手似乎有些大。
新娘牵着喜带下了花轿,大红盖头将脸遮得严严实实,邬识缘看着刚到自己胸口处的新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记忆里有这么多人,做个喜婆轿夫都行,怎么他偏偏成了新郎?这根喜带一牵,总给他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无形之中多了一道禁锢似的。
“新娘下轿,准备拜堂。”
村子里办喜事没有复杂繁琐的仪式,邬识缘牵着新娘,锣鼓在身后响成一片。正午的太阳光刺眼,眼前的一切闪烁着不真实的光斑,光怪陆离,像一场幻梦。
掌心忽然被挠了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喜带下伸过来,借着红绸缎的遮掩,暗地里撩拨他,一下轻一下重,似是玩闹,又像是在挑逗。
邬识缘一个激灵,攥紧了喜带。
“呵……”
明明锣鼓声那么响亮,邬识缘却听到了从盖头下传来的低笑声,青天白日里,邬识缘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被阴湿的视线缠绕住,无法挣脱。
“你我当真有缘,这么快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勾住他的尾指,柔声唤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郎,你想我吗?”
刚刚戳破窗户纸的时候,对方也曾娇滴滴地唤他,但感觉不太一样。
邬识缘眼神狐疑,顺势将新娘拉近,抬手就要掀盖头。
喜婆连忙拦住他:“新郎官莫要心急,拜过了堂再和新娘子亲热。”
“没人跟你抢娘子,心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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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了热豆腐哈哈哈。”
旁边的人三三两两凑过来,一边打趣,一边不动声色地控制住邬识缘。
玩味的声音穿过人群,直接落在他耳边:“知道情郎急着与我相见,但礼不可废,得拜了堂,成了亲,盖头才可以掀开,否则就没办法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了。”
像是调侃,但话里还藏着话,分明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邬识缘知道感觉为什么不一样了:“你不是新娘。”
之前唤的是“秦郎”,而新娘却一口一个“情郎”,乍一听很像。
“你究竟是谁?”
“九霄观的大师兄才智无双,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新娘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邬识缘耳中,众人对此毫无反应。
只有他能听到新娘说的话。
邬识缘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他是为寻芳镇的事来到这里,而新娘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不然也不会故意漏破绽给他。
一口一个“情郎”,怎么听都像在调戏他。
调戏……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上次顺走了我的果子,打算什么时候还?”
新娘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情哥哥送我定情信物,我把自己嫁给你,正是投桃报李,谈还不还就伤感情了。”
果然是你!
邬识缘冷哼一声:“投桃报李?呵呵,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被猜出了身份,新娘索性换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从娇滴滴的美娇娘摇身一变成了男人。
“情郎一下子就猜出是我,可见想我得紧,我心同君心,但愿长相守。”
他温柔地诉说爱意,明明是不怎么光彩的偷窥开局,到他嘴里俨然成了浪漫深情的邂逅。
邬识缘一阵恶寒:“你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肉麻话,不觉得奇怪吗?”
“有何奇怪?”
邬识缘沉默下来。
诚然两个男子结成道侣的事情层出不穷,但一个男人公然对另一个男人深情表白的场面太过惊悚。
“男人照样能当你的新娘,与你拜堂洞房。”
说着,他话锋一转,问道:“莫非你一个男人,还歧视男人不成?”
“……”
这就不是歧不歧视的问题。
邬识缘懒得和他掰扯,这人脑子都被情情爱爱堵住了,根本说不通:“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特地来与你成亲的,情郎不信我吗?”
“……”
见邬识缘不语,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破地方危险重重,不是为了你,难不成是为了此地的法宝吗?”
邬识缘满脸错愕:“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里有法宝,还知道这法宝是九霄观先辈留下的,用以镇压……”他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纠正道,“其实我觉得‘保护’二字更为贴切。”
“为了保护屠戮寻芳镇百十条人命的花妖,你的师门先辈瞒天过海,向世人撒了个弥天大谎。”
这是连他都不清楚的内情。
邬识缘惊诧不已,他自然怀疑过当年的事,但那是根据已知剧情推测出来的,只得一个模糊的大概。
此人言之凿凿,字斟句酌间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分明知晓寻芳镇发生过什么。
“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
仿佛看出了邬识缘的疑惑,他笑了下,温声道:“与你有关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无论是寻芳镇,亦或是……”
他点到为止,收住了话头,然而这三言两语已经在邬识缘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语调甜蜜,暧昧痴迷,他有如蛇蝎一般贴近,缠住邬识缘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啊,平平无奇,只不过是一个为你而来的变态罢了。”
9. 第 9 章
“……”
话是邬识缘听过最不要脸的情话,人也是邬识缘见过最不要脸的人,不要脸程度堪称登峰造极,平生仅见。
变态就是变态,找再多借口,说得再冠冕堂皇,还是改变不了变态的阴暗本质。
邬识缘甩了甩手,没甩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像铁钳一样握得很紧,挣脱不开。力气很大,怪不得不像女子的玉手纤纤,这分明就是男人的手。
原本以为变态借了新娘的身体,如今看来,这盖头底下压根就不是姑娘家,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或许正如他所言,此人来寻芳镇就是为了同他“成亲”。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认真打量起身旁的人。
个头不高,也就到他胸口。这身高放在姑娘家身上很普遍,但对成年男人而言略有些矮,更像是尚未长成的青葱少年,差不多是顾百闻与兰轻流那个年岁。
邬识缘眸光微闪,试探着喊了一声:“顾百闻?”
“情哥哥……”新娘哼笑一声,摩挲着他的手心,语气懒散,“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不太好吧?”
他的声线偏低,温声诉说暧昧的情话时有种浸透了水的温润感,此时嗓音里含着笑意,却能够听出明显的危险意味。
顾百闻凭空消失,这人又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联系,邬识缘本来想诈一诈他,见他中这副反应,也拿不准了。
“你说你知道和我有关的所有事情,那也应该知道顾百闻不是别人。”邬识缘斟酌道。
莫非真是他猜错了?
“不是别人……”
新娘咀嚼着这几个字,又笑了声:“我竟不知你对同门师弟如此看重。”
成亲仪式进行到了拜堂,喜带盖住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众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锣鼓声骤然停滞,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你师父一共给你收了两个师弟,为何你对兰轻流言辞令色,对顾百闻就多加照拂?道长,做师兄可不该偏心,一碗水端不平可是会遭记恨的。”
变态就是变态,邬识缘行走江湖多年,叫他道长的人不计其数,从没有人把这两个字念得如此狎昵。
根本入不了耳!
邬识缘无法直视“道长”这个称呼了:“这年头的变态稀奇,一边说自己平平无奇,一边管天管地。”
“道长嫌我管多了?”他好像天生就能感知邬识缘的情绪变化,越是让邬识缘不自在的称呼,他越喊得起劲,“道长,我这可是为你好,那兰轻流一看就不是善茬,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他日对你下手只会更狠。”
邬识缘挑了挑眉:“只有他不是善茬?”
“道长还想听我说谁的不是?”
明明隔着盖头,但邬识缘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或许噙着笑,或许弯着眸子,总之一定得意极了。
他想试探对方的态度,对方也在借机勾起他的好奇心。
没等到邬识缘的回答,他就开了口:“你那位顾师弟就算有贼心也翻不起波澜,天赋平平,也无神剑在手,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到你的境界。既是个废物,又何需警惕?”
邬识缘脸色一沉。
“不过他日日缠着你确实很碍眼,没有边界感的师弟不要也罢,道长开个口,我帮你解决了——”
“放肆!”
邬识缘一掌劈在他手腕上,喜带掉落,两人交握的手也随之松开。
“我的师弟,又怎是你这等宵小可以置喙的!”邬识缘一把掀开喜服,手上的五色令旗散开,分别对应喜堂的不同方位,“那么想成亲,我可以大发慈悲寻个孤魂野鬼,帮你配个冥婚。”
五色令旗镇下,小院顿时恢复了破败模样,喜堂和迎亲的众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位身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站在小院的荒草之中。
盖头一角迎风扬起,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白皙脖颈上,喉结突出。
“与我成亲的同时还不忘布下五色令旗,伺机破除先辈所设法阵,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他鼓了几下掌,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你何时发现了此地的真相?”
“起初我也以为这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灵相消失,法器失灵,处处都没有纰漏,直到你出现了。”
邬识缘握住金钱剑,眼神凌厉:“你我交谈皆是密音入耳,我想掀你盖头遭人阻拦,到了拜堂时你说停就停……种种都指向一个结论:这段记忆受你操控。”
“妖气不会作伪,你提到过九霄观先辈留下法宝保护花妖,整个村子里唯有此地有妖气。”
故而法宝在此地,先辈所设法阵也在这里。
邬识缘熟读九霄观的三万册藏书,对各种术法如数家珍,一脉相承的法阵逃不过他的眼睛:“你不过是借了我九霄观先辈之力,在法阵之中设计了一出假戏,跳梁小丑,故弄玄虚!”
而要做成这一切,少不了法阵之中的妖邪相助,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知晓当年之事的原因。
“法阵已破,花妖还不现身吗?”
被揭穿了身份,新娘却没有气恼,反而真情实感地称赞起邬识缘:“一分不差,道长当真与我心有灵犀,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过来,嫁衣荡开一圈圈艳丽的波纹。
“我看不上孤魂野鬼,此身除道长外不许他人,若要配冥婚,也只为道长殉情。”
邬识缘严阵以待,却见他停在一米之外,深情款款道:“今日成亲只到拜堂,道长欠我一场洞房,他日床上相逢,还望道长怜惜。”
花香阵阵袭来,邬识缘接住了飘落的红盖头,面前的新娘眸若秋水,额间一朵绮芳花透着妖气,俨然是被困于院中的花妖。
跑得倒快。
邬识缘冷嗤一声,驱动五色令旗,将四溢的妖气都封在院子里。
花妖眼神懵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环视四周:“如今……是何年月了?”
她身上气质干净,不像一个背了百十条人命的恶妖。
邬识缘心中疑惑,答道:“奉熙十七年,云荒历三万六千七十五年。”
“三万六千七十五年,竟已过了百年之久吗?”她喃喃低语,一双翦水秋瞳望向邬识缘,急切地问道,“秦郎何在,你可见过他?”
“秦郎?”
“我与秦郎马上就要成亲了,可他突然不见了,我等了他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邬识缘被问住了。
这就是先祖瞒天过海保护的花妖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屠了大半个寻芳镇的火究竟是不是她放的,为什么先祖不除妖,反而布下百年法阵,将此事一拖再拖?
“他肯定是不要我了。”
花妖神色沮丧,语气变得低落,她自顾自地拎起嫁衣,转了一圈:“为了嫁给他,我亲手绣了这件嫁衣,你看,多好看的嫁衣啊,若是穿上它,我一定会成为世间最美的新娘。”
妖气涌动,忽然,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声质问道:“你说人与妖是不是一定没有好结果?道长,你说啊!”
邬识缘被喊愣了,下意识握紧金钱剑。
不对劲。
花妖身上的气质纯净,妖气也稀薄,不过短短几秒,妖气暴涨,就连气质也变得浑浊不堪。
“发生了什么事?”
“凡人为何如此善变,上一秒还抱着你缠绵,下一秒知道了你的身份,就避你如蛇蝎?”她状似癫狂,仿佛没有听到邬识缘的问话,愤愤地扯着头上的珠花,“秦郎!秦郎!既要弃我而去,又何故骗我伤我,给我一场空欢喜的亲事?!”
暴乱的妖气撕碎了嫁衣,一朵硕大的花浮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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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轮廓样子和绮芳花一样,但颜色变了,不再是纯洁的白色,花瓣上缭绕着黑气。
花茎花根一片焦黑,像被烈火焚烧过。
邬识缘皱了皱眉头。
修相者有灵相,妖有本相,本相脱胎于本体,状态可以直观的反映出妖的境界。此花饱满,可见花妖境界圆满,可花的根茎枯萎,她的本体必然遭受过严重伤害。
本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她若是在百年前那场大火中伤了根基,那火一定不会是她放的。
千头万绪汇聚心头,只差一点就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邬识缘从怀里摸出一大把符箓,试图靠近她:“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骗我伤我,背信弃义,我要你去死!去死!”
花妖已然失去了理智,符箓制不住她,再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会毁于一旦。
邬识缘眉心紧蹙,不得不驱动金钱剑。
金钱剑一寸寸钉入妖力凝结的本相,每进一分,绮芳花上萦绕的黑气就消散一分,等到全部钉入,花朵几乎恢复了纯洁模样,花妖也渐渐安静下来。
“道长,你又来渡我了吗?”
花妖泪眼婆娑,本相被钉在地上,她无法移动分毫:“迟了,太迟了,一切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杀了人,杀了秦郎……”
邬识缘瞬间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道长是何人:“你为何要杀他?”
“是他负我,他负了我!”花妖发出痛苦的悲鸣声,“他诓我成亲,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痛下杀手,好热啊,真的好热啊,大火烧得我好痛……我逃不掉,他拦着我,他们把我困在火海里,我不想死,我,我把他们都杀了。”
随着她的讲述,邬识缘脑海中浮现出了画面。
花妖满心期待着与爱人成亲,可她爱的秦郎却想放火烧死她,村子里的人都是帮凶,他们想烧死花妖,却被愤怒的花妖反杀。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先辈没有除妖,是因为此事并非因妖而起。
邬识缘心中唏嘘:“还不迟,你的本相虽受了重创,但只要寻到本体,你还可以重新修炼。”
草木根生,春风一吹便会复苏生机,更何况是绮芳花这种境界圆满的纯净之花。
草木成精大多心地赤诚,绮芳花为寻芳镇带来了发展之机,可见是此地的福花,她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庇佑着寻芳镇,绮芳花灭绝,寻芳镇没落,花与村子本就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重新修炼?”
“没错。”
邬识缘正要上前,天边突然划过一道暗色利光,他脸色大变,连忙驱动金钱剑:“住手!”
神兵利剑岂非寻常法器可以抗衡,108枚铜钱轰然散开,花妖如释重负,闭上了眼睛:“道长,这世间人心凉薄,我不喜欢。”
邬识缘怔怔地伸出手,接住了半空中落下的花瓣,花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兰轻流接住梧桐子,看到邬识缘后并没有惊讶:“师兄,你来得好快。”
邬识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屋子。
“花妖已死,师兄没有东西要给我吗?”兰轻流语气焦急,强调道,“是我杀了她!”
画着绮芳花的窗纸不翼而飞,整个小院的妖气都散尽了,只残留着几缕幽香,在破败荒芜的屋子里,消失不见的顾百闻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邬识缘侧过身,半张脸隐匿在房梁的阴影下:“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等兰轻流开口,邬识缘嘲讽一笑,补充道:“无论是机缘法宝,还是灵丹妙药,我半点都不会给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师,师兄……”
“少来我眼前晃,否则我让你再也拿不起剑。”
10.第 10 章
寻芳镇的事情暂告一段落,邬识缘拎着呼呼大睡的顾百闻回了后山。
拼拼凑凑能大概猜出寻芳镇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但细节以及最近寻芳镇妖邪作乱的事尚未完全查明,花妖已死,真相无从得证,邬识缘难得没有任务完成的喜悦,反而怅然若失起来。
“师兄,师兄!”
顾百闻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
邬识缘端着汤药进门:“吵什么?”
“师兄!”
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顾百闻这才冷静下来,打量起四周:“咦?我不是在寻芳镇吗,怎么回来了?”
“先把药喝了。”
顾百闻受到妖气影响才会一直昏睡,他身上灵力亏空,要喝几副汤药补一补元气。
顾百闻皱皱鼻子:“好苦啊。”
“你还没喝呢。”邬识缘把碗塞进他手里,没好气道。
“不用喝,我闻得出来,很苦!”顾百闻小声嘀咕,一口闷了汤药,五官皱巴成一团,“好苦好苦啊,我的舌头都没有知觉了,要师兄亲亲抱抱才能好。”
邬识缘无奈失笑,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你还记得在寻芳镇发生了什么吗?”
“唔。”
顾百闻思索了一下,咬着蜜饯含糊道:“我记得我和兰剑人分开了,然后我在村口嗑了一把瓜子,越想越不服气,凭什么他一个剑人能得到梧桐子,这祖传神剑肯定是眼瞎了!我想先他一步解决寻芳镇的花妖,去了村北的荒屋,之后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
蜜饯酸甜生津,他吸溜了两口,双眼放光:“师兄,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我。”
“不可能,你身上就有绮芳花的香气,你肯定去了寻芳镇,还找到了花妖。”他轻哼一声,得意道,“师兄休想骗我,我闻得出来。”
他一醒过来,叽叽喳喳不停,安静的草庐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我做了个梦,梦到师兄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师兄好帅,我腿都软了嘿嘿。”他像个小痴汉一样,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自古师兄弟青梅竹马,姻缘天成,要不师兄你娶了我得了。”
“……”
“师兄喜欢吃糖糕,巧了,我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师兄想吃多少都可以,我是师兄最好的归宿。”
邬识缘又气又好笑:“聒噪,你是来拜师修炼的,还是来给自己说媒的?”
头一回见上赶着要嫁人的少年郎,大好年华,偏偏脑子坏了。
“为了师兄,大道算得了什么?让别人成神登仙去吧,我只想和师兄百年好合。”他含情脉脉,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会对师兄好一辈子的!”
“……”
邬识缘头都大了,暗地里有个变态觊觎,明里又有一个师弟赖着,他一个要出家修无情道的道士,怎么烂桃花一朵接着一朵。
他只当没听见,问道:“你怎么知道寻芳镇有花妖?”
“村子里老人说的,有花妖害人,专门杀负心人,会把他们活活烧死。”顾百闻咽了蜜饯,又巴巴地伸手讨要,“师兄做的蜜饯比集市上卖的好吃多了,还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我喜欢。”
邬识缘微讶,没想到他能尝出来:“蜜饯有的是,说完寻芳镇的事就给你拿。”
顾百闻对他向来没有隐瞒,如实道:“那一片是村子里的禁地,老人都不让小孩过去,我之前偷偷去过那里,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荒屋附近一片破败,却有一股花香,花妖肯定在那里。”顾百闻笑嘻嘻道,“兰剑人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师兄会比他先找到花妖,我猜他要气疯了。”
原来如此。
邬识缘心情复杂,顾百闻这个变数不仅影响了剧情,还把原本属于主角的机缘带给了他。
“绮芳花清淡,雅致,香气特殊,带着一丝甜味,和师兄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顾百闻吸了吸鼻子,着迷道,“师兄,你好香啊~”
邬识缘:“……”
“像一块香香甜甜的小蛋糕。”
柔软的热气扑过来,邬识缘后背发凉,有种被盯上的感觉,好像顾百闻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秒就会咬他一口:“等着,我去给你拿蜜饯。”
顾百闻扑了个空,看着他落荒而逃,咯咯笑个不停:“师兄,你怕什么?虽然你很香,但我又不会真吃了你。”
邬识缘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色厉内荏,警告道:“再多说一个字,你的蜜饯就换成黄连。”
顾百闻果断闭嘴,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得意地晃着脚脚。
机缘,师兄的!
兰剑人,有多远滚多远!
-
因为寻芳镇的事,太明传信到后山,让邬识缘和顾百闻回九霄观一趟。
蜜饯装在小罐子里,邬识缘本来打算用蜜饯哄聒噪师弟吃药,结果顾百闻搂着小罐子一颗接着一颗,药刚喝了一碗,蜜饯快就见底了。
“别吃了,师父让我们回去。”
顾百闻撇撇嘴:“肯定是兰剑人在师父面前告状,梧桐子眼瞎心盲,师父也老眼昏花——诶呦!师兄你打我干什么?”
他捂着脑袋,一脸不服气。
“再敢口无遮拦,目无师长,把你吊起来打到屁股开花!”
邬识缘一把夺过蜜饯罐子,收进了储物法器中,顾百闻瞪圆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半晌才回过神来:“师兄竟然跟小孩抢吃的!”
“你是小孩吗?”
“我比师兄小,怎么不是小孩?”
“你……”
邬识缘扶额,他一定是疯了,竟然和顾百闻争论这种没营养的事情:“快走,莫让师父等急了。”
顾百闻生了一路的闷气,撅起的嘴能挂油壶,到了太明面前也不知收敛,反而嚷嚷着告状:“师父,师兄抢我的蜜饯!”
邬识缘:“……”
太明愣了一下,看向邬识缘。他的大徒弟向来疼爱道观里的师弟们,每次下山都会给小道童带吃的玩的,抢吃的……他想象不出来。
邬识缘把顾百闻提到身后,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顾百闻看到他藏在手里的符箓,一个箭步冲向太明:“师父救我!师兄挟恩图报!”
太明性情古板,小道童们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顾百闻这娇撒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太行,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
“……挟恩图报?”太明满脸不自在。
顾百闻点头如捣蒜:“我在寻芳镇遇到危险,多亏师兄及时赶到救了我,师兄借此事教育我太过莽撞,这不是挟恩图报是什么?”
太行眼睛一转,问道:“此次是你和兰师侄一直下山,怎么会是识缘救了你?”
“兰轻流看我不顺眼,他巴不得我死了。”顾百闻大大咧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多亏我有先见之明,央求师兄暗中陪同,不然我肯定就死在寻芳镇了。”
太行拖长了调子:“哦?所以是你求着识缘去寻芳镇的?”
“当然了,师兄伤势未愈,若不是担心我这个可爱又迷人的小师弟遇到危险,又怎会奔波操劳,师兄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顾百闻话锋一转,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师兄抢我的蜜饯,就不是十足十的好了,只有九十九分好。”
邬识缘:“……”
你怎么不说那蜜饯是我做的!
邬识缘一句话都没说,顾百闻和太行就给他编好了理由,太明问是否属实,他只好颔首:“顾师弟品阶低微,我作为师兄,不能看他涉险。”
这也不算说谎,他原本跟着顾百闻就是怕他出意外,没想到会误打误撞找到花妖老巢。
太明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做得很好。”
“这是徒儿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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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
一旁的兰轻流忍不住开口:“花妖是我杀死的,她留下的东西自然也该属于我,还望师兄归还。”
邬识缘抬眸,眼神凉凉的。
在寻芳镇的时候,兰轻流就旁敲侧击向他讨要花妖遗留之物,他原本还有些迟疑,如今看来,兰轻流八成也知晓寻芳镇有先辈机缘的事情。
邬识缘负手而立,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神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众所周知,妖邪被谁诛杀,它的妖丹及其他东西都会落到杀死它的人手里,既然你说是你杀了花妖,她留下的东西自然也在你的手里。”
顾百闻附和道:“没错没错!”
兰轻流肉眼可见的焦急起来:“定然是花妖临死之前将东西给了你!”
“给了师兄,那就是师兄的东西,何来属于你之说。”顾百闻嗤了声,“师兄把蜜饯给了我,却又抢回去,我让师兄归还,这才不算明抢,不算不要脸,任谁都得说一声名正言顺。”
言下之意,你名不正言不顺,你这是不要脸明抢!
兰轻流哑然。
太明和太行对视一眼,后者清了清嗓子:“花妖是否留下东西还两说,休要捕风捉影。退一万步说,识缘是九霄观的大师兄,行事磊落,断然不会抢师弟的东西。”
太明颔首:“没错。”
兰轻流还想说什么,太行摆摆手:“兰师侄,花妖已死,你还执着她留下的东西作甚?我们除妖驱邪,能还一方百姓安宁就够了。”
“师叔说得太好了!”顾百闻见缝插针,“除妖是为了守护天下苍生,而非为了机缘法宝,这才无愧于九霄观开宗立派的初心和使命,师叔就是我辈楷模!”
太行:“……”
众人:“……”
话都架到这里了,谁要是敢反驳,就是违背宗门祖训,兰轻流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等人都离开,太行立马笑开了:“师兄,你这个小徒弟啊,遭不住遭不住。”
“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太明轻叹。
“这不是挺好的吗?”太行含笑道,“识缘性子沉闷,顾百闻与他互补,有这么个小师弟陪着,识缘日后定然不会无聊了。”
太明不语,太行又道:“我看他俩相处得挺不错,师兄莫要烦忧了,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怕只怕他们相处得太好,感情愈深。”说着,太明又叹了口气,“寻芳镇之事,你如何看?”
太行摊摊手:“寻芳镇本就是兰轻流自己请命要去的,结局不尽如人意,又怪不得旁人。依我之见,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后山草庐。
顾百闻眼巴巴地伸出手:“师兄,快把我的名正言顺还给我。”
“……”
邬识缘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抛给他。
顾百闻喜滋滋地接住,待看清是什么后,顿时敛了笑容:“师兄这是何意?”
月光之下,两层薄纸清透,萦绕着淡淡的金光,在纸张中间,一朵晶莹剔透的花静静绽放,赫然是缩小后的花妖本相。
邬识缘垂眸看向他,神色淡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显得干净纯粹:“这是我要给你的名正言顺。”
他因顾百闻获得主角的机缘,自当将此物归还顾百闻。
“我不想要这个。”
顾百闻一脸不高兴,邬识缘被他的小表情逗笑了,兰轻流抢着要的东西,在顾百闻眼里还比不上一颗蜜饯:“确定不要吗?”
“不要!”
“可惜了,我第一次送见面礼,师弟竟然不想要。”
顾百闻怔住:“见,见面礼?”
“没错,就是给你的见面礼。”邬识缘摸摸他的脑袋,初次见面,他就觉得顾百闻活泼得像邻家弟弟,给人一种亲近感,“顾小师弟,以后药圃就劳烦你照顾了,作为回报,我会亲自教你炼丹之道。”
11.第 11 章
一块糖糕换来无上机缘,稳赚不赔的买卖,全天下也只有顾百闻会纠结。
邬识缘看他不情不愿地收下了绮芳花,不由得失笑:“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我亏待你了,你那糖糕是金子做的?”
“师兄什么都不懂。”
这机缘本就是我想要给你的。
顾百闻默默腹诽,深感这一趟寻芳镇去得不值,他的计划都被邬识缘打乱了。
邬识缘说绮芳花是见面礼,但对顾百闻而言,让他留在后山照顾药圃,学习炼丹之道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第二天一大早,顾百闻就钻进了药圃里,等邬识缘到时辰醒来,他已经给药圃里的灵植浇完水了,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做糕点。
后山没有做糕点的工具和材料,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师兄,你醒了,早饭马上就做好了,你先去洗漱吧。”
邬识缘恍惚了一瞬,有种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感觉:“好。”
邬识缘洗漱完,顾百闻也把糕点放进了蒸屉,邬识缘看着他在厨房和院子里来回跑,收拾东西,不解地问道:“怎么不直接在厨房里做?”
深秋露重,早晨外面还是凉的。
“在厨房会吵到师兄。”顾百闻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仰头冲他笑,“师兄昨晚睡得好吗?”
草庐里只有一张床,昨晚邬识缘要继续住书房,被顾百闻拦住了,在床前打了个地铺。
顾百闻睡在地上。
“我是借住的,又是师弟,于情于理都不该占师兄的床,要是师兄不愿意睡床,我就一直盯着师兄,等你睡着了就钻你被窝。”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打地铺!”
在他好似威胁的郑重宣告下,邬识缘妥协了,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要再做一张床。床都做了,再多盖间屋子吧,省得两个人一直挤在同一屋檐下。
邬识缘扯回思绪,点点头:“还好。”
顾百闻不愧是开点心铺子的,动作麻利,一个人就包揽了所有工作,很快就把一盘造型精美的点心端上了桌。
“师兄快尝尝,味道如何?”
在他的催促下,邬识缘尝了一块桃花样式的点心。入口清甜,中间夹着桃子内馅,现在不是吃桃子的时节,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到的新鲜桃子。
邬识缘掩下惊讶,笑着打趣:“很好吃,看来不是师弟,而是一个田螺姑娘偷偷跑来了后山。”
“哼,我可比田螺姑娘厉害多了!”顾百闻尾巴翘得老高,又催他尝其他形状的糕点。
不同形状的糕点里面有不同味道的夹心,味道清新爽口,并不过分甜腻,每一个都很让人惊艳。
连番尝下来,邬识缘彻底对顾百闻改观了:“你不应该上山,要是继续开点心铺子,迟早有一天会名动天下,将生意做到港九城去。”
炼什么丹,这手艺足可保顾百闻一生荣华富贵。
本来还得意翘尾巴的顾百闻愣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耳朵尖红红的:“师兄喜欢就好,我以后天天给师兄做。”
邬识缘放下筷子:“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心甘情愿的!”
“过几天师父会为我举行受戒仪式,出家之后,要斩情断欲,口腹之欲也要一并戒除。”
想到以后不能吃这么美味的糕点,邬识缘难得有点伤感。都怪顾百闻的手艺太好了。
顾百闻如遭雷劈:“出,出家?!”
出家当和尚,师兄是道士,难道……
顾百闻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捂住嘴巴,小声道:“师兄,是不是九霄观里有人欺负你,所以你才想离开这里,去四海万佛宗?”
“……”
邬识缘哭笑不得:“谁告诉你只有和尚能出家?”
“啊?”
“道士出家,修无情道,要断情绝欲。”
顾百闻花了半个时辰才消化邬识缘要出家的消息:“所以师兄你以后不打算找道侣了?”
邬识缘正把炼丹的各种工具搬到院子里,闻言动作一顿,平静道:“嗯,不找,你也别惦记着给师兄说媒了,我不会和别人结契。”
顾百闻半晌没吱声,邬识缘回头看了一眼,他扶着门,表情看不分明:“师兄,你就不能不出家吗?”
邬识缘已经突破了九品,半路改修无情道根本没有意义。
顾百闻急切地劝说道:“修道修心,随心而活才能悟道,七情六欲若是断了,那人还能称作是人吗?在这红尘世界里平白走一遭,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吗?”
邬识缘想起花妖死前说过的话,想到她一腔痴情换来杀身之祸,这世间人情凉薄,确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凡俗人世尚且如此,又何谈被暗中安排好命运的现实。
“我不觉得可惜。”
邬识缘心意已决,任顾百闻怎样都劝不听,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立马找太明安排受戒仪式。
得知他要出家,九霄观上下一片哗然。
“真的想清楚了?”
“嗯。”
“我还以为你会改变主意,没想到你还是要步你师父的后尘,踏上这条不归路。”太行啧了声,撞撞他的胳膊,“顾师侄没有阻拦你吗?”
邬识缘挑眉,对上他的视线:“师叔何出此言?”
“那小子是为你来的九霄观,你出家了,他那点小心思不就落空了。”
“……”
邬识缘头都大了,太行调侃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本以为顾百闻只在他面前口无遮拦,怎么好像旁人也知道他对自己别有用心了。
“他是我的师弟。”
“自古以来,师兄弟结契的事还少吗?”
太行拍拍他的肩膀:“识缘啊,修无情道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凡尘缘分不是说断就断的,你得考虑清楚,要真走到了那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就算想回头,破了无情道,也要丢掉大半条命。
邬识缘不明所以,他自然知道修无情道有风险,可他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反对他出家,顾百闻不依不饶,太行也劝他慎重,就连江湖上结交的一些朋友听闻此事后也纷纷来信劝他。
他们好像笃定了他修无情道一定会破道。
邬识缘的反骨上来了,当天就敲定了受戒仪式的时间,在三日之后。
后山清净,伤势痊愈后邬识缘也没搬回道观。回到草庐不见顾百闻的身影,邬识缘没有多想,自从知道他要出家后,顾百闻就心不在焉的,常常消失不见。
大抵是劝他无望,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邬识缘照例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结束时夜已经深了,顾百闻还没有回来,他皱了下眉头。
今夜乌云密布,没有月光,清冷的夜色从窗外投射进来,地面上一片霜冷,似有雾气萦绕,在床前凝成淡淡的虚影,乍一看,像个人似的。
在那影子成形的瞬间,邬识缘就拔剑刺了过去。
“这是道长的待客之礼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桃木剑被两根手指稳稳夹住。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问自来,你算哪门子客。”
“我啊……”一股黏稠的凉意顺着桃木剑传递过来,邬识缘手腕一麻,被推搡着往后,撞在床架上,“自然是道长的床帏之客,袍下之客。”
“……好不要脸!”
那股凉意顺着手腕蹿到了心里,邬识缘如坠冰窖,他已是九品境界,在江湖上鲜少敌手,但这变态竟然轻轻松松就镇压住了他,其境界之高深难以估量。
“道长夸我好,我很开心。”
“……”
明明是骂你不要脸!
邬识缘脸都气青了,松开桃木剑,各种符箓法器接二连三扔出去。
房间里一阵缠斗,邬识缘的灵相已经痊愈,直接使出了全力,澎湃的灵力砸出去,却像雨滴入海一样没有引起半点波澜,都被对方轻轻松松的接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变态今日换下了嫁衣,一身素净的白衣,面上戴着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身高嘛,仍然只到邬识缘的胸口。
方才的激烈打斗中,他的斗笠好似焊在头上,一点都没损坏。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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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
邬识缘心里一阵烦躁:“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你说你是为我而来,不如大大方方摘了斗笠,与我坦诚相见。”
“道长不想与我上床,却骗我坦诚相见,好不公平。”
“……”
邬识缘被逼得没脾气了:“不想以真面目视人,又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是吃饱了撑的,拿我做消遣?”
“我怎么舍得消遣你。”
见邬识缘不打算继续动手,他往前走了两步,斗笠后的面容影影绰绰,像一团不解之谜。
连同他的身份和来意,都令邬识缘没办法置之不理。
“听闻道长想要出家,我特地前来……”他斟酌了一下,吐出四个字,“自荐枕席。”
邬识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嘛,又一个来劝他不要修无情道的。
“道长以后要同我在一起,万万不可出家,否则破了无情道,是要遭大罪的,我不想看到你受苦。”
他语气真诚,听在邬识缘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和你在一起。”
“道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拒绝你。”
“不,你是在立flag。”见邬识缘面露疑惑,他又幽幽地解释道,“换句话来说,你在作死。”
邬识缘:“……”
邬识缘气笑了,一手扬出十道符箓,灵力串联,在房间里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我在作死?好!好好!今日不分个你死我活,我就跟你姓!”
“你愿意随我姓,可是将我当成了夫君?”
“……”
艹!
邬识缘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双手结印。
他就不该跟这满脑子情爱的变态废话!
符箓收拢,噼里啪啦的灵力好似一道道闪电,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邬识缘盯着阵中的变态,沉声道:“九霄观的十杀阵斩生灵,困邪瘴,一旦开启就无法回头。”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谁?”
阵中人的语气变了变,不再是轻松的戏谑,反倒带着一丝怒意:“十杀阵会耗费起阵人的寿命,邬识缘,你疯了吗?!”
不等邬识缘开口,“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响起,支撑阵法的符箓被一道道撕碎,邬识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符箓每毁一道,眼前人的白衣上就多出一道血痕。
当最后一张符箓从半空中掉落时,那人一身赤红,来到了他面前。
“反噬我替你受,寿命我替你损,咳咳……你是属于我的。”
邬识缘嘴唇嗫嚅:“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他笑了声,沾着血的手指划过邬识缘的眉眼,落在他唇上,那一点艳色仿佛唇脂,为邬识缘染上夺目的色彩:“你杀不死我的,你唯一能用来威胁我的,只有你自己。”
“邬识缘,你不可以出家,你放不下你的师父,师弟,九霄观……”
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最温柔的语气,诉说着最残忍的话:“如果你非要作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无情道要断情绝念,那我会杀死所有你在乎的人。”
那一瞬间,邬识缘看到了他的未来,不是死亡,而是与面前这个疯子捆绑在一起。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条路。
仿佛看出了邬识缘在想什么,他又笑了声:“你当然可以选择和我同归于尽,殉情也算长长久久,但对你而言,和我一起死未免太憋屈了。”
“比因为是主角们的白月光,所以无缘无故要死去更加憋屈。”
邬识缘瞳孔紧缩。
“你说对吗,我的道长?”
因为刚刚受了阵法的反噬,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劈得邬识缘呼吸都停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呵,邬识缘,你猜我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
“邬识缘。”
“邬识缘。”
……
一遍又一遍,耳边狎昵的呼唤声充满痴迷,将邬识缘拉回了渡劫那一天。
12.第 12 章
出家失败,邬识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本以为渡劫时窥得天机就够匪夷所思了,现在发现变态就是那道在他耳边剧透的声音后,邬识缘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照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剧情毫无疑问是真的。
为他而来的变态……不,现在不能称之为变态了,能洞察所有人的身份和命运,这种逆天的本事就连不动天曾经的神明都做不到。
对方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强大存在。
怪不得他打不过,他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在震惊之余,邬识缘又找回了一点自信。
取消受戒仪式,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顾百闻,邬识缘接连几天吃到了他亲手做的糕点。
之前冷战的时候,别提做糕点,顾百闻失魂落魄,跟被始乱终弃了一样,除了照顾药圃,其他时间都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不往邬识缘面前凑了。
突然清净下来,邬识缘还有些不习惯。
顾百闻活泼他嫌聒噪,安静他又觉得差点什么,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凡人的劣根性——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
“师兄,我们去抓鱼吧!”顾百闻期待地搓搓手,“只吃甜的点心会腻的,我想研究开发新的口味,鱼肉鲜香,做成点心一定很美味。”
鱼肉点心?
邬识缘皱眉,他想象不出甜口以外的点心。
顾百闻兴致高涨,邬识缘很久没看他这么活泼了,不愿拂他的意:“好,温泉附近的溪流里有鱼,可以抓两条回来试试。”
“师兄最好了!”
一路上,顾百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似要把前几天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邬识缘时不时点个头应一声,随口问道:“这几天怎么没穿道袍?”
刚入门的弟子统一穿白色道袍,顾百闻住在后山没人管,这两天穿的都是他自己以前的常服,紫的黑的红的,颜色很深。
“白色太素了,穿着像是在服丧,不吉利。”顾百闻撇了撇嘴,双手叉腰,“我喜欢明亮的颜色,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黑色明亮吗?
邬识缘不置可否。
“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邬识缘面不改色道:“师父让问的。”
“可我这几天都没见过师父……”突然想到什么,顾百闻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一定是兰剑人在师父面前告状,呸!不要脸!”
邬识缘眼神一虚,默默移开视线。
顾百闻和兰轻流积怨颇深,借着一个由头,把人翻来覆去骂了个遍,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
邬识缘听得一愣一愣的,暗自咋舌:“修行之人要积口德。”
“这点德行用不着积。”顾百闻摆摆手,“不骂他,我会产生心魔的。”
邬识缘:“……”
顾百闻合该拜太行为师,在这方面两人有相同的见解。
溪边水浅,只到小腿,顾百闻挽起裤腿下了河:“师兄,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不出家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是舍不得你——”邬识缘顿了一下,慢悠悠地补充道,“做的美味糕点。”
“……”
“师兄,你变坏了。”
邬识缘无视他的控诉,在岸上指点江山:“有鱼过来了,在你右边,快点抓住它。”
深秋气温降下来,水里的鱼不多,快一个时辰才抓上来两条巴掌大的鱼。顾百闻非常不满意,还想继续,被邬识缘提溜着衣领拎上了岸:“泡时间长了会着凉,回去吧。”
“可是——”
“我累了。”
顾百闻立马改口:“不抓了不抓了,现在就回去。”
还不到饭点,顾百闻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邬识缘想帮忙,被他赶了出来。
自打顾百闻来了后山,邬识缘就被他当成废人照顾,最近这几天更加过分,顾百闻殷切得像是出轨渣男良心发现后拼命补偿糟糠之妻。
邬识缘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常穿的道袍沾上了血,邬识缘本来打算丢掉,但说来也巧,变态一离开顾百闻就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说是去泡温泉了。
顾百闻在厨房里研制新口味的点心,邬识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转身进了书房。
他俩现在分房睡了,顾百闻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黏着他打地铺。
书桌暂时成了床,顾百闻不爱叠被子,常常被子枕头窝成一团,桌边是他换下来的衣服,姹紫嫣红的布料堆在一起,底下露出一角素净的白。
料子精贵,不是九霄观的道袍。
邬识缘眸色沉了沉,攥住布料慢慢往外拉,一点殷红逐渐映入眼帘,铺开的血迹令邬识缘不自觉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血,好多血……
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瞬间,邬识缘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师兄,你在干什么?”
顾百闻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悄无声息来到邬识缘身边,看到邬识缘手里的衣服后,略有些苦恼地轻叹一声:“还是被师兄发现了呀。”
邬识缘突然暴起,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在地上。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邬识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兄?”顾百闻手上还沾着面粉,任由他动作,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师兄,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不是故意?”
邬识缘掐着他的脖子,沾着血迹的衣服扔在他脸上:“你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
三番五次的捉弄,丧尽天良的威胁,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邬识缘咬紧了牙根,眼底被怒火烧得通红:“你怎么敢的?嗯?”
“我只是,咳咳,只是不小心……”顾百闻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他握住邬识缘的手腕,挣扎地解释着,“不,不小心,才被梧桐子,伤,伤到的……不是故意想骗师兄,我怕,怕师兄担心。”
梧桐子?
邬识缘愣了一下,手上松了力气。
顾百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咳,我咳咳,是兰轻流先诋毁师兄,我看不过去,就和他打了一架咳咳……但是没打过,被他划了几剑。”
邬识缘哑然。
衣服上的血太多,看不出是符箓反噬还是剑伤,邬识缘沉默一瞬,伸手去扒他的衣服。
“师兄这是何意?”顾百闻紧紧攥着衣襟,在桌子腿旁边缩成一团,“师兄弟之间也要避嫌,师兄怎么好直接动手扒人家的衣服?”
“别动!”
邬识缘不满斥道,满脑子都是验伤,他压住顾百闻的腿,一手钳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抓住衣服猛地一扯。
少年的身体白皙纤细,胸口和肩颈上遍布着伤痕,破了皮的伤口还未愈合,有长有短,一道叠着一道,边缘清晰——是剑伤。
四目相对,顾百闻默默抱住了自己,委屈巴巴的:“师兄未免太粗暴了点。”
“……”
“师兄想看的话直说就好,我可以自己脱。”
“我不是——”
“还是说师兄就喜欢这种调调?”
“……”
邬识缘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梧桐子并非寻常兵刃,留下的伤得养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好,顾百闻趴在书桌上,抱着被褥,邬识缘拿着药膏,默不作声地给他上药。
“想不到师兄看起来温温柔柔,竟然喜欢强制的戏码,太反差了。”
邬识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我误会你是调戏威胁我的变态吗?
依顾百闻的性子,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宿命一事匪夷所思,不能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了,邬识缘垂下眼帘:“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邬识缘拍拍他的肩膀,顾百闻会意,翻过身,坐在桌子上:“还好吧,我胆子大,虽然有点惊讶,但凶巴巴的师兄也很帅,我还挺喜欢的。”
邬识缘噎住。
除了剑伤,顾百闻脖子上还有掐出来的红痕,邬识缘看一眼,心就颤一下。
顾百闻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师兄,没关系,我不疼。”
他的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顾百闻就原谅了他。
邬识缘心情复杂:“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会发疯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受伤了却瞒着师兄,所以师兄才生气的吗?”顾百闻一脸茫然,半信半疑地问道,“难不成师兄真的喜欢上我了,所以想对我强制爱?”
邬识缘:“……”
算了。
“以后受伤不许隐瞒,必须告诉我。”
顾百闻晃了晃腿:“要是瞒着师兄,师兄会继续扒我衣服吗?”
“……我会往你伤口上撒盐,然后把你吊起来,暴晒三天三夜。”
顾百闻打了个哆嗦。
噫,好恐怖。
顾百闻端着新鲜出炉的鱼肉糕点进门,邬识缘一看到他脖子上的掐痕,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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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就说不出口了:“受伤了就好好歇着,太劳累不利于伤口恢复。”
“师兄在心疼我吗?”
顾百闻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邬识缘轻咳一声,夹起一个鱼造型的糕点:“你怎么不吃?”
“因为我在糕点里面下毒了。”
“哦。”
“师兄不问问我下的什么毒吗?”
“什么毒?”
顾百闻露出邪恶的笑容:“让师兄对我死心塌地的毒。”
不着调的话听多了,邬识缘已经产生免疫力了,闻言平静地“嗯”了声,咬了一口糕点。
鱼肉鲜甜,去了刺,吃在嘴里绵绵的,微咸的糕点并不突兀,比想象中好吃很多。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好吃吗?师兄有中毒吗?”
邬识缘夹了一个放在他面前:“你自己尝尝。”
“那我要师兄喂我。”顾百闻往前凑了凑,“我受伤了,没办法自己吃,师兄要对我负责。”
“……你伤的又不是手。”
嘴上这么说,邬识缘还是夹起糕点喂到他嘴边,顾百闻笑嘻嘻地咬住,又缠着他喂了两口。
掐出来的瘢痕由红转紫,盘踞在脖颈上格外明显。
邬识缘心里有愧,已经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任由顾百闻作威作福的准备,没想到一会儿不见,顾百闻就换了件衣服,脖颈上绕着一段丝带,还打了个蝴蝶结。
“你这是……”
“好看吗?”顾百闻仰起头,蝴蝶结卡在喉结上,完美遮住了掐出来的痕迹,“我们那边的人都这样打扮,这叫潮流。”
“你们那边?寻芳镇?”
顾百闻笑了笑,没作声。
邬识缘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摩挲着丝带一端:“今日之事,是师兄的错,对不起,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他端方二十多载,从未有过这般荒唐出格的举动。
“若是气不过,掐回来也行。”
邬识缘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脆弱的命脉被覆在掌心下,顾百闻指尖轻颤,感受到他喉咙上下滚动,颈边的脉搏在细细跳动。
他的心跳犹如擂鼓,逐渐与邬识缘的脉搏同频。
“师兄……”
邬识缘抬眼看来,那双冷峻的眸子里露出点疑问,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我没有怪师兄,不是师兄的错,我……”
顾百闻欲言又止,在邬识缘的注视下,他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师兄若是过意不去,不如陪我下山逛逛,再过月余就是年关,灵酒坊内有斗酒大会,我一直想去见识一下。”
下山……
邬识缘思忖片刻,答应下来:“好,不过在去灵酒坊之前,你得先跟我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星天,铸造城。”
天下铸造品九成出自一星天,云荒大陆的高级铸造师全都在铸造城,每年拍卖大会上都会展出稀世珍宝,若是运气好,还可以得见仙品武器。
武器分四品,凡品、天品、仙品、神品,神品百年难得一见,寻常人一生能拥有仙品武器已是不易。
“你虽不是主修剑道,但也需要武器防身。”
若是有一把剑,亦或是护身法器,顾百闻肯定不会被梧桐子伤得这么重。
邬识缘掩下眼底的冷色:“我的金钱剑在寻芳镇被毁,其他法器也诸多损坏,我准备一星天补充几件。你随我一起去,顺便给你挑件防身的法器。”
顾百闻大为感动,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师兄对我真好,我最喜欢师兄了!”
给师父去了道灵信,邬识缘连夜就带着顾百闻往一星天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十二星宫特制的传信灵蝶就飞到了后山,灵蝶落在书案上,纸面上缓缓浮现出传信人的名字——谢行昀。
没过一会儿,又一枚书签从天边飞来,“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书签上的流苏随风摇曳,珠子镂空,月光从珠子上透过,映出一片叶影和两个字——逢春。
栖梧山上,十二星宫的首席弟子和逍遥书院的小帝师差不多是同时落地,二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双方异口同声道。
沉默两秒,两人又同时开口质问:
“你该不会也是来找邬识缘的吧?”
“你什么时候搭上邬识缘的?”
13.第 13 章
邬识缘不在,后山一片空荡。
十二星宫和逍遥书院同居十二岛仙洲,向来王不见王,谢行昀和师逢春两人作为新一代的佼佼者也看对方不顺眼,冷嘲热讽不够,还得见缝插针斗上几招。
谢行昀暗中弹出一道灵力,师逢春微微侧身避过,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衣袖:“我与识缘是多年至交,曾一同驱鬼除妖,默契十足。倒是你——”
他上下打量着谢行昀,手一抬,地面上的落叶纷纷飞向谢行昀。
“识缘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你,不请自来,看来谢小侯爷和以前一样,依旧行事不端,爱走后门。”
落叶边缘裹了一层灵力,有如暗器一般,锋利无比。
谢行昀冷嗤一声,叶子飞到他面前半米处停下,哗啦啦掉到了地上:“小帝师牙尖嘴利。”
谢家是王朝大族,谢行昀虽然天赋异禀,但当初并非凭本事进的十二星宫,而是走的免试名额,尽管他有进星宫的实力,可走后门终归成了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一张嘴说黑为白,我同识缘相识恨晚,是他多次相邀我才来的,怎么到你的嘴里就成了行事无状?”谢行昀故作疑惑,“莫非是小帝师你不请自来,所以才眼瞎心脏?”
话不投机,先打为敬。
兰轻流抱着剑,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从师父那里得知邬识缘与顾百闻下山了,特地来此,想要找寻花妖留下的法宝,没想到会撞见这种场面。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谢行昀和师逢春出招极为绚丽,灵力在半空中碰撞出五彩光芒,非凡夺目,整个后山都被照得透亮。
太强了……
兰轻流眼底流露出艳羡,如果他得到花妖留下的法宝机缘,就能够提升修为,变得和他们同样厉害。
“今日不顺犯小人,不仅有走后门的,还有听墙角的。”师逢春双指一划,耀眼灵光朝着兰轻流藏身之处扫荡过去,树林子呼啦啦倒下一片。
“梧桐子?”谢行昀眉头微挑,“早就听说九霄观的镇观之宝不同凡响,如今一见,的确是不俗的神武。”
可惜执剑人的修为太浅,若是邬识缘拿到这把剑……谢行昀摩挲着指尖,脑海中浮现出邬识缘执剑而立的画面,心中感慨万千。
“二位前辈手下留情,我并非故意偷听,我乃九霄观弟子兰轻流,来此处是为了找邬……找我的师兄。”
“找师兄?”
师逢春率先反应过来:“你是邬识缘的师弟?”
“听闻九霄观太明真人今年破例收了弟子,原来就是你啊。”谢行昀摸了摸下巴,“也不过如此嘛。”
旁人提及兰轻流必定会联想到他接连突破境界,令神剑认主的事迹,惊叹赞赏,可兰轻流根本无法引起谢行昀和师逢春的半点惊讶。
凡俗世人眼中的天才,在真正的天才眼里不值一提。
谢行昀伸手比划了一下:“看起来接不住我一招。”
“就算境界不济,有梧桐子在手,一招还是能接住的。”师逢春伸出两根手指,“两招之内,破漏百出,若想取他性命,需得三招才行。”
说着,他缓缓竖起第三根手指。
两人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之事,而是随口闲聊。
梧桐子察觉到主人的心情,躁动不安,兰轻流默默攥紧了剑:“二位既是来找师兄的,想必是师兄好友,可惜师兄已于今日下山散心,二位来得实在不凑巧。”
“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到邬识缘,谢行昀和师逢春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回来。
“师兄的踪迹向来难寻,归期不定,可能几个时辰,也可能十天半个月。”兰轻流斟酌道,“我因担心师兄特地来到后山,兴许草庐里会留下些许线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道视线也落到了草庐上。
师逢春老神在在:“未经允许,擅闯他人住处,非君子所为也。”
“你是君子,你别跟过来。”谢行昀一把推开门,语气嘲讽,“待我找到了邬识缘的去处,定要让他与你这奸人一刀两断。”
他大摇大摆地踏进草庐。
“咦?这不是逍遥书院的灵信吗?今日叨扰,还望邬兄见谅……”
“谢行昀!”
师逢春脸色难看,低骂几声,跟了上去。
“你方才还说识缘多次邀你前来,谢行昀,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桌上的灵信分明写着你的名字。”
“都是不请自来,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我和你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不知道邬识缘去了哪里?”
……
草庐内设有禁制,有谢行昀开路,兰轻流这一次没有被结界拦住。
归期不定,邬识缘在药圃外另外设了两层结界保护灵植,三人接连走过,掀起的风吹动灵植,从叶片上抖落的光辉乘着月色跨过栖梧山,越过重岭叠嶂,落到千里之外的一星天。
邬识缘收拢掌心,脸上的神色冷了几分。
主角们终于开始行动了。
谢行昀,师逢春……还差一个。
一星天彻夜不闭,月上中天,街上仍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人远道而来,有人过门不入,也有人穿城而过,毫不留恋城中的繁华夜景,径直朝浪潮不息的怨恕海而去。
在一星天上空御剑可以望见怨恕海的壮阔波澜,翻滚的潮水和渡劫时看到的画面逐渐重合,邬识缘恍惚了一瞬,被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拉回现实。
顾百闻兴奋地四处张望:“师兄,这就是一星天吗?好漂亮啊!”
一星天,有万千星辰悬于头顶,乍一看仿若一道划破天际的河流,又好似白刃将夜幕分成两部分,以此城为界限。
“我早就听说一星天景色绝美,城中多奇珍异宝,是云荒大陆上唯一的自由城。”
世间万千城池皆由王朝统属,所谓自由城,不隶属两大王朝中任何一方,是江湖上唯一一片自治之地。
“师兄可曾听说过一星天的传说?”
邬识缘垂下眼帘,顾百闻的手很热,圈着他的手腕像一块不会灼伤人的烙铁:“愿闻其详。”
“若有相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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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私奔到一星天,便可以不受凡尘俗物的拘束,获得自由,一辈子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这是传说,还是你随口胡诌?”
顾百闻理直气壮:“今日随口一说,待到千百年后,就是历史悠久的传说了,你我都是创造传说的人。”
“歪理。”
“这明明是真理!”
邬识缘摇摇头,领着他进了城。
距离拍卖大会开始还有两日,城中客栈基本都订满了,两人一路寻过去,终于城西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家名为【黄泉】的客栈。
此处人迹罕至,客栈也清清冷冷,除了掌柜没有其他人,连个店小二都看不到。
“黄泉?这什么破名字,阴森森的,师兄,我们真要住在这里吗?”
“拍卖大会乃一星天盛事,客栈早早就被五湖四海赶来的人订满了,除了此处,城中恐怕没有其他住处了。”
顾百闻一脸狐疑:“可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凶宅,会闹鬼的那种。”
“无妨。”邬识缘按住他的肩膀,“有师兄在,不会让妖魔鬼怪伤到你的。”
修相者的境界共分九个品阶,突破九品境界的高手是凤毛麟角,修为高深,并非寻常妖魔能够匹敌。
顾百闻一想也是,邬识缘可是九品境界,巅峰强者,这条粗大腿他抱得稳稳当当,就算是遇见覆水间的魔头都有一战之力,何况魑魅小鬼。
“那我要和师兄住一间房。”顾百闻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殷切地眨巴着眼睛,“我可以帮师兄收拾行囊,整理床铺,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暖床解闷……我,就是师兄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师弟。”
暖床是什么鬼?
啧,又在夹带私货了。
邬识缘抵住他的眉心,推远:“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自己住。”
人是他带出来的,自然得保证顾百闻的安全。
“师兄真好!”
“松手。”
“松不了,我粘在师兄身上了。”
“……”
顾百闻像块狗皮膏药,推不开甩不掉,邬识缘认命地提着他进了客栈:“掌柜,一间房。”
掌柜头也不抬:“一百金。”
“一百?还是金?”顾百闻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不直接去大街上抢?!”
他一巴掌拍在柜台上。
“住不起就离开,别打扰我做生意。”掌柜一推算盘,不耐烦地摆摆手。
顾百闻鼻子都气歪了,拉着邬识缘转头就走:“呸!谁稀罕住啊,师兄我们走!”
寻常客栈住一晚不过几文钱,就算临近拍卖大会,房费翻倍,出价也不会离谱到一百金。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们住。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掌柜哼笑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只收一百金,已经是看在你师兄的面子上打了折,不若你问一问他。”
顾百闻怔住,下意识看向邬识缘,邬识缘拍拍他的手,转过身。
“邬识缘,你说我要价贵吗?”掌柜撑着下巴,笑吟吟地开口。
差的一个,到了。
14.第 14 章
顾百闻偷偷朝柜台方向张望,小声嘀咕:“原来他就是屈舫啊,这么黑心,怪不得是商会的少会主,没有辱没三千贯的抠门大名。”
商会上至三教下至九流,来往之人遍布山川湖海,又被称为“九流川”。创始人嗜钱如命,定下了凡过九流川,需交三千贯的规矩,因此得名三千贯。
放眼云荒大陆,商会是出了名的黑心铁公鸡。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此乃千古以来的优良传统。”屈舫端着茶水过来,邪邪一笑,“小师弟,背后说人坏话,半夜可是会遇到敲门鬼的。”
敲门鬼?
明明遇到的是小气鬼。
顾百闻默默腹诽,往邬识缘身旁挪了挪:“别乱叫,我可不是你的小师弟。”
屈舫腰间别着玉算盘,颗颗算盘珠子都是名贵玉石打磨而成,动作间环佩叮当,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我与你师兄是至交好友,他的师弟,自然就是我的师弟。”
茶汤清亮,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尝尝,今年的第一叶采秋,你之前说过喜欢。”
采秋是一种远近有名的秋茶,头批就是第一叶,最为鲜嫩,素来有一两采秋千两金的说法,有价无市,备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屈舫颇为殷切,亲自为邬识缘倒上茶水。
顾百闻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去你娘的,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
“我师兄现在不爱喝茶了。”顾百闻一把夺过杯子,皮笑肉不笑,“这应该是绿茶吧,绿茶喝多了影响脑子,我劝你也少喝一点……诶呀,我一不小心手滑了,掌柜应该不会像个小气鬼一样,让我赔吧?”
“……怎么会。”屈舫咬牙切齿,挤出一丝笑,“采秋不是绿茶,恐怕绿茶另有其人,哦不,是另有其茶。”
顾百闻充耳不闻,捧着手哼哼唧唧:“师兄,我好像烫到手了,好痛啊,你快给我吹一吹。”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邬识缘身上。
邬识缘:“……”
造孽啊。
“师弟毛躁,多谢屈兄招待,我先带他上楼处理一下伤口。”
邬识缘拎着顾百闻就走,屈舫看了眼泼在地上的茶水,转过身:“识缘,两人住一间房不太方便,我再送你们一间,就当是烫到小师弟的补偿。”
“屈兄美意,邬某心领了,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错,与你无关。”
顾百闻冲他做了个鬼脸:“没错,与你无关~”
屈舫:“……”
客栈看起来破旧,房间里却很干净,邬识缘把人放下,抬手就给了顾百闻一个脑瓜崩。
“师兄,你干什么?!”
好痛。
一定鼓起包了。
顾百闻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现在看起来是真的疼,不是装的了。”邬识缘搭着桌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说吧,屈舫哪儿惹着你了,为什么针对他?”
“师兄胡说什么,我没有针对他,真的是不小心洒了茶水。”
邬识缘默默举起了手:“看来是刚才弹的不疼。”
“……”顾百闻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好了好了,我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他就是个奸商!”
若论贪财,屈舫当属天下第一。
邬识缘无从辩驳:“就算他是个奸商,你也不能那般不守规矩,商会的耳目遍布江湖,他要想整你,你讨不到好处。”
“讨不到就讨不到,他要是蓄意报复,正好师兄就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了。”
顾百闻大义凛然:“能让师兄看清奸商的丑恶嘴脸,牺牲一个我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邬识缘的脑瓜崩就送到了:“口无遮拦,不积口德,总应该学会避谶,不然日后你有的是苦头吃。”
邬识缘的手劲大,不用灵力都能把敲开核桃,何况敲个脑壳。
顾百闻痛彻心扉,醍醐灌顶,被迫深刻了解了他的苦心:“嘶,我知道了,我听师兄的,以后肯定不随便说不好的话,省得一语成谶。”
“不过一百金确实不少。”
教育完师弟,邬识缘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房间。
百年前在一星天城内曾出现过一家黄泉客栈,掌柜乃黄泉阁主,其灵相是极为罕见的食梦貘,可以使人入梦,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对方性命。
后来不动天与覆水间大战,九霄观的老祖宗为报灭观之仇,一把大火烧掉了黄泉的老巢,自那以后,黄泉便渐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黄泉阁主开的客栈也消失不见。
但有传言称,这家客栈仍然在一星天城内,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
暂且不论屈舫怎么会和黄泉扯上联系,这客栈的陈设装饰的确古旧,不是如今流行的样式。
邬识缘拿出八卦盘,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搜查。
“师兄,你在干什么?”顾百闻好奇地凑过来。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还对邬识缘退避三舍,现在额头上的包不疼了,就把刚才的事抛之脑后了。
“难道这客栈有什么问题?”
八卦盘是道士随身携带的法器之一,可勘风水,亦可占卜。
看这架势,可不像是占卜。
邬识缘双指并拢,按在八卦盘上:“屈舫贪财,但他有一不做:不贪不义之财。他既然敢收一百金,那这客栈必定有值得百金的理由。”
他一进客栈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土地上有人生活过就会留下人气,就算是歇脚的暂留之所也不例外,可这里没有丁点活人气儿。
这么老的客栈,以前从没人住说不过去,除非在这里住过的人都死了。
太平盛世,死一个两个还能遮掩过去,若是住进来的人全都死了,数量庞大,这凶宅不可能不被查封。
“你可听说过黄泉客栈的传说?”
顾百闻眨了眨眼睛:“黄泉客栈?”
黄泉客栈历史悠久,只有古籍上有零星记载,顾百闻的年纪太小,在坊间和寻常百姓做生意,也接触不到这些。
邬识缘正准备讲给他听,顾百闻忽然激动地一拍大腿:“可是能让人做美梦的黄泉客栈?”
“你知道?”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这世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顾百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如果这里真的是黄泉客栈,那一百金也不算太黑。”
“哦?”
“创建黄泉客栈的第一任掌柜早已不在人世,他的灵相食梦貘是上古异兽,在他死后化灵而生,如果能够捉到这只食梦貘,就可以获得一只价值连城的灵宠了。”
灵宠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然孕育的灵兽,一种就是从各种器物草木修炼而成的物灵。
食梦貘就属于第二种。
“太幸运了,竟然能刷到隐藏……”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顾百闻摇摇头,脸上的兴奋掩饰不住,“一百金不能白花,师兄,我们一定要找到食梦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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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黄泉客栈里有食梦貘?”
关于黄泉客栈的记载寥寥无几,食梦貘只作为掌柜的灵相被提到过。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
顾百闻知道很多隐秘之事,在寻芳镇中,他能直接找到花妖藏身的地方,如今又对百年前的秘辛如数家珍。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百事通。”
“我就是对奇闻异事感兴趣,以前经常用点心换故事。”
“换故事?”
顾百闻点点头:“我不缺钱,我喜欢听故事,很多人没有钱,想吃我做的点心,我就让他们给我讲个故事,或者告诉我一个秘密,根据他们所说之事的价值来换取不同数量的点心。”
“就是这样,随着我的生意做得越大,分店开得越多,知道的秘密就越多。”
顾百闻摊摊手:“虽然比不得商会的消息灵通,但我知道的事情绝对不比他们少。”
这也行?
邬识缘瞠目结舌:“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还行吧,凑凑合合。”顾百闻掰着手指头,“在江湖上有几十家分店,家底嘛,能拿出几个黄金万两吧。”
“……”
这叫凑合?!
邬识缘无言以对,顾百闻哪里是小师弟,明明就是块金疙瘩:“你这么有钱,还上山拜师干什么?”
“师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邬识缘挑了挑眉。
顾百闻老神在在道:“假话就是我赚够钱了,想追求长生不老。”
修相者每突破一品境界,寿命就会随之增长,据说突破九品境界后有飞升成神的可能。
“那真话呢?”
“真话是,我为了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不归路。”
顾百闻定定地看着他。
邬识缘突然想起太行说的话,顾百闻是因为梦见他所以觉醒了灵相,因而来到九霄观拜师学艺。
顾百闻与他有缘。
“师兄。”
顾百闻没有继续说下去,邬识缘却读懂了他藏在心里的那句话——我为你而来。
邬识缘莫名心慌:“咳,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是师兄御的剑,累的人也是师兄,我守夜你休息才对。”
顾百闻将被褥铺好,仿佛没有看出他在故意转移话题:“我知道师兄不会同意,所以我们各退一步好了,轮流守夜,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师兄觉得如何?”
一股困意突然袭来,邬识缘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八卦盘,颔首:“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叫醒我。”
“好。”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怕出岔子,也没有打开窗户,月光照不进来,光线昏暗。
顾百闻坐在床边,邬识缘背对着他,隐隐能看到被子隆起的弧度。
在草庐打地铺的时候,他也时常会偷偷看邬识缘,师兄比他想象中更加完美,无论什么方面都挑不出错处。
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是他沦陷的开始。
顾百闻按住枕头旁边的八卦盘,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跳动的指针,他俯下身,在邬识缘的右耳上轻轻摩挲。
“师兄的耳朵生得漂亮,缺了个耳饰,是我的疏忽。”他弯了弯眸子,滚烫的呼吸扑在邬识缘的耳朵上,语气甜蜜,仿若情人呢喃,“今夜就给师兄补上。”
邬识缘毫无反应,已然陷入了睡梦之中。
15.第 15 章
邬识缘做了一个梦。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掉进了食梦貘的陷阱,但却没办法从梦中醒来。
“道长~”
“……”
只是听到这声缠绵悱恻的呼唤,邬识缘的心情瞬间变得郁闷起来:“怎么哪儿都有你?”
开诚布公聊过之后,他对变态的容忍度大幅度提高,主要是不忍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开,此人有如附骨之疽,比他的宿命还难以摆脱。
“道长想我,我便会出现。”
虚无缥缈的雾气从身后将邬识缘拥入怀中,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的事物。
“这是食梦貘带来的梦境,如果不是你跟踪我,是进不到这里来的。”邬识缘无情道。
言下之意就四个字:我没想你。
他以前收过狐妖和艳鬼,此二者皆魅惑之术了得,缠人的功夫更是一绝,可和他身上黏着的变态相比还是棋差一着。如果不是见过变态真身,邬识缘都要怀疑他是男狐所化,特地来吸他精气的。
“那是我弄错了,是我想道长,所以道长大发慈悲,入我梦来。”他从善如流改了口,脾气好得不像会拿九霄观所有人的性命威胁邬识缘,“春梦了无痕,得见意中人,我的运气真不错。”
邬识缘:“……”
“道长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想我流年不利,出去后该烧小人,化太岁。”
“……”
食梦貘所造的梦境并非真实的梦,介于梦与幻境之间,梦境内容会随主导者的心意变化,或许令人沉溺,或许暗藏杀机,总之不能及时逃离,就会永远沉睡在梦里。
自黄泉客栈的主人之后,江湖上再未出现过拥有食梦貘的修相者,对此流传下来的记载也少得可怜。
邬识缘拼命回忆着老祖宗留下的记载,幻梦杀人,梦中的伤亡是真实的,因此在寻找梦境破绽的时候要避开各种伤害。
首先要做的,是要让他的梦恢复正常。
“你能暂时离开吗?”邬识缘忍辱负重,和黏在他身上的一团雾气打着商量,“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的梦境,只有你走了,我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道长的意思是,我留在这里会影响你?”
“没错。”
“我在道长心目中竟然如此重要,静静地陪着你,都能占据道长的全部心神。”
邬识缘:???
“道长好爱我,我好感动。”
“……”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感动完了,你现在能离开了吗?”
“不能。”
邬识缘:“……”
“宿命是道长心里过不去的坎,食梦貘最擅长利用人的弱点,倘若又回到渡劫那天,你能走出来吗?”变态义正词严,“我要留下来保护道长。”
邬识缘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生与死,参不破,他以为时间会带走迟疑和彷徨,可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坦然以待。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很希望有变态这样的人帮他逆天改命。
在接受这一点后,眼前的画面顿时发生了变化。浓雾散尽,脚下的混沌世界化作无垠旷野,一间茅草屋矗立在不远处,屋子外贴着熟悉的大红囍字。
邬识缘不由得愣了下神:“这是……”
仿佛回到了寻芳镇,续上了没有进行到底的成亲仪式。
“原来君心似我心,道长也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黏在他背后的声音飘远,身着嫁衣的新娘凭空出现在眼前,一段红绸缠住邬识缘手腕,将他拉近:“择日不如撞日,道长,今日补上我们落下的拜堂和洞房,可好?”
嘴上征求意见,不等邬识缘开口,他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人进了屋子。
喜堂上空无一人,既无高堂,也没宾客,除了喜庆的装饰以外,没有半点拜堂成亲的样子。
“一拜天地,愿我与道长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二拜日月,愿我与道长同舟共济,得成比目。”
“三拜……”
一手微凉的手握上来,邬识缘回过神,急声斥道:“荒唐!”
“人间贪嗔痴妄,落到纸面上都是荒唐一言,世人皆有可求不可求,道长乃我唯一所求,我助道长得偿所愿,求道长全我一片痴心。”
那只手仿佛有魔力一般,邬识缘甩不开挣不脱,被他牵着,拜过天地与日月星辰。
“到最后一拜了。”
那只手抚上邬识缘的双眼,不过须臾之间,红盖头就被盖到了邬识缘的头顶,隔着薄薄的盖头,微凉的指尖攀上邬识缘的后颈,轻轻往下压了压:“夫夫对拜。”
那只手抽离时,在邬识缘的右耳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礼成。”
失去挟制的第一时间,邬识缘就掀开了盖头,压着他拜堂的新娘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一缕青丝从半空中飘落:“夫君,你的头发我收下了,这是回礼。”
“……”
艹!去你娘的!
修心修性的信条抛之脑后,邬识缘骂骂咧咧,将那缕打了结的头发狠狠摔在地上。
成亲有结发的仪式,要从新郎和新娘的头发上剪下一缕,用红线捆绑,寓意两人自此结发同心,不离不弃。
做个梦,被人压着拜了堂可还行?!
邬识缘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那缕头发踩了好几脚,正打算捻一星灵火烧个干干净净,忽然动作一顿。
九霄观内有寻踪追影的术法,拿到对方的贴身之物,就可以追查行踪。变态神龙见首不见尾,迄今为止,这缕头发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捡起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理顺。
希望那变态是真的离开了,不然让他看到,肯定又要误会。
新娘离开了,眼前的场面却没有发生变化,邬识缘将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发现了些许细微的差别,比如窗户上突然多出来一朵花——绮芳花。
不是画在窗纸上的,而是一朵真实的花,娇艳欲滴。
邬识缘皱了下眉头,绮芳花早在百年前就灭绝了,寻芳镇再寻不出一朵,花妖死后,绮芳花失去了再生的可能,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朵活生生的绮芳花?
他戳了下花瓣,一股清淡的甜香随风飘荡。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邬识缘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属于死去的花妖:“我救了你?”
“如果不是道长,我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绮芳花随风摇曳,舒展开枝叶,“是道长为我重塑本体,查明当年真相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大恩大德,小妖没齿难忘。”
“嗯?”
当年的真相已经盖棺定论,难不成还有其他反转吗?
邬识缘心生困惑。
“可惜我罪孽深重,无法修成正果,怕是要辜负道长的良苦用心了。”
花妖轻声吟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道长,你说我与秦郎生生死死,阴阳两别,可是因为情未至?”
不待邬识缘开口,她又低低唱起:“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声调婉转,却暗含沧桑之态。
邬识缘看到花妖就想起满身是血走向他的变态,执着于情爱的人不愿回头,就算弥足深陷也甘之如饴,将一生都搭在一个人身上。
他忽然心惊,一股难以言明的震撼油然而生。
为他而来——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其中蕴含的深情厚意重得能溺死人,就好像他是那人与这个世间的唯一联系。
“我以为那场亲事是假戏,到头来才知晓,他是真的想娶我,想与我执手一生。”花妖忽然悲戚,字字泣血,带着浓重的哭腔,“道长,是我负了他,伤了他……他无法复生,定是不愿再见我了,我欠他的,该还他了。”
花瓣片片飘零,香气散去。
“道长,假戏情深亦是得来不易,莫要如我一般,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绮芳花枯成粉末,这一次连一片花瓣都没有留下,死得彻彻底底。
邬识缘在花盆里捻起一点泥土。
食梦貘带来的梦境不会毫无根据,这是否在预示他花妖留下的绮芳花可以再次种植?除此之外,寻芳镇的旧事似乎也另有隐情。
看来离开之后,要从顾百闻手里拿回绮芳花查探一番了。
邬识缘暗暗做好了打算,至于花妖最后留下的劝告,被他直接忽略了。
如顾百闻所言,食梦貘是由灵相所化,上古异兽虽然珍贵,但境界差距太大,它所化的梦境压根困不住邬识缘这种九品境界的高手。
不出一刻钟,邬识缘就找到破绽,从睡梦中脱身了。
“师兄!你终于醒了!”
邬识缘捏了捏眉心:“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刚刚八卦盘突然有动静,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吓死我了。”顾百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还好你没出什么事……诶?师兄,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头发吗?”
“没什么。”邬识缘紧了紧手,将那缕头发放置在贴身之处。
果然不出他所料。
梦中的东西无法带到现实世界,这缕头发没有消失,意味着一开始他并非是在梦中。或许和上次借花妖之手一样,神秘变态这次利用食梦貘的力量将他拉到了虚幻之地,压着他拜堂成亲。
恐怕花妖后来的出现,也是对方在提醒他寻芳镇一事没有完全结束。
邬识缘若有所思,问道:“你带了我送你的见面礼吗?”
顾百闻点点头:“师兄送我的宝贝自然要随身携带,怎么了?师兄可是改变主意了,要重新送我个礼物?”
话音刚落,他就拿出了那朵绮芳花。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邬识缘端详着面前的花朵。
绮芳花上灵气充盈,乍一看,和药圃中的灵植差不离,或许真的能栽种。
“什么梦?”顾百闻一脸兴味,“师兄也到了适婚年纪,莫非做的是春梦?”
邬识缘手一抬,顾百闻立马警惕地捂住脑袋,跳到一旁:“师兄,你是不是又想打我?我的头不是木鱼,你敲得多了,会把我敲坏的!”
“你不是木鱼,你是块榆木,不知悔改。”
欠敲。
邬识缘在储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方炼药的小丹炉:“出去挖点土回来。”
条件有限,找不到花盆,这巴掌大的丹炉可以凑合用用。
顾百闻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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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脖子:“师兄,天还没亮呢。”
“怎么,你是怕黑?还是怕鬼?”
“我怕我离开之后,师兄受到伤害。”
邬识缘磨了磨牙根:“再贫嘴,你的见面礼就别想要了。”
“师兄种花我挖土,我是师兄好帮手。”顾百闻麻溜抱起小丹炉,“师兄等我!”
他像一阵风刮走,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朝气。
邬识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股风。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也曾像顾百闻一样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心间未有彷徨,想到了便去做。
他想他喜欢靠近顾百闻,或许不仅仅因为小师弟讨喜,还因为他在顾百闻身上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
“呵……”
邬识缘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流苏落在手腕上,轻轻拂过,勾起一段段洒脱自由的过往。
“邬识缘,你怕不是真的老了。”
他轻声呢喃,在回忆中沉溺了不过几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流苏?
邬识缘面上闪过一丝不解,他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耳朵。
近些年来,男子戴耳饰的风俗越发流行,世家子弟在这方面花费诸多心思,利用独一无二的耳饰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尊贵,寻常人家也有爱美之心,大多会用银制耳饰。
邬识缘没有戴过耳饰。
一则他专心修炼,鲜少注意外表;二则师门有训,平日里穿的道袍都要遵循规制,压根没有正经道士会带耳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识缘不敢置信地拿起铜镜。
他的右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耳饰,不是常见的银饰和珍珠,而是一枚用红线缠绕的铜钱,下坠流苏。
邬识缘侧了侧头,耳坠完整映在镜面上。和市面上流通的铜钱不同,这枚铜钱上没有字,线条蜿蜒,看起来像画了一只不知是何品种的兽类。
邬识缘第一反应就是摘下耳饰,可这玩意儿像长在他耳朵上了一样,和他血肉融合,除非把整个耳朵都拽下来。
“嘶——”
邬识缘揉了揉发疼的耳朵,他暂时还没办法对自己下狠手。
拜完天地的时候,那人捏过他的耳朵,不用想了,肯定是那变态做的好事。
艹!
邬识缘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铜镜扣在桌上,拿起八卦盘。
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变态,不将这无耻之徒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难消他心头之恨!
灵力一经汇入,八卦盘的指针立马疯狂挣动,邬识缘捏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双手结印,驱动八卦盘寻找起来。
八卦盘异动,定是察觉到了食梦貘的踪迹。
邬识缘心里升起了一丝期待,食梦貘是上古异兽,举世罕见,倘若真能收为灵宠……
他正愁不知该改送什么见面礼给顾百闻,真是打着瞌睡来了枕头。
邬识缘在八卦盘上一拍,凝实的灵力缓缓飞出,在半空中连成一段金色丝线。这丝线会追查食梦貘的踪迹,只要它在附近,就逃不出八卦盘的搜查。
一秒、两秒、三秒……灵力丝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毫无头绪。
难道被它逃跑了?
就在邬识缘心生怀疑的时候,那金线突然直愣愣地朝他飞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跟着我干什么?”顾百闻抱着装满土的丹炉,瞪了眼跟着他上楼的人。
屈舫笑意盈盈:“于公,我是掌柜,你是客人,我得看着你,以防你在我的地盘上闯祸。于私,我和你师兄关系匪浅,我要帮他照看你。”
“我师兄可没说过和你关系匪浅。”
顾百闻冲他翻了个白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屈舫也不恼,意味深长道:“你师兄为人正直,哪里会向你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提及这种事。”
呵呵,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
“说得好像我师兄和你不清不楚一样,醒醒吧,你和我师兄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顾百闻从丹炉里抓起一把土,朝他扬过去,“呸!不要脸!”
屈舫一脸错愕:“……”
他愣神的工夫,顾百闻已经一溜小跑到了房间门口:“师兄,我回来了!”
邬识缘怎么会有这种师弟?!
屈舫心里怄得慌,拍了拍身上的土,追过去。
他今天就要教这小子重新做人!
房门打开,顾百闻一脸震惊:“师兄,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养了条这么大的狗?!”
“识缘……”屈舫刚想告状,忽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狂喜。
不是狗!这是食梦貘!
一身雪白毛皮的上古异兽仰起头,在邬识缘的腿上蹭了蹭。
邬识缘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那灵力一碰到他的耳坠,食梦貘就出现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铜钱上画的就是食梦貘,这耳坠是一个能够收容灵兽的法器。
或许他误会了,头发是拜堂时互换的信物,他右耳上的坠子,连同食梦貘才是真正的回礼。
“此事说来话长。”邬识缘斟酌着词句。
“那就先别说了。”顾百闻放下丹炉,摸了摸食梦貘,指着屈舫命令道,“大狗狗乖,咬他!”
下一秒,大狗……食梦貘蹿了出去。
16.第 16 章
食梦貘能使人陷入睡梦当中,这一点人尽皆知,但没人知道被食梦貘咬了会怎么样。
屈舫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食梦貘晃了晃尾巴,优雅地掉头,在邬识缘面前趴下,毛茸茸的大长尾巴在空中乱甩,尾巴尖一勾,缠住了顾百闻的手腕,像是在讨要奖励。
邬识缘:“……”
“啊这……”顾百闻摸了摸食梦貘的头,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虚,只不过被咬了一口,就不省人事了。”
邬识缘无奈扶额:“这是被简单咬一口的事吗?”
上古异兽又不是寻常可见的狗,万一屈舫真被咬出个好歹,那他们就要成为商会的头号仇人了。
自家师弟留下的烂摊子,自然得收拾,邬识缘认命地撸起袖子,准备先把人抱到床上,顾百闻一个箭步冲上前:“师兄歇着,我来就好。”
师兄还没抱过他,怎么能抱别的男人。
“你行吗?”
顾百闻语气深沉:“男人,不能说不行,看我的!”
他弯下腰,抓住屈舫的两个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力一拽,在邬识缘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将人拖到了床前。
“这样都不醒?”顾百闻啧了声,“师兄,你说他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
邬识缘横了他一眼:“怕了?”
顾百闻眨了眨眼睛,认真道:“趁商会的人还没发现,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抛尸,我刚才挖土的时候看过,这里位置偏僻,如果把尸体烧得七七八八,再丢进河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邬识缘目瞪口呆。
顾百闻继续指挥道:“师兄,你把炼丹的大炉子拿出来,点上火,我先把他剁成几块,等会儿方便烧。”
“……”
你是要烧尸体,还是炖人?
屈舫绷不住了,一翻身坐起来:“邬识缘,你这哪是师弟,分明就是杀人放火的大胆狂徒!今天能抛尸商会少会主,明儿个就能一把火烧掉十二星宫,合着你们九霄观上坟不烧纸,烧的是阎王生死簿吧。”
“谬赞谬赞。”顾百闻拱手,谦虚道,“暂时没有烧十二星宫的打算,日后放火,定然会通知你。”
屈舫:“……”
屈舫的话夸张,但也不无道理,放狗咬人不说,抛尸之谈信口拈来,再任由顾百闻继续下去,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
邬识缘连忙把人拎到身后:“是师弟冒犯了,还望屈兄见谅。”
“师兄,明明是他先装死的,我妙手回春,一下子就让他醒过来了。”顾百闻耸耸肩,鄙夷道,“堂堂商会少会主胆子那么小,一点都不禁吓,算什么英雄好汉。”
呸!玩不起!
“我不禁吓?”屈舫端方温文的假面彻底裂开,“是你先放狗咬我的,我可没听说九霄观有这种待客之道。”
“你算什么客?”
邬识缘头都大了,给了顾百闻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师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顾百闻撇了撇嘴,不吵吵了,自个儿小声嘟哝:“分明是他先尾随我的,我这么单纯可爱俊俏的无辜小少年,特别容易引起老色鬼的注意。”
修相者耳聪目明,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但当事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谁是老色鬼?”屈舫气笑了。
他还不到三十岁,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少会主英俊多金,是正儿八经的人中龙凤,在长生楼统计的最想嫁男人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他一点都不老!!!
“好吧好吧,你不老,你只是一个单纯的色鬼。”
“……”
顾百闻躲在邬识缘身后,连声音都软和下来了,完全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师兄师兄,你听到了吧,是他想占我的便宜,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他还非要跟着我,我迫不得已才放狗咬他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都怪我太有魅力。”
屈舫:???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饶是见惯泼皮无赖的屈舫都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他,他……”
“是他的错,屈兄息怒。”邬识缘按住他的手,转头就往顾百闻脸上拍了张禁言符,“师弟顽皮,我定会好好教训他,屈兄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屈舫也不好再追究。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九霄观门风清正,方才教出识缘你这样的弟子,你这师弟倒是出乎意料,真是……”
停顿了一下,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活泼。”
仿佛听不出他话里有话,邬识缘点点头:“我性情过于沉闷,师弟活泼点正好。”
屈舫噎住。
他印象里的邬识缘为人正派,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过月余未见,邬识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这个无法无天的师弟。
据说九霄观的小师弟得到了梧桐子的认可,他还以为邬识缘会嫉恨对方呢。
“识缘说笑了,你并非沉闷,而是成熟稳重。”屈舫扬起笑,“初见之时,我就被你的为人折服,一直期待着你带领九霄观东山再起,没想到梧桐子竟然选择了活泼的小师弟。”
邬识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听屈舫的意思,似乎是误以为梧桐子认了顾百闻为主。
商会的消息网遍布江湖,屈舫怎会认错顾百闻和兰轻流?
“时也命也,不知屈兄半夜三更过来所为何事,总不能真是起了色心吧?”邬识缘玩笑道。
“咳咳,自然不是,识缘你莫要听小孩子胡说,我是听到楼上有动静,所以才上来看看。”
刚才没被食梦貘咬伤,反倒是被拖得筋骨疼痛,屈舫暗暗活动了一下肩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趴在邬识缘面前的雪白异兽身上。
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有灵宠,太漂亮了。
屈舫眼底浮现出狂热的痴迷,毫不掩饰对食梦貘的喜爱:“早就听闻黄泉客栈里沉睡着一只稀罕的异兽,我为此多番奔走,花费无数心血和银两,才找到这间客栈。”
邬识缘挑了挑眉。
“识缘,你知道我素来酷爱珍奇异兽,这食梦貘……”屈舫大手一挥,“你我二人相识已久,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你开个价,千万两黄金也无妨,我愿将食梦貘买回来。”
无非就是说客栈是他千辛万苦找到的,食梦貘也该属于他,如今阴差阳错落到旁人手里,他堂堂商会少会主不差钱,愿意卖他个面子,买下食梦貘。
邬识缘不至于听不懂他的意思:“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
食梦貘的确珍贵,不仅因为它是上古异兽,数量稀少,还因为它拥有神秘的力量——控梦。
大多数人养灵宠都是为了赏玩,有独特技能的灵宠少之又少,堪称有价无市。因此屈舫说是为了食梦貘才千方百计找到黄泉客栈,他信。
可信归信。
“修行之人讲究缘分,不仅是能不能突破境界的得道之缘,还有与天材地宝之间的缘分,像我——”邬识缘一抬手,灵相缓缓浮现。
每突破一品境界,灵相就会更加凝实,散发的灵光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突破九品境界后灵相归于混沌,不再拘泥于某种物品,会闪烁独一无二的九彩光芒。
仿佛有万千星河在邬识缘身后滑落。
“我有突破九品的缘分,也与这食梦貘有不解之缘。”
邬识缘收起灵相,食梦貘也回到了他的耳坠上:“只可惜我财缘不佳,怕是与千万两黄金无缘。”
“那万万两呢?”屈舫急切地问道。
钱他有的是,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除了银钱,你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屈舫心痒难耐,“还望识缘割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商会必定倾力相助。”
很诱人的条件,可惜了。
“不是我不愿意同你做生意,是你来晚了,这食梦貘已经认我为主了。”邬识缘一点耳坠,食梦貘从虚空中踏出。
屈舫如遭雷劈:“认,认主了?”
灵宠认主意味着从此与主人绑定在一起,主人在,则灵宠在,倘若主人身死道消,灵宠也会随之消亡。
为防灵宠被抢夺,九成以上的人都会用尽千方百计使灵宠认主,可甘心认主的灵宠少之又少,更何况是食梦貘这种血统高贵的上古异兽。
“你莫不是在诓我?!”
坦白说,邬识缘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得了食梦貘的青眼,保不准我和它真有解不开的缘分。”
那变态果真神通广大。
邬识缘默默腹诽,冲屈舫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屈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邬识缘关上门,解开了顾百闻头上的禁言符。
“哼哼,还想抢大狗狗,做梦!”
邬识缘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百闻和食梦貘抱作一团:“顾百闻,你不准备解释解释吗?”
“唔?”顾百闻歪歪头。
食梦貘比顾百闻大一圈,白绒绒一团扑在他身上,顾百闻抬头看过来,食梦貘也跟着抬起头,一人一兽说不出的呆萌。
“师兄想让我解释什么?”顾百闻一脸狐疑,“难不成是老色鬼的事?可能是我误会了,但换成谁半夜被人尾随都会害怕的,我这是合理推测。”
“先把你的推测放一边,说说抛尸的事。”
顾百闻迟疑道:“师兄莫不是改了主意,想——”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师兄一声令下,我就去做掉屈舫,商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照我的办法抛尸,就算是天王老子都找不到。”
“……”
坏了。
他的师弟养歪了。
“谁教你这些的?”邬识缘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顾百闻在他面前乖巧听话,俨然是个纯良天真的孩子,邬识缘没办法把他和杀人放火的腌臜事联系起来。
“顾百闻,你老实说你跟谁学的,出去挖个土还看位置偏不偏僻,抛尸方不方便,你怎么不上天?!”
“天上没有师兄,我不去。”
邬识缘:“……”
他有一种不久之后就要清理门户的感觉。
见邬识缘真的动怒了,顾百闻连忙告饶:“师兄,我开玩笑呢,我连鱼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
他说的是上次做咸味点心,抓回来的鱼活蹦乱跳,他忙活了半天也没把鱼拍晕,最后还是邬识缘帮他杀的鱼。
邬识缘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杀得了谁,师兄未免太高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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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也是,屈舫比顾百闻高了好几个境界,顾百闻只有被杀的份儿。
邬识缘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他无法承受把师弟养歪的重大噩耗。
顾百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见邬识缘神色和缓,轻哼了声:“师兄刚刚喊我的名字,顾百闻顾百闻的,好生分。”
“不喊顾百闻,喊你什么?”
难不成要像你一样,一口一个师弟吗?
寻常时候也罢了,刚刚他在质问顾百闻,喊师弟一点气势都没有。
邬识缘把埋在食梦貘毛毛里的顾百闻挖了出来:“装什么哑巴?”
“我在生气。”顾百闻扭开头,不看他。
小师弟不理人可是稀奇事,邬识缘颇为惊诧:“气什么?就因为我叫你顾百闻?”
名字取来就是被人叫的,顾百闻这气生得好没道理。
读书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然,明明半大不大的少年郎也挺难伺候。
邬识缘捏了捏他的脸,打趣道:“气性这么大,小心变成蛤(不知道为什么要屏蔽)蟆。”
顾百闻皱了皱鼻子,张嘴就是气势磅礴的一声:“呱!”
邬识缘:“……”
“呱呱,呱呱呱呱呱!”
邬识缘被逗笑了:“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快收了神通吧。你一没道号,二没小字,不让我叫你的名字,你倒说说希望我怎么叫你。”
“师兄给我取个小字就是了。”
男子二十岁要行及冠之礼,家中长辈会为其取表字,不便直呼大名,就可以称呼取的小字。
“过几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师兄为我取个小字,就当送我的生辰礼物好了。”顾百闻一脸期待。
见面礼还没送,又多了个生辰礼,师弟这么费礼物的吗?
邬识缘认真道:“表字要由长辈来取,我取不合规矩。”
就算顾百闻无父无母,还有太明这个师父在,轮不到他这个当师兄的。
“规矩是人定的,我的小字,自然是我让谁取就谁取。”顾百闻不依不饶,“我就要师兄给我取,不然我,我就随便找个字!”
“有多随便?”
“百闻不如一见那么随便!”
“百闻不如一见……”邬识缘轻笑,“一见,顾一见,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你若不介意,我以后就叫你一见。”
顾百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我最喜欢师兄了!”
-
因为食梦貘的事,屈舫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邬识缘乐得如此,他本就想和主角划清界限,倘若屈舫能因此与他生出龃龉,不再靠近他,就更好了。
“师兄,交友不慎啊。”
顾百闻啧啧:“还说什么至交好友,关系甚笃,一只灵宠就让他露出真面目了。”
邬识缘敲了敲他的脑袋:“差不多行了。”
“不行,还差最后一句。”顾百闻一本正经道,“他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别说一只灵宠,就算全天下的机缘,法宝加在一起,我也只会选师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一两碎银撕破脸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是奇珍异宝。
不过顾百闻好似真的对机缘宝贝不感兴趣,绮芳花说给就给,问也不问食梦貘的事。
在邬识缘眼里,顾百闻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天真。
不过扪心自问,他对这份天真很受用。
拍卖大会明晚开始,除了压轴的宝贝,其他九件拍品已经张贴出来了。
邬识缘的目光锁定在第六件拍品上。
顾百闻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八宝如意炉,是烧香用的炉子吗?”
邬识缘哽住:“不是,八宝如意炉是丹炉,你不是想学习炼丹之术吗,正好可以用这炉子入门。”
炼丹师数量有限,市面上流通的丹炉也少,八宝如意炉是仙品造物,对炼丹师而言,也算是可遇不可求。
这次拍卖大会来对了。
邬识缘估算了一下带的钱,拍下炉子应该不成问题。
顾百闻对拍卖大会兴致缺缺,拉着邬识缘四处闲逛,专门往卖吃食的铺子里钻。
“早就听闻一星天的小吃风味独特,确实不错,师兄你尝尝,这虾丸是刚炸的,鲜嫩弹牙。”
“还有这个烤螺片,脆脆的。”
……
靠海吃海,一星天的摊贩基本上都卖海鲜,和内陆城镇不同。
邬识缘来过好几次,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风味独特的小吃,和在酒楼里点菜不同,走街串巷颇为得趣,多了些许烟火气息。
“吃的也不少,怎么不见你长胖一点?”邬识缘纳闷道。
顾百闻也就脸上有点肉,身上一点都不胖,之前上药的时候,都能摸到凸出的肋骨和肩胛骨。
“长胖了,师兄就抱不动我了。”顾百闻嘬了嘬手上的汤汁,他刚吸溜完一碟香辣小海螺,脸上红通通的,像擦了胭脂。
小瞧他呢。
邬识缘不以为意:“就你这小身板,我一只手都能抱起来,胖成个球也抱得动。”
顾百闻眼睛一转,故意道:“啧啧啧,师兄在吹牛吧,我才不信你一只手能抱起我。”
“呵。”
邬识缘抬眼,平静道:“过来。”
17.第 17 章
顾百闻按捺住心里的喜悦,努力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是别试了,万一你把我摔了怎么办?”
快抱我快抱我!
“师兄不用逞强,我不会嘲笑你的。”
公主抱公主抱!
“我会帮师兄保密,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抱不动我。”
师兄张嘴,吃一口激将法。
嘿嘿,嘿嘿嘿。
顾百闻把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勉强憋住笑,耷拉着眉眼唉声叹气,活像被强娶的小寡夫,委屈巴巴的地被押上了花轿,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怎么还不抱我?
急急急!!!
邬识缘弯下腰,四目相对,顾百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双眼睛清明冷静,没有半点被激到的不服气,分明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
“顾一见,想要就直接说,你那点小伎俩还骗不到我。”
邬识缘眸光含笑,语带戏谑。
百闻不如一见,随便起的小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直呼大名亲昵了不知多少倍。
顾百闻面红心跳,从耳根臊上了脸,白软的面皮一下子蒸透了,邬识缘想起之前吃过的桃花酥,揉了花汁的面粉颜色清透,却不及小师弟眉梢的绯红。
少年郎就连脸红都讨喜。
“师兄故意诓我!”
顾百闻脸上的懊恼不加掩饰,他像一只计谋失败的小狐狸,气急败坏,肉眼可见的失落。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被师兄抱了。
可恶啊!
“谁诓你了,分明是某人口不对心。”邬识缘的嘴角微微上扬,“自古只有师兄捉弄师弟的份儿,师弟诓骗师兄,叫倒反天罡,记住了吗?”
顾百闻不情不愿地点头。
这还差不多。
趁他不注意,邬识缘突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膝弯,顾百闻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师兄,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一只手绰绰有余,邬识缘直接将顾百闻端抱起来,轻笑了声,“配合一下师弟的激将法,哄哄他,省得某人蔫头耷脑,半夜偷偷趴在我床头哭。”
邬识缘抱着他往上掂了掂,眉眼间浸透了温润春水,连调侃都令人心醉:“多吃点,长胖点,下次两只手抱你。”
人生大圆满。
顾百闻心满意足,默默趴在他肩头。青年的肩背宽阔厚实,能够隔绝一切袭来的风霜雨雪,连同失落与彷徨,尽数被挡在身后。
我才不会偷偷哭呢!
顶多就是半夜不睡觉,趴在床头偷偷看师兄罢了。
得偿所愿,顾百闻心情大好,看屈舫都顺眼了不少。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街上偶遇屈舫。
“商会这么闲吗?他一个少会主又是开客栈,又是满大街乱蹿,也不怕被人偷了家。”
屈舫是会主收养的孩子,会主年事已高,有了金盆洗手的念头,近些年正在放权,将商会的事务交给屈舫处理,因此屈舫被人称为少会主。
邬识缘看了眼屈舫离开的方向,道:“商会的据点遍布江湖,他去的应该是商会在一星天的联络处。”
屈舫来一星天是为了收服食梦貘,眼下计划泡汤,应该会尽快离开才是,一直逗留在一星天不像他的性格,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无妨,正好他的戏台上还缺一位主角。
邬识缘算了算时间,带着顾百闻回了客栈。
以谢行昀和师逢春的速度,差不多该到一星天了,此时还不是见面的最佳时机,得暂且避上一避,等明晚成功拍下八宝如意炉再说。
只要有主角在场,基本都会坏事,这一次不能再重蹈寻芳镇的覆辙。
邬识缘拿出小丹炉,昨晚把绮芳花种下后,一直没有动静。
“师兄,它会开花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他还不能确定梦里的事情是否会发生,种下绮芳花只是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就可以从花妖口中问出寻芳镇百年前的真相了。
邬识缘心里痒痒的,第一次除完妖,还有种事情没做完的感觉。
“不愧是师兄,说的废话都很有道理。”顾百闻竖起大拇指,“实乃我辈之楷模,天下苍生之幸事,我要一辈子听师兄说废话!”
邬识缘:“……”
虽然夸得很真诚,但总感觉是在阴阳怪气。
“要是开了花,师兄可以送我一朵吗?”
已经抱过了,要是能收到花,岂不是离成为道侣只差口头确认一下。
顾百闻美滋滋地想到。
“当然可以,你喜欢花吗?”
邬识缘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对他热情一些,顾百闻再没有对其他人,或者事物表现出喜欢。
要是顾百闻喜欢花……
“绮芳花做的糕点曾经风靡港九城,我想让师兄也尝尝。”顾百闻戳了戳丹炉,眼里没有对花朵的喜爱,只有对顶级食材的兴奋与渴望。
邬识缘愣住。
得,不是喜欢花,原是喜欢他。
少年心性,一辈子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往后的岁月谁又能说得准,兴许今朝戏台搭好,主角粉墨登场,吹拉弹唱作罢,戏终了,人也化作了一抔黄土。
顾百闻的炽热心意,他接不了,也不能接。
邬识缘掩下眼底的冷色,他不要旁人帮他续命,舍得一身剐,看他能不能将主角们拉下马。
成败只看今朝。
-
拍卖大会如期召开,一大早邬识缘和顾百闻就往铸造城里去,临行前和屈舫辞别,没见着他人,柜台前收账的是个小伙计,邬识缘看他面熟,是之前在屈舫身边侍奉的人。
“你家掌柜呢?”顾百闻环视四周。
伙计没有回答,只朝邬识缘行了一礼:“掌柜吩咐我在此等候,给邬道长捎一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与识缘交情甚笃,百金与灵宠权当贺礼,祝贺挚友突破九品境界。”
原先定下的百金房费,换了个名目,成了礼金。食梦貘本就和他没有关系,现下也成了人情礼。
商人逐利,心眼里写满了算计。
邬识缘颔首:“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劳烦替我谢过屈兄。”
他对八宝如意炉志在必得,能省一点是一点。
“道长客气了。”
待离开了客栈,顾百闻才慢吞吞地开口:“区区百金,赚师兄一个人情,怪不得不见人影,我看屈舫分明是自己张不开口,才叫人转告的。”
好不要脸。
他有黄金万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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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能换师兄千百个人情?是不是能换来一声缠绵情话?
“管他什么心思,我的人情又不值钱。”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别说屈舫只是口头表示一下,就算给他万贯银钱,他也不会记屈舫一分好。
从兰轻流到屈舫,接触得越深,邬识缘越能够确认一件事:他与主角,断不可交心。
表面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白月光,什么求而不得,实际上主角只是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无论是花妖留下的机缘,还是珍稀灵宠。
待他一概不允后,白月光也就成了衣襟上遭人嫌恶的饭粒。
邬识缘心里头门清儿。
“谁说师兄的人情不值钱,师兄的人情千金难买。”
顾百闻在身上翻了一遍,鼓囊囊的钱袋子,大把大把的银票,一样一样塞进邬识缘手里。
“我愿意把全部身家给师兄,还请师兄嫁我!”
“……嫁你?”
“说错了,是娶我。”
“……”
“好吧好吧,是我唐突师兄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哪能买断师兄的一生。”顾百闻眼睛骨碌碌一转,卖乖道,“千金万银,换师兄疼疼我,亲我一下可好?”
他仰着头,脸上是玩笑的表情,眼底却闪烁着零星期待。
邬识缘的心口一麻,好似在熔岩烈火中滚了一圈,被冷冰冰的金银票据烫到了。
顾百闻对他说过无数声“喜欢”,他听在耳中,却并未往心里去过。
少年郎哪里懂得喜欢,只不过是见着他不愿松手,主动往跟前凑,豁出了一切想搏一份圆满。
毫无理由,荒唐执拗。
他以为顾百闻对他是这样的心思。
“师兄不愿也没关系,别生我气就好,我不是故意编排,取笑师兄。”
邬识缘一直不说话,顾百闻心里咯噔了一次又一次。
完了完了,师兄该不会生气了吧?!
说什么亲一下,说什么嫁娶,师兄刚打消了出家的念头,哪里有心思谈情说爱,肯定是一门心思放在修行——
“好,娶你。”
“师兄答应娶我,真是太……娶,娶娶我???”
顾百闻瞪圆了眼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邬识缘上前一步,把钱袋子系回他腰间:“你年纪尚轻,此时议亲为时过早,再过三载弱冠之年,倘若你还不改痴心,倘若我还……”
在既定的宿命里,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他的死期。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他从前没想过结契之事,此时看遍命运多舛的结局,想到余生和顾百闻一起度过,心里竟破天荒的生出一丝向往。
或许还不是爱,但却是令他心生欢喜的选择。
人生在世,当随心而行,冲动一回又有何妨。
“你可愿与我定下三年之约?”
这三年,既是给他的时间,也是给顾百闻的时间。
钱袋系好了,银票也还了回去,邬识缘掀起眼帘,郑重道:“顾百闻,顾一见,小师弟……我想和你试一试,不知你意下如——”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顾百闻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放光,“师兄,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洞房吧!”
18.第 18 章
到嘴的鸭子会飞,生米只有煮成熟饭才安心,顾百闻连拍卖大会都不想去了,法器哪有同师兄云雨重要,趁邬识缘冲动赶紧套牢他才是正道。
“……”
邬识缘眼角狠狠一抽,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乖巧可爱的小师弟摇身一变成了洪水猛兽,叫人只想快点逃:“咳咳,那什么三年之约。”
他用力抽出手,恨不得回到一刻钟之前。
“何必拘泥于形式俗礼,师兄与我先洞了房,三年后再补上结契仪式就是了。”
“……”
他怀疑顾百闻不是喜欢他,只是单纯馋他身子。别人要法宝要灵宠,顾百闻要他的人,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有所图谋呢?
人之将死,胆子变大,但不能变这么大。
邬识缘无奈望天:“刚刚是我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师兄想抵赖?”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师兄说三年,那就三年好了。”怕把邬识缘逼急了不认账,顾百闻连忙压下心思,拍了下他的手,“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三年就三年,他又不是等不起。
自古好事多磨,他和邬识缘吃住都在一起,要是三更半夜“不小心”爬了床,白日里“一时不察”多喝了几杯酒,睡到一起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禁果可比普通果子诱惑力大。
顾百闻眼里闪烁着暗光,脑补了一连串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play,按部就班的结契多无趣,勾引正经的师兄破戒,天雷地火轰轰烈烈的烧起来才够带劲。
嘿嘿,师兄,嘿嘿嘿……
“师兄君子一言,不可反悔,从此我们就是未婚道侣啦。”
看着他明媚灿烂的笑容,邬识缘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知道了。”
果真是少年心性,情绪都写在脸上,天真点也无妨,好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
拍卖大会是一星天的盛事,铸造城外被围得水泄不通,邬识缘递上铸金牌,管事的人一看,立马恭敬道:“贵客请随我来。”
“师兄,这牌子是什么,好厉害的样子。”
“这叫铸金牌,是铸造城里的一位铸造师送给我的,我游历天下的时候和他结识,他说铸金牌是铸造城的信物,拿着它可以随时出入铸造城,在拍卖大会上也可以此物为抵押。”
“抵押?能换拍品吗?”
邬识缘好笑地看着他:“你对坊间的奇闻异事了解那么多,不知道拍卖大会上一件拍品能卖到什么价格吗?”
拍卖大会上的拍品都是世间珍宝,再不济也是高级机械兽,每一件价格都在千万星石以上。
换算成金银,也要几千两。
“铸金牌不能换拍品,只能兑换一个休息室。”
上了二楼,领路的人在其中一间房门前停下:“贵客请在此处稍作休息,拍卖大会即将开始。”
“有劳。”
房间里连通了一个大露台,左右都有屏风阻挡,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拍卖会场。
顾百闻惊呼出声:“哇!”
邬识缘关上门,道:“每一块铸金牌对应一间房,在休息室里可以直接参与拍卖,并且拥有优先叫价的权利。”
“所以就是VIP会员喽?”
“嗯?什么V什么P?”
邬识缘一脸茫然。
“没什么。”顾百闻揉揉鼻子,冲他招手,“师兄你快过来看,这里好壮观,有好大一条鱼!”
“那不是鱼。”
邬识缘走上前,看向拍卖会场中央的巨型机械兽:“铸造城曾经遭遇过一场大危机,是神明与其同伴出手相助,传说神明是鲛人,这只机械兽是铸造师们为了纪念他特地打造的。”
“神明……”顾百闻仰起头,“师兄,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吗?”
鲛人的鱼尾足足有十米长,从上空垂落,贯通整个铸造城,尾巴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是蓝宝石打磨制成,湛蓝透亮。水晶灯照在鱼尾上,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顾百闻的半边脸映在蓝色光晕中,仿若天外来客。
邬识缘怔了一会儿,道:“神明早在几百年前就羽化了。”
世代更迭,神魔衰颓,如今的不动天神宫里没有神明,只剩下几个祭司。
“所以师兄不相信有神明呗。”
“无论我信不信,这世间都没有神明了。”
邬识缘忍不住去想,倘若他早出生几百年,出生在那个神魔混战的时代,不动天里有神明坐镇,覆水间内魔王张狂,江湖上人才辈出,或许他就不用背负白月光的宿命了。
他不再是九霄观天赋异禀的大师兄,只是一个天资不那么愚钝的普通修相者,那样会不会活得轻松一些?
“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信仰和爱意足够昌盛,神明就会降临人间。”
顾百闻仰头望向铸造城中央的机械兽,眼底浮现出惊叹之色:“就像这样……”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捧光华。
“或许有一天,铸造城的人会得偿所愿,再次与他们的神明相遇。”
邬识缘看向他的掌心:“那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我相信。”
他握紧手,企图攥住一缕光:“师兄永远不会知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有多么激动。”
你就像一束光,虽然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你的降落感到不知所措。
“师兄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神明!”
“……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听。”邬识缘无奈失笑,“你适合去皇宫里当差,君主定然会被你哄得团团转。”
小马屁精。
“我才不会哄别人。”
顾百闻骄矜地哼了声。
我可真厉害,把神明变成了未婚道侣。
顾百闻得意洋洋,想到邬识缘刚刚说的话,笑容逐渐消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师兄,你刚刚是不是骂我像太监了?”
在皇宫里当差的,除了妃子就是太监,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前者。
“怎么会。”邬识缘勾起唇角,故意逗他,“不过你要是进宫,一定会是最可爱的太监。”
顾百闻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问道:“真的吗?”
邬识缘:?
“师兄觉得我有多可爱吗?”
邬识缘噎住,瞥见他耳根的薄红,心一下子就软了:“非常可爱。”
师兄夸我可爱。
顾百闻脸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哼着小调,转身跳到了软榻上,抱着软枕,矜持地滚了两个小小的圈。
他坐起身,摸了摸下巴,认真道:“我觉得比起可爱,我应该是帅气居多。”
邬识缘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我肯定会是皇宫里最英俊的太监。”
“……”
噗。
不是非常可爱,你简直可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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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邬识缘眉眼舒展,被他萌得肝颤。哪有人说自己是太监的,他怀疑他师弟是个天真的小傻子。
“师兄,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帅?”
觉得你傻乎乎的。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想到:“第一次见你,你横冲直撞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叫我师兄,说百闻不如一见……”
说实话,当时他被吓到了。
本来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主角身上,顾百闻一出现,立马打乱了一切。
邬识缘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我记得你当时还撞到了兰轻流。”
“我是故意的。”顾百闻拿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噫,好苦的茶。
“我讨厌兰轻流,一看他就烦。”他放下杯子,拈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邬识缘重新倒了一杯茶:“你讨厌兰轻流,还讨厌屈舫。”
好巧,都是主角。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今日拍卖大会上会出现不少江湖名流,届时你再看一看,有没有讨厌的人。”
“嗯哼?”
“因为兰轻流,我得到了花妖留下的东西,因为屈舫,我得到了食梦貘……你讨厌的人似乎总能给我带来好东西。”
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在主角身边,他得到了不少原本不该属于他的机缘宝物。
邬识缘玩笑道:“你就像个小福星,跟着你,我能长命百岁也说不定。”
“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顾百闻端起杯子,想到茶水是苦的,又放回了桌上,“花妖留下的东西和食梦貘都是你凭本事拿到的,与旁人无关,无论是机缘宝物还是寿数福气,都是属于你的。”
“不是我是师兄的福星,而是师兄配得上最好的。”
顾百闻拽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还是甜甜的水果适合我,师兄你也别喝那破茶了,苦得很。”
他捧起果盘,笑容热烈真诚:“师兄尝尝,这葡萄味道不错。”
我来了,从今往后师兄再不用吃苦,只吃甜的就好了。
邬识缘沉默一瞬,正准备伸手拿葡萄,楼下突然传来响亮的锣鼓声。
“欢迎各位贵客来到一星天,想必大家都是冲着今晚拍品来的,在拍卖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告诉诸位一件事。”
主持人一拍手,全部拍品都被搬上了台,整整齐齐,总共十件,除了公开过的九件拍品,压轴的一件也提前公示了。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拍卖大会有固定的流程,要按顺序一件一件拍卖,一下子将所有拍品请上台,意味着今晚的拍卖出现了突发状况。
有人包场了。
“今晚的所有拍品已被一位贵客全部拍下。”
除此之外,包场的人还拿出了一件稀世珍宝,用以替换十件拍品。
这件珍宝的价值必须超过十件拍品的总价值,且经过铸造城内的高级铸造师认证,拍卖所得由包场的人和铸造城平分。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十年前,替换拍品是一件神品法器,最后拍出了九千多万星石的高价。
“为了让大家不虚此行,贵客拿出了一件绝无仅有的宝物。”
“大家都知道神明垂泪,可见苍生轮回,今晚的拍品就是它——神明留在人世间的一滴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主持人微笑道:“话不多说,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19.第 19 章
“神明几百年前就羽化了,谁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
“没错,神明垂泪是传说中的故事,就算这滴泪是真的,它有什么作用?究竟是怎么个见苍生轮回的方法?”
“我看铸造城此举不妥,还是正常拍卖吧,免得砸了你们拍卖大会的招牌。”
……
台下观众们议论纷纷。
休息室内,顾百闻突然出声:“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拿下神明泪。”
见他这么紧张,邬识缘心里生出一丝疑惑:“为什么?”
从来一星天开始,顾百闻就没有对拍卖大会产生太大的兴趣,之前对八宝如意炉不屑一顾,神明垂泪一出,他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邬识缘心中费解,神明留下的东西固然宝贵,但没人知道这滴眼泪有什么用处,像台下的观众一样产生质疑才是正常反应。
“那是真品。”顾百闻急切道。
神明在世间留下了一滴眼泪,这滴眼泪远比神品法宝来得珍贵,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可见苍生轮回只是一个概括,它能做到的远比想象中更多。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活死人肉白骨,锻神器炼灵药……总之这滴眼泪的价值远远超出想象,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就像一场游戏,一出戏,这是最关键的东西,可以影响到全盘输赢。”
顾百闻原地转了几圈,烦躁之余,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为遇到神明之泪感到惊喜。
“师兄,你能够理解吗?”
如果把江湖当成一个偌大的游戏,寻芳镇和黄泉客栈都是小副本,绮芳花和食梦貘是通关副本后得到的奖励,虽然难得,但等级也只能算稀有。
神明之泪不同,这是全服爆率0.01%的SSR材料!
是唯一!是绝版!
一边说着,顾百闻把身上的银两都掏了出来,又摘下所有值钱的玉佩首饰:“师兄,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铸金牌拥有抢先拍卖权,我们先出价。”
一定要把神明之泪拍到手。
“一见。”
邬识缘按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冷静一点。”
观众们不买账,拍卖大会被强行打断,台下频频传来主持人和观众的议论声。
邬识缘把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和顾百闻的钱袋票据放在一起,堆了满满一桌子。
“我知道你想拍下神明之泪,我也愿意支持你。”
顾百闻抿了抿唇:“师兄,我——”
邬识缘抬手打断他的话:“等等,先听我说完。”
“我来参加拍卖大会就是想为你拍下一件法器,本来我看中了八宝如意炉,想拍下它,当补偿给你的见面礼。”
所有钱都是为了拍下八宝如意炉准备的,但事发突然,拍卖大会被人包场了。
邬识缘思忖片刻,沉声道:“铸造城能答应包场,必然确定了替换拍品的价值,无论反对的声音有多大,他们一定会让拍卖大会正常进行。”
也就是说,神明之泪是真的。
“我并不知道你说的作用是不是真的,不过神明之泪得到了高级铸造师的承认,它的价值毋庸置疑,这就意味着一件事——”
四目相对,顾百闻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不仅仅他们知道神明之泪珍贵,其他参与拍卖的人,甚至是现在在铸造城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清楚这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宝物。
和他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世家大族比比皆是,总有家底更殷实的存在,就算你我的身家加在一起,恐怕都拍不下神明之泪。”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商会消息灵通,屈舫一直逗留在一星天,恐怕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一代一代三千贯积累到了今天,要比钱,他们怎么可能比得过商会。
“拥有铸金牌的不止我,你看看外面,二楼有十几个房间,每一间房里都是江湖上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
硬拼是拼不过的。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后,顾百闻志在必得的表情变了变:“师兄,那你说怎么办?”
好不容易遇到的稀有宝物,让他拱手让人,实在是不甘心。
“正常拍肯定没有机会,但我们可以采取非常手段。”邬识缘定定地看着他,“顾一见,我现在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是不是一定要拿下神明之泪?”
神明之泪珍贵,稀有,拥有神秘的力量,就像一头肥美的小羔羊,四周全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要得到它,必须深入龙潭虎穴,个中危险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顾百闻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是,一定要拿到,不过不是为了我,是为了……”
他欲言又止,邬识缘猜到了什么,心中微动:“为了我吗?”
顾百闻看向他的眼神柔软湿润,里面没有一丝算计,充满了关心。
顾百闻对法宝机缘不感兴趣,除了为他,邬识缘想不出谁能令顾百闻兴起争夺的心思。
就像为他争到花妖留下的机缘一样。
“师兄,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顾百闻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神明之泪很重要,你迟早有一天用得上。”
渡劫时看了不知多少次自己死去的画面,邬识缘仍旧半信半疑,经过多次试探才相信宿命一说。
凡事都要讲证据,耳听为虚,可他看到顾百闻,就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
顾百闻说他用得上神明之泪,他感到疑惑,感到惊愕,感到茫然……却唯独没有觉得顾百闻在说谎骗他。
他的胸腔里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正偏向顾百闻。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连邬识缘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愿意为了顾百闻的一句话去冒险。
太疯狂了,不符合他的个性。
“我相信你。”
顾百闻眼睛一亮。
邬识缘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明拍不行,只能暗抢。”
“你的意思是……”
“以我的境界,拿到神明之泪不难,难的是不能暴露身份,以免牵连九霄观。”
参与拍卖大会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王朝贵胄,此事要做,一定要不留痕迹。
银两和首饰被拂到地上,邬识缘蘸着茶水,在桌面涂涂画画。
拍卖台下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声很轻的咳嗽传到所有人耳中,刹那间,全场死寂。
“各位不妨听我说两句。”
休息室里也受到了影响,邬识缘皱了下眉头,把顾百闻按到自己怀里:“是高级铸造师,别怕。”
如今的铸造城里共有五位高级铸造师,其中三位醉心铸造,不理世事,铸造城的事务都交给另外两位负责。
此二人一个已近耄耋之年,一个不过二十来岁,刚刚说话的就是二十来岁的萧倾。
萧倾年纪小,能在铸造城中担任话事人,靠的不仅是铸造术。
江湖上有传言称,长生楼私下里排了个不愿打交道榜,榜上有四个人,各个都不好惹,得罪别人是吃不了兜着走,得罪他们四个是削皮刮骨都逃不掉。
萧倾就是其中之一。
“拍品已经确定,板上钉钉的事,改不了,也不可能会改。”
萧倾掩着唇,咳嗽了几声。
他先天不足,又因为平日里接触铸造炉,常年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比女子还要瘦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大家不满,无非是因为两点,咳咳,咳咳咳……”
整个铸造城安安静静,除了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只有铸造炉轰隆隆作响。
萧倾拄着手杖,眉宇间夹杂着三分病气:“一是觉得此物真假存疑;二是认为此物价值不明。无妨,铸造城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一抬眼,主持人立马会意:“有请贵客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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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
浑厚的灵力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隔绝了外界的威压,邬识缘拍了拍顾百闻的肩膀:“你还好吗?”
萧倾本人的境界不算太高,五品,但他有一件神品护身法器,能够增幅自身的灵力。
顾百闻没作声,往他怀里拱了拱。
难道被吓到了?
顾百闻紧紧抱着他,像担惊受怕的小动物,邬识缘心下担忧,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别怕,师兄在呢。”
师兄身上好香啊。
顾百闻像吸猫肚皮一样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晕陶陶的,心里一阵满足。
“师兄,我没事了。”
吸师兄虽爽,但不能耽误正事。
顾百闻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红晕:“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马上,等贵客带着东西上台,按照计划,你先离开,我拿到东西后立马——”
话音戛然而止。
顾百闻不明所以:“师兄,你怎么了?”
邬识缘猛地转过头,看向拍卖台。
一身白袍的老者摘下斗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没有动用灵力,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所有反对声音消失了。
“吾来自不动天神宫。”
是祭司!
九品境界!
他抬起手,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出现在半空中,灯芯处盛放着一颗金色的珠子。
“神明出自鲛人一族,众所周知,鲛人泣泪成珠。”
祭司声音沧桑,不怒自威:“这滴眼泪是神明留下的,拥有无穷力量,一直放置在不动天内。吾遵循神明指示,于百年后的今日来到铸造城,参与拍卖大会。”
祖龙魂死秦犹在,神明大人羽化了,但不动天神宫依然屹立在云荒大陆的最高处。
世间无人胆敢忤逆神明。
“这是,是神明大人的旨意?”
“没错。”
祭司托着琉璃灯,缓缓道:“神明大人算无遗策,他特地留下此物,是为襄助故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神明大人还有故友活着吗?”
“天呐,那不得几百岁了。”
“是谁啊,比神明大人都能活。”
“从来没听说过。”
“那这拍卖大会还有举行的必要吗?”
萧倾看了眼琉璃灯,问道:“祭司此言,可是已经想好了要将神明之泪给谁?”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既然是神明留下的指示,要给旧友,那其他人有参与拍卖的必要吗?
“神明大人没说过故友名姓,只说此物属于拿到它的人。”
萧倾玩笑道:“那岂不是谁拍下了此物,谁就成了神明大人的故友?”
祭司老神在在道:“也可以这么说。”
一听这话,铸造城内顿时沸腾了,如果能拍下神明之泪,不仅会获得一件宝物,还会因此获得不动天神宫的赏识。
众人跃跃欲试:“还等什么,快开始拍卖吧!”
“好。”萧倾勾唇,“我宣布,神明之泪现在开始拍——”
“咔嚓”一声,拍卖台四周的灯炸了,紧接着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整个铸造城在须臾之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磅礴的灵力席卷全场,萧倾脸色大变:“不好,有人要抢拍品!”
话音刚落,从二楼不同的休息室内飞出了好几道身影。
“光明正大抢东西,好大的胆子。”
鲛人鱼尾轻轻摆动,映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赫然是谢行昀,师逢春,屈舫,以及兰轻流。
主角一应俱全。
黑暗之中,本该离开的顾百闻站在围栏前,眸光深沉,变化莫测。
怪不得神明之泪会出现,原来是因为人到齐了。
他抬起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目光决绝:“师兄……”
抱歉,我要失约了。
20.第 20 章
突如其来的爆炸令铸造城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人群轰散开来,萧倾被呛得咳嗽连连,忍不住低声咒骂。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分明是不把他和铸造城放在眼里。
他定要将此人填进铸造炉里,烧上三天三夜!
“祭司大人,您还不出手吗?”
拍卖现场一片混乱,台上的九品祭司却迟迟没有出手。
萧倾咬牙,挤出一个笑:“贼人是冲着神明之泪来的。”
来人境界高深,远远超过铸造城的守卫,只有不动天神宫的祭司才有实力拦人。
然而老者对此无动于衷:“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出手,难道要任由对方来抢?
电光石火之间,萧倾的后脊背窜起一股凉意,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喉间涌上血腥气:“祭司大人莫不是……”
神明大人未提故友名姓,只说此物属于拿到它的人。而拿到它的人——并不一定要是拍卖所得,还可以是抢到的。
“你诓我?!”
祭司双手交叠,面上无喜无悲,比极乐山的出家人还淡然:“此事卢老早就知晓。”
卢老是铸造城内的高级铸造师之一,也就是管事人中年老的那位。卢家世代承袭铸造术,神明在世时,卢家先祖就掌管着铸造城,一代又一代传到今日。
不过顷刻,萧倾就想通了所有事情。
神明留下模棱两可的箴言,必定早就料到了神明之泪不会以正常的拍卖手段给出,今日的拍卖大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神宫祭司知道这件事,卢老也知道这件事,只有他不知道。
将拍卖大会交给他安排,是算计好了要他来当这个跳梁小丑。
该死的老东西!
萧倾怒上心头,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天穹之上,鲛人摆动尾巴,邬识缘轻声道了句“得罪”,抬手一挥,千万道金色剑影从天而降,刺入机械兽身上的宝石之中。
铸造城里照明的不止有灯,还有头顶这只巨型机械兽,铸造炉里的火通过特殊管道直接传送到机械兽内部,火光炽烈,经过打磨的宝石会最大限度散发光亮,只需片刻,就能使偌大的铸造城亮如白昼。
必须在铸造炉里的火烧过来之前破坏机械兽。
“咔嚓”几声,蓝宝石碎成无数块,晶石簌簌,天上下起了湛蓝透亮雨。火光被掐断,夜幕再次笼罩下来,像一场仅限于铸造城内部的流星雨。
此时此景,许个愿才不辜负。
顾百闻双手合十,嘴唇翕动。
与此同时,邬识缘身影矫健飘逸,如天降神鸟穿过雨幕,衔走了琉璃灯上的珠子。
一闪而过的瞬间,邬识缘与捧着琉璃灯的神宫祭司对上视线,老者目光慈和,叫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极乐山内万佛朝贺的景象。金身佛祖高坐,望向世人的目光温和悲悯,苍生并非蝼蚁,而是他眼里最虔诚的信徒。
九霄观先祖曾是神明挚友,百年后的未雨绸缪,是神明大人为挚友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邬识缘握紧了神明之泪,毁坏神明雕像,他不仅是得罪,还是恩将仇报。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邬识缘轻声道:“多谢。”
祭司微微颔首,白袍化作万千星光,一阵风吹过,他的身影随风散去。
神明之泪已收入囊中,邬识缘踩着掉落的蓝宝石掠过半空,眼前突然闪现一道利光,细看来,竟然一枚掌心大小的书签。
书签落到他面前,“啪”的一声炸开,几折屏风似的巨大竹简竖在他身前和四周,组成了仅能容纳一人的囚笼。
是书山苦海!
逍遥书院院长二十年前获得的神品法器,也是上一次令拍卖大会包场的替换拍品。
“想不到宫院长竟然将书山苦海给了你。”
谢行昀瞥了眼身旁的人,灵蝶自他袖口飞出,千万朵涌向被困住的邬识缘,还有一朵飞向了旁边的师逢春。
灵蝶的翅膀还没来得及扇动几下,就被一支毛笔穿透,柔软的笔尖削肉如泥,比剑锋还要厉上几分。
师逢春转腕一撇,笔尖从谢行昀颈前划过:“再管不动你的扑棱蛾子,我不介意替你放放血。”
谢行昀被格挡出几丈之外,师逢春冷声鄙夷:“滚开,别挡路。”
“呵。”
只见师逢春转势挥动无涯笔,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墨迹,包裹着灵力的笔锋气势汹汹,割开覆盖在书山苦海外的灵蝶,落下一个字——灭。
书山苦海是坚不可摧的结界,搭配无涯笔,就能组成神来困神,佛来阻佛的杀局。
囚笼之内,邬识缘眉心紧蹙。
不妙。
万万没想到宫梦桐把书山苦海给了师逢春,看来是真把这位小帝师当成传人了。
神品法器不同凡响,且不说他的金钱剑碎了,桃木剑和符箓法器会暴露身份,就算能用,凡品破神品,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事已至此,只能拼死一试了。
邬识缘划破中指,快速用鲜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符箓。以血为墨,书写观内不传之秘,符箓用过即焚,不会留下痕迹。
只见血光乍破,施加在书山苦海上的灭杀诀被强行化解。
师逢春惊愕茫然,僵在原地。
“就算拿到了书山苦海,你的本事也不怎么样。”谢行昀紧随其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灵蝶蜂拥而至,再度将囚笼包裹起来,如同一个发着光的巨大金茧,在半空中一颤一颤地跳动着。
“这个贼就交给我了。”谢行昀引出一滴心头血,掐了个法诀,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神明之泪,也是属于我的。”
谢行昀是王朝的小侯爷,他的家族世代豢养灵蝶,灵蝶噬骨锥魂,用心头血喂养,可发挥出百倍力量。
那一滴血被分割成无数份,细化得如同一片淡红色的血雾,金色灵蝶吸收了之后,翅翼伸长,身躯变色,闪烁着妖冶的红色光芒。
谢行昀指向囚笼:“去!”
灵蝶是灵力喂养所化,不受法器结界的控制,可以穿过书山苦海。
一只又一只灵蝶渗入囚笼。
与此同时,二楼露台上的顾百闻终于许完了愿,他放下手,在黑暗之中,目光准确锁定到了谢行昀和师逢春身上。
他往前踏出一步。
围栏没起到任何作用,他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
像随风而去的祭司一样,顾百闻的身影逐渐消散,融入了无边夜色之中,寻不到半点踪迹。
下一秒,无声无息的黑芒点在师逢春眉心,他瞳孔紧缩,面上困惑不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无涯笔从半空掉落,在拍卖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谢行昀循声而动,刚转过身,就被洞穿了胸膛。
黑雾缠住了他的心脏,“啪嗒”、“啪嗒”——心头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地上,不一会儿,拍卖台上就积了一小滩血。
“你是……”
那雾气收紧,像是要榨干他心脏里的每一滴血。
“一个,两个。”
低沉的声音压抑着快意,像时钟滴滴答答,兢兢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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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地充当催命符。
忽然声音一顿。
“第三个。”
最后一个字未落,头顶就劈下来一道锐光,似有烈火卷过,烧破无边夜幕,梧桐子刺穿重重黑雾,于一片火光之中直取神秘人命门。
谢行昀被神秘人往前拖了几寸,他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剑锋逐渐逼近。
握着剑的兰轻流眉目森然,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梧桐子刺穿他的咽喉,没有偏移分毫。
不是要两招破我防备,三招取我性命吗?
现在被我一剑刺穿的又是谁?
哈哈哈哈,十二星宫的佼佼者又如何,还不是死在我的剑下!
兰轻流轻蔑地勾起唇角,他拔出剑,得意的表情一闪而过,厉声喝道:“阴险贼人,偷盗拍品不成,竟然杀死了逍遥书院和十二星宫的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神剑荡邪,所到之处不留半分黑雾。
铸造城内烟尘缭绕,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兰轻流的话传开,一时间众人两股战战,莫不心生惧意。
萧倾攥紧了手杖:“卢老,这就是你说的相安无事吗?那贼人不仅毁了神明雕像,还杀了人!”
铸造城最高层,高级铸造师分区而坐。
卢老怔愣:“神宫答应了不会生事,怎么会……”
“眼下人已经死了,你还提那劳什子都不管的祭司?”萧倾脸白得像只鬼,语气幽幽,“据我所知,今日来拍卖大会的正是谢行昀与师逢春,两大天骄双双殒命,星宫和书院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敢问卢老,神宫可会为铸造城挡下祸乱?”
缄默不言的三位高级铸造师对视一眼,道:“出了人命,的确是大事,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萧倾——”
“我一个跳梁小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萧倾拄着手杖,冷笑一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相信卢老定能摆平此事。”
书山苦海中,灵蝶随着主人的死去而消失,四周“轰隆”一声,密不透风的囚笼裂开了一道缝隙。
神器书山苦海,被击碎了!
邬识缘心神俱震,他感觉到熟悉的凛冽锋芒寸寸逼近,就在囚笼之外。
天下能破神品法器的,只有神品法器。
是梧桐子!
邬识缘大脑空白,一声“不要”脱口而出,然而剑势已经收不住了,金石交加,神品破神品。书山苦海碎成一片片,其中夹杂着梧桐木的碎片,向四周飞溅。
邬识缘蒙着面,碎片从他的眼角划过,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他怔怔地抬起头,两大神品法器——书山苦海和梧桐子玉石俱焚,在他眼前撞成了废书烂木头。
震荡的灵气轰穿了铸造城,一片黑雾踏着月光拾级而下,将邬识缘拥入怀中,轻轻抚过他身上被灵蝶灼烧过的伤口。
【警报警报,检测到系统错误——】
【即将抹杀错误。】
“嗡”的一声,日夜倒转,邬识缘捂住头,剧烈地喘息,一帧帧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不等他定睛细看,就变得模糊不清。
混乱之中,他的右耳被重重地捏了一下。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他一句都没听清。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顾百闻,少年紧紧抱着他的腰,挡在他身前。
他的左胸上开了一个血洞,露出半寸剑尖,紧接着剑被抽出,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邬识缘呼吸都停了,目眦尽裂。
“一见!”
兰轻流拿着断了一截的梧桐子,往后退了两步。
22-30
第22章 第 22 章 查无,此人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邬识缘性情温和, 太明从未见过他不留情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师父,我要去寻芳镇一趟。”
顾百闻是寻芳镇人士, 既然这次没有上山, 那他就亲自去找。
只要人活着就好。
想到顾百闻, 邬识缘的眼神变得柔和, 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听闻寻芳镇近日灾祸连连,有妖邪作乱,我想去看看。”
“寻芳镇?”兰轻流眼睛一亮,想到邬识缘刚刚的警告,他没敢再喊师兄,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邬识缘本来打算拒绝,想起剧情,心思微动:“随便你。”
带上主角, 也许可以触发寻芳镇的故事, 助他找到花妖, 查明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重新来过了, 那上一次没查明的真相, 这一次一定要解开谜团。
“师父, 我想去。”兰轻流跃跃欲试。
一起除妖有利于培养感情, 兴许邬识缘就不会那么排斥兰轻流了。
太明没有反对, 嘱咐道:“寻芳镇路途难寻, 千万要小心, 识缘,你的伤……”
“不打紧。”
天色已晚,启程日期定在明天早上, 两人一离开,邬识缘立马把后山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药圃里的灵植都没放过,数得清清楚楚。
所有灵植都和记忆中相同,除了萤日草。
邬识缘小心地托起萤日草,在叶片下方有一截小小的茎,是采摘过的痕迹。
萤日草结了果,这一点没有变化。
看来重启的时间节点在收徒大典,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改变,换言之,他泡温泉时还是遇到了登徒子,把萤日草的果子弄丢了。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他站起身,日暮斜阳拉长了影子,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轮廓。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视线落在影子右侧晃动的印痕上。
邬识缘抬起手,在右耳对应的位置摸到了一枚铜钱。
是食梦貘!
雪白的上古异兽凭空出现在面前,如同记忆里一样,它甩了甩尾巴,脑袋抵着邬识缘的腰,亲昵地蹭了几下。
邬识缘愣在当下。
重启到收徒大典的时候,他还没有去过黄泉客栈,食梦貘为什么已经成为他的灵宠了?
邬识缘大脑一片空白,他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又把储物法器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从一沓符箓和八卦盘等熟悉的法器中,骨碌碌滚出来一颗金色珠子。
——神明之泪。
不止是食梦貘,就连神明之泪都在。
邬识缘端详着金色珠子,在拍卖大会上抢东西太过仓促,他压根没仔细看,拿到神明之泪后就塞进储物法器里了,眼下也分辨不出东西是真是假。
不过这珠子并非凡俗之物,他能够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八成是真的。
邬识缘看看食梦貘,又看看神明之泪,都是宝贝,不要白不要,反正他是半截黄土埋身的短命鬼,消受得起。
除了珠子,还有一截捆起来的头发,青丝如墨,在朱砂符箓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头发是变态的,耳坠也是变态留在他身上的,变态的境界深不可测,重启没有带走这两件东西是否与变态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神明之泪也应当和变态有脱不开的干系。
邬识缘将头发放在八卦盘上,双手结印。九霄观有追踪寻迹的秘术,利用贴身之物能够查到主人的踪迹,八卦盘上会显示出其所在方位。
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可以揭开变态的庐山真面目了。
邬识缘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动了!动了!八卦盘上的指针转起来,指向东,又飞速指向西,疯狂摇摆,最后竟然转起了圈。
邬识缘:???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它停下,邬识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人死了,八卦盘也可以根据头发找到尸身所在的位置,除非对方死得很透彻,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在世间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变态死了?
怎么可能,连十杀阵都困不住那家伙,九品不敌,他怎么会死?
邬识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种种迹象都表明变态不在人世了,他应该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对方的纠缠,但一想到他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不甘心。
好像白白被人调戏了一番。
好吧,也不算白调戏,食梦貘是变态送他的。
邬识缘撸了撸食梦貘的头,有一说一,食梦貘真的很像狗,毛发顺滑,雪白雪白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不会融化的雪,冬天用来做暖手炉正合适,胖乎乎的,难怪顾百闻喜欢抱着它。
顾百闻……
粗略算一算,距离太明领着顾百闻来找他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人生在世,十几二十天不过沧海微尘,顾百闻用短暂的时间在他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邬识缘躺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
太安静了。
顾百闻精力充沛,睡觉也不老实,常常缠着他讲以前游历天下的见闻,美其名曰睡前故事。
邬识缘不想搭理他,闭着眼睛装睡,顾百闻会趴在床边盯着他,直到他装不下去睁开眼,然后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顺便说几句讨好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被顾百闻运用得炉火纯青。
人大概都这样,得到想要的安静后又不习惯,怀念着热闹的夜晚。
邬识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食梦貘趴在床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圆溜溜的大眼睛散发着绿光,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直勾勾地盯着邬识缘。
“……”
邬识缘无奈地睁开眼:“你跟谁学的?”
半夜不睡觉,在床头盯人。
还能是跟谁学的?
食梦貘趴的位置和顾百闻如出一辙,目光灼热,在没睁开眼睛之前,邬识缘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回到从前,看见顾百闻冲他笑得灿烂。
然而现实是,他一睁开眼,就快被两颗硕大的绿色夜明珠闪瞎了。
邬识缘撸了把狗头:“听他的话咬人,学他不睡觉,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食梦貘往他手心拱了拱,憨厚的狗脸上表情无辜。
就连卖乖讨好的样子都和顾百闻像了个十成十。
邬识缘生不起气:“睡觉,不然把你收起来。”
灵宠认主要和主人的神魂签署契约,可以收回神识空间,食梦貘是通过耳坠与他绑定的,没办法和他进行神魂沟通,只能收回法器里。
法器上不知下了什么禁制,邬识缘怕把食梦貘关坏了,这才将它放出来。
食梦貘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很配合他,移开了脑袋。
邬识缘满脸欣慰:“也不是完全像。”
食梦貘比顾百闻听话多了,不像他那烦人精小师弟,非要惹到他真生气了才肯收敛。
然而邬识缘的欣慰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刚收回手,准备睡觉,一只大胖雪团子就扑过来,邬识缘目瞪口呆,看着食梦貘噌的一下跳上了床。
身躯庞大,动作却很灵活,四只爪子一点都没踩到他。
“嗷呜!”
邬识缘:“……”
食梦貘是这么叫的吗?
邬识缘被它一嗓子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床边的空隙已经被食梦貘占据了。
邬识缘嘴角抽搐:“我什么时候让你上床了?”
大胖雪团子尾巴摇摆,兴奋地拍打着被褥,它瘫成长长的一条,脑袋压着枕头一角,还颇有灵性地抬起前爪,搭在邬识缘身上。
“……”
这辈子第一次同床共枕,竟然是和一条狗?!
不对,这家伙不是狗,是上古异兽。
但异兽也比狗好不了多少。
邬识缘抬起它的爪子:“你倒是会找地方,莫不是成精了?”
食梦貘不语,闭着眼睛,打着做作的小呼噜。
邬识缘:“……”
艹。
邬识缘抬起腿,把它踹下了床。
两秒后,邬识缘和再度跳上床的食梦貘大眼瞪小眼,后者眨巴着绿色夜明珠,软绵绵地冲他叫了声:“喵呜~”
邬识缘:???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叫的。
对比之下,这一声软得像撒娇。
邬识缘怔愣了一瞬,食梦貘一跃而起,跳到了床的另一侧,然后迅速卧倒,头一歪,腿一蹬,瘫成一只没有灵魂的大胖雪团子。
食梦貘体积太大,邬识缘被挤到了床边,被迫让出一半床铺和枕头。
“声东击西?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把你踹下床了吗?”邬识缘气笑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寥落,并不算昏暗。
一秒,两秒——
装睡的大胖雪团子抖了抖耳朵,偷摸睁开眼睛。它好似真的成了精,见邬识缘一直没反应,还会偷偷观察情况。
邬识缘一把揪住它的耳朵:“说,你是不是那个变态?!”
上古异兽通灵性,但不至于这么灵吧。
或许变态死的不够透彻,夺舍……那变态每次登场都是一身板正的衣裳,料子金贵,以他对自己外表的在意程度,起码应该夺舍个人。
也许是借尸还魂?
邬识缘眼底浮现出一丝探究,斥道:“别装了。”
食梦貘一脸无辜:“喵呜~”
“就算你学猫叫也没用。”
大胖雪团子爬起来。
邬识缘掌心涌出灵力,装不下去了吧,看我今日不将你绳之以——
“嗷呜!”
大胖雪团子往前一扑,对着邬识缘的脸就是一阵狂舔。
邬识缘:???
邬识缘:!!!
“你找死!”
邬识缘揪住它的后颈皮,一人一兽在床上扑腾了没几秒,食梦貘就被邬识缘掐住脑袋摁在床上,无从反抗。
脸上湿漉漉的,邬识缘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食梦貘好似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大眼睛扑闪扑闪,看不出一点悔改之意,紧盯着邬识缘被弄乱的鬓发,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爽了。
从它脸上透露出这个讯息。
邬识缘气昏了头,恨不得当场宰狗。
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物,食梦貘随了变态,承袭一脉的好色!
邬识缘伸出手,桃木剑应召而来。不管是不是变态借尸还魂,都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剑砍下去,只见白光闪过,食梦貘躲回了耳坠里。
邬识缘看着被劈开的床,眸色沉了沉。
原来食梦貘不像桃木剑一样,它想出来就能出来,想回去就能回去,耳坠是封印不错,但也只是将食梦貘封印在他身边,没有限制它的自由。
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邬识缘提着剑下了床,想起来又忍不住,折回去,一剑把床拦腰劈成两截。
睡个屁!
半夜的温泉池静谧无声,邬识缘浸在水里,洗了好几遍脸,皮肤都烫红了,等到不再有被舔过的感觉,他才收手。
人死债不断,变态噶了,还留下一个变态禽兽。
邬识缘想起来就觉得糟心,好在食梦貘会看眼色,没有在这关头跑出来碍眼,不然邬识缘发起疯来可能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它砍成几块。
上次泡温泉时,他还想着要尽力避开主角,不再变成早死的白月光。
恍如隔世。
这次邬识缘的心态完全变了。
主角,一部作品中最重要的角色,常常有得天独厚的气运,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围着他转。
主角是如何选定的?
如果他经历主角所经历的一切,拥有主角的机缘法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走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
这就是邬识缘刚想出来的自救办法。
从温泉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了,邬识缘没有睡意,打坐了两个时辰,天一亮就出发了。
他到得早,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刻钟。
邬识缘靠在树上,复盘了一下去寻芳镇的路。
上次跟着顾百闻走了一遍,他记清楚了,不会掉进宿命中的陷阱。
不过上次去寻芳镇,他跟着顾百闻直接去了封印花妖的院子,这次要弄清楚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得走兰轻流那条路,徐徐图之。
正思索着,突然传来脚步声。
来的还挺早。
邬识缘挑了下眉,正准备从树后出来,就见兰轻流四处张望,偷偷摸摸拔出剑,在手心上划了一道。
梧桐子上滴着血,好像和上一次重合了。
只不过上一次是夜晚,在草庐前。
邬识缘绕了个远,隐身离开,过了约摸一刻钟才慢悠悠晃回来。
兰轻流已经处理好伤口了,只不过剑上还残留着零星血迹,像是故意留着等人发现。
邬识缘视而不见,直接道:“走吧。”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兰轻流愣了一会儿,跟上他。
下山路上,邬识缘御剑先行一步,兰轻流被远远甩在后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追不进他五米以内。
“你太慢了。”
“是我的错,我境界太低,不如师……”兰轻流抿了抿唇,在邬识缘警告的目光中掐断了称呼,话锋一转,“早上练剑,不小心伤了手,一时间不太习惯。”
“哦?”
邬识缘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他抱起来的左手上:“你说的练剑,是指拿剑往手上划吗?”
兰轻流被噎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会知道?”邬识缘冷嘲,“下次记得再来早点,或者偷偷自残完了再出门。”
他看到了。
兰轻流脑海中冒出这几个字,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我。”
“因为同情?”
兰轻流没作声,默认了。
大师兄心地善良,还会炼丹制药,九霄观内的弟子受了伤,第一时间就去找他看。
他只是想利用受伤一事和邬识缘拉近关系,让邬识缘不要再介意梧桐子的事,接受他这个师弟。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邬识缘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你这个师弟,不是因为梧桐子,而是因为我不想当你的师兄。”
兰轻流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和邬识缘无冤无仇,既然不是介意他抢走了梧桐子,那邬识缘何必为难他,连一句“师兄”都不让他叫。
邬识缘呵了声:“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不顺眼——这个理由荒唐,却无可辩驳。
兰轻流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梧桐子已认你为主,师父也收了你为徒,你自去做你的少年天才就是了。”
邬识缘强行夺过梧桐子,反手一掷,长剑飞出,兰轻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剑尖停在他胸前:“收起你的小心思,离我远一点,如此我们才能相安无事。”
邬识缘转身离开。
失去了灵力控制,梧桐子掉到了地上,兰轻流双腿发软,半晌才缓过来,捡起剑。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邬识缘是真的想杀了他。
太可怕了。
经过邬识缘的警告,兰轻流连靠他近点都不敢,一直保持在三米外的距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邬识缘避开了陷阱,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兰轻流来到寻芳镇。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来这里的路?”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
看兰轻流的反应,似乎并不高兴。
上一次兰轻流找他要花妖留下的东西,他心里还存疑,如今能够确定了,不仅他知道剧情,兰轻流也知道。
按照正常的剧情,他们应该迷路,他应该为了保护兰轻流而掉进陷阱里。
邬识缘气势逼人,兰轻流的声音弱了几分:“听师父说寻芳镇位置偏僻,外人很难找到,我还以为要花很长时间。”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寻芳镇的人。”
邬识缘脑海中浮现出顾百闻的笑脸,心思微动,再过一会儿就能见面了,也不知道重来一次,顾百闻还能不能认出他。
顾百闻说是见过他之后做了个梦,因而觉醒了灵相,那应当是见过他的。
这次他不是师兄了,也不知道顾百闻会不会冲上来拉他的手。
邬识缘迫不及待想看看顾百闻见到他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就在此处分开吧,各凭本事。”
话没有说透,兴许以后留着主角还有用,邬识缘暂时不想和兰轻流彻底撕破脸皮。
许是被邬识缘的多番警告震慑住了,又或许是另有打算,兰轻流没有拒绝,当即挑了条路,进了村子。
还是上一次他走过的路。
邬识缘思索了一会儿,拿出八卦盘,感应了一下村子里的情况。
村北是封印花妖的地方,人烟稀少。兰轻流去的是村子东边,那里妖气最重,也是灾祸频频发生的地方。
他们是从西边进的寻芳镇,如今只剩下一个地方没去了。
——村南。
村子南边人最多,许是离封印花妖的法阵最远,灾祸还未波及过去,妖气不重,村民们都躲在南边。
邬识缘快速计算了一下路程,先去找人问问顾百闻的情况,然后再赶去村子西边,时间来得及。
事不宜迟,邬识缘连忙往村子南边赶去。
须臾之间,从天而降,村民们被吓了一跳,待认出邬识缘的打扮后,立马跪了一地,高声呼喊:
“是九霄观的道长!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大家快看,神仙道长来了!”
“道长,妖邪肆虐,短短几天村内已有近十人遇害,还望道长救救我们。”
“求道长出手除妖。”
……
邬识缘将人扶起来:“妖邪之事包在我身上,定然不会再让她害一个人。”
村子里的人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等他们说完,邬识缘迫不及待地问道:“村中有个人名叫顾百闻,你们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顾百闻?”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摇头:“没听说过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个孤儿,十六七岁,长得很可爱,大概这么高。”邬识缘朝自己肩膀比量了一下,补充道,“他性子活泼,做的糕点很好吃……对了,他开了几家糕点铺子,生意做得很红火。”
随着他的描述,村民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我们村子里没有姓顾的。”
邬识缘哽住,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兴许是他后来改了名,你们再好好想想,他说他是寻芳镇的人。”
“道长,村子外有毒瘴,几十年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人出得去。”老头约摸八/九十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无法逃脱花妖的报复,只能留在这里。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压根不可能开糕点铺子。
“道长,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
邬识缘如梦初醒。
第23章 第 23 章 真相,大白
寻芳镇里没有叫顾百闻的人, 重启抹去了这个变数。
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那十几天像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这世间除了他, 再也没人知晓九霄观还曾有过一个小师弟。
顾百闻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邬识缘浑身发冷, 如坠冰窖。
“道长, 你还好吗?”
村民们关切地问道:“那顾百闻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的小师弟,与我有三年之约,是挡在我身前,被一剑穿心的少年郎。
宿命太重,压得邬识缘喘不过气。
他的反应太强烈,村民们猜出了顾百闻对他很重要,安慰道:“道长,兴许是你记错了, 那人不在我们村子里, 在别处。”
“……别处?”
天下偌大, 除了寻芳镇, 他从未听顾百闻提过其他地方。
等等——
在铸造城的时候, 顾百闻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如果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 神明就会降临人间。”
顾百闻说这是他家乡流传的话。
如果不是寻芳镇, 那顾百闻的家乡在哪里?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 就算在天涯海角, 他也要找到顾百闻。
耳坠上闪过一道光, 食梦貘无声无息地出现,察觉到邬识缘心情不虞,它也不敢胡闹, 安静地跟着,像是想用陪伴来安慰邬识缘。
食梦貘有时候像变态,有时候又很像顾百闻,比如现在,如果顾百闻在他身边,一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开心。
邬识缘摸摸它的头:“你说他会在哪里?”
云荒大陆这么大,他该从何找起。
食梦貘低低地叫了声,咬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像是回应。
“别闹了。”邬识缘捂住眼睛,长出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你只能造个美梦,让我见见他罢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顾百闻,那相处的时日一定会变成新的梦魇,将他困在回忆里。
再不济,兴许三个月后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见面,他用自己的命和上天打赌,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重启掉。
邬识缘又撸了把狗头:“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不动弹,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
邬识缘也没有勉强:“跟紧一点,要是不小心被捅了一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花妖就是被一剑捅死的,兰轻流冒冒失失,看到食梦貘,说不定也会送上一剑。
一剑又一剑,他都对梧桐子有心理阴影了。
邬识缘暗暗在心里腹诽,等下见了面,他就先把梧桐子控制起来。
食梦貘晃了晃脑袋,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邬识缘越看越觉得它像成了精。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化为人形,食梦貘还没修炼到那一步,撑死了就是一只比较通人性的动物。
倘若真是借尸还魂什么的,还得仔细查验过才能下论断。
他对这方面涉猎不多,要想弄清楚,得去一趟十二星宫。巳星宫主佘妙来自域外,擅长御兽,在对灵兽的了解方面,她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打定主意,邬识缘将疑惑都藏进心里,面上不显,仍然像对待灵兽一样对待食梦貘。
兰轻流的动作很快,村子东边的妖气被控制住,邬识缘没有贸然闯入结界,仔细打量了一番。
兰轻流刚刚拜入九霄观,还没来得及学习观内的功法,结界用得有模有样,一看就有基础,想必之前也下了苦功修炼,是个勤奋的苗子。
如果不是碍于主角的身份,加上兰轻流的功利心太重,他应该不会如此讨厌对方。
诸如屈舫等人,也是主角,但没有把利用他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们做普通朋友也无妨,客客气气的,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邬识缘找了张隐身符箓贴在身上,看看身边毫不自觉的食梦貘,无法,只得又拿出一张符箓,拍在它身上。
明明可以回耳坠里,偏偏要浪费他一张符箓。
败家玩意儿。
“没有下次。”
食梦貘“嗷”了一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像是道谢。
真的很通人性啊。
灵兽的毛很软,搔在手背上痒痒的,邬识缘捻了下指尖,恐吓道:“等下要是妨碍到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做张兽皮毯子。”
食梦貘狗躯一震。
果然能听懂人话。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结界内的妖气很重,比村子里浓郁好几倍,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后的恶臭。
邬识缘皱了皱鼻子,修相者五感灵敏,他最讨厌遇到大型伤亡,味道简直无法忍受,让人想立马失去嗅觉。
“呕——”
嗯?
什么人?
循声看去,邬识缘的嘴角抽了抽。
在他身后不远处,食梦貘歪在街边的石头上,完全没有刚才的神气模样,好大一只兽伸着脖子“呕呕呕”,呕吐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
听说有些灵兽嗅觉灵敏,大概是人类的十倍百倍,但大部分都是犬科。
食梦貘,也属狗吗?
看着它无精打采,邬识缘不忍道:“要不你还是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以梦为食物,不食五谷,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光打雷不下雨,就呕的声音响亮。闻言,大胖雪团子抬起一张丧了吧唧的狗脸,委屈巴巴。
邬识缘第一次在动物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被逗笑了:“傻狗。”
食梦貘委屈,食梦貘悲愤,食梦貘左右摇晃脑袋,像在说“我不是傻狗”。
亦或者是在拒绝他的提议,不愿意离开。
“好吧,随你。”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张符箓,“别拖我后腿,不然宰了你。”
“啪”一下,符箓被贴在食梦貘的狗头上。
“这是封五感的符箓,对人有用,对狗就不一定了。”邬识缘解释了一嘴。
食梦貘歪歪头,冲他叫了声:“汪!”
邬识缘:?
“说你是狗,你还真学起狗叫了。”邬识缘颇为惊奇。
会嗷嗷叫,会喵喵叫,还会汪汪叫,上古异兽的才艺还挺多。赶明儿训练一下,或许能上街卖艺。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邬识缘的眉眼舒展开来:“喂,说句人话来听听。”
食梦貘低着头,用爪子刨土,装听不见。
啧。
邬识缘没说什么,快速找到了兰轻流的位置。
寻芳镇的怪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会有一户人家遭遇不测,这些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家里有适婚年纪的成年男性。
兰轻流站在一处院子里,在他面前的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男尸,很容易辨认,衣服都被扒光了,性征明显。尸体上没有很多伤口,只在胸膛开了一刀,将心脏掏了出来。
有恶妖会食人心修炼,但此处的妖显然不是,挖出来的心脏随意地扔在地上,血肉吸引了鸟兽啃食,心脏被撕咬得乱七八糟,因为时间久了,尸体和心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腐烂。
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
见过尸体之后,他开始理解兰轻流为什么会对花妖下死手了,如此残忍的手段,定然不是良善之妖所为,对待恶妖就应该一击必杀。
可他之前见过花妖,花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就算是陷入癫狂,身上也没有沾染半分血气。倘若杀人挖心的真是花妖,她身上肯定会留下痕迹。
不对劲。
接连检查了几家,萦绕在心头的割裂感越来越重。
太奇怪了。
从表面上看,受过情伤,被爱人背叛的花妖确实有动机杀死负心人,掏出他们的心脏。
可这和邬识缘印象中的花妖截然不同。
九霄观先祖选择了困而不杀,必定是有把握,就算困住花妖的法阵逐渐削弱,也不会让花妖伤害寻芳镇的百姓。更不必说花妖对人心失望透顶,她被困在过去那场大火中,被困在那场未完的成亲仪式里,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在此地查探的兰轻流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他对着几具尸体研究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寻找线索。
邬识缘挑了挑眉,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兰轻流会直接冲去村北,杀了花妖。
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找到线索,兰轻流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收了结界。
邬识缘看着他往北走,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谁能抢先找到花妖,谁就能拿到寻芳镇的机缘,这一点他和兰轻流心知肚明。
或许兰轻流也想找到在寻芳镇里作乱的妖邪,除邪诛恶,但在机缘的诱惑下,兰轻流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去找花妖拿法宝,放弃查明真相。
君子论迹不论心,重来一次,他和兰轻流依旧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邬识缘找到昨晚刚遇害的尸体,这具尸体的心脏还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老鼠啃食过,保持着相对完整的状态。
他拿出一张符箓,用灵火点燃,然后拿出三清铃。三清铃可以召神遣将,加上符箓的辅助,能够召唤死者的魂魄,铃响,魂来,铃停,魂去。
“叮叮叮叮——”
无事发生。
邬识缘不信邪,又摇了几下,依旧没有召来魂魄。
“原来如此。”
没有吃掉心脏,而是吞了魂魄。
他知道那股奇怪的割裂感是怎么回事了。
人不是花妖杀的,背地里有一只恶妖在假借花妖之名偷取人的魂魄,挖心是想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惩治负心汉上,从而将一系列凶杀案推到花妖身上。
邬识缘祭出八卦盘,指针停滞了许久,微微偏了一点。
在东边!
邬识缘立马动身。
在原本的剧情里,他们会从东边进村。村子东边毒瘴弥漫,还有不知名封印,他会不小心掉进陷阱,然后被困住,身心受到重创。
种种迹象都表明东边有异。
邬识缘在村子边缘停下脚步,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必须小心再小心,以免掉进剧情里提到的陷阱。
食梦貘跟着冲过来,一时没刹住,大头朝下栽进了草丛里。
“……”
好蠢。
邬识缘拍了拍它的屁股:“起来,躲开点。”
食梦貘没有反应。
大胖雪团子头朝下,撅着屁股,扎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邬识缘心生疑惑,正准备上前,食梦貘突然扬起后腿踹了他一脚,邬识缘没有防备,被它一脚蹬得往后退了两步。
邬识缘:???
我看你是要造反。
邬识缘怒上心头,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只傻狗,突然看到食梦貘缓缓往前陷了几分,草丛像一只无形的大嘴,逐渐吞没它的身躯。
不好,是陷阱!
邬识缘一把抓住它的尾巴。
陷下去的力量太强,根本拉不住,没一会儿食梦貘就掉进去大半,只剩下两条后腿和尾巴露在外面,它慌乱地蹬着腿,地上尘土飞扬。
邬识缘被扑了一身土,额头暴起青筋:“艹。”
一想到食梦貘刚刚救了他,邬识缘勉强压下火气,攥紧它的尾巴,往后拉。
这陷阱害得他重伤,还诱发了他的心魔,要是傻狗掉进去,还不得变成疯狗。
不行,得快点想个办法。
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眼睛一亮:“快回耳坠里!”
耳坠是他和食梦貘之间的契约媒介,食梦貘可以随时回去。
只见白光一闪,眼前的白屁股顿时消失,草丛还保持着“张开大口”的状态,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幽深大洞。
干得漂亮!
邬识缘抓起一把符箓,趁着洞口还未合拢,迅速扔了进去。
引雷符,烈火符,爆炸符……够它喝一壶了。
很快地下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陷阱被彻底捣毁,草丛枯萎,露出庐山真面目——一片荒地。
土地焦黑,散落的枝叶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邬识缘捡起一片叶子:“这是……绮芳花?”
叶子形状和窗纸上画的绮芳花一样。
在古籍记载中,绮芳花生长于寻芳镇周边,其香气纯净淡雅,可以克制毒瘴。
所以这里是绮芳花曾经的生长之地,后来被一把火烧了,才变成荒地。
符箓破坏了封印,有法阵从地下浮现出来,邬识缘一眼就认出法阵出自九霄观:“噬灵阵?!”
“不,不对,这是聚灵阵。”
顾名思义,聚灵阵是一种汇聚天地灵气的法阵,通常用来辅助修炼。
在聚灵阵上加以修改,可以将阵法改成噬灵阵,和聚灵阵不同,噬灵阵更加霸道,不仅能够汇聚灵气,还能吞噬生灵。
刚刚食梦貘就差点掉进隐藏在草丛后的噬灵阵里。
结合剧情,邬识缘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霄观先祖在荒地里布下了聚灵阵,帮助本相重伤的花妖修炼,但聚灵阵被恶意篡改,变成了噬灵阵。
想必眼前这噬灵阵连接的也并非花妖本体,而是在寻芳镇内残忍杀害无辜村民的恶妖。
邬识缘划破手指,在半空中写了一个繁复的符箓,他扬起金钱剑,血字符箓尽数落在剑上,一瞬间金光大盛。
邬识缘喝道:“破!”
法阵应声而破,金钱剑也不堪重负,108枚铜钱散落开来。
邬识缘顾不上捡钱,循着噬灵阵残存的痕迹追去,远远看到一片灰白的阴翳,其中黑红气息缭绕,散发着熟悉的血腥味和腐肉臭气。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毒瘴。
寻芳镇外的毒瘴近些年越发严重了,之前村民们也提到过,因为毒瘴的影响,无法离开村子。
自绮芳花被烧毁后,毒瘴越发肆虐,先祖在村外留下法阵和封印,时间久了,封印的力量削弱,导致毒瘴逸散,篡改法阵,借此汲取灵力,进村伤人。
他们本应该在进村的时候就发现端倪,但因为顾百闻领的路避开了陷阱,没有走上剧情安排的正轨,因此也失去了发现毒瘴有蹊跷的机会。
剧情是一环扣一环的,缺失了一步,就会少一个线索。
毒瘴聚拢,变成一只尖嘴獠牙的怪物,足足有几丈高,它仰天长啸,捶打着自己胸口,朝邬识缘张开了血盆大口:“道士,又是道士!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臭道士,我才不会被困这么多年!”
四周草木枯萎,天空被阴云遮蔽,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我最讨厌道士……”
“我要挖出你的心脏,将你撕成几块,然后一口一口,把你的肉/身和魂魄都吞下肚子!”
“呵。”
邬识缘召出桃木剑:“就凭你?”
他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剑锋一寸寸点亮。
九彩灵相浮现在身后,邬识缘挥动桃木剑,庞大的灵力一泄而出,劈在毒瘴怪物身上。
瘴气散开,很快就重新聚拢,怪物哈哈大笑:“没有用,我没有实体,你是杀不死我的。”
“真的杀不死吗?”
邬识缘冷笑一声,剑上挑起灵火,一阵风起,便“呼啦”一下烧得轰轰烈烈,火势愈大,半边天都被映亮了。
火,可破邪祟迷障。
毒瘴由瘴气组成,山川草木在特定环境下会产生有毒气体,除了像绮芳花那种天生克制瘴气的花木以外,复杂的毒性很难找到对症的解药。
通常情况下,想要破除毒瘴,大家都会想要如何化解毒性。
但最简单的方法并非解毒,而是彻底抹杀。
从根源上抹去问题,这一点还是邬识缘从重启中学到的。
火可以点燃瘴气,也可以驱散瘴气。
邬识缘右手持桃木剑,左手一扬,五色令旗分别占据不同方位,将毒瘴所在的地方圈划进了结界内。
剑上灵火飞向毒瘴怪物,邬识缘驱动五色令旗缩小范围,看着被困住的毒瘴,轻轻启唇:“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大地震颤,邬识缘站在爆炸圈外,静静地看着瘴气被引爆,燃烧,然后一点点荡尽……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食梦貘突然从耳坠里出来,朝着爆炸圈冲了过去。
邬识缘不明所以,收了五色令旗,只见食梦貘四蹄撒开,脚下云雾流转,它仰天长啸,有盏盏萤光从山间地下冒出来,飘向它。
“这是……”
若有心怀不甘而死去的人,魂魄会化为萤火,长驻在天地之间,守着最不舍的记忆,直到消亡。
每一盏萤光,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灵魂残存世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食梦貘可使人入梦,有了这些萤光,就能在梦中重现亡者的记忆。
一盏盏萤光被推过来,邬识缘伸手一点,看到了求亲队伍,八抬大轿,看到了新郎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本体,被活活烧死。
当年那场求娶是真心的。
是村民们受到瘴气操控,误以为伤人的是花妖。
那位秦郎,花妖一直等着的新郎挡在花前,想要保护自己的新娘,却因为村民人多势众,无法抵抗。
绮芳花遍布寻芳镇四周,花妖的本体无从辨认,毒瘴因此走了迂回路线,想出栽赃嫁祸的办法。
而新郎护花心切,暴露了花妖本体的所在。
花妖的本体藏匿在隐蔽之处,旁人找不到,因为本体重伤,花妖误会了新郎出卖她,大怒之下失去理智,于是那场烧毁绮芳花的大火也烧向了寻芳镇的村民。
被掩埋在岁月之下的真相,经由不甘的灵魂一一重现,迟了百年的恩怨终于可以诉清。
邬识缘心中唏嘘,原来这才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护是真,泄露了花妖本体所在也是真,但若是花妖知道当年的真相,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她最在意的秦郎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他该把这个结果告诉花妖。
当年先祖并未发现寻芳镇的灾祸源头在毒瘴,只是为了遏制瘴气,才设下封印。如果能够见到先祖留下的一缕神魂,告诉他所有真相,相信先祖也会感到欣慰。
邬识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印花妖的院子,生怕晚一步,花妖会被兰轻流一剑杀死。
千万要赶上啊。
许是听到了他的期盼,邬识缘到的时候,兰轻流正和失去神智的花妖打得难解难分。
上一次兰轻流能够将花妖一剑毙命,是因为他先制伏了花妖的本相,这次没有他打下基础,兰轻流还隐隐落了下风。
邬识缘松了口气,悍然加入战局,从天而降,一剑分开兰轻流和花妖。
“她就是为祸寻芳镇的花妖!”
兰轻流还欲再攻,被邬识缘挡住了,邬识缘两指夹住梧桐子,硬生生将剑刃偏转:“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兰轻流怔住。
花妖没有理智,又扑了过来,邬识缘一张定身符箓贴上去,然后在她眉心一点,百年前的画面被强行灌入花妖的脑海中。
小院里静谧无声,原本打斗不停的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嗷呜!”
邬识缘赶来的速度太快,食梦貘撒开蹄子都没追上他,被落下很远,这时候才到达战场。
只见它纵身一跃,跳过矮墙,如同神犬降世,威风凛凛。
……张嘴就冲着兰轻流的右手咬了下去。
一道更嘹亮的惨叫声响彻小院。
第24章 第 24 章 改变,情缘
众所周知, 狗咬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属狗的食梦貘同上。
邬识缘连忙薅住食梦貘,将兰轻流从它的嘴下解救出来:“抱歉,它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邬识缘自己都觉得亏心, 食梦貘就是故意的, 他看到它直奔着兰轻流而去。
兰轻流懵了:“……这狗是你的?”
“咳, 是我的。”邬识缘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主角要误会了,误会他故意放狗咬他,“这不是狗,是我的灵宠,它性格不太好,脾气比较暴躁,见人就咬。”
前咬过商会少会主,后咬过九霄观少年天才,战绩可查。
被食梦貘这么一闹, 邬识缘看兰轻流都有点愧疚了:“这是伤药。”
他从储物法器中找出一包药, 递给兰轻流。
“会得狂犬病吗?”兰轻流紧张兮兮地问道。
“嗯?”邬识缘没听懂, 以为他怕中毒, 解释道, “放心好了, 它没有毒, 不会生病的。”
狗债人偿, 要是兰轻流得了病, 岂不是要他来赔?!
邬识缘深感危险, 连忙将食梦貘拉得远远的,生怕它再冲上去给兰轻流一口。
“既然是你的灵宠,那我就不追究了。”兰轻流拿着药, 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度道,“毕竟是同一个师门,你不拿我当师弟,我还是把你当成师兄的。”
他时不时“嘶”一声,捂着手腕,自个儿去一旁上药了。
邬识缘生出一点无措来,这事是他理亏,兰轻流如此轻飘飘的揭过,反而显得他很不是人。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兰轻流?
像以前一样未免太小气。
啧。
都怪你这傻狗。
邬识缘气不顺,给了食梦貘一巴掌。
食梦貘“嗷嗷”叫了两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连讨厌兰轻流这一点都和顾百闻很像。
邬识缘没理它,径直走向花妖。
花妖已经看完留存的记忆了,她被定身符箓定住,无法动弹,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泪:“秦郎,秦郎……”
一声一声,凄苦悲怆。
错杀爱人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这百年来,花妖背负着仇恨活下来,现在告诉她恨错了人,杀错了人,想也知道她接受不了。
邬识缘解开定身符箓,花妖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地上:“秦郎!秦郎!”
她捶着地,崩溃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外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秦郎,是我!”
她心肝俱碎,抓着邬识缘的衣角,不住地哀求:“道长,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求求你,道长,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我该死……”
“是恶妖挑唆陷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村民被蒙骗,错信歹人,烧掉了阻隔瘴气的绮芳花。
花妖是天生地养的草木精灵,至纯至善,一直庇护着寻芳镇,却被烧毁本体,村民将她逼到绝境,她因此反抗,造下杀业。
冤冤相报,除了挑起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件事里的其他人都无辜,却也都不完全无辜。
和其他门派不同,九霄观一直倡导人与妖平等,所以在邬识缘眼里,花妖和村民并无区别,没有谁更高贵一说。
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因此先祖才会留下法阵,助花妖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化解她的仇恨,还这片土地新的生机。
“倘若心中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吧,让绮芳花在这片土地重新盛开,给寻芳镇带来新的希望,总有一天,离开的人会再回来。”
花妖怔怔地抬起头:“真的会回来吗?”
邬识缘沉默半晌,轻声道:“有人曾对我说过,倘若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神明就会聆听到你的声音。”
或许吧。
或许世间有奇迹会降临,即使枯荣有度,生死相离,离开的人也能循着思念的痕迹,再次归来。
萦绕在花妖本相上的黑气逐渐褪去,花朵晶莹剔透,恢复了最初的纯净模样,阵阵花香飘散开来,枯败的大地再度回春,长出寸寸绿意。
兰轻流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花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邬识缘吸引。
满园芬芳,邬识缘长身玉立,反手握着桃木剑,他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迷途知返的花妖,渡化她的仇怨。玉冠长发,随风飘荡,缥缈似云端来客,仙阙神祗,高不可攀。
但不久前,邬识缘还说过看他不顺眼。
他有喜怒哀乐,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兰轻流眼里的邬识缘无比真实,令他不得不为造物主的强大感到震撼。
邬识缘用灵力修复了花妖的本体,被烧毁的根茎终于愈合,花妖站起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道长渡我。”
“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和上一次相同的话。
不同的是,这一次兰轻流并没有找他要花妖给的东西。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兰轻流把梧桐子往背上一背,“如果可以的话,回去路上能跟我讲讲你给花妖看的是什么吗?寻芳镇内作乱的真凶又是何人,你是如何查清楚一切的?”
嗯?
邬识缘怀疑兰轻流被咬的不是手,而是脑子。
“你只好奇这些吗?”
不应该是对花妖给他的东西感兴趣吗?
兰轻流瞄了眼他的手:“我还好奇花妖给了你什么。”
这才对嘛。
邬识缘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兰轻流要是对他没有功利心,他真要怀疑这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想要抢,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轻流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除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开始也没查清楚凶手,差点误会了花妖……总之就是这样,你可以拒绝我。”
邬识缘:???
这是主角该说的话吗?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你被夺舍了?”
“什么?”兰轻流一头雾水。
感觉你的身体里好像换了个芯子。
邬识缘默默腹诽,他犹豫了一下,摊开手。
花妖给他的东西和上次差不多,只不过上一次是她死后力量凝结而成的绮芳花,这次是一块完整的,雕刻成绮芳花形状的琉璃。
这琉璃是从花妖的本相里剥离出来的,散发着精粹的灵力气息,应当是当年花妖重伤,先祖为了稳定她的本相而赠予她的。
上一次兰轻流一剑斩碎了花妖的本相,神剑锋芒无比,琉璃也被击碎了,花妖才用妖力模仿,依葫芦画瓢,重新凝结出一朵绮芳花。
怪不得上次没有种出花,合着根本不是真的绮芳花。
“绮芳琉璃,原来是这般模样。”兰轻流喃喃低语,伸出手。
邬识缘眸色沉了沉,没有躲。
就在要碰到琉璃的时候,兰轻流突然停下动作,收回手:“多谢,我看完了,你可以收起来了。”
嗯哼?
“花妖已经渡化,对了,还得跟村民们解释一下,以免他们再误会她是凶手。”兰轻流掉头就走,速度快得像身后有狗在追。
邬识缘心中惊诧,兰轻流是吃错药了,还是真被夺舍了,竟然没有直接从他手上抢走琉璃。
从被食梦貘咬了之后,兰轻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和之前的他截然不同。
邬识缘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食梦貘身上。
难道被傻狗咬一口,人会性情大变?
不应当啊,屈舫被咬过之后还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贺他突破九品的礼都要从房费里出。
怀着疑惑与不解,处理好寻芳镇的事情后,两人立马启程回了九霄观。
顾及到邬识缘暂时住在后山,兰轻流主动请缨,向太明汇报寻芳镇一事的原委。邬识缘做好了要被叫去对质的心理准备,谁料一直等到傍晚,九霄观都没有消息传来。
“难道他真不想要这东西了?”
邬识缘把玩着绮芳琉璃,百思不得其解。
“嗷呜!”
食梦貘又开始每晚一闹腾了,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邬识缘没搭理它。
过了没多久,它就换了种叫法,软绵绵地“喵”个不停。
叫声一变,连性格都变了,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往邬识缘面前凑,热情地撒娇。
邬识缘视若无睹,默默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它。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受冷落,食梦貘呆住了。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数数,一,二……还没数到三,一只毛绒绒的大脑袋就从他身边拱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声“汪”!
变猫不成,改变狗了。
或许是被高人指点过,勾引人那一套玩的很溜,会变成狼,变成猫,最后又变成听话黏人的狗狗。
邬识缘斜了它一眼:“装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变成人吓死我。”
此言一出,食梦貘顿时蔫了,趴在邬识缘身边怀疑兽生。
一人一兽坐到了天黑,确认兰轻流真的打消了从他手里拿走绮芳琉璃的念头后,邬识缘站起身,进了书房。
重启之后,他怕自己的记忆也被刷新,将发生过事情都记了下来。
邬识缘提起笔,将兰轻流的反常之处一一记录下来。
就算兰轻流变了,日子也得照样过。
寻芳镇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该进入下一个剧情了——苍雪峰的试剑大会。
神明曾在苍雪峰留下一剑,自那之后,苍雪峰就成为江湖中人比剑试剑的首选之地,每年九月初九,逢重阳之际,苍雪峰上都会举办试剑大会。
来自不同门派的剑客汇聚苍雪峰,研讨剑道,切磋交流。
梧桐子在天下名剑榜上排名第三,已多年未出世,此番认主,兰轻流必定要上苍雪峰,人仗剑势,剑成人名,试剑大会后,云荒大陆上就会多一名天才剑客了。
试剑大会本来没有邬识缘的事,他早些年就在苍雪峰上夺魁了,一柄桃木剑战退众人,让终年积雪不化的苍雪峰下了一场绯色的桃花雨。
在原本的剧情里,邬识缘因为寻芳镇之行诱发了心魔,郁结于心,太明特地让他和兰轻流一起前往苍雪峰,想让他散散心。
因此,邬识缘才能看到关于苍雪峰的剧情。
说起苍雪峰,可谓占尽了恩怨情仇四字,行走江湖的人哪能没有红颜知己,在试剑大会上,兰轻流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
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此后两人纠纠缠缠,分分合合,因为兰轻流心里有邬识缘这么个白月光,引发了一系列拈酸吃醋的戏码。
甚至两人还半夜三更跑到邬识缘门前吵过架。
只不过此架非彼架,吵着吵着就开始少儿不宜了。
邬识缘想骂人,合着他不仅是白月光,还是玩情趣的工具人,必要时帮忙增加刺激感。
关于和兰轻流纠缠的男子,邬识缘看到的不多,只知道对方并非正道人士。
这段露水情缘磨难重重,除了正邪两道的隔阂,中间还夹着一个在主角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的白月光。
邬识缘暗暗咋舌,所以想安排他早点死也是情有可原,他这么一个完美的白月光要是活着,主角和情缘永远都修不成正果。
好在现在情况不同,他没有在寻芳镇受伤,不用散心,应该可以避开试剑大会的剧情。
正当邬识缘庆幸不用再去苍雪峰充当情趣工具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兰轻流背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我已向师父禀明寻芳镇之事,包括我将花妖当作凶手的失误,马上就是试剑大会了,师父怕我再出纰漏,让你同我一起去苍雪峰。”
邬识缘:“……”
怕什么来什么。
试剑大会只是让拿到梧桐子的主角扬名天下,顺便寻来一段情缘,没有机缘,也没有法宝,按照邬识缘的计划来看,此行他并无去的必要。
“这是师父的意思,你如果不愿意,可以去找师父。”兰轻流低着头,初见的少年傲气磨去了七八分,显出些许符合年纪的小情绪,“想来师父也只是看我手受伤了,才想让师兄……让你照顾我。”
手都伤了,还非得去什么试剑大会?
邬识缘张了张嘴,看到他包扎成一团的右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得,狗欠下的债,到他还的时候了。
邬识缘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出发?”
兰轻流眼睛一亮:“什么时候都可以,能赶在试剑大会前到就行。”
“你背着包袱过来,总不能再背回去吧?”
“今晚太仓促了,我原本也打算明天早上再出发。”见邬识缘态度软化了很多,兰轻流扬起笑,说话语气都轻快了,“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邬识缘的脸色唰一下变了:“不可以。”
兰轻流的笑容僵在脸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今晚就出发,你等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他反手关上门,连院子都没让进。
兰轻流一脸茫然,是他说错话了吗?明明刚刚邬识缘对他的态度还很温和,好似把他当成了师弟一样,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他。
回到草庐,邬识缘一巴掌呼在食梦貘头上:“都怪你乱咬人,不然我也不用蹚浑水。”
草庐里处处都留着顾百闻的痕迹,尽管兰轻流改变了很多,但邬识缘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师弟一样亲近。
兰轻流手里的剑,曾刺穿过顾百闻的胸膛。
这一点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因为那把剑原本应该刺进他的胸膛,是顾百闻替他挡下了。
夜半,两人乘坐飞舟前往苍雪峰。
小型飞舟上只有一间休息室,兰轻流提出轮流休息,被邬识缘拒绝了。
“我要操控飞舟,房间给你。”邬识缘平静道,“师父应当给了你梧桐子的剑法秘籍,在试剑大会之前,你最好多加练习,以免丢了九霄观的脸。”
九霄观的脸,是几百年前的道尊巅峰,是没落之后,邬识缘一人一剑挣回来的。
而今梧桐子重出江湖,倘若夺不回试剑大会的头名,不仅兰轻流,就连九霄观也会被人耻笑。
兰轻流沉吟片刻,问道:“那我练完之后,你能指点指点我吗?我不想给师门丢人。”
邬识缘望向远处,飞舟漂浮在云间,天空浩渺无边。人生好比天地,恩怨譬如云雾,朝来夕散。总有一些事情比生命更重,比恩怨更沉,无法拒绝。
许久,他应了声:“好。”-
负雪城,浮槎小居。
“江湖上习剑者不计其数,每年试剑大会都有修习剑道的人从五湖四海赶来,或想一剑动天下,或想瞻仰名剑风采。”
“你不用剑,也不缺见识机会,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屈舫饮了一口茶,轻笑:“我?自然是为了做生意。”
“一猜就是,你一贯无利不起早,若不是为了求财,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了。”
“怎么,只许你一盏茶卖百金,不许我来分一杯羹?浮槎的掌柜果真如传言一般,小气。”
掌柜作势要拿茶水泼他,屈舫连忙夺过杯子:“讲真,我看你的生意也不咋地,一个月里能有一个冤大头来喝你的茶吗?”
“哈哈,其他月不知道,这个月有了。”掌柜笑眯眯道,“今天有一个冤大头要了一壶茶,我本来打算给他打个折,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多收他一百金。”
屈舫:“……”
“奸商。”
“你还挺有自知之名的。”
掌柜从腰间抽出一杆水色烟枪,往桌上磕了磕,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烟雾缭绕,他在雾气后眯起一双狐狸眸子,唇角微勾,带着勾魂摄魄的性感。
屈舫晃了下神,连忙移开视线:“遮遮你身上的味儿吧,要是被人发现浮槎的掌柜身负灵兽血脉,肯定会把你抓去拍卖。”
“拍卖?”掌柜拿开烟枪,斜靠在椅子上,“说起来也快到一星天的拍卖大会了,今年还没找到你要的东西吗?”
“最近有了点眉目。”
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屈舫脸上露出点笑意。
掌柜轻嗤:“不过是只血统稀罕点的灵兽,听说几百年了,它连人形都化不了。”
“哪个能像你一样幸运是混血,天赋高,生下来就能化形,修炼短短几十年就能隐藏起灵兽的性征。”屈舫饮了口茶,话锋一转,“况且我看上的是它的特殊能力。”
“梦啊……”
掌柜伸出手,抓住一缕烟雾。
宽大的水袖堆在肘间,他的手腕白皙,缠绕了几圈的镯子叮铛作响,单看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女子。
“世事一场大梦,倘若真能沉溺在美梦之中,不再醒来,也是极好的事情。”
屈舫笑了下:“所以我要得到它,赚一大笔。”
“俗气!”
掌柜张开手,烟雾散去,他手上突然长出尖利的指甲,充满兽类的野性:“我要在店外挂上牌子,屈舫与狗不得入内,免得我这清净之地被你的一身铜臭玷污。”
屈舫连忙告饶:“说正事,我来这负雪城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准确来说,是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哦?”掌柜探身,用指甲挑起他的下巴,恶作剧似的往他脸上吐出一口烟,“说来听听。”
“此次试剑大会,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会出现,我要你接近剑的主人,取得他的信任。”
“切,没兴趣。”
掌柜懒洋洋地坐回去,兴致缺缺。
屈舫连忙道:“价钱好商量。”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是九霄观的梧桐子,九霄观是道观,你要我去勾引牛鼻子老道,不如让我去极乐山,好歹那里的小和尚还鲜嫩些。”
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老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和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男人打交道。
“谁说道士就一定老了,梧桐子的主人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掌柜震惊,“我不过是在深山老林里冬眠了十几年,九霄观就没落到这种地步,连镇观之宝都无人可传了?”
“跟你解释不清楚。”屈舫站起身,“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直接去看吧。”
两人离开浮槎小居,一路出了负雪城,前往苍雪峰。
试剑大会在即,苍雪峰附近都是慕名前来的江湖剑客,屈舫在人群中找了片刻,指着降落在不远处的飞舟:“看到那边穿道袍的人了吗?背着梧桐子的就是我要你接近的人。”
掌柜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好俊的道士!”
不等屈舫说话,他将烟枪往腰间一别,兴致勃勃道:“这桩生意我做了,人归我,剑归你。”
“不是——”
“怎么,难道你想要的是人?”
掌柜眯了眯眸子,语气里带着威胁。
屈舫:“……”
艹,跟色鬼做生意真他娘的糟心。
“人归你,我也不要剑。”
这还差不多,掌柜挽起头发,转瞬间就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温婉娇媚的小娘子,开口连声音都变得娇滴滴的:“现在道士还怪讲究的,出门还带个小厮。”
啊?
什么小厮?
屈舫一脸茫然。
不等他开口,掌柜就迫不及待地朝飞舟走去。
九尾狐一族擅长魅惑之术,最喜欢玩弄人心,拥有狐族血脉的男女尽皆绝色,混血种尤为出挑,美得雌雄莫辨。
掌柜勾起嘴角,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道士,他必要拿下!
苍雪峰下飘着雪,一袭红裙的掌柜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只见他走到飞舟旁,“一不小心”,摔倒在邬识缘和兰轻流面前。
“啊,好痛,求道长救救我~”
他抬起一张泫然未泣的脸,冲——邬识缘伸出了手。
“……”
“……”
“……”
屈舫的眼皮狠狠一抖,万千脏话冲到嘴边。
不是!
艹!你他妈的认错人了啊!
第25章 第 25 章 成谶,配角
“你不认识梧桐子吗?那么大一把神剑, 你看不见它在谁背上吗?”
“古有书童帮少爷背书箱,今有小厮帮道士背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少年郎, 我都跟你说过是少年了, 你还能认错!我看你分明就是为色所惑, 眼里只看得到邬识缘了!”
“原来他叫邬识缘啊, 这名字真好听。”
“……”
屈舫彻底被他打败了,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自个儿坐在一旁生闷气。
掌柜托着下巴,笑容甜蜜,乍一看好像真是一位坠入情网的小娘子:“他很合我的眼缘,那背剑的小子在他身边毫无存在感,怎么可能入我的眼,你干脆让我换个人勾引吧。”
“……你以为他是好相与的吗?”
九霄观大弟子声名远扬,也就你这只在深山里窝了十几年的乡下狐不知道, 他已突破九品, 分分钟就能看透你的伪装。
屈舫已经能够想象到邬识缘一纸符箓送掌柜上西天的画面了:“不想死的话,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掌柜挑眉:“这么凶干嘛, 你吃醋了?”
“呵, 我吃什么醋?!”屈舫表情古怪。
“你对他有意, 见他同我亲近, 自然会吃醋。”掌柜哼笑一声, 把玩着刚从手腕上摘下来的镯子, “怎么这么惊讶, 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抱着什么心思吗?”
屈舫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冷硬:“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所谓,我才不在乎你对他是什么心思, 我想要他,那他就只会是我的,至于你——”
掌柜耸耸肩,笑得妩媚,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
屈舫气得牙痒痒:“你要真能将他勾到手,也算有本事。”
“那你我的生意还做得吗?”
屈舫沉吟片刻,点点头:“邬识缘也好,兰轻流也罢,只要你能离间他们师兄弟,让他们二人关系不那么和睦就行。”
什么风都比不过枕边风,他原本是想让掌柜去勾引兰轻流,少年心性不定,最易上钩,届时稍微加以引导,兰轻流就会与邬识缘离心。
没承想,掌柜这色狐狸竟然看上了邬识缘。
“就这点小事,简单!”
屈舫冷笑一声:“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邬识缘可不是寻常道士,你小心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掌柜不以为意:“再不寻常的道士也是男人,而我最擅长拿捏男人。”
浮槎小居内,浮动的烟雾半夜才散去,掌柜侧坐在窗台上,笔直修长的腿随意搭着,负雪城气候严寒,他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腿上空空荡荡。
“邬识缘……”
他轻声呢喃,想起今日在苍雪峰下的初见,唇畔笑意渐深。
山中空旷寂寥,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人了。
与此同时,城中客栈。
赶在九月初九前到了苍雪峰,不知要停留几日,邬识缘和兰轻流在负雪城中的客栈办了入住。
要了两间房。
兰轻流心事重重,邬识缘以为他在担心试剑大会,不由得心生感慨,就算是主角,也会为前路踟蹰。
“今日那女子不像好人。”
邬识缘愣了下:“什么?”
兰轻流一脸严肃:“她是故意摔倒的,肯定是对你有所图谋。”
是不是故意的,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那人都不是女子,虽然隐藏得很好,但逃不过他的眼睛,灵兽混血世间少见,少归少,也不是没有,他以前游历江湖的时候就见过。
那是一只有着白猫血脉的混血种,天生一副好皮囊,因此被人抓住,进献给了世家大族。
星启王都重开百花台,一掷千金,拍卖举世罕见的混血种妖美人。
当时邬识缘就站在阙都最高的楼阁之上,身旁是祭神殿的祭酒大人,对方见他一直没有移开目光,便问道:“你要救她吗?”
邬识缘的回答是:“我想救她。”
“世间万法皆有定数,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这是她的命。”
“她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当时他还不是九品境界,如果出手,拼尽全力,或许能够将对方送出阙都,却无法带她全身而退。
祭酒大人反问道:“你怎知如今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迷倒众生,身价千金,今日这场拍卖只为造势,无论她最后被谁拍下,对方都会将她进献给宫里那位,就算无法荣宠一生,她的未来也会衣食无忧。”
“与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相比,你觉得她更想要哪一个?”
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场谈话也不了了之。
但那天夜里,百花台的喧闹散去后,邬识缘一个人偷偷潜进百花台里,找到了她。
他问她想不想离开。
少年心性最热忱,想到就做,不计后果,那是邬识缘最放肆洒脱的一段岁月。
“我喜欢这里的繁华。”
她没有回答想不想,但已然做出了决定。
于是邬识缘只身一人离开了百花台,他一路出城,却在阙都的城门处遇见了等候多时的祭酒大人。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见面之后,也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话:“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我不会再来了。”
和混血猫妖不同,他不喜欢这里的纸醉金迷,不喜欢隐藏在繁华夜幕之下的肮脏本质,权力与欲望的巅峰之下,埋葬了太多他厌恶的东西。
年少轻狂,邬识缘放言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至今已有十三载。
十三年,生肖都换了一轮有余,邬识缘在突破九品境界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了想要的未来,他的心他的眼都被宿命填满了,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再回忆起祭酒大人的话,好似一语成谶。
道家信命由天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神殿的通天星盘上,是否曾衍化出他的命数,看透人生百态的祭酒大人又是否如年少的他一般,想要拉深陷迷局中的人一把?
或许他该去一趟阙都了。
邬识缘扯回思绪:“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无论他有什么图谋,那都是他的事情。”
“可她对你出手了!”
“那也是我与他的事情。”
邬识缘神色平静,通过猫妖一事,他学到一个道理:尊重他人命运,别管闲事。
且不说那男狐扮成女子意欲何为,就算真有所图,修为境界摆在这里,对方不可能在他身上讨不到好处。
兰轻流这般紧张,好似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邬识缘很不习惯。
“试剑大会之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剑客会私下相约,切磋剑招,这是个与人结识的好机会,你若想有朝一日超过我,就不要错失良机。”
“我,谁说我想超过你了?!”兰轻流像被踩了尾巴,矢口否认。
邬识缘扬了下眉梢。
在剧情里,主角一直以大师兄为目标,想要超越他在江湖中留下的传奇。
就连和那位男扮女装的情缘斗嘴时,都宣称对师兄没有其他心思,只不过是将其视为奋斗的目标。
难道他说的太直白了?
邬识缘连敷衍都懒得,耸耸肩,无所谓道:“哦。”
不等兰轻流开口,他就进了房间:“早点休息。”
兰轻流:“……”
啊啊啊!
负雪城因为气候条件恶劣,房间里摆了好几个暖炉,邬识缘收拾好行李,悄悄从窗户离开。
他一路穿过半座城,停在一间僻静的茶室前。
负雪城没有宵禁,但天上下着雪,半夜三更路上没有行人,沿街的商铺更是早早就关了门。
茶室的门虚掩着,邬识缘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室内没有生暖炉,只在楼梯口点了一盏灯,灯面上作了画,是一副美人画皮图,烛光照在灯壁上,美人图栩栩如生。
邬识缘上了楼,茶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的声音。
很轻,像是一场尘封在风雪间的故事,若是百年之后有人像顾百闻一样张罗着故事换糕点,应当可以换一盘味道淡雅的梅花酥。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缥缈的青烟迎面扑来,邬识缘偏了下头,一只手从烟雾中伸出来,伸向他的腰带。
“道长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
邬识缘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浮槎小居……听说负雪城里来了个古怪的年轻人,开了一间茶室,一盏茶要收百金,大家都赌多久能关门大吉,结果这茶室竟然开了快三个月还没倒闭。”
“啧啧啧,这群人也太坏了,竟然盼着人家关门。”掌柜挣了挣手腕,笑吟吟的,“道长也坏,捏得人家手好疼。”
邬识缘松开手,警告道:“别动手动脚,不然剁了你的爪子。”
烟雾后的身影似乎凝固了一瞬。
邬识缘没管他的反应,径直往前,看到一盏正煮着的茶:“既然猜到了我会来,就别兜圈子了,老实交代你有什么目的。”
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闻起来味道很淡,茶汤清亮,邬识缘瞟了一眼,看出茶中带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灵茶。
灵茶属于灵植的一种,对人体有益,说是延年益寿可能有点夸张,不过能令人神清气爽倒是真的。
百金一盏茶,倒也不算太黑心。
掌柜走路没有声音,许是顾及着邬识缘的警告,这次没敢上手:“我对道长一见钟情,求道长怜惜,许我春风一度。”
邬识缘:“……”
“你是不是有病?”邬识缘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瞒不过道长,我确实有病。”他仰起头,眼底的泪痣被烛火一晃,生出万种妩媚风情,“此病只有道长能治,还望道长疼疼我。”
“……”
邬识缘想也没想,退到三米之外,与此同时,他耳坠上白光闪过,一头雪白的大型灵兽凭空出现,尾巴一扫,桌上的茶具便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邬识缘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食梦貘就冲掌柜张开了嘴。
寂静的茶室传来一声惨叫。
哀转久绝,惨烈程度远超在寻芳镇的小院时,隔壁熟睡的夫妇被吓醒,娘子一脚将相公踹下了床:“你听没听见,有鬼叫,还哭了!”
连哭带叫,好不骇人。
相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慌:“应该不是鬼吧,快到重阳节了,想必是那群比剑的又来了。”
“比剑能叫得这么凄惨?”
“刀剑无眼,比这惨得有的是,用剑的都是疯子,之前有人比输了,要将剑留下,结果他哭得跟死了娘子一样,许是谁又比输了吧。”
夫妇两个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动静,这才又睡下。
隔壁茶室里,掌柜抱着自己秃了一块的尾巴,久久无法回神。
茶盏碎了一地,邬识缘看着洒在地上的茶水,扼腕叹息。
灵茶马上就好了,差一点就能喝上了。
在邬识缘身后,体型变大了一圈的食梦貘乖乖巧巧地趴着,它头顶贴了张符箓,两颗硕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掌柜,像是无声的警告。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升级,体型和力量都会产生变化。
怪不得食梦貘一直窝在耳坠里没动静,原来是努力修炼去了,看来修炼的效果不错,咬人都比之前有劲儿了。
不过随便咬人是不对的,邬识缘意思了一下,给了它一巴掌。
力道不重,跟拍一拍差不多。
“都说了让你不要动手动脚,尾巴差点被咬掉了吧。”
这回狗咬人的债可落不到他身上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条狗?!”
掌柜堪堪回过神来,看到光秃秃的尾巴就心痛,他爱美,日常都会好好保养尾巴,在人的眼里,脸最重要,在狐狸的认知中,尾巴就是第二张脸。
刚才那一口,说他被毁了容都不为过!
“……它不是狗。”
好歹也是上古异兽,特殊的控梦能力不用,偏偏就爱咬人,谁看了都会将它误认成狗。
拿狗当灵宠,传出去他的脸也不用要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你有九尾狐的血脉,虽然只生出一条尾巴,应该也能辨认灵兽气息吧,它不是狗。”
邬识缘又强调了一遍。
“我当然认得出,不过除了狗,我可没见过哪种兽喜欢咬人。”掌柜磨了磨后槽牙,“它就算不是狗,身上也一定有狗的血脉!”
有道理。
邬识缘拧眉,他怎么没想到,如此就能解释得通食梦貘为什么爱咬人了!
“道长,既然它是你的狗,那你得对我负责。”掌柜纠结了一下,将光秃秃的尾巴递到他面前。
这条尾巴的确生得漂亮,蓬松光滑,一看就是好好保养过的,被咬掉了一大撮毛,颇为狼狈可怜。
将不完美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十分挑战自尊,邬识缘还没看仔细,掌柜就快速抽了回去。
邬识缘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说谁咬了你?”
掌柜皱起眉头:“道长是想抵赖吗?就是它!你的狗!咬秃了我的尾巴!”
他指着食梦貘,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咬回来。
“对,是它咬的你。”邬识缘附和道,“所以它应该对你负责。”
掌柜:?
“你们灵兽界应该有规矩,我不太了解,打架斗殴有什么说法吗?胜者为王?亦或者以牙还牙?”
掌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你也承认了,是它咬了你的尾巴。”邬识缘指指食梦貘,作势要扯掉它脑袋上的符箓,“你想让它怎么负责?是趴下让你咬尾巴咬回来,还是你们两个堂堂正正打一架?”
他温声道:“我会让它乖乖配合的。”
掌柜:“……”
他虽是混血,但九尾狐的血脉没有人族血脉强,妖力也弱。
这大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灵兽,气势迫人,万一真打起来,他被咬会原形,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掉毛了!
掌柜脸上的表情变幻,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看在道长的面子上,我不与这畜生一般见识。”
“我的面子不值钱。”邬识缘一脸真诚,捞起食梦貘的尾巴,“你可以咬回来的,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照顾我。”
凭什么食梦貘闯的祸要他来还债,这傻狗还要占他面子的光。
不行,这不公平!
邬识缘十分支持掌柜以牙还牙,薅光食梦貘尾巴上的毛。
好大一只兽被拽着尾巴,一声不吭,掌柜看得头皮发麻,感觉邬识缘在暗示他:再敢招惹我,就让你变成它这样,被薅秃了尾巴也没办法反抗。
掌柜打了个哆嗦:“不,不必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要勾引邬识缘,屈舫不阻止了。
这个男人不一样,他不仅不是寻常道士,他还不做人!
“嗯哼?”
邬识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似的,难道是他说的不够清楚,不够真诚吗?他就差把食梦貘的尾巴递过去让他咬了。
混血果然难伺候,猫如此,九尾狐更是如此。
邀请半天都没让傻狗付出代价,邬识缘大失所望,要不是身为人的自觉太深刻,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就自己上嘴咬了。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今日掌柜明显是冲着他去的,在负雪城开了几个月的茶室,不可能是为了等他,一定有什么契机让掌柜盯上他。
他在江湖上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敢来勾引他,要么是没听过他的名号,要么是对自己有信心,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
眼前这人嘛……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掌柜,修为不高,显然不是后者。
“道长误会了,我只是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掌柜眨了下眼睛,语调柔柔。
不愧是有九尾狐血脉的混血种,媚术用得炉火纯青,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微笑:“你的尾巴很漂亮,如果把毛拔光了,应该也别具一番美感。”!!!
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是吧!!
掌柜一秒坐正:“道长料事如神,的确有人找过我,他让我勾引……”
邬识缘露出了然的表情。
竟然敢算计他,背后之人好大的胆——
“你的师弟。”
……等等,师弟?!
邬识缘愣了下:“兰轻流?”
“没错,他让我勾引你的师弟,离间你们,但我一见到你就动心了。”掌柜破罐子破摔,除了屈舫的身份,其他事情全都交代了,“如此良宵,还有如我一般的美人,道长,真的不考虑与我一度春风吗?”
“不。”
邬识缘表情古怪,他刚刚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男扮女装,苍雪峰相遇,非正道人士……剧情里提到的主角情缘,该不会就是眼前这家伙吧?!
怪不得兰轻流的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感应到情缘了。
邬识缘心情复杂。
老天爷,他只想抢主角的机缘,可不想要主角的情缘。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遵循契约精神。”
“什么?”
邬识缘一脸严肃,注视着他,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劝道:“对方让你勾引梧桐子的主人,你不能擅自放弃,转移目标。”
掌柜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勾引你的师弟兰轻流?”
答对了。
“他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师弟,但却是九霄观下一代接班人,年纪轻轻得神剑认主,必定会在试剑大会上夺魁,名动江湖指日可待。”
言下之意,你和兰轻流在一起不亏,他是个潜力股。
邬识缘大手一挥:“今晚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只你我二人知道,等你和兰轻流修成正果,我必定奉上贺礼。”
“至于找你勾引兰轻流的人,你也可以继续同他做生意,我会配合你的。”
掌柜被他出乎意料的操作整懵了,呆呆地问道:“你怎么配合?”
“我会和兰轻流保持距离。”
笑死,他和兰轻流本来关系就不好,根本用不着挑拨。
邬识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他的拼命劝说下,掌柜终于动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你那师弟……”
也不是说兰轻流丑,只是珠玉在前。
“他年纪还小,没有长开,过几年就变俊了。”
“万一他过几年长残了呢?”
无所谓,情缘能连上就好。
邬识缘暗戳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你同他在一起后,随时可以抛弃他。”
反正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被情缘迷得晕头转向,被踹了的次数加起来也有五六七八次了。
“你对师弟的事可真上心。”掌柜酸溜溜道。
不敢不上心,毕竟关乎性命,不能让剧情变化太大,他经不起再一次重启了。
说定之后,邬识缘带着食梦貘离开了浮槎小居。
此时已经到后半夜了,夜色深浓,月光被乌云遮住,天空中阴沉沉的,似是风雨欲来。
长街尽头传来“笃笃”的声音,邬识缘心生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来人戴着斗笠,手里拄着杖,逐渐走近,从他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邬识缘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清冷。
“咚”的一声,一块玉牌从那人身上掉下来,地上积了雪,声音很轻微,他像是没有注意,仍旧向前走去。
邬识缘捡起玉牌,眸光微凝:“你的东西掉了。”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邬识缘走近,将玉牌放进他手里,他的手很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邬识缘下意识蜷了蜷指尖,被冻到了似的。
“多谢。”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比雪还要凉上几分。
邬识缘看着他将玉牌收好,然后转过身,逐渐走远。
客栈离得不远,回到房间后,邬识缘还在出神。
那块玉牌是最常见的款式,没有花纹装饰,正面明明白白刻着三个字——药杀谷,背面刻着那人的名字。
药杀谷在江湖上十分有名,有毒可杀千军万马,有药能与地府抢人,同时拥有蛇蝎心肠与医者仁心两种极端评价。
但令邬识缘在意的并非药杀谷,而是那个人的身份。
——慕时生。
刻在玉牌背后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邬识缘的脑海中飞速涌出许多内容,全都和慕时生有关。
只有在遇到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人,他才能看到所谓的剧情,诸如兰轻流、屈舫等主角。
但慕时生不是主角。
和他一样,慕时生的一生已经注定,但他不是主角们的白月光,硬要说的话,慕时生更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在他看到的剧情中,慕时生是药杀谷的传人,从小就被毒瞎了双眼,虽然医术高超,但却解不了自己中的毒,因此身体不好,是个比萧倾病得还重的短命鬼。
没错,短命鬼。
慕时生比他活的时间还短,很快就要病死了。
他和慕时生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他会看到慕时生的一生?
邬识缘眉心紧蹙,在他脚边,食梦貘静静地趴着,从浮槎小居里出来后,食梦貘就变得特别乖,不闹也不叫。邬识缘摸了摸它的脑袋,食梦貘毫无反应。
咦,这傻狗怎么突然不黏人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巧合,心病
邬识缘没有多想, 只当它进入了狗生抑郁阶段,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昨天一整晚, 食梦貘都没有试图爬床!
作为一只疑似变态附体的色狗, 每天晚上睡前, 食梦貘都要和邬识缘进行一场抢枕头大战, 它的终极目标是占据邬识缘的半张床,截至目前为止,还未成功过。
昨天晚上,食梦貘竟然独自趴在地上睡了!甚至它趴的地方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邬识缘仔细打量着食梦貘,拎起它的耳朵左看右看:“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食梦貘歪歪脑袋,邬识缘从它的眼里看到了迷茫,之前的一切像是场梦,食梦貘浑身上下散发着懵懂的气息, 好像突然从成精退化成了未开灵智。
这不正常, 很不正常。
难不成体型是拿智商换的?
问题很严重, 邬识缘领着他家四肢变发达头脑变简单的灵宠下了楼。
兰轻流早早在楼下等候, 见到食梦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刚痊愈的右手隐隐作痛:“它升级了?”
感觉被它咬一口会更疼了。
兰轻流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和食梦貘保持距离。
邬识缘含糊地点点头, 他还没弄清楚食梦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心情解释太多。
客栈里有专门的厨房, 卖一些简单的饭菜, 选择不多,兰轻流要了伙计推荐的饭菜,随口问道:“你昨晚出去过吗?”
邬识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食梦貘, 闻言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怎么了?”
“没什么,我昨晚研习师父给的剑法秘籍,有不懂的地方,想问问你来着,但敲门没有人应。”兰轻流倒了一杯热水,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我听客栈里的伙计说,三个月前负雪城新开了一家茶室,掌柜乃世间绝色。”
“所以?”邬识缘扬了扬眉梢,示意他继续。
“昨天遇到的那位姑娘,同伙计口中的茶室掌柜很像。”
不愧是自家的情缘,这么上心。
邬识缘打量着兰轻流,在初见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认真打量主角。兰轻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标准的主角长相,不至于过分俊美,让脸抢了整个人的风头,但也相貌不俗,来日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定会俘获无数芳心。
总而言之,兰轻流长了一张很正经的脸。
掌柜与他截然不同,堪称两个极端,九尾狐的天生妩媚被人族血脉中和,不过分妖艳,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最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他们两个搞到一起,很难想象,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相配感。
邬识缘屈指敲了敲桌子:“那你觉得伙计说的对不对,那位姑娘是不是人间绝色?”
脑海中浮现出掌柜的脸,纵然兰轻流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掌柜的确美貌:“啧,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罢了。”
这大概就是口是心非吧。
邬识缘暗自腹诽:“只有一张脸能看也够了。”
够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等到日后你俩在一起了,你就会整日牵挂着人家,半夜野战,为他做尽出格的事。
“你看上她了?!”兰轻流急急地问道。
呦呦呦,这么在意我有没有对你情缘动心,不愧是爱得深沉。
邬识缘故意不回答,他最讨厌不长嘴的男人,表面上说人家不好,心里却爱死了。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见他不反驳,兰轻流彻底坐不住了:“你和她不能在一起!”
“哦?为什么?”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戏,感情戏确实好看,邬识缘心里生出了一丝期待:“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我,就凭我……”兰轻流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
来,少年,勇敢说出你的爱,说你喜欢掌柜!
邬识缘眼里满是兴味。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出家?”兰轻流移开视线,脸上的红意褪去大半,脸色有些白,“师父说你要改修无情道,要是喜欢她,你的道心会受损,道也就修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总之你不能喜欢她,也不能喜欢任何人。”
邬识缘应该端坐于神坛之上,被无数人喜欢,他俯视着苍生的爱意,但永远不会属于某个人——这才是真正的邬识缘,真正的白月光。
而他是众多仰望月亮的人之一,只要月亮不降落,月光就会恒久的照到他身上。
甜蜜,却又苦涩,兰轻流感觉到陌生的情愫在心间流淌。
邬识缘垂下眼帘,他把这茬给忘了。
无情道……上一次因为变态的威胁,他被迫打消了改修无情道的想法,重来一次,变态没有出现,出家计划还在顺利进行。
可惜与人有约在前,他现在已经无法修无情道了。
邬识缘又想到顾百闻,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顾百闻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淡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抹消过去的种种。
这更加印证了一件事:顾百闻的出现是变数,将剧情推离了原轨。
客栈的伙计将饭菜端上桌,兰轻流拿了两双筷子,在热水里烫过,递给邬识缘。
邬识缘没接,盯着他的手,皱着眉头,似乎很是震惊。
兰轻流不解:“怎么了吗?”
“你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
兰轻流低头看了看,迟疑道:“烫筷子啊。”
“……烫筷子?”
邬识缘嗓音发哑,熟悉的对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烫筷子啊,外面的餐具可能会洗不干净,烫过之后更安全一点,也能杀菌消毒。”
“杀菌消毒?”
“就是让筷子更加干净的意思,算是我家乡那边特殊的仪式啦。”
在一星天的时候,他和顾百闻四处搜寻小吃,顾百闻也这样将筷子放进热水里烫过。
这是属于顾百闻家乡的特殊仪式,兰轻流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一把握住筷子,连兰轻流的手腕也攥在掌心里:“你从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这样烫筷子的?!”
兰轻流和顾百闻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顾百闻口中的故乡究竟是哪里?还是兰轻流曾经见过顾百闻?又或者是,并非只有他保留着重启前的记忆?
……
混乱的猜测在一瞬间挤满了大脑,邬识缘理不清头绪,本能地抓住兰轻流。
兰轻流是找到顾百闻的唯一线索。
“我,没人教我。”兰轻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看到桌上有水,怕筷子不干净,所以才洗一洗。”
“……所以是巧合?”
兰轻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巧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是的时候,他看到邬识缘眼里飞速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似乎很失落的样子。
但那一瞬间消失的太快,等他再看的时候,邬识缘已经松开手,恢复了平常。
“我出去走走。”
邬识缘没有接那双筷子,他连饭菜都没吃,起身离开了客栈。
被留下的兰轻流怅然若失,也没了胃口。
“小道长,怎么不动筷?”
随着温柔声音以前落下的,还有叮叮当当的钗环碰撞声。
勾引人就要有勾引人的样子,掌柜今日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以泪痣为花蕊,他的眼尾勾画了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眨眼间勾人心弦。
他在邬识缘坐过的地方坐下,和兰轻流面对面,客栈里的伙计和其他正在吃饭的住客都看愣了。
掌柜满意地勾起唇角,他就知道他的魅力无人可挡,邬识缘没上钩是他有问题!
掌柜一手绕着发丝,笑问道:“小道长,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语调慵懒,一股子调戏人的意味。
“关你什么事。”
兰轻流语气不善,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道长脾气可真差,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
“我跟你无话可说。”兰轻流放下筷子,作势要离开。
掌柜一把拉住他:“怎么这么凶,我何时惹到你了?”
“松手。”
“不松。”
兰轻流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怒上心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掌柜纳闷,这师兄弟俩一个个避他如蛇蝎,他和道士犯冲是吧?
“你别想和我师兄在一起。”
“啊?”
兰轻流猛地挥开他的手,警告道:“我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不会喜欢你的,再让我看到你缠着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虽然不打女人,但他有很多种办法让掌柜对邬识缘死心。
兰轻流走出去一段距离,掌柜才逐渐回过味来。
师兄关心师弟的姻缘,师弟担心师兄破道,还真是一对相亲想爱的师兄弟啊。
屈舫让他来挑拨邬识缘和兰轻流的关系,是因为吃师弟的醋,商会消息灵通,屈舫不可能不知道邬识缘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是无情道?那就是一块不会开窍的木头,是一锅烧不沸腾的水,哪怕你用再多的心力,他也不会回应你半分。
如此看来,屈舫也是个痴情种。
掌柜啧啧感慨,脑补了一出邬识缘、兰轻流和屈舫三人纠纠缠缠的大戏。他最中意红颜祸水的角色,可惜在这出戏里他不是祸水,只是一个被推来搡去的情敌。
“唉……”
美人垂泪,令人心生怜惜,旁边桌的人看不下去,上前安慰道:“姑娘莫要为了混小子伤心难过,不值得。”
在他们眼里,方才掌柜和兰轻流拉拉扯扯又是一出求而不得的痴情戏码。
“可我也没办法。”
屈舫和邬识缘都让他勾引兰轻流,他一个弱男子,哪里能拒绝得了商会少会主和九品道士。
“都怪那混小子不知好歹,惹姑娘伤心!”一个彪形大汉提着刀,气势汹汹,“我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
“别,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要教训也该教训屈舫和邬识缘,兰轻流嘛……好吧,兰轻流也欠教训,刚刚态度那么差,甩得他手都疼了。
掌柜揉了揉手腕,装模作样地轻声啜泣:“用情至深的人总会被情所伤,是我咎由自取。”
都不用施展媚术,众人就被迷得不轻,纷纷嚷嚷着要去教训兰轻流。
竟然惹这么漂亮的姑娘伤心,简直不可饶恕!
掌柜假意拦了两下,心疼他的人顿时更多了,就连客栈的伙计都暗暗骂兰轻流不是个东西,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欺负弱女子,客栈要是他开的,立马把兰轻流赶出去。
兰轻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找遍了客栈附近,都没有看到邬识缘的身影,心急如焚。
师兄去哪里了?
邬识缘此刻正在苍雪峰,他离开客栈后,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苍雪峰耸入云端,他还记得第一次登上峰顶,狂风呼啸,灌了他一嘴的雪。
那时他刚刚喝过酒,唇齿间火热,冰凉的雪并未扑灭热情,反而令他更为振奋,拔剑斩风雪,引来漫天桃花。
那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年华。
顾百闻不曾看到过。
顾百闻遇到他的时候,他被宿命所裹挟,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脱必死的结局。
邬识缘不敢说自己有多好,但与顾百闻相识的那段岁月,是他一生中最差的时候,顾百闻就像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将他从昏暗的宿命泥沼中拉了出来。
以至于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二十来个日夜,他却一直在记忆中美化顾百闻,到现在,顾百闻已经成为他人生中无法忘却的存在。
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记得顾百闻曾出现过。
当兰轻流说一切都是巧合的时候,当意识到线索再一次从手心溜走的时候,邬识缘感到一阵比当年更冷的风雪灌进胸口。
从寻芳镇到苍雪峰,他从坚信自己能够找到顾百闻,到如今也开始动摇了。
邬识缘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
……药香?
“伤了手筋,需要静养,暂时不要动剑了,外敷的伤药去药房配,取红花、三七、乳香……”
昨晚在风雪中刚见过的人,过了一夜,再次出现在面前。
慕时生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竹棚里,还是昨晚那副打扮,正在为人看诊。
试剑大会上切磋剑招,受伤是家常便饭,因而每年负雪城都会请人过来为参与之人看诊,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湖游医,若是有剑道强者参与试剑大会,就会请出赫赫有名的医者。
邬识缘还记得他来试剑大会那年,负雪城特地前往万域京,请来了专为皇室服务的御医圣手。
今年虽没有剑道强者,但有名剑入场,消息早早就传开了。
所以慕时生会出现在这里,是负雪城请了他来为试剑大会保驾护航。
药杀谷不理世事,慕时生更是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负雪城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请动他出山?
邬识缘不禁有些好奇。
医者坐诊都在试剑大会当天,且只为参与者服务,慕时生竟然从今日就开始看诊了,还不分求医者身份,八/九十岁的老阿婆照看不误。
邬识缘看着他对焦急的老阿公诉说病情,在对方窘迫的表示钱都用来买药了,已经没钱了时,慕时生从身上掏出自己的钱袋。
看诊不要钱就算了,还倒贴。
菩萨心肠——这四个字从来都和药杀谷联系不到一起,慕时生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用,药就按我说的抓,自己回去煎,一副药可以煎三顿,比在药房里煎合适。”
“多谢,多谢……”老阿公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我们看过好多大夫,都说治不好,我和老伴相识相守,我不能没有她……适才听说有神医来负雪城,我特地带着她从外地赶来。”
“会好起来的。”
慕时生的声音还是冷冷的,连安慰人都没什么感情。
老阿公却很激动:“要是能治好我老伴,我愿意为神医供长命灯。”
在寺庙可以供奉长命灯,月月交上香火钱,使得灯火不灭,以此来祈求平安顺遂。
“长命……”慕时生轻声谢绝,“不用了,浪费。”
邬识缘无端生出一种错觉,慕时生好像知道自己没办法长命百岁一样。
也是,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慕时生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
送走老夫妇后,慕时生朝这边“看”了一眼,邬识缘心中微动,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慢条斯理走过去,站在竹棚外,慕时生对病人说完药方,再次“看”过来。
这次邬识缘确定他在“看”自己了。
“你认识我?”他挑了挑眉。
慕时生言简意赅道:“昨夜多谢你。”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邬识缘感到惊奇,昨夜擦身而过,今天隔了那么远,慕时生是怎么一下子认出他,并且“看”到他的?
莫非这斗笠下面不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是花香,我没有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绮芳花,大概是沾染了绮芳琉璃的味道。
邬识缘心下了然:“你的鼻子还挺灵。”
“一般瞎子的鼻子都很灵。”慕时生坦然道。
邬识缘被噎住。
江湖传言,慕时生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介意自己双目失明,但他提起自己是瞎子的事却很平静,完全不在意似的。
好古怪的人。
“你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吗?”
邬识缘下意识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回答道:“不是。”
“那就是陪别人来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上带着剑,桃木所制,你应当是道家弟子。此时来苍雪峰,倘若不是自己参加试剑大会,那就是陪旁人来参加的。”
许是看诊太多,慕时生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感:“是陪师弟来的?”
邬识缘正惊讶于他连桃木剑的味道都能闻出来,条件反射,反驳道:“不是师弟。”
“不是师弟,却要陪同,那便是师命难违了。”慕时生似乎轻轻笑了声,“你是九霄观的邬识缘。”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
他本以为慕时生是个配角,还瞎了双眼,无关紧要,可这人仅凭两次照面,三言两语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没有反驳,看来我猜对了。”慕时生微微颔首,“久仰大名。”
邬识缘表情变幻:“你是怎么猜到我身份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真假?
慕时生像有读心术一样,解释道:“假话是,江湖传闻九霄观观主收了新徒弟,大徒弟邬识缘嫉妒对方得梧桐子认主,故而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
但师命难违,又不得不和对方一起来试剑大会。
邬识缘猜到了他没说完的话:“这假话听起来像真的一样,那真话呢?”
“真话是,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了你的名字。”
“……”
慕时生还真是和他想象中大不一样。
邬识缘啧了声:“除了鼻子,你的耳朵也挺灵的。”
“应该是除了眼睛,我的什么都很好用。”慕时生纠正道。
邬识缘:“……”
嘴巴也厉害,能噎死人。
寒暄了几句,慕时生就继续为人看诊了,邬识缘无处可去,索性在竹棚坐下,看着他搭住一个又一个病人的手腕,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邬识缘平时也炼丹,对草药有了解,听着他用一把冷淡的嗓音说出各种草药名称,本来惆怅彷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慕时生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像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唏嘘,他是早死的白月光,慕时生是早死的配角,在这部混合的小说里,他们的定位相似。
晌午时分,病人差不多看完了,慕时生活动了一下肩颈,转而“看”向邬识缘:“你要看一下吗?”
“我没病。”邬识缘脱口而出。
“心病也是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邬识缘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过去。
没有眼睛还是很不方便的,慕时生只能闻到他在哪里,闻不出他的动作,邬识缘只好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旁边。
慕时生的手还是很冷,指尖压在脉搏上,邬识缘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冻住了。
在剧情里,慕时生的死法很惨烈,毒会化掉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冰冷也是受到毒的影响。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下,慕时生会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在哪一天,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死前每一天,慕时生都忍受着毒素的侵蚀,现在也不例外。
“你在思念着一个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邬识缘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嗯?”
“我可以开一副药,让你忘掉那个人。”
邬识缘的语气沉下来:“不必了,我不想忘记他。”
“即使那个人会带你走向死亡,你也不愿意忘记他吗?”
世人说情深不寿,邬识缘以为他是这个意思,懒得解释他和顾百闻的关系,玩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是不忘了,省一副药,也省得心中有愧。”
这回被噎住的人变成了慕时生,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他的语气很复杂,带着一丝酸意,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无法形容。
邬识缘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我观你脉象,今日还未吃过饭,我请你,正好报答你昨晚的帮助。”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拿起手杖准备离开,忽然一阵风雪袭来,斗笠被吹起,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苍白面孔,他双目紧闭,五官眉眼与记忆中的少年像了七八分。
邬识缘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第 27 章 约饭,折剑
如果顾百闻没有死, 没有消失,那再过三年到他加冠的时候,五官长开,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 约莫就是慕时生现在这样。
斗笠落下, 慕时生的脸被遮住, 邬识缘大脑里还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怎么了?”
邬识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控制住想撩开斗笠的冲动:“……没事。”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理智重新归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慕时生,是药杀谷的盲眼神医,是毒入肺腑,再过不久就会死去的——和他一样的配角。
慕时生不是顾百闻,他早已存在于江湖之上。
见到慕时生后解锁的剧情印证了这一点,邬识缘心知肚明,却仍旧无法将慕时生和顾百闻分开, 无法再将慕时生当成陌生人对待。
能有七分像顾百闻, 就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慕时生虽然眼盲, 但基本的生活行动不受影响, 他拄着手杖往前走, 除了速度慢一点, 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你有兄弟姐妹吗?”邬识缘忍不住问道。
天下相貌相似的人数不胜数, 除却少数巧合, 大部分都有血缘关系。
“没有, 我是孤儿, 从小被师父捡回谷里长大。”
慕时生口中的师父是药杀谷的老谷主,教了他医术和毒术,因为没能解开慕时生身上的毒, 郁结于心,两年前恨恨而终。
慕时生本来早就应该毒发,是老谷主死前留下了一瓶丹药,能够抑制他身上的毒,丹药虽然能够延缓毒发的时间,但会伤及心脉。
能撑两年已是不易,即使毒不发作,他的心脉也承受不住了。
爱屋及乌,原本邬识缘只将慕时生视作普通配角,是死是活也不在意,顶多心中唏嘘,在看到慕时生与顾百闻肖似七八分,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你师父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慕时生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隔着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邬识缘能够想象出那张脸上是怎样的疑惑表情。
“你对我很好奇?”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他问的确实多了,也过于私密了。
邬识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找不到他,所以想问问你吗?
“小时候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慕时生转过身,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冒犯感到不悦,“师父也没有提起过,他只是告诉我,以后药杀谷就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
但现在唯一的家人也离他而去了。
慕时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仍旧淡淡的,邬识缘却听出了一丝伤感。
同为配角,同样失去重要的人,不久之后都会死……他和慕时生的境遇太相似,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感同身受。
吃饭的地方是慕时生挑的,他一个眼盲之人竟然比邬识缘还要了解城中的食肆,一路上如数家珍,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炖鸡一绝,甚至连炖鸡用了什么料都能说出来。
邬识缘对他鼻子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倘若慕时生没有去药杀谷,兴许能成为品鉴美食的大家,闻一闻就能将菜谱猜得七七八八。
但世上没有如果,不去药杀谷,慕时生压根活不到今日。
临近饭点,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只剩下靠窗的位置。店内生了炉子,为防憋闷,窗户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风雪灌进来,因而没人愿意坐这里。
“凑合一下?”慕时生问道。
看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但慕时生已经放下手杖,摸索着拉开椅子,摆明了是打定主意在这里吃。
邬识缘哭笑不得:“好。”
“这家店的糕点味道极好,在负雪城里很有名。”
是在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
“你喜欢吃糕点?”
邬识缘拂去桌上的薄雪,伙计送上茶水,他倒了两杯,将杯子放在慕时生手边:“小心烫。”
慕时生摇摇头:“我的味觉已经麻木了,尝不出味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邬识缘问不出口,人在面对弱势群体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照顾对方情绪,身体的残疾无法治愈,他不想戳慕时生的痛处。但偏偏慕时生身上的痛处太多,他说什么都会踩到雷点。
“大家都说这家店的糕点好吃。”
慕时生的反应平淡,他像早已看透人生的迟暮老人,从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热茶的温度染上指尖,如冰雪般冷白的手逐渐变红,慕时生双手捧着杯子:“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帮我尝尝这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吗?”
他仰起头。
摘下斗笠后,那张脸更加清楚的展示在眼前,邬识缘无法拒绝。
店内的糕点全都点了一份,又要了几个伙计推荐的招牌菜。
“再加一壶酒吧。”慕时生突然开口。
邬识缘微讶,慕时生一身清冷的草药气,喝酒……他想象不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慕时生解释道:“我还能尝到酒的味道。”
烈酒入口,会带来烧灼的痛感。
邬识缘心里堵得慌,从窗口飘进来的雪好似全都积在他胸口,沉闷闷的,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菜的间隙,慕时生拿出一条紫色纱带:“劳驾,帮我系在眼睛上。”
很正的紫色,和邬识缘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辙。
是巧合吗?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将慕时生和顾百闻联系到一起后,他总会觉得慕时生和顾百闻身上存在相似的点。比如找了家糕点好吃的铺子,比如这条用来蒙眼的紫色纱带。
他知道这种相似点很牵强,但邬识缘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为什么要系这个?”邬识缘绕到他身旁。
“不系的话,会吓到别人。”慕时生摸索到他的手腕,将他往下拉了拉。
两人在靠窗的角落,慕时生被夹在窗户和邬识缘中间,邬识缘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他俯下身,从后面看,就像将慕时生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草药的清香萦绕过来,冬雪瑟瑟,邬识缘忽然从慕时生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慕时生虽然看开了,但从未放弃希望,这些年他一直在试药,企图化解身上的毒素。
就在毒发身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吃了一枚丹药。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任由草药的气息涤荡肺腑。
离得很近,他看到慕时生一点点掀开眼帘,露出血红的眼窝。眼球已经被毒素腐蚀,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更像是烙印在慕时生身上的诅咒,时时刻刻提醒他,伪装得再好,他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邬识缘捏紧了纱带,嗓音发哑:“没有。”
原来慕时生出行戴着斗笠,并非介意自己是瞎子,而是怕自己的眼睛吓到别人,就算摘下斗笠也不忘用纱带遮住眼睛。
风雪渐小,天边放晴,天气逐渐明媚起来,邬识缘却感觉更冷了,一股凉意顺着草药气息沁透他的心口,令他的心绪再也无法抚平。
这家店的糕点确实做的不错,刚出炉,散发着甜丝丝的奶香味。
然而邬识缘却无心品尝。
剧情里的描述冷冰冰的没有实感,看到慕时生的眼睛后,他才恍然惊觉那毒有多么厉害,才知道慕时生一直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一句话带过的毒发身亡顿时变得残忍可怖起来,如同一场残酷的刑罚。
“好吃吗?”
“……嗯,很甜,里面加了牛乳,有点像奶糕,糯糯的。”
邬识缘拧眉,绞尽脑汁形容嘴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明明糕点都是甜的,像蜜糖似的,可他吃了一块又一块,越尝越觉得苦涩。
描述的太仔细,对慕时生会不会也是一种残忍?
“听起来很好吃。”
越烈的酒烧灼感越强烈,慕时生喝了几口脸就红了,他皮肤白,上脸更加明显。
失去味觉是很煎熬的事情,烈酒带来的刺激令人上瘾,慕时生喝完杯里的酒,又摸索着拿起酒壶。
经风一吹,淡淡的酒气飘到邬识缘面前,像割喉的刀。
“别喝了。”他按住酒壶。
慕时生不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了,在味觉逐渐失去的这些年里,他没少寻找令自己能尝到味道的方式,喝酒是最简单的办法。
虽然会上脸,但他的酒量不错,如果眼睛没有被毒瞎,就能发现他的眼神还很清明。
“无妨,我不会醉的。”
毒入肺腑,又常年服药,这具身体破败不堪,连烈酒都没办法侵蚀透。换言之,身体会对酒产生反应,但他喝不醉。
邬识缘将酒壶拿到自己手边:“如果只是想尝出味道,不一定要用酒。”
一盘菜被推到慕时生手边,邬识缘递给他一个勺子,勺子是刚才偷偷跟伙计要的。
“尝尝这个。”
慕时生想说他尝不出味道,但邬识缘的语气很笃定,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他接过勺子,蒙住眼睛的紫纱垂在脸侧,衬得他皮肤更加白。
久病缠身,慕时生肤色不是健康的白,淡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肤下,一眼就能看出命不久矣的颓靡苗头。
“……唔?”
他抿了抿唇,发出惊讶的声音:“怎么会?”
他尝到了味道,麻麻的,有点灼烧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急促喘息,倒吸凉气——是辣味。
“酒会带来烧灼的痛感,你尝到的酒味实际上是一种痛。”邬识缘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辣味也是一种痛觉。”
摆在慕时生面前的是一盘辣子鸡,除了辣椒,里面还放了其他调味料,口感和味道都很丰富。
但慕时生只能尝出辣味。
就像这满桌菜肴,精致糕点,慕时生不仅看不到,也尝不出它们是什么菜,对他而言,五谷杂粮都变成了填饱肚子的存在,再带不来一丝享受。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吃完之后,慕时生准备结账,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钱袋:“稍等一下。”
“你忘了自己连钱袋带银子都给买不起药的老夫妇了吗?”邬识缘付了钱,“这顿算我请你好了。”
慕时生不太好意思,他又戴上了斗笠,声音隔着薄纱传出来,不似之前那般冰冷:“说好了我请你的,结果让你破费,我欠你两顿饭了。”
他执着于算清楚账,邬识缘也没拒绝,“嗯”了声:“那下次你请我喝酒好了,听说负雪城的【晚来天欲雪】可与灵酒坊媲美,等试剑大会结束,你请我喝。”
晚来天欲雪,是酒。
慕时生微微勾起唇角:“好。”-
九月初九,试剑大会在苍雪峰如期举行。
起初是江湖中人在苍雪峰上约战,后来有人在此比剑,久而久之,苍雪峰就成了江湖中人最中意的切磋圣地。
试剑大会由负雪城牵头,来参加的都是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秀,以及痴迷剑道的剑客。
梧桐子出世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今年有半数参与者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想要一瞻神剑风采。
名剑榜上的第一是神明曾用之剑,神明羽化时剑也随他而去了。排名第二的神剑重明被镇于覆水间魔域,也有几百年没现世了。
梧桐子虽然排在第三,但世人对它的关注远超前两把剑。
清晨,邬识缘敲了敲兰轻流的房门:“收拾好了没,准备出发了。”
兰轻流这两天一直没在他面前出现过,说是要专心钻研剑招,连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
“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看到兰轻流的打扮后,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去参加试剑大会,不是去做贼的。”
兰轻流包裹得严严实实,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胡闹!”
邬识缘看到他身上的道袍就来气,这种样子出去,旁人要怎么看待他们九霄观:“赶紧把你头上的东西去了。”
兰轻流不愿意:“试剑大会比的是剑,又不是打扮,我就想这样。”
“……”
他怀疑兰轻流是故意的,想丢他们九霄观的脸,丢他的脸。
邬识缘拔出剑,横在门口,冷冷道:“要么你现在把自己收拾好,去参加试剑大会,要么我先清理门户,省得你辱没师门。”
兰轻流沉默两秒,自暴自弃地揭下蒙在头上的东西:“现在你满意了吧!”
好肿的猪头……啊不是。
邬识缘纳闷:“你捅马蜂窝了?”
兰轻流的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他像是刚刚和一窝马蜂大战了三天三夜,以战败收场。
“……没有!”兰轻流没好气道。
他不是捅了马蜂窝,他是捅了狐媚子窝,莫名其妙就被一群大汉追着打,说他欺负姑娘家,要给他一个教训。
天杀的,他来负雪城后唯一打过交道的姑娘只有茶室掌柜,摆明了是她蓄意报复。
怕背地里警告掌柜的事情暴露,兰轻流不敢告诉邬识缘真相,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我就是练剑的时候出了岔子,一时不察。”
“听过练剑走火入魔的,也听说过极个别傻子没拿稳剑自己捅了自己,就是没听说过有人练剑能练出满头包。”邬识缘竖起大拇指,“你这剑练得挺别出心裁。”
兰轻流:“……”
啊啊啊,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兰轻流顶着一脑门包出现在苍雪峰上,围观群众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这就是九霄观刚入门的弟子吗?”
“看他身上背的剑,应当是了。”
“听说他不仅得神剑认主,还接连突破了三层境界,堪称少年天才……怎么会被揍成这样?”
“江湖传闻,他和邬识缘不对付。”
“所以是被邬识缘打成这样的?”
……
邬识缘:???
关他什么事。
说马蜂窝是开玩笑,他自然看得出来兰轻流脸上的伤是被人揍的,打人不打脸是江湖规矩,切磋剑招不会被揍成这样,兰轻流定然是惹到了什么人,被教训了。
出自同门,他就算看兰轻流不顺眼,也要帮忙讨回公道,但兰轻流都不敢跟他坦白。
要么是理亏,要么是羞于开口,哪种情况他都不方便插手。
邬识缘快冤枉死了,他招谁惹谁了,兰轻流惹事他被骂。
除了参与试剑大会的人,慕时生也来到了苍雪峰上,山巅风重,他披着狐裘大氅,雪白的绒毛堆在颈边,今日没有戴斗笠,蒙眼的纱带也换成了白色。
远远看过去,他快要与雪融成一体了。
邬识缘瞥了眼闷闷不乐的兰轻流,他还在为丢了面子感到郁闷:“那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想来治马蜂蜇伤也不在话下。”
“什么?”
兰轻流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一亮:“你在关心我身上的伤?”
他刚刚还皱巴着脸郁闷不已,转瞬间就扬起了笑,眉目舒展,变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不必,我有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随便你。”
邬识缘抖了抖肩头的雪,朝慕时生走去。
药杀谷在江湖上的传闻太多,令人赞叹的并非只有医术,还有出神入化的毒术,号称七步可杀一人。慕时生周围没有一个人,众人看他或惊奇,或警惕,或忌惮,没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
江湖中人对他,甚至不如乡间百姓热络,若非万不得已都不想让他医治。
“你来了。”
还未走近,慕时生就认出了他。
邬识缘笑了声:“雪这么大,人这么多,你怎么还能认出是我?”
“花香。”慕时生言简意赅道。
邬识缘心中疑惑,自从慕时生说他身上有独特的花香后,他特地注意过,绮芳琉璃虽然有香味,但味道很淡,放进储物法器里几乎不会有味道。
就连卖了十几年香粉,号称能辨认世间所有香气的店家都闻不出他身上有花香。
慕时生的嗅觉不是灵敏,都超乎寻常了。
“今日怎么没戴斗笠?”
“戴了的,风大,上山途中被吹掉了。”慕时生有些无奈。
邬识缘被逗笑了,定睛细看才发现他蒙眼的布条不太规则,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何必要上到峰顶,之前医师都是在山下等着的。”
慕时生身体不好,上山途中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他忍不住暗骂负雪城,请了人来还不好好伺候,瞎折腾。
“神剑现世,伤亡或会惨重,在山下恐怕会来不及救治。”慕时生掩着唇轻咳,调侃道,“说起来也是为你们九霄观收拾烂摊子。”
“那我岂不是要代师门向你道声谢?”邬识缘站在他身旁,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一个是九霄观的大弟子,一个是药杀谷的唯一传人,两人站在一起,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愧是知交遍天下的邬识缘,就连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慕时生都和他有交情。”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兰轻流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眉头越拧越紧。
慕时生摇摇头:“这声谢,负雪城代你道了。”
“你为什么会答应来负雪城?”
邬识缘一直很好奇。
剧情里只大略提到慕时生的事情,没有提他会出现在负雪城,因此在雪夜初见的时候,邬识缘才会无比震惊。
相关剧情是突然塞进脑子里的,他和慕时生的相遇像是一时兴起,有意为之。
“为了朱雀羽。”
负雪城隶属于微生世家,微生家族的灵相一脉相承,是上古神兽朱雀,朱雀号称能够破除邪祟,在丹书记载中,以朱雀羽入药可解百毒。
邬识缘心下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时辰到了,试剑大会开始。
两两对招,决出胜负之后,众人轮番切磋,说白了就是先筛选掉一半的参与者,剩下的人再轮流打擂台。
比剑快,有不少人一招之内就分出了输赢,剩下的对招也在一刻钟内结束了。
邬识缘轻声道:“真正的比试要开始了。”
慕时生温吞道:“我也要忙起来了。”
轮流斗剑时,以一方战败或投降收场,败方要将剑留在苍雪峰上,直到夺取试剑大会的魁首后才能取回自己的剑,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带着自己的剑离开苍雪峰。
在习剑之人眼里,剑比生命更重要,这是赌上尊严的一战,几乎没人会投降,会打到拼尽全力,无法拿起剑为止。
兰轻流持剑而立,其他人自发围在他四周,他们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自然想先与兰轻流切磋。
少年轻狂,兰轻流毫不畏惧:“来。”
话音刚落,一人就朝他冲过去:“看招!”
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剑身发出嗡鸣声,从天而降的雪花被震开,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剑法固然重要,但剑的品阶是无法跨越的,神剑已经超越了世俗的定义,其他剑在它面前不过是破铜烂铁,剑势天生就弱了一份。
一剑横来,直逼命门,兰轻流没有躲,直接撞了上去。
邬识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剑要断了。”慕时生动了动耳朵,似乎有些惊讶,“师出同门,但你的师弟与你完全不一样。”
剑是一个剑客的尊严和信仰,当年邬识缘一把桃木剑迎战众人,未折一人之剑,令世人折服。
对方不留情面,反击是正常的,并非说兰轻流此举不合道义,甚至于九成以上的参与者都会像他一样,这样做可以最快解决对手,避免多消耗体力。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邬识缘再一次认识到兰轻流和他观念不同。
“咔嚓”一声,剑断了,此轮比试结束,毫无疑问是兰轻流获胜。
原本一些人还对鼻青脸肿的兰轻流抱有侥幸心理,见过他出招之后,都不敢再小瞧他了,众人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一时间金戈交鸣,苍雪峰上刀光剑影,剑气震荡。
马上到了最后一个人。
兰轻流已经单挑胜了十几人,不出意外,他就是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了。
“到你了。”兰轻流胸有成竹,冲他抬了抬下巴。
和其他参与者不同,此人不争不抢,等所有人都败了,他才慢条斯理上前:“听闻梧桐子乃名剑榜上第三,若是能够留在这里,定然能方便世人瞻仰神剑风采。”
“呵,想让我留下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兰轻流不以为意,持剑攻过去。
对方轻飘飘地避开他:“方才你折了九把剑,再来试试我这一把。”
他握住剑,一寸寸拔出来,剑身上流光溢彩,可见并非凡品。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
“此剑乃重明的仿制品,虽然是假的,但我觉得压你一头足够!”
“铮——”
两把剑重重地撞在一起,剑气震荡,狂风呼啸,山巅的雪被吹得四散开来。
梧桐子面对其他人占据了品级优势,但和这把仿剑相撞,竟然不敌。兰轻流被打断了节奏,对方接连几招攻过来,逼得他节节败退。
“我今日不仅要你留下梧桐子,还要你将命留下!”
对方招招狠厉,兰轻流压根不是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输,还会死。
邬识缘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轻松赢下了试剑大会的魁首,名动天下。
剧情发生改变了。
不,剧情开始暴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桃花,开导
倘若兰轻流真的被杀死, 剧情更改,那他会不会就不用死了?
慕时生是不是也能拿到朱雀羽,解了身上的毒?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境界差距太大, 你这位同门快坚持不住了。”慕时生突然开口, 他鼻翼抽动, 轻嗅了嗅, “咦?为何会有凝珠草的味道?”
邬识缘恍然回神:“凝珠草?”
他修习炼丹之道,对各种草药的效用很了解,凝珠草是一种灵植,价值不菲,有凝血补元的功效,是制作护心丹的主要材料。
“除了像我这样心脉不稳的人,只有经常取心头血的人才需要用护心丹固本培元。”慕时生喃喃道。
心头血乃重中之重,损耗过多会影响寿元,敢随便取心头血用的, 自古以来唯有以心头血豢养灵蝶, 因“疯”著称的谢氏一族。
大约是常取心头血的缘故, 谢氏一族主家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豢养灵蝶的人到这一代只剩下一人——
只有他会拿护心丹当饭吃。
也只有他拿得出大价钱, 造一把重明的仿制剑。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猜到了与兰轻流交手之人的身份。
可兰轻流何时与他结了仇怨,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他怎么大费周章置兰轻流于死地?
重明仿剑从天劈下, 剑的差距被两人相差甚远的境界拉平, 兰轻流被一剑挑飞,足足摔出去几米远,他撑着地, 连连咳出几口血来。
“剑是不错,可惜人不行。”
他语气轻蔑,丝毫未将兰轻流放在眼里。
“你,你是何人?!”
兰轻流满眼惊愕,之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不止是剑术上的差距,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与对方境界相差甚远。
此人和其他参与者不同,不是冲着切磋剑招来的,而是冲着他的命而来。
杀心不掩,试剑大会只是杀他的借口。
“我?”
对方轻呵一声,语气压低:“你可以将我当成地府里索命的恶鬼,特地来找你报仇了。”
兰轻流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梧桐子被他夺去。
对方对所谓的神剑并不感兴趣,随手一掷,梧桐子插进了刻着“苍雪峰”三个大字的石碑中,在其他或折断,或完好的剑组成的剑山之中,昭示着主人的无能。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从未与人结过生死仇怨,此人为何对他恨之入骨?
是茶室掌柜?
不,不可能,此人和之前围堵他的人不是同一个级别,一言不合,她也犯不上买凶杀他。
……那是谁?
兰轻流飞速回忆,忽然他的脑海中冒出一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眼睛:“你,你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你不过区区一个蝼蚁,如何敢冒犯我,你就该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永远卑躬屈膝,永远仰视着我。”
癫狂的宣告令人脊背发寒,兰轻流喘不上气,他被强大的灵力禁锢住手脚,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他。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生命的倒计时上。
对方的确是来报仇的。
报一剑之仇。
重明是一把宽刃重剑,落下来的时候似有千钧之势,苍凉的雪落在脸上,寒风刺骨,兰轻流心如死灰,从不甘挣扎到无能为力,他面上迅速浮起枯败之色。
这一剑,是他咎由自取。
“铿——”
千钧被一剑托起,四两拨千斤,风雪消融,天边卷来一阵又一阵绯色浪潮,花瓣簌簌落下,时隔多年,苍雪峰上再度下起了一场桃花雨。
邬识缘负手而立,站在兰轻流身前:“适可而止,阁下现在收手还为时不晚。”
“让开,这是我和他的比试。”
“剑离手,他已经失去了比试的资格。”邬识缘看也没看兰轻流,他颀长的身影遮住风雪,在苍雪峰山巅成为绝对安全的庇护,千军万马不可再进一步,“何况这场比试本就不作数,阁下若为私人恩怨而来,方才也该出够气了。”
“邬识缘!”
灵力迅速拉起结界,将两人包裹起来,邬识缘往前几步:“易容术并非无懈可击,谢行昀,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伪装并不高明,我能猜出你的身份,旁人定然也能猜到。”
邬识缘推开抵在面前的剑刃,直视着谢行昀的双眼:“十二星宫不会容忍弟子破坏试剑大会,挑起江湖纷争,你想因为今日之事毁掉自己吗?”
谢行昀沉默不语,他眼底情绪复杂,有被拆穿身份的惊愕,也有不甘收手的挣扎。
然而最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谢行昀对兰轻流的恨意,他看向兰轻流时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如此痛恨,好似兰轻流与他有生死大仇。
可此前他们分明从未有过交集。
……等等,有过的。
在一星天,在铸造城,在重启之前。
邬识缘心下大惊,他当时被困在书山苦海里,出来后又失去了意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百闻已经被一剑穿心。
而当时除了顾百闻,被杀的还有谢行昀和师逢春。
萧倾说他杀了谢行昀和师逢春,但邬识缘知道不是自己,他原本以为杀人凶手是变态,现在看来,凶手恐怕是他意料之外的兰轻流。
不过邬识缘最在意的不是兰轻流和谢行昀之间的仇怨,而是此时此刻,谢行昀出现在试剑大会上。
这意味着,谢行昀也记得重启前发生的事。
结界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屈舫的声音尤为突出:“我的人在山下发现了被打晕的参赛者,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
试剑大会只为切磋剑法,为防寻仇,参与者必须提前亮明身份。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如果境界过高,修为与其他人差距较大,仅凭灵力可以碾压对方,将不会被允许参与比试。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不符合试剑大会的参与标准。
与屈舫一起来的人很多,除了商会的人,还有负雪城的相关负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寻私仇,冒名顶替参与者,想要借试剑的名义杀死兰轻流!”
在屈舫带来被打晕的参与者时,就有人猜到了一切,如今被人挑明了,所有人都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故意伪装,借机伤人的谢行昀。
重启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背后与主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邬识缘不动声色地敛下心里震惊,冷声道:“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快走。”
谢行昀愣住:“你要放我走?”
他以为邬识缘出手救下兰轻流,断然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离开。
“如果想杀你,我刚才就不会放下结界。”邬识缘收起剑。
在正常的剧情里,主角之间没有牵扯,更不会想要杀死对方,重启留下的副作用正在慢慢显现出来。
他不在意主角之间的龃龉,最好所有主角互相残杀,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谢行昀不是偷偷摸摸伤人,下的是生死帖,那么就算他和兰轻流打个你死我活,就算兰轻流被一剑毙命,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谢行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邬识缘收起结界,谢行昀一挥手,磅礴的灵力击飞围上来的人,他回头看了邬识缘一眼,纵身一跃跳下苍雪峰,身影逐渐被风雪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他?!”
兰轻流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他不是谢行昀的对手,身上被踹了好几脚,还有数不清的剑伤,加上之前被揍留下的皮外伤,看起来好不狼狈。
明明今日该是他的扬名之战,明明他该拔得头筹,可现在他不仅被夺了剑,还在众人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奇耻大辱,兰轻流咽不下这口气。
邬识缘抖了抖剑上的雪:“打不过。”
“不可能!”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邬识缘已经突破了九品,怎么可能打不过。
“怎么不可能?”邬识缘偏过头,目光锐利,“难不成你知道他是谁?”
桃木剑没有锋芒,能以柔克刚战退强敌,用剑之人如其剑,邬识缘最擅长四两拔千斤,说出来的话字字戳心,针砭利弊。
“生死并非儿戏,他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应当知道他为何要对你下如此下手。”
兰轻流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所以你告诉我,他是谁,你与他又有何恩怨?”
邬识缘紧紧盯着兰轻流,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拍卖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尚不清楚,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重启抹去了一切证据,只能从当事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没,没有。”兰轻流心虚地移开视线,嘴唇嗫嚅,“我不认识他。”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你看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快去好好治疗吧。”屈舫突然插入,看着兰轻流啧啧摇头。
兰轻流顺着台阶下,不敢再和邬识缘吵,灰溜溜地跑了。
屈舫笑吟吟道:“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有人混入试剑大会,请来负雪城的人,你的师弟就要成为剑下鬼了。识缘,你说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就算没有你,他也死不了。”
“也是,有你这个靠谱的师兄在,谁能伤得了他。”屈舫摩挲着玉算盘,“但我也多少帮了你的忙,这点你不能不承认。”
算盘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声熟悉,勾起了一些邬识缘不想回忆的事情。
他还没收起剑,敷衍地指了指兰轻流:“你帮的是他的忙,是他欠你。”
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人是他揍的,现在兰轻流欠的人情也要他还,哪有这种道理。
啧,不要脸。
邬识缘突然无比认同顾百闻对屈舫的评价,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什么都能用来讨人情,脸皮比慕时生身上披的狐裘大氅都厚。
他的人情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路边的野果子,不花钱就能摘两个。
说起慕时生,还要多谢他的提醒,否则他没那么快猜到谢行昀的身份。
桃木剑在掌心绕了一圈,邬识缘用灵力裹住被剑尖挑起的花瓣,揉成一团粉色的雪。
他拿出一块琉璃。
自从得到花妖赠送的绮芳琉璃后,邬识缘四处搜罗了不少琉璃,想要研究其中的玄机,以便开启机缘,与剧情里提到的九霄观先祖见面。
邬识缘用灵力融化了琉璃,把桃花雪灌进琉璃中央,密封严实。
“你这是在做什么?”屈舫好奇地凑过来,“这是……桃花?”
琉璃被邬识缘捏成了桃花的形状,中央是灌进去的桃花雪,绯红一点,恰似花蕊。
邬识缘点点头,问道:“像吗?”
阳光照着琉璃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晶莹剔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和冰雪融合在一起,焕发出新的美感。
屈舫心中微动:“像。”
身为商会的少会主,他见过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上好的琉璃灯盏都入不了他的眼,但经过邬识缘的打磨后,这一小块平平无奇的琉璃突然间就有了莫大的吸引力。
屈舫心痒痒,手也痒。
“你做这玩意儿干嘛,要送人吗?”他暗戳戳地问。
邬识缘随意地“嗯”了声,控制着灵力在花蕊中央扎了一个比针尖还细的气孔。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步。
如此一来,就有桃花香气了。
邬识缘满意地打量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看向屈舫。
屈舫呼吸一紧,按捺住不规律的心跳,故作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人情没讨到,这么个小东西也凑合吧,好歹是邬识缘亲手做的,他可以勉为其难地收……
“先走一步。”
“好……嗯???”
邬识缘收起剑,拿着刚刚做好的琉璃桃花,径直离开。
屈舫一脸呆滞,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更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
“呦,堂堂少会主竟然自作多情了。”
“……”
掌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今日换回了男装,但举手投足间仍然脱不去那股妩媚风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屈舫语气不善。
掌柜勾起唇角:“自然是来勾引人的,我可不像某人打翻了醋坛子,把谈好的生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
屈舫咬牙,想到刚才的事又一阵羞恼:“说得好像你勾到他了一样。”
要不是留着掌柜有用,他一道悬赏令发在商会,就能叫这不安分的骚狐狸东躲西藏,再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不巧,我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掌柜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一副风流薄幸的浪子样,莞尔轻笑,“我突然觉得你之前说的少年郎不错。”
“所以你又打算去勾引兰轻流了?”
屈舫停顿了两秒,无比真诚地感慨:“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眼光高,现在看来,你的品味也很独特。”
看上邬识缘,他可以理解。
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兰轻流,不嫌弃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屈舫看向掌柜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语气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掌柜听得想骂人。
不怪屈舫,兰轻流今日真的太没有形象了,他刚刚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视线,生怕晚上做噩梦。
狐狸都是睚眦必报的,掌柜皮笑肉不笑:“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痴情,现在看来,你还非常能忍,可以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把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别人。”
光顾着和他斗嘴,都忘了邬识缘,屈舫猛地转过头,待看到邬识缘将琉璃递给慕时生时,眼神变了变,身上散发出戾气。
不远处,邬识缘和慕时生又站到了一起。
“这是?”慕时生鼻尖轻动,“桃花的味道。”
“琉璃封住了桃花,不会枯萎,我在上面留了气孔,你带在身上,就可以时时刻刻闻到桃花的香气了。”
邬识缘补充道:“算是答谢。”
“谢我救了你的同门?”慕时生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从好奇到失去兴趣,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
“救人是我的职责,你不必替他谢我。”
该是多亲密的关系,才会代对方道谢?
慕时生攥紧了琉璃,他的手比琉璃更凉,此刻却觉得手里这小玩意冷得彻骨,让他心尖都生出了寒意。
“不是因为他。”
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他不想和兰轻流扯上太多关系,但试剑大会一行,他和兰轻流无可避免的被各种事情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可能会背弃自己的原则,任由同门死在面前。”邬识缘垂眸,“是谢你拉了我一把。”
纵然他对兰轻流有千种不喜,万般厌弃,对方终究与他师出同门,如果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兰轻流被杀死,那他将再无颜面对师门。
当时他挣扎纠结,是慕时生提到凝珠草,他因而猜出谢行昀的身份,才下定决心出手。
剖析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算是邬识缘也会为一念之间的恶意感到羞愧。
……原来是这样吗?
慕时生瞬间变了脸,语气也难得的温和:“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最终还是出手了,所以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
邬识缘的心里好受了些,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个,你是不是不喜欢?”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已经能够从细微的语气中分辨出慕时生的情绪,刚才慕时生不太高兴。
除了不喜欢他送的礼物,邬识缘想不出其他原因。
“我头一回做,你要是不喜欢,算我欠你份礼,改日我去买了还你。”
就不该一时兴起,老老实实买人家做好的,就不会出错了。
“不用!我很喜欢!”
慕时生一口否认,当即将琉璃塞进怀里,像是生怕邬识缘抢回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送我桃花盛开的日日夜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只是看到了满地的桃花和雪,灵机一动,将之封进了琉璃中。邬识缘没有想太多,更没有想到慕时生会赋予这份礼物独一无二的意义。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从慕时生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属于同病相怜的亲近,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为了知交好友-
因为试剑大会上的突发状况,邬识缘不得不在负雪城多停留两天。
慕时生因为临时有事,试剑大会刚结束就离开了,连他们约好的酒都没来得及去喝。
这一别或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离开负雪城的前一天晚上,邬识缘独自去喝了晚来天欲雪,酒很不错,但总感觉少了一点滋味,没有想象中好喝。
酒肆的人说,这是他在酒里喝到了遗憾的味道。
生老病死,人生处处是遗憾,他好像不再是处于剧情中的冷眼旁观者,邬识缘喝完最后一杯酒,连同怅然和遗憾一同留在负雪城中。
兰轻流身上的伤不严重,由于谢行昀是冒名顶替,所以本次试剑大会的魁首还是他,梧桐子也不必留在苍雪峰。
对此,兰轻流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想也知道,试剑大会办了这么多年,哪个魁首都风风光光,唯独他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要靠师兄救,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
这个魁首得的无比讽刺。
回九霄观的路上,兰轻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邬识缘早早将发生的事情传信回了九霄观,太明嘱托他多多开导兰轻流,邬识缘无法,只得将人从房间里提出来。
飞舟上阳光强烈,兰轻流被照得眯了眯眼睛。
邬识缘把剑扔给他:“使出全力攻击我。”
“我不要。”兰轻流将剑扔在地上,“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打不过你。”
开导个屁!
邬识缘烦透了,兰轻流比烦人的熊孩子还要讨厌,他一抬手,灵力卷着剑飞起来,对着兰轻流展开了全方位的攻击。木剑被当成鸡毛掸子,邬识缘一言不发,操控着剑,打得兰轻流直跳脚。
“……住手!你干什么?!”
兰轻流气急败坏,狠狠瞪着他。
剑下一秒就打在他脑门上,邬识缘冷漠道:“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技不如人差点被杀的是你,觉得丢脸还不抓紧时间修炼,啧,你不如现在就从飞舟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省得来日遇到点小事就寻死觅活,丢我的脸,丢师门的脸。”
晦气!
兰轻流憋着气不作声,邬识缘打累了,也懒得管他:“马上就到九霄观了,我已经和师父说过了,暂时不回去。”
还没走出两步,兰轻流就急急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邬识缘偏头看了他一眼。
剑都打在身上,只有脑门挨了一下,打得有点重,额头红通通的,兰轻流抿着唇,别别扭扭地看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能。”
邬识缘随意地摆摆手,御剑随风而去:“等你什么时候境界追上我了,再来管我的事。”
只留下兰轻流一脸怔愣,站在飞舟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入云海之间。
是啊,他的境界太低微,所以才会在面对谢行昀时毫无还手之力,害得邬识缘跟着他一同被江湖中人嗤笑。因为他境界低微,所以才会追不上邬识缘的步伐,只能远远地落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我会追上你的,一定会追上你的……”
兰轻流喃喃低语,他抬手捂住发红的眼睛,许久,才转过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被当成鸡毛掸子的剑。
这是邬识缘的桃木剑。
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丢脸。
无论是谢行昀,还是其他人,我都会超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才是你唯一的师弟。
第29章 第 29 章 怪事,预言
食梦貘最近一直很安分, 成精的可能性一降再降,邬识缘思索之后打消了去十二星宫的念头,改道阙都, 准备先去见见祭酒大人。
阙都是星启王朝的王京, 位于云荒大陆北部, 邬识缘御剑三日, 在日暮时分到了城外。
除了占据天时地利优势的港九城,阙都是王朝最繁华的地方。
阙都分为东西两城,东城没有宵禁,有夜深,无人静时,烛火彻夜不灭,被称为不夜城。据说东城一间铺子一个月点的灯,足够一户人家用上三年。
九月廿三是星启王朝第一代君主的忌日,每逢九月, 王城内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 君主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 在忌日当天前往祭神殿祈告先祖, 敬谢神明庇佑。
九月份, 外人不得入祭神殿。
邬识缘到了阙都, 看到满街悬挂的白幡赤旗才想起祭祀的事, 来得不巧, 在祭祀结束前, 祭酒大人恐怕没时间见他。
左右无事, 邬识缘在西城寻了间客栈住下。
他不喜欢吵闹,特地避开了东城,谁知西城的客栈也比想象中热闹, 大堂里坐满了人,看打扮都是江湖人士。
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道士。
道士见道士,分外眼红。
邬识缘一进门就被盯上了,他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邬识缘不动声色,回道:“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来的真巧,正好就剩下一间上房了。”
伙计登记好,热情地领他上楼。
邬识缘朝楼下看了一眼,状似随意道:“最近生意不错,这么多人。”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坏事,现在全江湖的道士和尚都奔阙都来了,要不说客官你的运气好,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别提上房了,怕是连住的地方都难找。”
伙计絮絮叨叨,转眼一看邬识缘穿的也是道袍:“客官,你也是冲着皇榜来的吧,可有头绪了?”
邬识缘诧异:“什么皇榜?”
伙计比他更惊讶:“嗐!客官你不知道吗?因为那古怪事,圣上特地颁下旨意,召集全天下的能人异士来阙都,谁能查明真相,就赐谁千金,封赏师门家族。”
见邬识缘不作声,伙计试探着问道:“客官,你该不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邬识缘拿出一块银锭:“你若是不忙,可否帮我打点一下行李?”
他连包袱都没拿,根本没有要打点的东西,这是拿钱换消息呢。
伙计一点就通,搓了搓手,接住银子:“当然可以,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房间,伙计将一切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讲起。
自从拍卖混血猫妖后,阙都的百花台就重开了,时不时摆出一件奇珍异宝,亦或是绝色美人,赚足了风头。
半个月前,百花台举行奇珍鉴赏会,阙都内有大半王公贵族前去,就连圣上的胞弟九王爷都去了。
鉴赏会上没有异样,坏事发生在第二天。
“凡是那天晚上去过百花台的男子,一夕之间,全都怀了身孕!”
伙计颇有架势,一拍桌子,一个人能凑起一台单口相声:“男子怀孕,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就发生了。”
“御医束手无策,压根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眼看着各家金雕玉琢的公子哥儿们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朝野动荡,满城惶恐,圣上这才下旨广招天下能人。”
“竟有此等怪事?”
“那可不!”
伙计说的活灵活现,还比划了一下肚子,小声神神秘秘地跟他吐槽:“我之前撞见过丞相家的吕衙内,他肚子鼓得可大,比怀胎三月的妇人都大,像揣了个大西瓜,可吓人哩。”
伙计离开后,房间里静下来。
邬识缘若有所思,怪不得天下佛道方术士汇聚阙都,原来竟然出了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怪事。
男女阴阳调和,男子有孕违反了自然法则,况且真像伙计说的那样,事发至今不过半个月,就算有孕也不可能显怀,又何来揣西瓜之说。
怀的必定不是孩子。
经过御医诊断,也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性,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妖邪作祟。
邬识缘回忆了一下,剧情里并未提到过相关信息,可见此事与他的命运无甚关系。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没见过男子怀孕,正好去长长见识。
邬识缘拿出纸笔,画了几张符箓备用。之前在寻芳镇消耗太多,金钱剑也因为毒瘴折损,他现在除了桃木剑……
等等,他剑呢?
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找了一圈,查无他剑。
……之前揍完兰轻流,他好像忘了把剑收起来。
算了。
邬识缘没有本命剑,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会顺其自然接下梧桐子,所以桃木剑都是随用随雕的,丢了折了也不心疼。
如今梧桐子认主,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寻一把本命剑了。
邬识缘将制作好的符箓收起,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大堂里的人少了半数,只剩下从进门开始就盯着邬识缘看的道士了,他一出客栈,这些人就如他所料,跟了上来。
“敢问阁下可是九霄观的弟子?”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来人,颔首:“你们是?”
“我们是三诗观的弟子,久仰九霄观大名,看阁下衣着打扮眼熟,这才冒昧一问。”
凡是道观弟子都穿道袍,道袍的颜色皆是黄紫红青绿黑白七种,但根据门派不同,道袍会存在些许差异。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祖上富过,根基深厚,道袍上皆绣着九日云霄和凤栖梧桐,意为一肩扶道统,一肩奉神明,很容易辨认。
邬识缘挑了挑眉:“可是楚渊的三诗观?”
六合鬼山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唯有赶尸人居住的楚渊有一分生气,在几百年前,神明羽化,最后一代赶尸人随他而去,赶尸人一门的传承就断了。
但在楚渊之上出现了一座道观,名为三诗观,观内人丁稀少,弟子皆是阴时命格,尤为擅长处理鬼魅祸乱。
江湖传闻,三诗观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一开始是三尸观。
“正是。”
“听闻三诗观只对鬼怪作乱感兴趣,诸位出现在阙都,难道说这里的坏事是阴祸?”
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地府,入轮回或成鬼,凡是与鬼有关的地下之事,统一称为阴间祸乱。
三诗观的“嗅觉”向来灵敏,哪里有鬼,他们闻着味儿就来了。
邬识缘粗略一扫,面前有五名三诗观的弟子,看来阙都的怪事很是棘手,三诗观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
三诗观为首之人,也就是跟邬识缘搭话的道士没有隐瞒,如实道:“此地确实有鬼作乱,为祸人间。”
邬识缘没想到他会承认,有点惊讶:“将此事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抢先一步,查明真相?”
门派有别,出于诸多考量,一般不同门派的人不会互相通气。
邬识缘以前没有和三诗观打过交道,不懂他们门派弟子的行事风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心地单纯,还是不拘小节。
道士笑笑:“我们祖上与九霄观的前辈是好友,就连三诗观都是九霄观的前辈帮忙创办的,师门内部有训:祸乱当前,若遇九霄观弟子,可以其为首。”
邬识缘:?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道号相竹,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邬识缘:“……”
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和其他道观不同,三诗观招收弟子的条件苛刻,因而不论男女,相竹带着两个师弟两个师妹。
邬识缘有种要被卷入事端的直接,本能地搪塞道:“在下小道,何来尊名,不过是九霄观内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没什么本事,平日里只跟在师兄后面混日子,今日来阙都也只是为了帮师兄送一封信。”
好在他平日里怕张扬,除了正式场合,穿的都是最普通的白色道袍。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邬识缘脚底抹油,说完就想溜。
相竹给师弟师妹们使了个眼色,五人一起跟了上来:“不知阁下要去何处送信,我们对阙都不熟,阁下送完信,可否帮我们指个路?”
满大街都是人,何必非要他指路?
邬识缘头都大了,他可能命犯狗皮膏药:“我要去祭神殿送信,怕是没时间帮忙。”
“太巧了!”相竹一拍手,激动道,“我们也正要去祭神殿!顺路!”
他那四个师弟师妹们也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看向邬识缘的目光无比火热,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邬识缘:“……”
他怀疑无论他说什么地方,都会顺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邬识缘不好再拒绝,且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诗观与九霄观的祖上有渊源一事不假,他小时候听太行提过一嘴,只不过栖梧山和楚渊相距甚远,那点微末的渊源在距离和时间的影响下逐渐淡化。
邬识缘硬着头皮,带着三诗观的人往祭神殿去。
祭祀正忙,又遇上怪事,祭酒大人八成没空搭理他,待到了祭神殿,他又该如何解释?
跑也不行,相竹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跑得了道士跑不了道观。
邬识缘暗自叹息,早知道就不信口开河了,这下子不仅要蹚浑水,还得花时间解释。
祭神殿外重兵把守,邬识缘正准备坦白身份,就见相竹上前,同守卫之人说了几句,守卫似乎有些惊讶,打量了众人一番,就放他们进去了。
邬识缘:???
难不成真是顺路?
“阁下,请。”相竹彬彬有礼,邀他先行。
邬识缘心中疑惑,跟他们一起进了祭神殿。
这是他第二次来祭神殿。
第一次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游历江湖,风光无两,笃信世间万般无奈之事都可以解决。而今故地重游,境遇变了,心态也变了。
祭神殿上达不动天神宫,抬头就是星象云轨,星辰缀连,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守护着一方国祚,黎民福祉。
殿内空旷,守卫只被允许在外围驻守,不可靠近。不远处有手执拂尘的小道童,见到他们走近,微微颔首致意:“祭酒大人已等候诸位多时,请随我来。”
祭酒的命格特殊,出生后就会被上一任祭酒带入祭神殿中教养,待其陨落后,就接替对方成为新的祭酒大人。
别看面前之人年纪不大,可是祭神殿的下一任主人。
邬识缘和相竹都客客气气地向他回了一礼。
每一任祭酒大人从进入祭神殿开始,就要抛弃原本的名姓,从今往后只剩下祭酒一个身份,眼里看的是星轨国运,此身只系于社稷安宁。
进了内殿,远远就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着白色长袍,衣襟上绣着星轨,正是百万里挑一的祭酒大人。
传闻祭酒可窥天机,超脱自然,亲眼得见方知其中玄妙。
邬识缘暗自咋舌,他与祭酒大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对方毫无变化,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三诗观相竹,携师弟师妹前来拜会,见过祭酒大人。”
“诸位客气,三诗观乃赶尸人所创,其名为神明亲赐,与我祭神殿有莫大渊源。如今阙都内鬼怪作乱,不得已才请诸位来此襄助,是老朽该谢过诸位才对。”
和他们寒暄完,祭酒大人才转向邬识缘:“你我二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吧?”
邬识缘还没从祭酒大人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来,三诗观果真与赶尸人有关系,就是没想到名字竟然是神明所赐,然而最令他震惊的还是相竹等人来阙都,竟然是收到祭酒大人的邀请。
嘶,怎么感觉他遇到三诗观众弟子的事透着一股子蹊跷气息?
邬识缘又想起在极乐山遇到谢行昀,在六合鬼山遇到师逢春和屈舫的荒唐经历。
“十三年。”
邬识缘唏嘘不已:“我与祭酒大人已有十三载未见。”
“那真是很久很久了。”祭酒大人轻声喟叹。
“虽然很久,但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吗?”
邬识缘问的很笃定。
祭酒大人也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十三年前的预示,到今日方才应验,中途我也怀疑过会不会发生变故,再见不到你了。”
祭酒大人态度熟稔,一看和邬识缘就是旧相识。
三诗观等人纷纷露出惊讶表情,相竹忍不住问道:“您去信三诗观,让我们前往客栈等待九霄观的有缘人,不知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祭酒大人略有些惊讶:“你们还未互通身份吗?”
他以为相竹等人和邬识缘一道前来,必定已然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邬识缘:。
完喽,最尴尬的事还是来了。
相竹没作声,他年纪最小的师弟直接挑明了:“我们一早就说了师门和道号,但他只说自己是九霄观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谁知道他竟然和您认识。”
童言无忌,他就差把“撒谎”两个大字甩到邬识缘脸上了。
相竹一拳打在师弟头上,其他三人从善如流,捂住师弟的嘴:“小师弟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邬识缘轻咳两声,“此事怪我,没有提前表明身份,还望见谅。”
他抬手见礼:“九霄观,邬识缘。”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道吸气声。
“可是十多年前名动江湖,一人一剑杀去覆水间,被魔域尊主引为知己,在试剑大会上一剑封神,令苍雪峰改雪为花,世间无人不知,人人皆爱,最近又突破了九品境界,被称为正道的光——的邬识缘?”
相竹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双眼放光。
邬识缘:“……”
他都不知道他这么有名。
“谬赞。”
邬识缘被夸得脸热,外边传归传,他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当着面追问,尴尬得他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谬不谬!”相竹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情道,“有前辈出手,定然能将阙都之事解决,我和师弟师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你的。”
师弟师妹连连点头,应声道:“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邬识缘:?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帮忙了?
邬识缘费力地抽出手:“我来阙都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此地发生的怪事,恕我无能为力。”
这是剧情之外的事情,看看热闹就行了,如果真的插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邬识缘不准备给自己加戏,多做多错,他现在要避免成为白月光,最重要的就是不扬名,不被人敬佩喜欢,万一他出手解决了阙都的怪事,那岂不是又要引来世人称赞了?
此事万万不可掺和。
邬识缘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谁开口,他都不会答应。
相竹诧异,看向了祭酒大人。
是祭酒大人让他们去客栈里等人的,等到的有缘人来自九霄观,说有他出马,一切祸乱都会迎刃而解。
但这位有缘人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祭酒大人对邬识缘的拒绝没有太多反应,他让小道童先将相竹等人带到外殿,只留下邬识缘一人。
邬识缘抢先开口:“多说无益,我不会插手的。”
“十三年前,你也说自己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
怎么连你个老神仙都学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嘴硬道:“这不一样。”
祭酒大人没有同他争辩,只是问道:“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
——“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邬识缘沉吟片刻,道:“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因为看到自己会走向何种结局,所以他陷入了混乱之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各有命。”祭酒大人仰起头,看向祭神殿上空的星轨,“在十三年前,我看到了你的命。”
邬识缘瞳孔一缩。
“荣华满身,载誉而归,美名远扬者死于完美。”
他每说一句,邬识缘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祭酒大人视若无睹,抬手一挥,一颗闪烁不定的星辰出现在他们面前:“邬识缘,这颗是你的命星。”
“祭神殿内的星轨不是只能查看国势气运吗?”
为何这里会有他的命星?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祭酒大人神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底发沉,“邬识缘,你的命星与星启的国运纠缠不清,换言之,你的选择会影响整个星启王朝的走向。”
“十三年前,一颗异星突然闯入星轨,我经过无数次推演,确定这颗星是你的命星。”
邬识缘恍然大悟:“祭神殿不允许江湖之人进入,因为此事,所以你才破例让我进了祭神殿。”
“没错。”
如果这番话换一个人说,邬识缘绝对不会相信。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国祭酒……寻龙望气,祭神通灵,倘若说世间还有人能解答他为何会看到自己的宿命,那这个人一定是祭酒。
“我的命……十三年前,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的一生将终结于十三年后,寻常之人命中死局无法避免,但你的命星却不断闪烁,我反复推演,看到你逢凶化吉,向死而生。”
“你应该死去,但不会死去。”
这是相悖的两句话,但经历过重启的邬识缘完全能够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阙都,你会在这里找到破解死局的契机。”
邬识缘心神俱震:“此话当真?!”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会不会就是打破宿命的办法?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邬识缘犹豫了两秒,一口答应下来:“我会查明阙都的怪事。”
待他离开后,祭酒大人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我已按照阁下所说邀邬识缘入局,如此这般,真能解决一切吗?”
“自然。”
戴着面具的通灵师凭空出现,他那面具古怪无比,一半笑脸一半哭脸,透露着妖冶诡谲的气息。
“天下之间,除了邬识缘,再没人能解开阙都的迷局。”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听闻长生楼从不涉及朝堂之事,我祭神殿也向来不许江湖人士涉足,阁下日后还是别再来了。”
目的已经达成,通灵师笑了笑,没有计较,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祭酒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骗了邬识缘。
长生楼的通灵师突然造访,直言阙都不止有阴祸,还有妖邪祸乱朝堂。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是通灵师所说,他并不知道有何深意,对方称只要照他所言,定能令邬识缘改变主意。
邬识缘对此事反应极大,想必十分在意。
思及此,祭酒大人又叹了一口气。
为保社稷安稳,他不得不用此事做饵,引邬识缘出手。
第30章 第 30 章 信物,幻阵
祭酒大人说中了他的心事。
但如果只有这一点, 还不足以令邬识缘改变主意,真正让他答应出手的原因是神明之泪。
自从拿到神明之泪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 拍卖大会上, 祭司大人说此物乃神明特地为故友留下, 顾百闻也说他一定用得到神明之泪。
邬识缘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刚刚, 神明之泪竟然无缘无故发起烫来,好似在提醒他留下。
就算不信祭酒大人,也要相信算无遗策的神明,这趟阙都之行必定能够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离开祭神殿后,远远就看到等候多时的三诗观众人,相竹热切地迎上来,全然没有初见时矜持端方的样子:“久闻道友大名,方才碍于祭酒大人在场,没能向道友诉说敬佩之意, 还望道友莫要介意。”
邬识缘:“……”
你方才已经诉说的很淋漓尽致了。
“客气了。”邬识缘拱了拱手。
三诗观在处理鬼怪作乱上颇有经验, 查明阙都的怪事少不了要和他们合作。
经过寻芳镇一事, 邬识缘吃一堑长一智, 凡是出现的定然是能用上的线索。祭酒大人不远千里将人请到阙都, 又煞费苦心令他松口, 就好像提前布下了棋局。
不入此局, 焉知其中深意?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的心思已经转了几圈。
“你我年纪相仿, 师门颇有渊源, 四舍五入也算半个同门,今后更要一起探查怪事,相竹道友不必如此客气, 唤我名字就好。”
“不可。”相竹连连摆手,“您是前辈,又比我大这么多,直呼大名岂不是乱了辈分。”
“……我比你大很多吗?”邬识缘一脸茫然。
相竹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三诗观的小师弟毫不留情,拆完邬识缘的台,又开始拆自家师兄的台:“别看我师兄不年轻,他比你小了快十岁,就是长得老。”
快十岁?!
邬识缘大吃一惊,相竹看起来比他还要老成,真实年龄才十几岁吗?!
“哪里有十岁,明明只小五岁!”相竹气急败坏。
小师弟一脸不服气,嘟嘟哝哝:“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快十岁?”
毫无意外,小师弟又被相竹捶了一拳,这一拳可比之前厉害多了,直接把人捶得嗷嗷叫。
这三诗观的小师弟练的莫不是铁头功,扛得住这么捶?
转而面对邬识缘时,相竹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按照辈分,我合该唤您一声师叔的。”
“……”
邬识缘嘴角抽搐,连忙摆手:“都是虚礼,不必在意。”
他是太明的亲传弟子,辈分高,在九霄观里也有不少小弟子喊他师叔,但相竹突然变成了大侄儿,邬识缘接受无能。
好说歹说,相竹终于放弃了叫师叔,众人只以道友相称。
从祭神殿离开后,众人马不停蹄,前往百花台。
事情发生在百花台,圣上早早下旨将百花台封禁起来了,要想知道男子为何会怀孕,首先要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上,邬识缘旁敲侧击地问道:“三诗观远离江湖,为何会受邀前来阙都?”
祭酒大人就算有声望,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调动三诗观的弟子,能令相竹拖家带口赶来阙都,不知祭酒大人又给出了什么筹码。
“据我所知,三诗观和祭神殿此前并未有过交集。”
祭酒大人口中的渊源颇深不过是场面话,做不得真。
邬识缘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邬道友应当也听说过,我们师门逢鬼必出,阙都之事和鬼脱不了干系,祭酒大人似乎早就推断出了这一点,故而才修书一封,传到楚渊。”
祭酒大人提到过,三诗观是昔日赶尸人所创,赶尸人一门神秘莫测,踪迹难寻,不过确实逢鬼必出,碰上战乱征伐,总能在战场上看到送亡者魂归故里的赶尸人。
难不成三诗观兴师动众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
邬识缘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感觉:“贵派一心除鬼,别无所求,实在令人佩服。”
“……咳,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图谋。”相竹赧然,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邬识缘挑了挑眉:“莫非另有隐情?”
见自家师兄并无隐瞒意思,只是耻于开口,三诗观的其他师弟师妹回道:“我们是为了揭皇榜才来的。”
“宗门地处偏僻,平日里没有香火,外出多是除恶鬼,怨鬼,都是阴祸,连车马费和法器费都得自个儿往里搭,连年入不敷出……”相竹讪讪一笑,“说出来不怕邬道友笑话,再不想办法赚点银两,三诗观怕是要绝在我们这一代上了。”
赶尸人一门都是单传,以往的三诗观也差不多,弟子少,还能维持下去。近几年观内接连收到阴时出生的弟子,远远超出预计,人口一多花费也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三诗观目前最缺的就是钱。
“圣上下旨,查明真相者赏金银千两,正巧祭酒大人的书信到了,我们便来了阙都。”
祭酒大人要人,三诗观要钱,两方一拍即合。
江湖中人多潇洒,于钱财上窘迫是常事,像相竹等人一般光明正大冲着钱的少见,但出乎意料的,邬识缘并没有反感,反而有些钦佩。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他得师门支撑,从未在生计上发愁,在和三诗观弟子们同样年纪的时候,他做的未必有他们好。
“为钱财而来有何可笑,上至王公大族,下至贩夫走卒,阙都内哪个不为钱行事?为一人之生计奔波尚且值得尊敬,为一观之生计更是值得敬佩。”
邬识缘眉目舒展,语气温和:“待查明真相,可别忘了分我一份钱。”
他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前辈,在没有见面之前,相竹一直以他为榜样,万分敬重,听到他此番言论后更是动容不已:“分!分!全部都给你也行!”
师弟师妹们无奈,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你冷静点。”
邬识缘哭笑不得:“我只要一两足以,改日若是到楚渊,还要贵派多加关照。”
“楚渊地界,六合鬼山方圆百里,道友若来,定叫万鬼不得作乱,为你开道。”
其他师弟师妹们纷纷附和:“到了楚渊就是我们的地盘,哪只鬼敢冲撞,我把他吊起来打!”
“我给他念一天的往生咒,超度他!”
“那我就只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在他面前拼人体拼图了。”
……
不愧是师承赶尸人一门。
邬识缘默默腹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众人之间不似之前那般生疏,师弟师妹们同邬识缘亲近了许多,时不时问他些问题,邬识缘一一作答,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到了百花台。
百花台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门外还有御林军把守,往日的繁华不复,多了一丝沉重。
不止百花台,整个阙都东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四周冷冷清清。
又是故地重游,邬识缘难免心生感慨,十三年前他为了素昧平生的猫妖混血来到百花台,如今也不知道那渴望阙都繁华的猫妖过的怎样,可曾后悔过。
“又是道士。”御林军拦住人,不耐烦道,“今日已经过了查探时间,赶紧走!”
为了尽快查明真相,解决怪事,百花台每日会开放一小时,从江湖各地赶来的能人异士可以在此期间进入百花台寻找线索,过了时间就得离开,避免再发生怪事。
相竹连忙上前,亮明身份:“我们是祭酒大人请来的。”
“祭酒大人?”
御林军打量着他们:“可有信物?”
相竹一愣,他第一次来阙都,哪里知道简单查个线索都要用信物。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信物,问话的御林军一抬手,四周守卫立马上前,将他们围了起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祭酒大人做幌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真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刚从祭神殿里出来,不信你去问问。”
“还敢妄言,看来要给你们点教训。”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不就是要信物,等着。”
邬识缘双指并拢,抬手一挥,凝粹的灵力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祭神殿的方向。
御林军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不是修相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半刻钟后,信物就到了。”
御林军首领一脸狐疑,不怪他多事,江湖中人信口开河,他这几天已经遇到五六个宣称自己多么厉害,是世家、王侯、朝中重臣特地请来的,查过几次,都是子虚乌有。
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倒是第一次。
谁不知道祭神殿不与江湖中人往来,这些人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就罢了,竟然还说刚刚从祭神殿离开,摆明了又是来坑蒙拐骗的。
不过看邬识缘态度笃定,御林军首领又有些迟疑。
没到半刻钟,几息之间,手执拂尘的小道童就从祭神殿赶了过来,高声道:“奉祭酒大人之令,凡阙都境界,九霄观邬识缘与三诗观弟子皆可通行。”
“此为信物。”
他一扬拂尘,王城上空浮现出巨大的星轨。
这是祭神殿的标志。
一时之间,信物与他所说的话响彻整个阙都。
“这信物好威风啊!”三诗观的小师弟惊叹不已。
他是第一次离开楚渊,既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又满怀着对世间的兴趣,看什么都惊奇。
邬识缘和相竹就没那么高兴了,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明面上看,有了祭酒大人的信物,他们哪里都能去,在阙都畅通无阻。实际上,这信物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将他们的身份暴露无疑,还把他们和其他能人异士区别开来。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其他人眼里的“公敌”。
“看来查不清楚这里发生的怪事,不止你我,就连师门的脸面也要丢光了。”相竹苦笑。
邬识缘啧了声,愈发确定祭酒大人有问题。倘若只是预言的缘故,何必千方百计拘着他,非要他陷入阙都的泥潭不可?
咄咄逼人,不符合祭酒大人一贯的作风。
如果是祭酒大人骗了他,那预言之事就不可尽信了。
但预言之中掺了水分的话,祭酒大人又怎么会说出他的宿命?
邬识缘把整件事倒推了一遍,得出两个可能:其一,是他多虑了,祭酒大人没有说谎,预言也是真的;其二,祭酒大人说谎了,预言是假的,他的宿命是祭酒大人用其他方法知道的。
其他方法,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有无限种可能。
邬识缘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又进了死胡同。
罢了,先查着。
自从怪事发生之后,百花台内就被彻底搜查了一遍,大到屏风桌椅,小到一把木梳,全都被登记在册,经过太医署的检验。
查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没有毒。
“这里的气息太杂,查不出是否有鬼魂隐匿。”其中一个师妹拨了拨法器,沮丧道。
小师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那么多人进来捣乱,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抓鬼!”
倘若真有鬼怪藏在百花台里,连日的搜查的确可能将鬼带出去,增加搜查的难度。
“干脆让他们都怀上孩子算了!”
“再敢胡说,回去后就把你丢进六合鬼山关禁闭,反省一个月再出来。”
六合鬼山,是三诗观独享的禁闭室。
邬识缘又一次被三诗观独特的教育方式震惊到,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安慰道:“找不到鬼是正常的,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也不会张榜天下了。”
“不知邬道友有何见解?”
邬识缘环视四周,绕着百花台内走了一圈:“当时奇珍鉴赏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一件件奇珍异宝轮流拿上台,供四周的宾客赏玩。”
他指着展览台的中央,那里摆着一张八方四角桌。
“宝物是轮流拿上台的,在开始之前,它们应该被摆在各自的位置上。”
托十三年前一时年少的福,邬识缘半夜偷摸潜入百花台的时候,恰好看到过百花台内是如何存放展览拍卖用的宝物,即便如今百花台内的物品摆放有很多调整,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记忆里的东西。
——风水台。
风水台是邬识缘起的名字,实际上是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整体矮胖浑圆,乍一看就像是石墩子,表面打磨得很光滑,不用的时候会摆放在一起,组成了百花台内的假山景观,和环境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端倪。
要不是之前见过没摆好的石头,邬识缘也不会多想。
他一挥手,用灵力搬动假山,将几块石头分开,在百花台中央调整摆放:“不知贵派可有人会显影术,查看一下奇珍鉴赏会那晚,这些石头是如何摆放的。”
显影术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术法,可以短暂回溯一段时间之前的物品陈设,倘若修炼得炉火纯青,显影术还能展现出曾经发生的事。
不过几百年来,将显影术修炼到如斯地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长生楼里的客卿以外,没人能做到。
说起长生楼这位客卿,也是个顶顶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世人只知道他擅于操控傀儡,一手显影术出神入化,被称为通灵师。
邬识缘知交遍天下,唯独没和长生楼的人打过交道。
“显影术?”相竹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有,我师妹修习过。”
话音刚落,师妹就拿出八卦盘,道士的法器大多相似,但她的八卦盘却有两面,一面是阴,一面是阳。
邬识缘多看了两眼,她用的是阳面。
根据显影术的提示,邬识缘将石头按照事发当晚的位置摆好:“你们看。”
一共十块石头,据伙计所说,那一天奇珍鉴赏会上一共只有六件宝物。
“有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绕着圈摆在一起,不过竟然能想到用假山造景当桌子,阙都的人还真是有情调。”
相竹拧眉:“不知为何,我看这石头摆放的位置有些不舒服,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怪。”
是一种直觉。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三诗观常与鬼打交道,在阴祸方面有所长,法阵禁制是短板,何况这石头的摆放本就隐蔽,就算通晓阵法的人也不一定能察觉。
他本来也没打算问他们,但相竹竟然敏锐的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术法,我曾在观内藏书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这是一个幻阵。
寻常幻境可以轻易和现实区分开,陷入这种幻阵的人却会无法挣脱,受布阵人的引导,模糊真实与虚假。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男子怀孕是假,在幻阵的影响下,也可能变成真的。
这就是这个幻阵的强大所在。
此幻阵会以入阵人的情绪为养分,逐渐扩张蚕食,若是任由其膨胀发展下去,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邬识缘简单解释了一下,纠结几秒,还是顺从心意对相竹道:“你在阵法方面很有天赋,以后有时间可以修习一下,定会收获满满。”
贸然插手旁人的修炼堪称冒犯,好在相竹并不介意,反而颇为惊喜:“此言当真?怪不得我以前去六合鬼山,常常觉得护山大阵没什么用,原来是我有天赋,能看出其中的缺陷和漏洞。”
邬识缘哑然,无奈地摇摇头。
六合鬼山的大阵乃神明亲手设下,他以前也见过,很是严密。
相竹未免太给他面子了,连神明留下的大阵都能拿来开玩笑。
“说了这么多,这幻阵要怎么破?”
几乎可以确定男子有孕是受到幻阵的影响,破了阵,自然就能解决带来的影响。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邬识缘,亮晶晶的,充满了对钱的渴望。
邬识缘噎住,摇摇头:“不知道。”
记载有限,只说了这幻阵的作用,没有提到布下幻阵所需的条件,也没有任何破解办法。
好像是怕人偷学似的,不写明如何布阵。
没有布阵的办法,自然也不需要破阵的法子。
当年记载的人恐怕也没想到,这幻阵会重现人间。
眼看着几人变得失落,邬识缘也有些消沉,虽然查明了男子怀孕的原因,但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将石头恢复原位后,邬识缘准备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相竹和三诗观的人先回了客栈。
许是因为他说相竹在阵法方面有天赋,相竹信心倍增,决定回去闭门思索解阵的办法。
邬识缘心情复杂,看着相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
几百年的禁术阵法,倘若让相竹轻轻松松就找到破解之法,那他不能用天赋出众来形容了,他就是天生阵法圣体,在整个云荒大陆都无可匹敌。
邬识缘想了想,又释然了。
万事皆有可能,他都能死的那么荒唐,保不准相竹真是个大大大天才。
邬识缘沿着百花台所在的街道往前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神明之泪。珠子的热度逐渐褪去,现在温温的,摸起来像一块暖玉,光滑细腻。
很快走到街道尽头,邬识缘正要折回,珠子突然又发起烫,他脚步一顿,拐了个弯。
拐弯之后就到了东西城交界处的主街,一眼望去,街道又宽又长,千米之外是朱红色的大门,直通王宫。
莫非神明之泪在提醒他?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魔怔了,只是一颗珠子罢了,怎么可能真有那么灵……神明之泪是神明留下的东西,灵不是很正常吗?!
去看看也没有坏处,王宫可是世间最奢靡之处,倾千万人之力供养一人的场所,就算找不到线索,长长见识也好。
邬识缘当即就去了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无诏不得入内,因为祭酒大人的信物,邬识缘没有被拦下。
王宫内容不得他在百花台内那样闲逛,守卫通传后,由内侍官带领邬识缘进宫:“不知道道长想去何处?”
邬识缘也没有头绪:“随便看看。”
内侍官提醒道:“王宫之内,不得随便,道长还是想清楚比较好。”
邬识缘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去御花园吧。”
听说那里有千百种花,眼下的时节,花开的应当不错。
内侍官再次委婉提醒道:“御花园靠近后宫,嫔妃众多,道长前去恐怕不合规矩。”
“……”
啧,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他还查什么?
邬识缘无语至极,正准备发作,突然一顶轿子从宫门外抬进来,停在在他身旁,轿帘扬起,轻咳声伴着草药的苦味飘过来。
“识缘?”
九月的阙都正热着,慕时生仍然裹着在苍雪峰时的大氅,脸颊凹陷,形容枯槁,苍白又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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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狸奴,知己
慕时生变了很多。
在负雪城的分开时, 他的状态还没这么差,不过短短几天,身上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 血肉像是都要耗干了。
邬识缘几乎能想象到他毒发身亡时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慕时生的剧情里, 他没有看到和阙都相关的内容。
“此事说来话长。”
慕时生拢了拢大氅, 邬识缘看到他腰间挂着琉璃坠子, 赫然是他送的那枚,桃花依旧鲜艳,但人却在逐渐枯萎。
分别时遗憾无法再见面,但见了面才发现,还是会遗憾。
接慕时生入宫的不是寻常内侍官,而是在圣上面前伺候的大太监,他提醒道:“慕先生,时辰快要到了。”
慕时生冷冷淡淡地“嗯”了声,转而“看”向邬识缘。
他每次都能准确找到邬识缘的所在。
“你若是不忙, 可否等我一个时辰, 之前说好的酒还没喝, 我请你去阙都的琼露阁。”
他们约的是晚来天欲雪, 阙都有美酒万千, 却没有这一种, 慕时生不过是借着喝酒的由头与他叙旧。
亦或者是另有原因。
无论是何缘由, 邬识缘没有犹豫, 一口答应下来:“好。”
轿子逐渐远去, 邬识缘看了一眼, 慕时生被送去了明安殿,那是星启国君的寝宫。
邬识缘思索二三,对内侍官道:“去九王爷未出宫前住的地方。”
没有出宫立府前, 皇子都有各自的宫殿,九王爷与圣上一母同胞,且是双生子,两人面容相似,感情深厚,就连太后有时都会辨认不清。
此次九王爷也在奇珍鉴赏会上,出事之后,圣上忧心不已,第一时间就将他接入宫中,命太医诊治。
邬识缘是为查明怪事而来,想去九王爷的住处看看也合情理,内侍官没有阻拦。
九王爷住的地方名为安云殿,就在明安殿后,邬识缘到的时候没看到九王爷,宫人说他被圣上召走了。
邬识缘心下了然,慕时生大抵是圣上特地请来为九王爷看病的。
广招天下能人异士不够,还请了江湖第一神医,圣上果然和这个弟弟感情深厚。
邬识缘循着安云殿走了一圈,他是因为神明之泪一时兴起才来王宫的,没有抱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线索,不过是闲逛,装装样子罢了。
免得白来一趟,落下话柄,叫人说他假公济私,不查案子,只顾着四处游玩。
安云殿很大,半个时辰才走遍。
要不说皇族奢靡,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九王爷出宫建府多年,安云殿内仍然没有一丝灰尘,仿佛他一直在这里住着似的,装饰摆设都是如今流行的。
看完里面,邬识缘又来到殿外。
慕时生让他等一个时辰,还早着,邬识缘本来想随意打发时间,没承想走到安云殿后时,神明之泪又毫无征兆的发起烫来。
邬识缘心中一动,连忙拿出八卦盘。
跟着他的内侍官一看他这架势,立马精神抖擞:“道长可是发现了什么?”
邬识缘没答,紧盯着八卦盘,在指针停下时迅速拿出一张符箓,朝着八卦盘指的方向掷出去。
轻飘飘的一张纸好似一枚飞镖,笔直地钉了出去,穿过亭台水榭,悠长围栏,扎到了实处。
“啊——”
一道惊呼声从符箓飞去的方向传来。
说来也巧,安云殿后就是邬识缘一开始想去的御花园。
“道,道长,可,可是发现了作乱的妖魔鬼怪?”内侍官呆住了。
“去看看便知。”
其实在符箓命中目标的时候,邬识缘就知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了,他的神识向四周铺开,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又何况是对方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一别多年,再见竟然是这般光景。
“狸美人?!”
和祭酒大人说的一样,十三年前的猫妖混血被送进星启的王宫,成了宫里的妃嫔。
混血种有妖的血统,不容易衰老,就像浮槎小居的掌柜一样,在山沟沟里睡了十多年都没有变老。
猫妖美人的面容无甚变化,但邬识缘看着她,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她盈盈望来的一眼,没有了从前的向往。
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她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自然没了对这些东西的期待。
符箓贴在她额头上,殷红的朱砂像一道道血痕,缠住她,令她无法动弹。
内侍官此刻已经反应过来,语气沉了几分:“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猫妖美人被送进宫后封了美人,猫又被称狸奴,取了“狸”字,若论身份,一个主子一个仆从,自然是她更尊贵些。
内侍官却很急迫,像是如果她和怪事有关系,不用禀告圣上,直接就能做主叫人抓了她。
事急从权,但邬识缘总觉得内侍官对猫妖美人的态度有点奇怪。
或许不止内侍官。
邬识缘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众人看猫妖美人的眼神或畏惧或嫌恶。
是对妖族混血的不喜?还是另有缘故?
“无事,想来是八卦盘捕捉到了妖气,是我误会了。”邬识缘揭下符箓,微微颔首,“多有得罪,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
猫妖美人理了理鬓发,许是方才躲避符箓的缘故,她的发髻散了下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道长也是圣上请来驱除邪祟的吗?”
王宫里人尽皆知阙都发生了怪事,九王爷中招,圣上心急如焚,寻医问药不停,又想了其他法子。
其实真正算起来,邬识缘不是第一个进宫查妖邪线索的人。
世家大族私下里会供养修相者为自己所用,他们出钱,遇到事情后就请修相者出手摆平,圣上更是如此,作为王朝之主,身边伺候的人中有一半是高手。
事发之后,王宫就被彻查了一遍,自古以来最难堵住的就是悠悠之口,最难遮掩的就是流言传闻,所有人都知道有妖邪在阙都里作乱,不少王公贵族,世家纨绔都中了邪。
邬识缘端着八卦盘,不动声色地问道:“娘娘身上有妖族血脉,听闻十三年前百花台出现了一个混血种的美人,想来就是娘娘了。”
猫妖美人柔柔一笑,娇滴滴的:“正是本宫。”
看她的反应,似乎不记得他了。
邬识缘没有多言,收起八卦盘和符箓:“不打扰娘娘赏花了。”
秋日的御花园依旧明媚,猫妖美人站在花丛之中,涂着丹蔻的指甲在花瓣上无意识地流连,一掐一扯,一朵花便从枝头坠落,掉进泥土之中。
她突然出声:“道长,你是第一次来王宫吧,你觉得这里繁华吗?”
她记得。
当初他想放了猫妖,对方却说喜欢阙都的繁华,不愿离开。
邬识缘停下脚步,看她的眼神有些许不明。
或许她是怕和阙都的怪事扯上联系,所以不敢表明他们曾经见过,可方才之言,分明话中有话。
“王宫自然繁华,非寻常地方可比。”
她深深看了邬识缘一眼:“夜里的王宫更加繁华,若是道长有机会看到,竟然会为之惊叹。”
邬识缘沉默几秒,离开了御花园。
往宫外走的时候,遇到了从明安殿出来的慕时生,他身旁的青年男子穿着龙袍,正是星启的君主,君成星。
九王爷名为君成辰,两人的名字由“星辰”得来,据说二人降生时是黑夜,天空中有星辰环绕,互不相离。
兄弟俩性格迥异,君成星为人沉稳,登基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朝臣,为人果决狠厉。
皇子成年后要去封地,据说之前有朝臣上奏,请九王爷离京,被君成星一口否决,之后那人旧事重提,直接被他赐了一百杖,活生生打死了。
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提让九王爷去封地的事。
和圣上相比,九王爷君成辰活泼很多,是阙都中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和圣上是兄弟,平日里朝都不上,今儿个在东城流连花丛,招摇过市,明个儿就躲起来面都不露,当属阙都最放肆的人。
君成星眉头紧锁,神色急迫:“神医当真有法子?”
“嗯。”
慕时生拄着手杖,神色淡淡,忽然他偏了偏头,鼻尖微动,准确地“看”向邬识缘的方向。
“神医是在看……”
君成星猛地掐住话头,慕时生是个货真价实的瞎子,看不到东西,但他行动无碍,偶尔的一些举动总会让人忘了他是瞎子。
他跟着慕时生看过去,面上微讶:“那人是谁?”
身旁侍奉的宫人立马回道:“是受祭酒大人之托前来调查的人。”
“祭酒大人?”君成星大吃一惊,皱眉,“看着像个道士,祭酒大人为何会请他来王宫里调查,难不成王宫里真有邪祟?!”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查过,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宫人简单说了下信物的事,暗戳戳道:“应当是他自己想来王宫调查,刚才有人来报,他在御花园内遇见了狸美人,差点误打误撞将她当妖邪抓起来。”
“连混血种都认不出来?”君成星皱着眉头下了结论,“又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竟然连祭酒大人都被他诓骗了。”
话音刚落,慕时生就“看”了过来:“圣上慎言。”
君成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慕时生就一句接着一句砸了过来,语气不善:“他可不是什么假道士,他是九霄观的大师兄,放眼天下,便是三岁孩童都知晓他的事迹。”
慕时生冷嗤一声:“我看是祭酒大人诓骗了他才对,不然他才不会管阙都的事。”
君成星脸上讪讪的,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竟然硬生生忍住了被他下了面子的不快。
两人的对话,邬识缘听的一清二楚。
他心思百转千回,越发觉得他和慕时生的关系变了质,先是同病相怜,又是惺惺相惜,慕时生不仅懂他,还出言维护。
世人都说他知交遍天下,但看透宿命后,邬识缘的心境变了又变,如今他愿意用“知己”来形容的人,似乎也唯有慕时生了。
第32章 第 32 章 替换,不舍
君成星对待慕时生很包容, 不像传闻中那个冷厉果决的君主,慕时生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他最后还赔笑, 让人送慕时生出宫。
邬识缘略微惊讶了一下, 不过想到两人刚才说的话, 也能够理解了。
九王爷是幻阵的受害者之一, 以君成星疼爱胞弟的性格,慕时生说他有办法救君成辰,那他肯定会将慕时生当成上宾看待。
只不过没想到他竟能忍到这种地步。
果真是兄弟情深。
邬识缘暗自腹诽,帝王家向来心狠手辣,君成星和君成辰的关系竟然能这么好,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男子有孕是由幻阵引起的,慕时生说他有法子,难不成他知道怎么解开幻阵?
邬识缘心中微动,又想到另一件事。
在原本的剧情里, 慕时生没有去负雪城, 也没有来阙都。
几日前试剑大会结束, 慕时生匆匆离开, 想来应当是因为阙都出事, 被君成星请过来的。
他被拽进阙都这趟浑水里已是意外, 如今慕时生也被扯了进来, 冥冥之中, 好像有一双手在推动他们两个配角进入原本没有的剧情中。
倘若他能改变成为白月光的宿命, 那慕时生是不是也不会毒发身亡了?
邬识缘忍不住期待起来, 人生能得一知己不易,如果可以,他希望慕时生能好好活下去, 长命百岁。
出宫时慕时生没有坐轿子,两人一起慢慢往外走,慕时生不仅瘦了,体力也变差了,拄着手杖走的很慢。
邬识缘没有催,放慢脚步,配合他的速度:“你是来为九王爷治怪病的吗?”
慕时生“嗯”了声:“男子有孕世间罕见,从苍雪峰上下来我就收到了消息,君成星派人护送我,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负雪城是云合王朝的城镇,距离阙都足足有几千里,慕时生如此憔悴并非只是因为毒素,还有一路奔波劳累的影响。
然而快马加鞭又怎能比过一日千里。
邬识缘啧了声:“早知道你要来阙都就好了。”
“嗯?”
“坐飞舟比马车舒服多了,早知道你要来,我们一道,你也能少吃点苦。”
慕时生哑然,语气变得微妙:“你还要送你那位同门,总归不太方便。”
“他又不是不知道回九霄观的路,自己回去就行了。”邬识缘无所谓道。
和慕时生一起来阙都,他的桃木剑也不会落在飞舟上,他也不用开导兰轻流,生那闲气。
邬识缘又想到这茬。
“看来我在你心里比那位同门要紧。”慕时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很快活一般。
邬识缘偏过头,他比慕时生高半个头,慕时生今日戴了白绫,两指宽的白绫遮住眼睛,悬在耳朵上,在白绫的映衬下,慕时生红彤彤的耳朵格外明显。
是冻的吗?
邬识缘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感觉。
“嗯,你比他重要。”
慕时生的耳朵更红了,连苍白的脸上都透出点绯色,像是涂上了一层薄而浅淡的胭脂。
好像不是冻的。
萦绕在邬识缘心头的异样感觉更重了。
慕时生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你又为何会来阙都?”
“算是……机缘巧合吧,我来找一个答案。”
慕时生微微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邬识缘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相似的宿命,慕时生酷似顾百闻的脸,他对慕时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不想骗他,也不想隐瞒他。
还好慕时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说能治好九王爷,是真的吗?”
慕时生怔愣了一瞬,然后邬识缘就看到他的耳朵更红了:“……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无端的,邬识缘也有点不自在。
和听相竹夸他的感觉不一样,除了尴尬和不好意思以外,还有点莫名的愉悦。
邬识缘清了清嗓子:“咳咳,看来我在你心里也是个比较重要的朋友。”
“不是比较重要的朋友……”慕时生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邬识缘摸了摸耳朵,他的耳朵大概也像慕时生一样,被“冻”红了。
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发现慕时生不仅反驳了“比较重要”,就连“朋友”二字也被换了种说法。
很重要的人,没有定义关系。
离开王宫后,内侍官不再跟随,但被派来保护慕时生的暗卫还远远跟着。
君成星对慕时生的看重至极,连贴身保护的暗卫都用上了。
邬识缘这才想起之前问的问题,慕时生还没有给他答案:“方才——”
“去琼露阁吗?”慕时生打断了他的话。
邬识缘会意,当即收了话头:“好。”
琼露阁是阙都最大的酒楼,位于东城,与百花台只隔了一条街。以往每到深夜,百花台的悠扬乐曲传遍整条街,琼露阁就会拿出刚启封的新酒,琴音惑人,美酒醉人,琼露阁和百花台并称阙都两大销金窟。
世家纨绔喝酒总爱订琼露阁的最高层,夜晚,可以俯瞰整个东城的灯火。
“就去琼露阁的最高层吧,夜景会很好看的。”和上次吃饭一样,慕时生兴致勃勃的做了决定。
邬识缘没有说他早就上去看过了,早在十三年前,他就在琼露阁的最高层喝过酒,大醉一场,企图摘下天空中高悬的明月与星辰。
那时,在那里,他的确看到了很不错的夜景。
如今再来,心境多少发生了变化。
“不止是负雪城,你好像对阙都的酒楼食肆也很了解。”邬识缘状似随意道。
慕时生频频做出超出剧情内容的事情,令邬识缘不得不怀疑一件事:他能看到宿命,或许慕时生也能看到自己不久就会毒发身亡的结局。
慕时生是否也如他一样,在努力求救?
“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讲他去过的地方,看过的花,吃过的饭菜,喝过的酒……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和我约定好,有朝一日他给我解了毒,让我看一看大千世界,尝一尝美食佳肴,可惜……”
慕时生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惆怅:“可惜我们都失约了。”
他没能解我的毒,我也看不到,尝不到了。
邬识缘心里的怀疑刚冒个头就被兜头而来的一盆冰水砸死了,生出无限的伤感。
“我大限将至,本来还以为又要失约,还好我们又见面了。”说到这里,慕时生的惆怅褪去几分,“若是琼露阁卖晚来天欲雪,就更好了。”
邬识缘的心彻底沉进了冰窖:“凤凰羽也没用吗?”
慕时生知道他在问什么,很轻地“嗯”了声。
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他已毒入骨髓,肺腑皆亏,只剩下一条死路。
就算知道了自己的命,也不像他一样有转圜之地,只能等死,等待某一天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邬识缘突然喘不过气来,胸口闷闷的,像春寒料峭时突然下了一场大雪,期待中的明媚春日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今日邬识缘和慕时生也上了琼露阁的最高层。
虽然受到怪事的影响,生意没以前红火,但琼露阁的最高层仍旧早早就被人订下了,一看到他们,准确来说是看到慕时生,掌柜就亲自迎了过来,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上楼。
邬识缘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订的位子?”
“不是我订的。”慕时生摸索着,坐在桌前,“应当是在王宫门口的时候,被君成星的人听到了。”
“如此照拂,圣上对九王爷可真够上心的。”
慕时生的表情有点怪,他犹豫了一下,冲邬识缘伸出杯子,趁着邬识缘倒酒的时候小声道:“可有暂时令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符箓?”
“一个结界就够了。”
话音刚落,一道结界便悄无声息的笼罩住琼露阁的最高层。
邬识缘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隔墙已无耳,你想同我说什么,都可以说了。”
从慕时生约他喝酒那一刻,他就知道慕时生有话要对他说。
“我觉得君成星不是君成星。”
“嗯?”
邬识缘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眉心一蹙,瞬间明白了一些说不清的矛盾之处。
“所以去奇珍鉴赏会的不是九王爷,而是圣上,如今的圣上是九王爷假扮的?”
这就能说清为什么君成星与传闻中不符了。
“这兄弟俩真是……”邬识缘思索了一下,评价道,“关系挺好。”
堂堂一国之君,王朝之主,竟然会与胞弟交换身份。
“世家子弟怀孕已经使得朝野震惊,若是君主也挺着个大肚子,那星启王朝怕是要彻底乱了。”
“听你这么说,这也算是个好办法?”
邬识缘饮了口酒。
天色渐晚,已近黄昏,漂浮在天空中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
因为喝过酒,慕时生的脸更红了,比天边的云霞还要灿烂几分。
邬识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越发不忍。
一开始他因为慕时生和顾百闻长得像,所以有意无意多加照拂,而今他再看到慕时生,好似剥掉了顾百闻的影子,真正的将这个人当成他的知己,当成他的好友。
他想慕时生长命百岁,与顾百闻无关,不再是爱屋及乌,只是出于对好友的不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好像在不同的酒里,尝到了同样的遗憾滋味。
邬识缘怔愣失神。
慕时生突然开口:“不是个好办法,此时若是调换身份的事情暴露,那对星启王朝将是更加沉重的打击。提出这个办法的人必定很了解君成星和君成辰,所图也并非小小的阙都,而是整个星启王朝。”
“你不是能治好君成星吗,届时他——”
话音戛然而止,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的眼神陡然变得清明:“你说能治好君成星的怪病,是在说谎,你想借机引幕后之人对你出手。”
他直觉,这才是慕时生约他到琼露阁的真正意图。
“为什么?”
慕时生没道理卷入这趟浑水之中,他大可以逍遥自在。
邬识缘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心中笃定:“你在帮我。”
慕时生抿了口酒,唇角微弯,看起来心情很好:“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么事了之前,我的安危是不是可以交给你负责了?”
第33章 第 33 章 遗憾,夜会
邬识缘沉默不语。
慕时生以为他生气了, 捏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我并非有意想算计你,只是觉得以你的性格并非真心想插手,你会留下, 定然是祭酒大人手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他轻声道:“我想帮一帮你。”
邬识缘从没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无奈失笑:“就算没有此事, 我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从负雪城到阙都, 他拿慕时生当朋友,自然要护对方周全。
华灯初上,从琼露阁向下望去,一盏盏灯连成片,铺开一条长长宽宽的橘红色河流,从阙都东城通向远方坐落的巍峨宫殿,夜色掩映下,王宫如同一头蛰伏的庞然巨兽。
邬识缘眺望着远处:“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继顾百闻之后,慕时生好像成了他生命中第二个变数。
上次是凤凰羽,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邬识缘放下酒杯, 抓住一缕落在手心里的风, 他好像在无形之中摸到了一根线, 一头连着他, 一头飘向未知的前路。途径寻芳镇与一星天时, 这条线缠住他和顾百闻, 如今经过阙都, 线的另一端又系上了慕时生的手腕。
两个变数都成了他无法袖手旁观的存在。
“在离开负雪城之前, 我去喝了晚来天欲雪。”
邬识缘垂下眼帘, 烛火的光芒掉进杯中,随着酒液荡漾,他想起那一夜:“传闻晚来天欲雪中有千万种滋味, 不同的人会喝到不同的味道。”
“你尝到了什么味道?”
“入口轻柔回甘,带着一丝苦味,好像缺了点什么滋味。”
仗着慕时生看不见,邬识缘看向他的眼神放肆,毫无遮掩,仿佛要从他看透他心中所思所想:“他们说这是遗憾的滋味。”
“遗憾……”慕时生轻呼出一口气,酒液在舌面上留下辛辣滋味。
再也不会有一起去喝晚来天欲雪的机会了,怎么不能算是一场遗憾?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虽引为知己,一场酒却喝得很沉闷,寻欢作乐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两人就离开了琼露阁。
“你今日在王宫中可有查到线索?”喉间残留着酒的味道,慕时生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醉意。
“线索嘛,确实查到一点。”
只是还不确定用不用得上。
邬识缘停下脚步,望向王宫的方向。从御花园里离开的时候,猫妖美人说晚上的阙都景色更好,暗示他夜里相见,兴许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是什么?”
“还不清楚,你好奇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邬识缘搭住他的肩膀,足尖点地,两人的身影迅速向王宫方向略去。
迎面的风吹得慕时生蒙眼的白绫躁动不安,邬识缘按住他的头,眸光朝身后一瞥,一瞬间喷涌的灵力凛冽如刀,穿过黑夜的长街,拦住了身后的尾巴。
人多了,线索就不好寻了。
不过几息之间,邬识缘就带着慕时生降落在万簇花丛之中,混杂的花香冲淡了酒气,但最令慕时生在意的还是带着暖意的绮芳花香气。
沾着邬识缘的体温,像一捧拥住他的火焰,不滚烫,也不伤人。
“这里是……御花园?”他偏了偏头,在浓郁的花香中辨认出一丝特殊气息,“有血的味道。”
“嘘。”
邬识缘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轻轻一推,将他安置在大片花丛之中:“藏好了,别被人发现。”
月光洒满大地,慕时生蹲在花丛之中,仰头看过来,殷红的花朵从脸上划过,邬识缘指尖一错,想起剧情里对他的评价:慕时生是一朵盛开在山谷旷野中的有毒之花。
其实未必要他保护,慕时生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和他的医术同样厉害的,是他的用毒之术。
带慕时生一起见猫妖美人,只是因为慕时生好奇他发现的线索罢了。
猫妖美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她的妖族血脉多一些,自出生开始身体上就保留着猫的特征,比如尾巴,比如毛茸茸的耳朵。
这些外部性征会随着修炼逐渐可控,像掌柜,在化形之后可以完美隐藏尾巴,除非境界高于他,否则不会发现他的混血半妖身份。
在百花台的时候,猫妖美人还无法隐藏耳朵和尾巴,但现在,她的尾巴和耳朵不见了。
邬识缘若有所思:“你找我来有何事?”
“求道长救我。”她“哐当”一下跪倒在地,头上的珠钗晃了晃,眼泪就颗颗滚落下来,泣不成声,“我自入宫以来,遭受了无数的屈辱折磨,每到晚上,圣上就召我入宫侍寝……呜呜,他就是个变态,手段残忍,每每都要了我半条命……”
“……”
邬识缘万万没想到猫妖美人找他过来,说的是闺房中事。
他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他带着慕时生听的是这种“线索”,邬识缘就一阵窒息:“这……我,你,床帏之事旁人如何插手,恕我无能为力。”
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先起来再说。”
猫妖美人不为所动,仍旧跪在他面前:“道长误会了,若是单纯的床事,我又怎会……”
她哀叹连连,竟一把将衣襟扯开,拉下肩头,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求道长救我,带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一定会被他们打死的。”
她身上的伤是一道道叠加的,颜色不一,一看就是被打了很多次,没破皮,只是青青紫紫,看起来好不可怜。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已经愈合的疤痕,有的是长长一道,有的短而圆钝,是不同工具造成的。
邬识缘突然想到什么,眉宇间绽开丝丝冷意:“那你的耳朵……”
猫妖美人顿时泪如雨下,她撩开鬓发,露出一道两指长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割开过,不过已经愈合了:“我进宫后没多久,就被割掉了尾巴和耳朵。”
“十三年前,道长问我想不想离开,我贪慕此处的繁华与富足生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今我已知错,还望道长救我脱离苦海。”
“你先把衣服穿好,起来再说。”
“道长不答应,我就不起。”
邬识缘的视线掠过她,看向远处灯火绰绰的安云殿:“此地是星启王宫,帝王居所,内外皆有重兵把守,就算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你也逃不出阙都。”
“如今的你是狸美人,而非当初那个被关在百花台里的混血猫妖了,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
“变了……”她喃喃低语,眼里蓄满了泪,“那道长你呢,也变了吗?”
变了吗?
变了吧。
如今的他不再意气风发,没有少年时的轻狂肆意,他行事会多加思索,而非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倘若是十三年前的他,定然会凭一腔热血把人带出王宫,天涯海角任她去闯,让她脱离这宫墙囚笼。
可现在的他会冷静思考,会想猫妖为何求他,会想他带猫妖离开,会引发什么后果,会想这样做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或许他真的变了,他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不再自负的认为自己能够负担起别人的人生。
邬识缘收回视线,看向她因为割掉耳朵而留下的伤口:“我确实变了。”
“所以道长是不愿意带我离开这座吃人的王宫吗?”
“不是我不愿意带你离开,而是你不能离开,不该离开。”
话音刚落,邬识缘便夹起一张符箓,直冲她眉心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那泣泪如雨的猫妖竟然躲开了符箓,丝丝妖力流泻出来,只听得“滋啦”一声,符箓烧成了灰烬。
猫妖在骗他,能毁掉他的符箓,猫妖压根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但邬识缘神色平静,没有一点意外:“你故意引我来此处,只是想借我离开王宫。”
重重高墙,重兵把守,不乏八品九品的修相者,就算猫妖有点本事,也绝对逃不出去。
所以她盯上了邬识缘,盯上了这个十三年前对她动了恻隐之心的道士。
邬识缘一抬手,又是几张符箓,赤光大盛,他拿出八卦盘,指针直直地指向猫妖。
他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从容地叙述着自己的推测,像是压根不担心猫妖会趁机逃掉。
“你身上的妖气很淡,要做到这一点,要么你的修为超过我,让我无法察觉你的妖气,要么就是你抛弃了身上那一半属于妖的血脉。”
前者自然是不可能的。
“混血种舍弃妖族血脉会沦为普通人,你的耳朵和尾巴也没了,无法继续修炼,但你却有妖力。”邬识缘步步紧逼,符箓将猫妖困在中间,他沉声命令道,“告诉我原因。”
境界差距太大,猫妖美人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没有挣扎:“道长若是好奇,不如自己猜一猜,反正普通人想要修炼不过只有几种法子罢了。”
邬识缘的脸色沉下来,他想起慕时生说闻到了血的味道。
君成星“怀孕”已有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在此时暴露身份。
至于假扮君成星的君成辰,且不说这三千后宫佳丽名义上算是他的嫂嫂,就算他不介意,君成辰此刻也没有心思玩乐,他一心只想着救君成星。
半个多月,足够猫妖美人把伤养好,所以血腥气的来源不是她身上的伤。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除了满园的花香,他什么都没闻到。
可慕时生闻到了。
比慕时生更值得信任的,是慕时生的鼻子。
邬识缘不得不朝最坏的方向思考:“你杀了人。”
猫妖没有灵相,失去了尾巴和耳朵后,她再想修炼,就只能用邪魔外道的法子,比如食用人心。
邬识缘的脸色沉了下去,猫妖的妖力如此强盛,手上沾的血必定不少:“你若从实招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杀人取心,罪不容诛。
“邬识缘,你在九霄观逍遥自在,何必要蹚阙都的浑水,何必非要与我过不去?!”
邬识缘面如寒霜:“所以,你承认自己犯下滔天罪孽了?”
“事到如今,我承不承认还有什么用?”猫妖美人嗤笑一声,“你是九品高手,从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若说她之前还抱着离开王宫的期待,那在邬识缘出现后,她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像蒙混其他人一样骗过他了。
兵行险招,她借十三年前的旧事相邀,若是能够瞒天过海,借邬识缘之手离开王宫,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她赌输了,她甚至不知道究竟哪里露了马脚。
“哈哈哈哈……”
猫妖美人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表情狰狞,头顶冒出一双血红的耳朵,身后长出一根颜色相近的尾巴,只不过上面缭绕着黑沉的气息。
“我杀了很多人,宫女,太监,所有欺侮过我的人……这王宫就是个吃人的怪物,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没人会在意……”
她哈哈大笑,形容癫狂:“我挖出了他们的心,一口一口吃了下去,然后我的耳朵和尾巴就重新长了出来。”
“再没有人敢欺负我,欺负我的人都被我杀了哈哈哈哈……”
符箓一张张炸开,诡异的妖火从四面八方烧过来,邬识缘脸色大变,第一时间将躲在花丛里的慕时生拉到怀里。
这不是猫妖能做到的事情。
“邬识缘,你不放过我,那就跟我一起死!”
那妖火仿佛能吞噬一切,将整个御花园包围起来,很快火就烧到了猫妖的身上,她没有逃,也没有挣扎,眼瞳里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没事,我马上带你离开。”邬识缘安抚道。
慕时生死死地箍住他的手,仰起头,一点火星落在白绫上,很快他的脸上都没有遮蔽物了,一双空洞的,血淋淋的眼窝露了出来。
邬识缘浑身一震,仿佛被摄魂夺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走了。
“为什么要离开?”
他扬起笑,灿烂明媚,不像慕时生,分明更像顾百闻。
邬识缘指尖发颤,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亲昵地撒娇:“师兄,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第34章 第 34 章 叫水,春宵
“师兄, 师兄,师兄……”
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魔咒,将邬识缘困在他和顾百闻的过去里。
“我死了, 死的好惨, 师兄为什么不陪我一起死?”
“师兄, 你应该一直陪着我才对, 我好怕,我不想一个人死,你陪我好不好,你陪我一起死。”
“师兄……”
甜蜜的语调像一条蛇,吐出黏腻的信子,搔得邬识缘耳廓发痒,按住他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一开始重启的时候,他还经常能梦到顾百闻,梦里他一声声喊师兄, 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可慢慢的连梦都没了, 顾百闻喊的师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久得他不忍心打碎虚假的幻影, 想多听几声。
“师兄, 陪我去死吧。”
不一样, 不一样, 虽然声音没有错, 但顾百闻永远不会对他说这种话。
一直以来, 他都知道顾百闻带着秘密来到他身边,带他抢夺寻芳镇的机缘,让他将神明之泪抢到手……顾百闻一直在“逼”他偏离剧情, 他知道顾百闻也想改变他必死的结局。
他不知道顾百闻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顾百闻来到他身边是想要他活下去。
三年之约是冲动,也是他犹豫了很久的结果。
耳边这道声音,眼前这个人,都是假的,邬识缘的胸腔里窜上一股难熄的怒火。
他咬紧了牙:“你怎么敢,怎么敢!”
字字狠绝,句句难掩沉怒。
无数把剑从天而降,汹涌的灵力摧枯拉朽一般,将方圆百里绞成碎片,万千把剑朝着满脸惊恐的猫妖飞了过去,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扎成了刺猬。
邬识缘闭上眼睛,抖着手,将一把剑刺入了怀中人的胸口。
“师兄……”
纵然知道是假的,下手的时候还是会不忍,邬识缘呼出一口气,猖獗的妖火竟如潮水一般散去,仿佛打碎了镜子,烧干了一池水,镜花水月转瞬间化为泡影。
御花园内夜色正好。
怀中的人早已消失不见,邬识缘低下头,看着没有沾上一丝血迹的掌心,怔愣失神。太真实了,他怀里仿佛还残留着顾百闻的温度。
这就是百花台内设下的幻阵,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可窥人内心。
他一直对顾百闻的死耿耿于怀,并且对此心存愧疚,所以他看到了顾百闻回到他面前,顾百闻要他陪他一起死。
但有一点邬识缘想不明白,他应该看到仍是少年的顾百闻唤他师兄,为何最后会是慕时生站在他面前,要他殉情?
他分得清顾百闻和慕时生,但在幻阵里,顾百闻和慕时生变成了一个人。
“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邬识缘的思绪,他循声看过去,慕时生站在不远处,猫妖美人倒在他脚边抽搐,眼球暴突,她掐着自己的脖子,痛不欲生地蜷缩成一团。
慕时生解释道:“我只下了一点毒,吊着她一口气,我不让她死的话,她绝对死不了。”
邬识缘来不及询问太多,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慕时生一起,将抽搐的猫妖美人一同带出了王宫。
回到客栈,猫妖美人已经在自己的脸和脖子上抓出无数道血痕,猫的指甲尖利,很快她脸上就没有一块好皮了,血淋淋的,在烛光下狰狞可怖。
唯独一双眼睛还完好,里面填满了恐惧,她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王宫,真被带出来了,又浑身瑟缩,惊骇不已。
和她截然不同的是慕时生,他问都没问邬识缘将他带到了哪里,摸索了一下,在桌边坐下,还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才慢吞吞道:“方才吓到我了,怕你出事,我才不得不给她下毒。”
邬识缘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陷入幻阵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中招了。
想来他能轻而易举逃出幻阵,还要感谢慕时生对猫妖下了毒。
邬识缘看了慕时生一眼,受幻阵的影响,他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慕时生:“那水凉了,我去叫伙计送壶热的过来。”
“不用,一样喝。”
邬识缘执意要去:“等我一会儿。”
他有很多事想问慕时生,正好趁着下楼的时候想想怎么开口。
出门撞见了三诗观的小师妹,夜半三更,她瞪着一双锃光瓦亮的眼睛,手上正拎着一团模糊的鬼:“晚上好。”
“……晚上好,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小师妹言简意赅道:“抓鬼。”
她看着邬识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百花台回来后,大师兄就忙于破解幻阵,师姐觉得今日没能帮上太大的忙,继续修习显影术去了,我和师弟师兄三人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好去城外的坟地逛了一圈。”
“……”
夜半三更,坟地抓鬼,真是好消遣。
邬识缘看了看她手上的战利鬼,心生敬佩:“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们。”
他对三诗观众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惜收获不大,这王城里人多,鬼却少得可怜,我绕着城西那座山抓了一圈,最后才在山脚下抓到这么一只。”
对此,小师妹深表遗憾。
“城西的山?”邬识缘皱了下眉头,“可是山顶遍布赤旗,坟地里处处白幡?”
“你怎么知道?!”
小师妹大吃一惊:“九霄观已经到了算无遗策的程度了吗?”
邬识缘哭笑不得,解释道:“城西那座山是皇陵,赤旗是皇族象征,每逢九月,都要祭祀先祖亡灵,整个阙都都会挂满白幡。”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没什么鬼。”
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又有什么可怨的。
小师妹啧啧感慨,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鬼常在夜间作乱,他们熬习惯了,夜里反而会更有精神些。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慕时生的语气低低的,听起来有点委屈:“我等了许久不见你回来。”
他从邬识缘的房间里出来,大氅胡乱的披在身上,身形单薄消瘦,从王宫出来太过匆忙,簪起的头发散了大半,看起来颇为狼狈。
“这客栈叫个水如此麻烦吗?”
“叫水?!”
小师妹瞪圆了眼睛,她看看慕时生,又看看邬识缘,倒吸一口凉气:“嘶。”
半晌,又倒吸一口凉气。
嘶嘶几声,吸得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慕时生很快就挑开了话题,“看”向小师妹:“这位是?”
“我是三诗观的弟子,刚抓鬼回来,纯粹偶遇,和邬道长今天刚认识,没有其他关系。”她一口气吐出一大串,三诗观除了抓鬼,大概还练过嘴皮子和肺活量。
“那什么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走,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继续,继续哈。”
小师妹抓着鬼蹭一下就溜了,留下邬识缘和慕时生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半晌,慕时生轻笑了声:“春宵一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邬识缘醍醐灌顶。
热水是邬识缘自己拎上来的,他在楼下做了半天心理准备,他一直将慕时生当成知己看待,从未有过其他想法,经过小师妹这么一说,方才觉出他和慕时生似乎过于亲近了。
慕时生捧着杯子,乖乖等他倒热水,邬识缘沉吟片刻,斟酌道:“方才之事,我会去解释清楚的,你莫要介怀。”
慕时生喝了口热水:“无妨,小姑娘随口说的玩笑话罢了,难道你当真了?”
……这不是当不当真的问题。
不过慕时生看起来并没有不悦,邬识缘稍稍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识破猫妖诡计的?”慕时生好奇地问道。
邬识缘动作一顿:“直觉。”
猫妖泣泪如雨,哭着求他救救她,其实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问题,是神明之泪给了他提示。
从他拿到神明之泪开始,珠子一共发过四次烫:
第一次,在祭神殿内,祭酒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出手相助,神明之泪暗示他答应。
第二次,在离开百花台后,神明之泪给他指了去王宫的路。
第三次,在安云殿后,神明之泪促使他和猫妖在御花园中相见。
第四次,便是刚刚猫妖哭诉哀求时,神明之泪无缘无故发烫,令他不得不产生怀疑。
没想到出手一诈,就诈出了猫妖心怀叵测。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迄今为止,神明之泪已经给过他四次提示了。
“你如何发现我中了她的诡计?”
慕时生看不见,邬识缘没有瞎过,他对慕时生敏锐的判断充满了好奇。
“她一来,我就闻到了血的味道,没把她当成善茬。”慕时生捧着杯子,一杯热水灌下去,脸色红润了些,“我听你拒绝了她,就猜到她要使坏。”
所以他一把毒药下去,直接把猫妖放倒了。
邬识缘对药杀谷七步杀一人的传闻有了实感。
“我方才陷入了幻阵。”
陷入幻阵之后,旁人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真与假交织在一起,当阵中人逐渐模糊现实与假象,假的就会慢慢变成真的。
他是修相者,境界又高,加之之前查到了幻阵,自然很容易就识破了真假。
慕时生和他里外下手,双管齐下,幻阵在他身上应验的时间左右不过十几秒钟,轻而易举就被识破了。
但参加奇珍鉴赏会的人不同,他们没有能力反抗,分不出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布阵人只需要种下一个小小的念头,一夜睡醒,这个念头就会生根发芽,在他们的肚子里长出一个“孩子”。
只是邬识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幻阵是在百花台布下的,还未波及到王宫,为何他会在御花园里中招?
邬识缘转过头,探究的目光落到了猫妖身上:“你可有什么毒,能叫人说出真话?”
“有倒是有,不过用毒会不会太麻烦了点。”慕时生发出真诚的疑问,“你们九霄观里就没有什么搜魂的术法吗?直接看看她心中所想,岂不更方便。”
邬识缘愣住,邬识缘沉默,邬识缘恍然大悟。
半夜三更不睡觉,果然容易犯蠢。
第35章 第 35 章 接生,祭品
搜魂术比显影术麻烦一点, 不过对邬识缘而言并不算问题,他双手结印,抽出了猫妖美人的魂魄。
她的魂魄遭到了严重的侵蚀, 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包裹, 整道魂魄几乎都被染成了黑色, 像一个黑漆漆的墨团。
肮脏, 污浊,令人作呕。
恶妖犯下杀孽后会背负血债,这是永恒的烙印,无法剥离,无法消除,会一辈子缠在她的妖魂上,直到魂飞魄散,亦或者是罪孽赎清,魂魄被涤荡干净。
从猫妖美人的魂魄来看, 她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远远超过邬识缘的想象。
以至于邬识缘看到她的魂魄后, 眉心狠狠一跳, 谨慎探入妖魂的灵力倏地加重, 昏死过去的猫妖本能地惨叫出声。
叫声尖利, 好在他提前在房间里布下了结界, 声音不会传出去。
邬识缘下意识往慕时生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他神色不变, 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心定了定。
虽说药杀谷医毒双修,但到底医者仁心,他怕慕时生觉得他和不分青红皂白, 主张杀尽妖族的修相者一样。
江湖广阔,若是意见相左,分道扬镳就是,只当萍水相逢一场。
可他偏不愿意和慕时生走到那一步。
在猫妖的魂魄里找到了和幻阵相关的信息,但和邬识缘一开始猜的一样,线索很零碎,断断续续的串联不起来。
猫妖不是真正的凶手,起码不是她在百花台布下的幻阵。
可为何她能够启动幻阵?
邬识缘想不通,只好重新搜查猫妖的魂魄,期望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他的灵力澄澈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天生克制妖族,尤其是恶妖。在搜魂的过程中,猫妖魂魄上的杂质被灵力“洗”干净了些许,露出原本的面貌。
一只身形细长的小猫。
混血种大多强大,猫妖是其中的例外,她从小就因为美貌被人抓住,辗转流离,直到入了阙都才过上好日子。
或许也算不上好日子。
猫妖说她受尽折磨与侮辱,这一点并非撒谎,自从她入宫以来,无论是君成星还是宫人,他们从未正眼看过她。
在她的记忆里,有三分之二都是鞭打折辱,她身上的伤并非弄虚作假,都是被君成星打的。
当今圣上癖好特殊,别个是雨露均沾,他是刀蜡鞭刑,因而后宫妃嫔众多,却无人敢与他亲近,至今都没有诞下皇子和皇女。
和其他妃嫔不同,猫妖的混血血脉使得她在宫中受到的折磨更多,她的脸仍旧如十三年前一样美,但她的身体和心已经在她期望的繁华生活中变得千疮百孔了。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或许是寒冬腊月被剥去衣裳锁在殿外时,或许是饿得跪地哀求却无人应答时,又或者是被一刀刀割掉耳朵和尾巴,剖去半身妖族血脉,无法再青春永驻时。
她如同恶鬼一般从地狱里爬出来,用爪子撕开一具具身体,从胸腔里挖出他们的心脏。
她感到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冰冷的身子逐渐回暖。
然后她成了狸美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但好歹有了位分,没有宫人再敢明目张胆的欺侮她。
邬识缘心情复杂,他竟有些感同身受,如果让他经历猫妖所经历的事情,他也会心生恨意,疯狂报复。
无不无辜是一件无法准确衡量的事情,每个人的道德标准不同,评判结果也有出入。
他只知道如果是他,不会将手捅进无辜之人的胸膛。
被猫妖挖心的人大部分都是宫中的宫女和太监,十多年,一百多个月,每月都会有一个人悄悄死掉,被她毁尸灭迹。
这些人有大半都不曾伤害过猫妖,只是因为她饿了,想吃心脏,所以那些人就被她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利。
“你会同情她吗?”
从搜魂开始,慕时生说了第一句话。
邬识缘放下手,看着因为魂魄被反复搜寻拉扯,蜷缩在地上的猫妖美人,冷静,又冷淡:“不会。”
他可以理解猫妖美人的做法,但他接受不了,如今是她自食恶果。
“她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她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沾着鲜血,她赎不清自己的罪孽。”
她选了这条路,她不值得别人的同情。
邬识缘将搜魂结果告诉了慕时生,同时也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抛了出来:“你说有法子救君成星,可是能够解开幻阵?”
就这么一句话,邬识缘惦记了好几个时辰。
慕时生突然想到,如果有朝一日他骗了邬识缘,邬识缘这么爱记仇,记性又好,会原谅他吗?
他攥紧了杯子,水还剩浅浅一个底,但已经凉透了:“我解不开。”
他开口,嗓音也是凉的,听起来有些干涩。
“当时君成辰问我有没有法子,我说是,并非是我能够救君成星,救‘怀孕’的男子们。”
慕时生放下杯子,慢条斯理道:“我有很多种毒,都可以在须臾之间要他们性命。”
“……”
这也算法子?!
邬识缘脸都绿了,合着把“怀孕”的男人都杀光,男子有孕的事就不存在了呗。
邬识缘的沉默震耳欲聋。
慕时生勾了勾唇角,莞尔一笑:“逗你的,下毒只是下策。”
“那上策是什么?”
邬识缘一脸狐疑,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慕时生的鬼话了。
“上策很简单。”慕时生摸索了一下,捉住他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冰凉刺骨,邬识缘整个人都绷紧了,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慕时生拉着他,让他俯下身,语气很轻,带着一丝孩子气般的幸灾乐祸:“上策就是,让他们生!”
邬识缘:“……”
邬识缘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慕时生,他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你,你干什么?”
邬识缘从来没见过他紧张的样子,觉得新奇,挑了挑眉:“我试试你是不是发烧了,竟然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既然是受幻阵影响怀了孕,那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走过生产的流程,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我的办法只有这两种,要么死,要么生。”
邬识缘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儿,真诚发问:“怎么生?”
这又不是女子怀孕,找接生婆来,把肚子里的孩子拿出来就行了。
这他爹的!生不生的下来还两说,就算能生,谁知道生出来的会是什么鬼东西。
“要生的话,谁帮他们接生?”
寻常医师可做不到这一点。
慕时生浑不在意,还有心情开玩笑:“在下不才,接生的经验很丰富。”
本来在说破阵的事,闻言,邬识缘不由得好奇起来:“药杀谷方圆百里内没有人烟,谁会特地跑去找你接生?”
“没有人,又不是没有其他活物,我帮母狼接过生,也帮蛇孵过蛋,难不成那群纨绔子弟比它们还难伺候吗?”
邬识缘沉默半晌,默默在心里冲他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一早,邬识缘就将猫妖的事告诉相竹等人了,包括他和猫妖十三年前的渊源。
六个道士一桌坐不下,伙计特地帮忙拼了桌。
小师妹:“原来不是约会,你昨晚是去抓猫妖了啊。”
约会?什么约会?
邬识缘一头雾水。
小师弟和另一位师弟的反应跟小师妹差不多,三人是半夜捉鬼组,坐在一起。
邬识缘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尴尬中夹杂着一丝疑惑,疑惑中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在留守的两个人正常很多,一个练了一晚上显影术,神色困倦,眼底一片乌青。
“师兄,这是你要的东西。”
她拿出一沓纸,上面都是根据显影术绘制的场景。
相竹抽出其中一张:“昨晚我有点收获,你们看这些宝物摆放的位置。”
总共十个风水台,上面摆了六件宝物,按照大多数人的摆放习惯,这六件宝物应该依次排开,但在奇珍鉴赏会当晚,这六件宝物是间隔摆放的。
相竹指着最中间空着的风水台:“这里位置很好,正对着观众席,按理来说,不应该空着。”
“可能是随便摆的?空着就空着,有什么问题?”小师弟挠挠头。
其他人也想不通,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的脑海中闪过什么,他没有抓住。
但是没关系,他直觉相竹会给他答案。
“我总觉得东西的摆放有问题,可想了一晚上都没有头绪,直到邬道友提醒了我。”相竹的眼底闪烁着兴奋的火焰,神色激动,“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
“我猜这些奇珍异宝并非是简单的鉴赏之用,它们还是组成幻阵的祭品,是支撑幻阵的基础。”
法阵有阵眼,在阵眼上放置相应的东西才可以开启法阵,寻常法阵忌讳不多,像邬识缘最常用五色令旗作为阵眼。
可如果是一些比较大,比较困难的法阵,用来镇压阵眼的东西也比较苛刻。
毫无疑问,百花台里摆下的幻阵属于后者。
“邬道友,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那只猫妖被摆放在什么位置?”
邬识缘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明白了相竹的意思。
当年他和祭酒大人站在高处,俯瞰着百花台内的拍卖,他记得那一次风水台摆开,猫妖被放置在——
“中间。”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许多疑惑的事情,随着相竹的发现,全都解开了。
“猫妖被放在中间,她是幻阵的祭品,也是阵眼之一。”
“准确来说,她是这个法阵里最重要的一环。”
四目相对,邬识缘和相竹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震惊。
“这个幻阵并非开始于半月前,而是从十三年前就摆下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情债,同心
慕时生还在楼上, 昨晚甩掉了君成辰派来的尾巴,邬识缘有意不让他露面,以免多生事端。
“你的意思是, 阙都的阴谋开始于十三年前?”
慕时生坐在窗边, 听邬识缘把他和相竹的猜测说了一遍, 喃喃低语:“如此这番, 倒是出乎意料。”
“眼下还不能下定论,一切都建立在相竹对幻阵的推测上。”
邬识缘捏了捏眉心,怪不得祭酒大人千方百计让他留下,倘若幕后之人筹谋了十多年,那就不是普通的道士和尚能解决的了。
只是他又有疑问,一切开始于十三年前的猫妖拍卖,那祭酒大人当初为什么要阻止他将猫妖带走?
又为何要说模棱两可的话引他再度回来?
说不通,想不明白,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推动一切, 不仅仅是他, 就连祭酒大人也被算计了。
“相竹他们已经去查查百花台之前的拍卖和鉴赏会了, 如果另外三件宝物能和剩下的三个风水台对上号, 祭品一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无论对得上对不上, 现在都要开始准备破除幻阵。
邬识缘收紧掌心, 他早上去看了一下, 幻阵还没有波及到百花台以外, 昨晚在御花园里遇到的可能不是幻阵, 而是由猫妖引发的效果。
“你之前说的接生, 有几分把握?”邬识缘声音发沉。
如果到最后都没有找到破除幻阵的办法,就只能用这种法子保住中招之人的性命了。
一国之君,勋贵子弟, 这些人出了事,阙都会大乱的。
星启王朝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千百年来,星启与云合相互制衡,一直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平衡一旦被打破,战火纷飞,遭殃的一定是两国百姓。
这场阴谋牵涉范围太广,怪不得祭酒大人说会影响到星启的国祚运势。
邬识缘罕见的迟疑起来,慕时生迟迟没有回答有多大把握,他心中的天平逐渐偏颇,不将慕时生拉入这场阴谋的念头占了上风:“你想回药杀谷吗?”
慕时生正在思考,闻言愣了一下:“嗯?”
“阙都与药杀谷相距甚远,如果坐马车的话,要走五六天,但御剑的话只需半日。”点到为止,邬识缘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慕时生的话,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成年人连选择都是体面的。
慕时生确实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过没有领情,不体面地问道:“你要送我回药杀谷,不用我帮忙接生了吗?”
很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邬识缘噎住:“……你不是把握不大吗?”
“谁说我把握不大了?”
确实没说,你只是闭而不语。
慕时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有些无奈:“我刚才是在想帮了你的忙,该讨什么报酬,金银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想要点能一直带着的东西。”
他的指尖抚过腰间的桃花琉璃,邬识缘仓皇偏开头,摸了摸耳朵。
耳坠的影子投在地上,邬识缘看着流苏摇曳,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把食梦貘给放出来了。
食梦貘也很听话,待在耳坠里,不像之前一样神出鬼没,常常溜出来。
“可我转念一想,你也是被牵扯进来的,我向你讨人情,你岂不是出人又出力,平白便宜了祭神殿里那老头。”
慕时生啧啧,对祭酒大人丝毫没有敬佩的意思。
对君成辰冷言冷语,不把祭酒大人放在眼里,此前在试剑大会上也没给负雪城和其他江湖剑道高手好脸色,果真应了一句话:在医者眼里,众生平等。
邬识缘越发感觉到慕时生对待他时的不同。
“你有想要的东西同我说就是了,不必提人情报酬。”
“果真如传闻一样,九霄观的邬识缘不拘小节,对知交朋友有求必应。”慕时生撑着额角,被窗纸过滤的阳光柔和,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像撒了一把金粉。
“想来在你眼中,我也能算好友了。”
邬识缘看不到他藏在白绫下的眼睛,但能想象出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弯出怎样的弧度。
心神恍惚的一瞬间,窗前坐着的慕时生和他在幻阵中看到的人重合起来。
邬识缘呼吸一窒,心里生出荒唐的猜想:“不止好友。”
“不止……”慕时生张了张嘴,又抿上,他收起手,腰背挺得更直,像一张绷紧的弓,连声音都绷住了,“此话何解?”
不止是好友,还是什么?
比好友更亲密的是……
慕时生的呼吸乱了节奏,他心中有欢喜的猜测,但也知道邬识缘的答案不会和他猜的一样。
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瞎子“对视”许久,空气凝滞,直到门外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敲响,房间里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我去开门。”邬识缘说了一句,匆匆起身。
慕时生绷紧的肩背放松下来,他默默低下头,俯下身,将脸埋在胳膊里。
热度顺着血液流淌,薄薄的耳廓被阳光照透,越来越红。
他不知道邬识缘作何解,他只知道相思无解。
来的是相竹,一见到邬识缘就急促道:“我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去查过了,百花台在这十三年里只将风水台摆出来过三次:一次是十三年前拍卖猫妖;一次是半月前的奇珍鉴赏会;还有一次在三年前,圣上立后,普天同庆,百花台的红烛亮了彻夜,众人齐聚,一睹三盆奇花异草的风采。”
据说那一夜花香飘遍阙都,时至今日,提起来仍然家喻户晓。
这也是他们能这么快查到的原因。
“那三盆花木分别是并蒂双姝,相思种,萤日草,它们放置的地方正是风水台剩下的三个位置。”
和他们猜的一样。
邬识缘的眉眼压沉:“你先去一趟祭神殿,将这些事告诉祭酒大人,让他将‘怀孕’的男人聚集在一起。”
“那你呢?”
“我去找齐十件宝物,然后和神医一道过去,为他们接生。”
“哦哦,好,我这就……接生?!”相竹惊呼出声。
他看到邬识缘身后一闪而过的衣角,今天凌晨的时候,小师妹嚷嚷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同榻而眠,同床共枕,同甘共苦,同气连枝……
白绫覆眼,病弱消沉,江湖之上符合描述的神医只有一个,出自药杀谷。
相竹僵硬地转身,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同手同脚了。
关上门,邬识缘打算带慕时生一起。
奇珍鉴赏会的六件宝物都放在百花台的私库里,猫妖已经被抓,如今只需要找到那三盆花木。
没有线索,只能确定它们仍然作为祭品被好好保管着。
邬识缘盯上了慕时生,准确来说是盯上了慕时生的鼻子,花木的味道,没人比他更清楚。
慕时生换了身衣裳,重新戴上斗笠。
近日来进城的江湖人士多,这种打扮稀松平常,没有白绫惹眼,走在路上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并蒂双姝,是咏蝶岛上的奇花,由爱人的心头血浇灌而成,世间称其为求而不得之花。”
“相思种,哭断肠,据说是一女子被辜负后,眼泪流干,流出的血泪所化。”
萤日草就不必说了,邬识缘也种过,还种出了果子。
“三盆花木皆与风月情爱有关,你觉得是巧合,还是布阵之人有意为之?”
邬识缘眉心紧蹙,隐隐觉得这三盆花木是一个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布阵之人受了情伤,所以才布下幻阵,搅动阙都风云?”慕时生思忖片刻,眼赞同道,“不无道理,搜寻奇珍异宝虽然不容易,但也不必拖十多年,倘若真是情债,那从猫妖开始,三次布阵的时机点或许是线索。”
“第一次是百花台重开,拍卖猫妖美人,你当时在阙都,可还记得发生过什么情情爱爱的大事?”
邬识缘思索了一下,道:“当时我游历天下,正值君主登基不久,与情爱有关的大事,选妃值得一提。”
当时正逢君主登基,百官进言,普罗天下美人充盈后宫。
捉住猫妖美人的人正是为了此事进京,想拿她换取赏赐。
有如猫妖美人一般的姑娘想入宫,也有一些姑娘心有所属,不愿意参加选妃,却被强行送入宫中,由此欠下的风月情债数不胜数。
要从中挑出一段的话,并非易事。
但和其他两次布阵的时间点联系起来,就很容易发现线索。
“十三年前是选妃,三年前是立后,这情债八成与宫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布阵之人是冲着君成星去的。
慕时生的想法与他一样:“不知道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九月是星启皇族的祭祀月,没有封妃,没有大行赏赐,是什么刺激了幕后的布阵人,让他不再犹豫,一次性拿出六件宝物,完成幻阵?
这个答案只能去王宫里找。
邬识缘有预感,不仅是答案,还有那三盆被藏起来的花木,全都在王宫里。
“等下进宫,我去见君成星,先拿他练练手,顺便问问他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慕时生揉了揉手腕,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个针包。
“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对方是冲着君成星去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对他下手。
邬识缘拿出一道隐身符箓贴在自己身上,划破指尖,在他耳后轻点,画了一个纹样:“这是灵音符,届时我跟在你身边,我们就可以在用灵力沟通了。”
淡淡的血腥气涌入鼻尖,慕时生浑身一顿,耳后的一小块皮肤像被火烧了一样,烫得他呼吸都乱了几分。
“灵音符吗?”
传信用的符,为何他感觉像被烙印了一样。
慕时生微微低着头,露出的耳根绯红一片,邬识缘正准备在他另一只耳朵后如法炮制,猝不及防,心湖生出涟漪,被压下的猜想卷土重来。
他眸光转深,突然起了别的心思。
指尖稍顿,在慕时生的右耳上画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符箓纹样。
——同心。
同心符,可窥对方心中所想。
落笔而成的一瞬间,慕时生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涌入了邬识缘的识海当中。
第37章 第 37 章 心声,副本
【好烫。】
【香香的, 怎么连血都是香的?】
【想抱一下,想亲一口。】
【好想一口吃掉他。】
仿佛一道惊雷砸下来,邬识缘大脑宕机, 像被烫到了一般, 收回手。
以血迹勾画的符箓隐在耳后, 随着慕时生抬起头, 露出些许端倪。
“好了吗?”
慕时生问的很冷淡,面无表情,让人没办法把那些声音和他联系到一起。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是同心符出问题了,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讷讷退开:“好了。”
方才那些话,好似一场诡谲绮丽的梦,又像夏日潮湿的雨,密密麻麻的落下来,笼罩在邬识缘的心头。
“会不会被发现?”慕时生抬手摸了摸耳朵。
他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白, 指尖泛青, 和透着绯色的耳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君成星身边肯定有很多人保护, 若是被发现了, 会不会给你和九霄观带来麻烦?”
江湖与朝堂是两个天地, 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在私下里, 江湖中的各大门派都和王朝维持着紧密的关系。
邬识缘有多在意九霄观, 在意他的师父和其他师门同袍, 没人比他更清楚。
慕时生捻了捻指尖, 克制住了触碰他的欲望。
【忍一忍,别把人吓跑了。】
他不知道对自己的警告已经泄露出去,也看不到邬识缘古怪的表情。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想和你一起。】
“我们分头行动, 我去找君成星,你去找找那三盆花木在哪里。”
【好烦啊,不想分开。】
“不用担心,他们伤不了我的。”
【去他爹的怀孕,去他爹的幻阵,干脆把所有人都毒死,就没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不可以!”
惊惶的声音突然响起,慕时生捂了下画着灵音符的耳朵,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邬识缘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从慕时生脸上找出些许异样,但无论他怎么看,都没办法将听到的心声和慕时生对应。
是同心符出问题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一起去。”
怕慕时生拒绝,他又急匆匆地补了一句:“我怕你有危险。”
【他在担心我。】
【难道这就是爱吗?】
【艹,老子好想抱住他亲一口。】
“……”
邬识缘表情扭曲。
慕时生冷冷淡淡地“嗯”了声,高冷又矜持:“那就一起吧。”
听起来很勉强似的,和欢呼雀跃的心声截然不同。
一定是同心符出了问题,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邬识缘闭了闭眼。
慕时生突然造访,最惊讶的人是假扮成君成星的君成辰,听到通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安云殿。
“神医怎么突然来了?”
慕时生心不在焉,一路上都在想邬识缘,想得耳朵发烫,画着符箓的小块皮肤像被血液浸透了,皮肉战栗。
别人看不见,只有他知道邬识缘陪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就好像他成了邬识缘和人世间唯一的联系。
“我来看看九王爷的状态,尽快治好他。”慕时生微微侧了侧身,略显不耐。
君成辰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熏香味,靠得近了,把邬识缘身上的绮芳花香气都遮住了。
【好烦,你个臭东西,挡着我闻我老公的味道了,滚滚滚,离我远点。】
老公?
贴了隐身符箓的邬识缘皱起眉头,疑惑不解。
“皇弟昨夜休息的不好,还在睡着,神医不急的话,先同孤说一说你打算怎么治他的怪病。”
慕时生:“我很急,就不跟你说了。”
君成辰:“……”
“慕时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君成辰脸色难看,一声令下,慕时生就被御前侍卫围了起来。
邬识缘挡在他身前,刚想安慰,一道接一道的心声就砸进了他的识海里。
【傻逼玩意儿装什么?!】
【服了,到底是谁写出来的弱智剧情,你不让我见你哥,摆明了你有问题。】
【就这?难度系数前三的副本?闭着眼都能猜出所有剧情,到底是评级错了,还是又出BUG了?】
邬识缘大脑宕机。
副本?
剧情?
慕时生丝毫不惧,冷声道:“我劝你离我七步开外。”
“你在威胁孤?!”君成辰大怒。
药杀谷的毒七步可杀人又如何,总要受距离的限制,境界高深的修相者可以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君成辰调出了皇家暗卫,对方还没动手,就被一股大力掀飞,浑厚的灵力将暗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哼哼,老公好帅。】
【好可惜,这具身体眼睛不好,看不到,早知道设计NPC的时候就不让他眼盲了。】
【唉。】
沉重的叹息落在邬识缘识海里,水花四溅,浇得他思绪混乱,跟不上节奏。
老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又冒出一个NPC来?
邬识缘的世界观处于崩塌边缘,他感觉他好像触摸到了世界的真相,但却不解其意。
暗卫的失败令君成辰心神紧绷,一挥手召开更多人:“来人,将他拿下!”
有邬识缘保驾护航,宫中的人还没靠近慕时生,就被他解决了。
没想到会直接闹起来,顾不上思考是同心符出了问题,还是慕时生有了大病,邬识缘迅速做出决定:“直接将君成星带走。”
慕时生也正有此意,他维持着人狠话不多的形象,袖子一扬,药粉就撒了出去,呼吸之间,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呼啦啦地倒了下去。
君成辰大惊失色,刚想叫人,就被慕时生一把药粉放倒了。
“你把他们都毒死了?!”邬识缘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慕时生愣了一下,解释道:“加量的迷药,只是让他们睡一觉罢了。”
虽然他很想把人都毒死,但那样做的话,副本会崩溃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邬识缘会生气。
慕时生觉得可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迷药拖不了太久,快去找君成星吧,把他带到祭神殿,和其他人汇合。”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结束阙都的事。
邬识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安云殿内找到了君成星,他浑身赤/裸躺在床上,隆起的肚子将被子顶起,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布满了青紫咬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麝香气。
君成星面色苍白,眉心紧蹙,像被魇住了,低声呻/吟:“不,不要……阿辰,不要……”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邬识缘足足缓了半天才冷静下来:“他们兄弟俩……”
感情好的双生子,私下里竟然还有这种关系。
怪不得君成辰不让他们见君成星。
慕时生倒是一脸稀松平常,淡声道:“君家的基因有问题,自古以来就是一群疯子,荒唐事只多不少,几百年前囚禁鲛人做妃子,而今兄弟乱/伦,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竟然是骨科,真变态。】
【估计是文案三组的策划,听说那组的组长也喜欢自己哥哥。】
【看来不止我有私心。】
邬识缘越来越听不懂了,他看向慕时生,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
如果是同心符有问题,那他听到的是谁的心声?
“慕时生……”
“嗯?”
慕时生循声“看”过来,脆弱的咽喉毫无保留,袒露在邬识缘的眼中。
如果他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杀死慕时生。
邬识缘想起听到的疑问,想起那些不解其意的词语,一时间如坠冰窖,没办法再将慕时生放在知己的位置上。
他喉咙发痒,涌上一股血气。
同心符是一种很隐秘的术法,使用时间有期限,它和十杀阵一样,探听人心的同时,会产生极大的代价。
随着慕时生耳朵后的同心符逐渐淡化,邬识缘识海里的心声也慢慢减弱。
【他在叫我。】
【我起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真好听。】
……
没有了。
同心符失去效力了。
邬识缘没有说什么,慕时生的没有问为什么,他们陷入了沉默。
从王宫到祭神殿的路程不远,邬识缘解开隐身符箓,把食梦貘叫出来,让它驮着裹成粽子的君成星。
还没到祭神殿,远远就看到小道童,大抵是祭酒大人命令他来接应。
邬识缘将君成星交给他,拉住了慕时生,隔着衣袖,能感觉到慕时生的手狠狠一抖,然后僵住。
邬识缘凝视着他,错综复杂的思绪像打结的毛线团,理不清头绪。
“怎,怎么了?”慕时生呼吸发紧,心跳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了。
邬识缘想起在御花园里短暂的遭遇,眼底的探究意味明显:“我以前有个师弟,他叫顾百闻,与我有三年之约,是我的未婚道侣。”
他握的不紧,更像是松松地圈着慕时生的手腕,因而更加明显的感觉到慕时生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颤抖。
“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兄弟,也是因为他。”
邬识缘轻声道:“他和你长的很像。”
慕时生的眼皮狠狠一跳:“世间相似之人众多。”
“对,世间相似之人众多,死去的……”邬识缘眉眼阴郁,话里带着一丝戾气,“离开的人,又怎会轻易回来。”
相竹小跑过来,语气急切:“邬道友,你让我找的人都齐了,祭品呢,你找到了吗?”
邬识缘松开手:“没有。”
“也是,布阵人肯定会好好收着,哪能那么容易找到。”相竹悄悄看了眼慕时生,没敢搭话,“对了,我有一个破除幻阵的想法,你忙不忙,我们去商讨一下可不可行。”
“稍等。”
邬识缘转过身,问道:“慕时生,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
“神明?”
修长的指尖轻触水面,画面破碎,水池里的荷花轻轻摇曳。
明明是九月份,池子里竟然还开着荷花。
“邬识缘,慕时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极光照耀下,诡异的面具泛着暗光。
他微微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呵,真是有趣,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抓到你们了。”
第38章 第 38 章 畸恋,大火
——神明。
在铸造城的鲛人雕像下, 顾百闻告诉他爱意和信仰是神明降临的前提。所以在面对无法更改的宿命和遗憾时,他无数次求神拜佛,祈求上天眷顾, 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能够找回离开的人。
“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他等不及了。
邬识缘紧了紧手, 攥住慕时生的手腕, 他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等到慕时生毒发身亡,他又该到哪里去探寻真相。
“有人告诉我,如果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神明就能降临人间。”邬识缘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慕时生,你说我要怎样做,才能见到神明?”
胸口窒闷,不知是毒素腐蚀五脏六腑带来的生理性痛苦, 还是无法坦诚相告的精神性难过, 慕时生喘不上气来, 手腕被箍紧, 邬识缘用的力气很大, 孤注一掷的倔强隐藏在质问之下, 他无法挣脱, 也不想挣脱。
“你什么都不用做。”
邬识缘问了他一个无关紧要, 却又能戳破他所有伪装的问题, 一针见血。
慕时生默默在心里想到。
他叹了口气, 妥协一般,带着献祭者的心甘情愿:“你什么都不用做,神明自会向你而来。”-
所有怀孕的男子都被安置在祭神殿内。
祭酒大人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相竹等人开始行动后,他立刻派小道童前来相助,由祭神殿出面,世家大族无一质疑,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那什么,神明几百年前就羽化了。”相竹瞥了眼身旁不发一语的邬识缘,弱弱道。
邬识缘摇摇头,此神明非彼神明,他心里很乱,没有心情解释太多。
慕时生去看怀孕的男子了,邬识缘和相竹在殿外等候祭酒大人,关于幻阵的事,他们还没有和祭酒大人详细谈过。
见他不愿多说,相竹也没有揪着不放,换了个话题:“怀孕了能接生,但难保幕后凶手不会利用幻阵再兴波澜,还是要破阵才行。”
“你可有破阵的想法?”
相竹在阵法方面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之前发现了幻阵祭品的事,说不准真能找到破阵的办法。
邬识缘满怀期待。
相竹被他注视着,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振奋起来,自信开口:“我有一个想法,阵法是在特定的条件和前提下完成的,如果将基础破坏掉,法阵或许会不攻自破。”
“你的意思是,毁掉祭品?”
“没错,祭品是法阵的阵眼,是供给幻阵的初始力量,就像组成木桶的木板,抽掉一块木板,整个木桶就存不下水了。”
猫妖美人在他们手里,倘若相竹的办法可行,那么杀死她,幻阵就会解开,阙都的怪事也会迎刃而解。
但邬识缘总觉得不太稳妥:“幻阵半个多月前就完成了,倘若毁掉祭品就能破开法阵,那幕后之人早就将十件祭品好好藏起来了,又怎么会让猫妖落到我们手里。”
细想起来,他和猫妖美人见面,将她带出王宫都太过顺利了。
相竹皱起眉头:“你是说……”
“木桶里蓄了水,强行抽掉木板,虽然可以毁掉木桶,但桶里的水也会倾泻。”邬识缘往里殿看了看,有细弱的痛吟声传出来,想来应当是慕时生开始动手了,“耗费十三年布下幻阵,幕后之人心机深沉,不可能考虑不到祭品的问题。”
谁也无法确定,猫妖美人是不是对方故意送到他手上的。
邬识缘不敢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去赌。
“为今之计,只能从布阵之人身上下手。”
“邬道友可是查到了布阵之人是谁?”
“有一点猜测。”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道暴喝声,御林军将祭神殿围得水泄不通,君成辰被众人拥护着走过来。
祭神殿守护着王朝社稷,上达不动天神宫,自创立以来,就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千百年来,就算是做梦都没人敢想有朝一日祭神殿会被御林军围攻,是以祭神殿外的守卫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乱臣贼子逃匿进了祭神殿,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君成辰端坐在轿辇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九王爷在何处?”
他神色冷漠,全然看不出前几天面对慕时生时的散漫活泼,乍一看,和传闻中心狠手黑的君主如出一辙。
“传闻当今圣上与九王爷兄弟情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相竹不由得失笑,玩笑道,“这气势汹汹的,还带着御林军杀过来,知道的是兄弟情深,不知道还以为他被抢了媳妇儿呢。”
邬识缘沉默片刻,语气微妙:“这么说也没错。”
确实是抢来的。
看君成星饱经摧残的样子,八成也是媳妇儿。
“哈?”
相竹脸上的笑容僵住,后知后觉的想起邬识缘和慕时生带着九王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宫人护送,再结合殿外来者不善的架势,他心底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九王爷是你们偷偷抢过来的?”
“九王爷不是真正的九王爷,我们怀疑他们兄弟两个身份互换了。”
相竹还没消化这个信息,邬识缘就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外面那个君成辰,很有可能是布阵之人。”
“什么?!”
见他神色不似说笑,相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布阵之人牵扯到皇室身上,就不是他们这等江湖中人可以插手的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想夺权?”
一时之间,相竹脑子里冒出来无数兄弟阋墙,争权夺势的桥段:“嘶,那他也太能装了,花了十三年就为了爬上那个位子。”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没人能够拒绝那把龙椅的诱惑。
但对他们这种从小生长在道观里的道士而言,世间权势浮华都是过眼云烟,坦白讲,相竹不太能够理解君成辰的想法。
“或许不止是为了那个位子。”邬识缘突然开口。
他和慕时生早有猜测,在安云殿内见到失去意识的君成星时,猜测基本成了真。
君成辰喜欢君成星,他喜欢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十三年前,因为君成星选妃,他开始筹谋幻阵,三年前,因为君成星立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推进了幻阵。
在看到君成辰大摇大摆带着人闯到祭神殿时,邬识缘就确定了他真正的目的并非那个位子。
或许君成辰并不排斥成为君主,但他做这一切的出发点绝对不是取而代之。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君成星。
其实结合这份畸形的感情再来看这十三年,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邬识缘目光沉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君成辰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里蓄满了偏执的感情,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邬识缘一下子就明白了,君成辰压根就不在乎身份会不会被拆穿,他也不在乎星启王朝的未来,他大张旗鼓闯过来,像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只为将所爱之人抢回去。
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伦的感情对世人的冲击感极大,就算是早已有所猜测的邬识缘都忍不住心惊,更不必说循规蹈矩的相竹了。
他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问道:“爱,爱欲?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相竹不是傻子,他比邬识缘更早知道那三盆作为祭品的花木是什么,邬识缘稍微一点拨,他立马就将一切联系起来。
“艹!”
他吞了吞口水:“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那种,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不仅如此,还是双生子。”邬识缘语气幽幽,补充了一句。
世间传闻,双生子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有心灵感应,他们拥有相似的面容,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算完整。
传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十几年来,甚嚣尘上,好似双生子离开彼此,就不能活了似的。
星启王朝的君主和九王爷就是一对双生子。
在听到有关双生子的传闻时,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们两个。
回顾君成星登基的历程,和史书中经常出现的夺嫡之路没有区别,生母不得宠,君成星和君成辰从小备受欺凌,相依为命,他能成为王朝之主,也曾做过弑父杀亲的事。
偌大的皇族,君成星把兄弟都杀光了,唯独留下了君成辰。
“天地之间,唯有孤和他最亲近,尔等怎敢偷偷将他带走。”
“简直放肆!”
守卫都被扣下了,君成辰一步步走上祭神殿的台阶,他看向邬识缘,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怨恨。
从邬识缘出现在阙都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会坏他的事。
“邬识缘,好好的九霄观你不待,跑到这里做什么?”
邬识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痛恨,君成辰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和慕时生一起闯进王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把君成星带走。
九王爷暗中谋划了十三年,将所有问题都考虑进去了,没承想最后又杀出个邬识缘。
“把他还给孤。”
等君成辰走近了,邬识缘才看清他手里掐着两支花,正是并蒂双姝与相思子。
相竹硬着头皮打圆场:“圣上你误会了,我们是为了救……九王爷,没有偷偷把人带走,这是祭酒大人吩咐的。”
“你以为搬出祭酒,孤就会退让吗?”君成辰目眦欲裂,迫不及待地威胁道,“孤再说最后一遍,把他还给孤,不然孤一声令下,九霄观和三诗观都别想再存在于世间。”
邬识缘皱了皱眉头,他最讨厌被威胁,上一个威胁他的人,如今……
如今不知道去哪里了。
邬识缘晃了下神,忽略了心底莫名的情绪:“为了一己私欲,置整个阙都,乃至于整个王朝于不顾,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君成辰眼神晦暗,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偏执的底色:“让开。”
“等到里面的事情结束了,我们自然会让开。”邬识缘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花,不由得头疼起来,“人也会还给你。”
君成辰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来的,他带着祭品,或许真让他们猜准了,祭品的毁坏会导致幻阵的崩溃,进而波及到更多无辜的人。
“你们想做什么?”
“解开幻阵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影响,让一切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君成辰冷笑一声,“做梦!”
他不想再等下去,一声令下,身着甲胄的御林军便如潮水般涌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邬识缘释放出灵力,巨大的灵相矗立在他身后,御林军被震得往后退去,无法再进一步。
一人对千百人,双方剑拔弩张。
这就是九品境界吗?
相竹瞠目结舌,这也太恐怖了吧!
平日里,邬识缘总是一副温和模样,从来没有动过气。
他听说过无数关于邬识缘的传闻,在每一个流传开来的事迹里,邬识缘都是强大的存在。
先入为主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在见到邬识缘的时候,他大吃一惊,没办法把传闻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
眼下看到邬识缘出手,他才有了实感。
太太太厉害了吧!
有邬识缘在,谁能闯进祭神殿?
不等相竹高兴太久,君成辰突然笑了起来,邬识缘心道不妙,刚想先将他控制起来,就看到一朵花掉到了地上。
花枝被掐断,有血从花茎中流出来,一滴一滴,很快就在台阶上积了一小滩。
“这是你们逼我的。”君成辰的声音很轻,他的掌心掐出了血,随着走近,鲜血一滴滴落下,将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标记出来。
就好像,他一路走来都踏着鲜血一样。
漫天的大火不知从何处烧了起来,活生生的人如同稻草一般,沾上火星瞬间就倒了下去,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跑。
火烧到了祭神殿外,君成辰仿佛没看到挡在面前的邬识缘和相竹,径直往里走。
邬识缘想要拦住他,刚伸出手,一簇火苗就烧了过来。
君成辰在大火的簇拥下逐渐走近,他的身上也沾了火焰,但他没有倒下,只是面容扭曲,挣扎不停,浑身关节如同傀儡一般发出“咔咔”的声音。
终于,他停下脚步,脸上维持着捉摸不透的诡异笑容上。
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长叹一声,眼底跃动着病态的光芒:“多么完美的谢幕啊,在大火中死去,就可以见到最爱的人了。”
“邬识缘,你猜你会不会再见到他?”
他似笑非笑,满怀恶意道:“那个在御花园里抱住你的人。”
“那个在铸造城里,挡在你身前,被一剑刺死的——师弟。”
第39章 第 39 章 春秋,笔法
“你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目眦欲裂, 伸手去抓他,大火从君成辰身上烧起,他只握到了一把虚无缥缈的灼烫感。
“你不是君成辰, 你到底是谁?”
真正的君成辰不会认识顾百闻, 不会知道上一次在铸造城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闲散王爷怎么会知道失传已久的法阵, 在君成辰背后藏着更深的人,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不仅知道他和顾百闻的纠葛,还知道重启的事情。
甚至于他来到阙都,也是对方一手安排。
“君成辰”没有回答,诡异的笑容像一张覆盖在他脸上的假面,他掀起嘴角,语气嘲讽:“世人皆爱邬识缘,让我看看你是否真如设定一般完美无缺。”
神明之泪又热又烫,从“君成辰”变得不正常开始, 珠子就产生了奇怪的反应。
邬识缘一直都在好奇神明之泪的真正用途, 他猜测过很多次, 最近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 神明之泪或许没有具体的作用, 只是比较敏锐, 能够察觉到所处环境的不对劲之处。
比如从前种种, 比如现在, 神明之泪发现了“君成辰”身上的古怪。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设定?你都知道什么?”
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表面被撕破, 邬识缘按捺不住心里的戾气, 一把掐住“君成辰”的脖子。
汹涌的灵力爆发出来,“君成辰”身上的异样被强势镇压,他好似感觉不到痛苦, 颇为惊讶道:“你竟然没有失去意识。”
他以为邬识缘会像其他人一样沉溺在幻阵之中,可事实证明,邬识缘没受到半点影响。
“是什么让你不受控制了呢?”他轻声呢喃。
不知道是在问邬识缘,还是在问自己。
邬识缘一下子就想到了神明之泪,或许除了发现异样以外,神明之泪还能够屏蔽一部分影响。
没错,就是一部分。
之前在御花园中,他受到影响看见了顾百闻。
当时和今日,有什么不同?
“君成辰”咧开嘴,脸上充满了挑衅:“罢了,这场戏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改写命运,邬识缘,我等你来找我。”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君成辰身上抽离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他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是谁?
究竟是谁?!
邬识缘猛地一挥手,将君成辰丢了出去。
幻阵被开启,大火将祭神殿包围起来,原本还痛苦挣扎的御林军们忽然停止了动作,他们闭着眼睛,眉目祥和,好似陷入了一场无比美妙的梦境之中。
邬识缘思忖片刻,拿出神明之泪。
金色珠子的热度减弱了,从“君成辰”恢复正常开始,神明之泪就停止了提示。
邬识缘没由来的想到了一个词——修正。
在剧情偏离正轨的时候,天道会进行修正,拍卖大会是现成的例子,四个主角死了三个,最后的一个快死的时候,错误被抹杀,一切重启回正轨。
【检测到系统错误】
这是当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邬识缘一直想不通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倒是有了不少猜测。
在三个主角被杀死的时候,没有开启重启,这代表重启是有条件的。
没有达到条件,就算剧情偏离正轨,也不会进行修正。
神明之泪提示他,指引他,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在领着他遵守剧情,走上正轨。
刚刚他什么都没有做,神明之泪自动恢复了正常,不像引领,更像是一种预警,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不正常,告诉他当时的“君成辰”不正常。
或许不止是他,藏匿在背后的敌人也有必须遵守的法则,偏离正轨太多,会受到惩罚。
惩罚……
邬识缘想起刺入顾百闻胸膛的剑,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兰轻流要对顾百闻下手,况且从当时兰轻流的状态来看,他或许真的不是凶手。
如果用惩罚来解释,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因为偏离了正常的剧情,天道降下惩罚,顾百闻的死是代他受罚。
一切都是猜测,但这个念头浮现在心间的时候,邬识缘还是控制不住攥紧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和油然而生的怒气。
缠在相竹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他从幻觉中惊醒,拍着胸口一脸仓皇:“艹,吓死老子了。”
邬识缘没见过他说脏话,挑了挑眉:“你还好吗?”
相竹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他点点头,看到昏倒在殿外的众人,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邬识缘朝他身后示意了一下,君成辰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闪过零星的迷惘,他好似被夺舍附身了一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但不一会儿君成辰就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他看也没看殿外被幻阵波及的众人,转身朝着祭神殿内走去。
朝着他唯一的目标前行。
相竹刚想拦住他,就被邬识缘制止了:“让他去吧。”
“什么?”
相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成辰害这么多人陷入幻阵,他还以为邬识缘会第一时间将他控制起来。
“拦不拦没什么区别,他不知道怎么解开幻阵的束缚。”
君成辰不过是个傀儡,是一个没有了价值的棋子,留下他很容易,但邬识缘不想那么做了。
看到君成辰疯魔偏执的真面目后,邬识缘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当初在栖梧山上,在十杀阵中,满身是血的人走到他面前,说他是为他而来。
同样的疯狂,同样的固执。
在重启之后,变态就没有出现过了。
这个时间点很特殊,顾百闻消失了,变态也随之不见了。
邬识缘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更何况早在之前就产生过怀疑。
“这么长时间过去,或许‘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让他进去吧,有祭酒大人在,左右翻不出风浪。”
他忽然很想看看君成辰最后的结局。
看一看,慕时生的心声里提到的,文案三组组长的策划。
一花一世界,这偌大的云荒大陆,或许不仅仅是几本小说融合而成的世界。
邬识缘垂下眼帘,将所有猜测和思绪一起压在心底,他抓起一个侍卫:“祭品被毁坏,他们应该只是受到了幻阵力量的波及,并非真正陷入幻阵。”
之前的“君成辰”也说过,他们会见到所爱之人。
相竹思索了一会儿,啧啧道:“没错,我刚刚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人,吓了一跳,然后就清醒了。”
就像是陷入了普通的幻境,清醒过来,就没事了。
“你见到了谁?”邬识缘随口问道。
相竹噎住,表情看起来很难以启齿,邬识缘心里升起了一丝好奇:“是我认识的人?”
相竹不搭腔,抬头望天,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息。
“……该不会是我吧?”
“我不是故意的!”相竹哭丧着脸,又尴尬又急迫地解释道,“我对你只是敬佩,邬道友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对你单纯就是敬仰,没有非分之想!”
艹了爹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竟然看到自己和邬识缘卿卿我我。
相竹硬生生从幻觉中吓醒了。
“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我确实对道友十分好奇。”
那可是邬识缘诶,整个江湖倾慕他的男男女女能绕阙都好几圈。
但见了面后,他就彻底清醒了,他对邬识缘是纯纯的敬佩,幕强,与风月无关,也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掉进这种幻觉之中。
相竹欲哭无泪:“道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清清白白!况且你都有神医了,我可不想被毒死。”
邬识缘神色古怪,他对相竹因为幻阵影响看到他不太意外,毕竟他还顶着白月光的头衔,剧情设定,又岂是他们这些戏中人可以改变的。
不过,相竹为什么会提到慕时生?
“我和慕时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如果慕时生真的和顾百闻是同一个人,那他和顾百闻的三年之约是不是也应该顺延到慕时生身上?
“知己”二字,是否能够概括他们的关系?
“不用解释了,我都懂。”相竹摆摆手,抄起一个侍卫,开始研究怎么让他从幻境中脱身。
邬识缘抿了抿唇,往殿内看了一眼,他对上了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祭酒大人神色疲惫,开门见山道:“邬识缘,你可查出了是谁在幕后搅动阙都的风云?”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君成辰,转念一想,君成辰算什么,他那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祭酒大人。
邬识缘不答反问:“祭酒大人为何非要我来查此事?”
上次见面,祭酒大人说看到了他的宿命。
但这一次,祭酒大人改口了:“因为有人以王朝社稷做饵,诱我邀你入局。”
邬识缘的目光骤然锐利:“是谁?”
“长生楼,通灵师。”
邬识缘浑身一震,万千疑问汇聚心头,可还不等他开口,他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裹住,祭酒大人摆摆手:“此局无解,老朽我已推演数次,不得已才利用宿命之事将你卷入其中,识缘小友,还望你莫要怪罪。”
包围着祭神殿的大火熊熊燃烧,在邬识缘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被祭酒大人送出了阙都。
火势很大,很快就烧向了整个阙都,赤旗随风摇曳,在悬挂的白幡之下,一道道身着开国铠甲的人影凭空出现。
他们面色青灰,身体是半透明的,冲天的阴气裹挟着凄厉的哭嚎声,淹没了整个阙都。
“这是……”
一开始,他们查到阙都内有阴祸,祭酒大人也说朝堂之上有妖邪作乱。
但渐渐的,随着幻阵的事情浮出水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幻阵上,没有想过阴祸和妖邪。
邬识缘屏住了呼吸:“阴兵。”
这是曾随星启第一任君王征战四方的百万阴兵,王朝建立后,他们荣宠加身,特赐葬入皇陵。
可……皇陵无鬼。
那天夜里,三诗观的小师妹跑遍整座山,才在山脚下捉住一只鬼。
万千鬼兵在今日忽然出现。
今日,今日是九月廿三!星启第一任君王的忌日!
整座城犹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邬识缘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进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祭酒大人给耍了。
随着阴兵出现,大段大段的剧情闯进邬识缘的脑海。
【星启王朝于战火中建立,君主登基后,一夕之间百万将士被坑杀,天降预言,千百年后将有阴兵踏城,灭亡星启。】
【星启与云合两大王朝维持的平衡将被打破,云荒大陆自此陷入混战。】
【群雄争霸,江湖潮涌,一切即将拉开帷幕。】
在百万阴兵踏入熊熊燃烧的大火时,剧情突然发生了改变。
【星启皇族暗中筹谋,在三诗观的帮助下,以身为饵设下幻阵,百万阴兵闯入幻阵后销声匿迹,兵不血刃,亡国预言被更改。】
【妄图利用阴兵颠覆王朝的混血猫妖伏诛。】
剧情线被改写了。
原本的剧情被改写成阴兵祸世,幻阵救国,猫妖美人也变成了利用阴兵的罪魁祸首。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一切都是祭酒大人和通灵师联手布下的一场戏,他们偷天换日,用幻阵化解了王朝覆灭的预言,改写了无数人的命运。
糟了!慕时生!
邬识缘踉跄了下,又一段剧情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祭神殿被烧毁,此一役唯三伤亡:祭神殿祭酒、星启王朝君成辰,以及药杀谷慕时生。】
第40章 第 40 章 解棋,私心
慕时生死了。
不是毒发身亡, 而是死在阙都这场人为的大火之中。
他和曾经的顾百闻一样,是一个新的错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参与了不该参与的剧情, 所以被抹杀了。
不, 或许不是抹杀。
“君成辰”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慕时生的死,很可能是受他牵连。
邬识缘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场大火带走了祭酒大人和君成辰,兵不血刃,截断星启王朝气运的预言被抹去。
仔细想想就知道,他们两个肯定在一开始就达成了共识,或许君成辰能够布下幻阵,其中还少不了祭酒大人的帮助。
只有慕时生是无辜的。
寒夜过去, 晨光破晓, 邬识缘再度踏入阙都,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 回顾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感觉像做梦一样。
摊贩支起了早餐摊子, 食物的香气一点点散开, 邬识缘静默不语, 和长街尽头走来的相竹等人远远对上视线。
昨夜他们还在并肩作战,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 他们就没办法再站在同一边了。
“邬道友。”相竹率先打了招呼,像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晌, 递过来一个东西。
邬识缘的心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在阳光下,晶莹透亮的琉璃折射出绚烂的光芒,桃花依旧,故人不再。
“这是慕神医的……遗物。”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口,相竹就被邬识缘揪住衣领,掼倒在地。
“大师兄!”
三诗观的师弟师妹立马上前,邬识缘头也不抬,灵力爆发,近乎强横地将他们掀飞了十几米。
“住手!”
相竹惊呼出声,他被邬识缘全面压制,挣脱不开,急切不已:“邬识缘,你冷静一点!”
“冷静?”
邬识缘的目光落在桃花琉璃上,大脑嗡嗡作响,“遗物”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不停。
要他怎么冷静?
“慕时生在哪里?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双目赤红,恨不得掐死手下的人。
相竹闪躲似的偏了偏头,气弱下来:“慕神医死在祭神殿,祭酒大人说,这是通灵师的要求。”
通灵师主动找上门,说他有办法解决预言中的灾祸,还星启王朝,还云荒大陆一个和平。
他要祭酒大人请邬识缘入局,这是前提,他不求金银权势,唯一的要求就是倘若有人与邬识缘一起来了阙都,参与进这件事里,那个人的命要交由他处置。
“这是祭酒大人让我交给你的,抱歉,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相竹惭愧地偏开头,将信递给他。
邬识缘呼吸一窒,抖着手拆开信。
信上详细地记载了所有事,从通灵师找上门开始。
通灵师笃定邬识缘会来阙都,祭酒大人要做的事就是留下他,让他答应调查阙都内男子怀孕的怪事。
为此,通灵师还教了祭酒大人如何才能留下他。
那番异星,宿命的言论并非祭酒大人推演星象所得,而是通灵师告诉他的。
至于幻阵,也是一桩交易。
傀儡做戏是瞒天过海之法,百万阴兵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幻阵内真假难辨,可诓骗阴兵。
但能容纳百万阴兵的幻阵消耗巨大,不仅需要祭品,还要有强大的力量支撑。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祭酒大人。
在信上还写到了一件邬识缘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的事情——猫妖美人不是祭品之一,真正作为祭品的人是九王爷君成辰。
阴兵们为复仇而来,千百年过去,他们痛恨的人从星启开国君主变成了皇室的血脉,如果想瞒过他们,必须要有皇族自愿与幻阵合为一体,流干所有的血,为百万阴兵陪葬。
起初祭酒大人和通灵师想到的人选是君成星,受天下万万人供养的九五之尊,应该为黎民苍生牺牲,再者作为君主,这件事需要他的首肯。
但在告知君成星之前,君成辰先知道了这件事。
“皇兄是一国之君,星启离不开他,要皇族流干血才能平息怨恨,不如让我来。”
于是君成辰自愿献身,成为祭品开启幻阵。
猫妖美人不过是个幌子。
十三年前,君成星选妃,作为胞弟的君成辰在百花台一掷千金,拍下了混血的猫妖美人送进宫中。
君成辰许诺猫妖美人荣华富贵,他要猫妖美人替他监视君成星,看着后宫中的妃嫔,不可让她们得到君成星的宠爱。
这十年,猫妖美人做的非常好。
直到三年前,君成星立后,君成辰大闹后宫,砍掉了猫妖美人的耳朵和尾巴,将幻阵祭品中的花木做了更改,原本的幻阵带了一丝和他如出一辙的痴怨之气。
也是从三年前开始,猫妖美人以人心为食,她犯下诸多罪孽,冤魂缠身,误打误撞发现了预言的秘密。
猫妖美人打算借阴兵来报复君成辰,报复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在她的操作下,原本应该在九月廿三才应验的预言提前了半个月。
恰逢此时,后宫传来消息,有妃嫔怀孕了。
选妃,立后,怀孕……君成星踩在君成辰的底线上,一步又一步,用了十三年将他逼疯了。
君成辰爱而不得,心生怨恨,一气之下擅自开启了幻阵,并且将君成星拖入了幻阵之中,为他孕育子嗣。
“皇兄欠我一个孩子,便这样还我吧。”
祭酒大人没有阻止,或者说,他和通灵师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们任由君成辰挑起祸端,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引来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引来——邬识缘。
君成辰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操控了猫妖美人,操控了幻阵,但他的所作所为都在祭酒大人的预料之中。
祭酒大人也不是执棋人,他为了保全星启王朝,阻止预言应验,和通灵师进行交易,他也是一枚棋子,是通灵师手下的一个傀儡。
纵观整盘棋,真正控局的只有一个人——通灵师。
在这盘棋里,慕时生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在邬识缘到达阙都后来到这里,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根据已经发生的事情来推断,慕时生就是追着邬识缘来的阙都。
换言之,慕时生的命就是通灵师索要的报酬。
邬识缘攥紧了手里的信,祭酒大人始终对他心存愧疚,所以在最后将一切和盘托出。
相竹抹了把脸:“三诗观师承赶尸人,我师门有驭鬼之术,紧要关头,祭酒大人以命相逼,求我们出手相助。”
是了,是了,阴兵要乖乖进入幻阵,还需要引路的人。
这个引路的角色,就是三诗观众人。
在九月廿三这一天,星启王朝的隐患被拔除了。
邬识缘退开了几步,他怎么怪都怪不到相竹的头上,三诗观的人之前也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慕时生?”
祭酒大人和君成辰的死是做这场戏的代价,他们为改变预言而死,只有慕时生不是,慕时生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他不该死在昨晚那场大火里。
相竹将桃花琉璃递过去,面上浮现出沉痛:“此物是慕神医让我还给你的,他还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邬识缘,我的死不怪你。”
一切尘埃落定,相竹因为揭下皇榜,获得了三诗观最需要的金银赏赐。
在三诗观众人出城那日,君成星出现在城墙上。
阙都的城墙高大巍峨,君主身形瘦削,孤孑一身,被衬得无比孤独。
双生子只剩下一个了。
和邬识缘一样,君成星在一切结束后知道了真相。
邬识缘很想问问他是什么心情,被弟弟觊觎多年,被强制侵犯,最后又发现弟弟为了救他,为了保住他的王朝,他的帝位而死。
不该恨,不应爱,站在君成辰的立场上,君成星何其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看到君成星独自一人站在风中,眉眼低垂,沉默地按住腹部,邬识缘突然从他身上感觉到浓烈的悲伤。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君成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君成辰走上这条路,正是君成星促成的。
双生子有心灵感应,爱上对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流干全身的血后,是否就不必再受世俗道德的裹挟,是否就能够从乱/伦的枷锁中解脱?
没有人知道答案,正如没有人知道今日阴阳一别,何时才能在人世间重逢。
也没有人知道,在顾百闻和慕时生之后,会不会出现一个新的变数,一个和他们长相相似的新角色。
邬识缘将桃花琉璃挂在腰间,目光微冷,重新踏入了江湖。
此时距离他宿命的死亡还有不到两个月,他该去会一会长生楼那位通灵师,也该去为他的知己报仇。
…………
屏幕上反射出光芒,苍白的指尖一寸寸抚过上面的身影,吐出眷恋痴缠的呼唤:“邬识缘……”
一声一声,一声一生,如同饮鸩止渴,如同飞蛾扑火。
靠近他,就是自取灭亡。
“谁会没有一点私心呢,凭什么偏偏对我赶尽杀绝?”
啧。
“一定是嫉妒,他们嫉妒我能靠近你,嫉妒我能拥有你的关爱,嫉妒我能叫你师兄,成为你唯一的知己,嫉妒我与你有三年之约,是你未过门的道侣。”
他的声音从愤恨变得愉悦,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很快活很幸福一般。
“邬识缘,是我的,是我的,是我创造了你,你应该只属于我。”
他骄傲地重复着这一点,如同神明发号施令,可屏幕上反射出略含委屈的眉眼,像极了信徒祈求神明的垂怜。
最终,所有不甘与狰狞逐渐平息,一声轻叹落下来:“再等等我,最后一次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痴汉,师祖
阙都的事明确指向通灵师, 无论如何,长生楼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在去之前,邬识缘先回了九霄观。
明明是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地方, 再次回来, 竟然感觉十分陌生。
邬识缘没有御剑, 循着石阶一步步往山上走。上次这样走上山, 还是太明领他进九霄观的时候,几千级台阶开启了他的修炼之路,他从籍籍无名走到声名赫赫。
夕阳西下,霞光撒满山巅,高耸的山门前,少年挺拔的身影熠熠生辉。
听到脚步声,兰轻流转过身:“你回来了。”
少年的面容坚毅,身上的气质沉敛,和以前相比出挑了不少。
看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 兰轻流的境界又提高了。
啧, 不愧是主角。
邬识缘不想搭理他, 没搭腔, 略过他往道观内走去。
兰轻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碎碎念这段时间九霄观内发生了什么, 事无巨细, 所有事情都汇报了一遍, 最后又“不经意”地提到他又突破了境界, 剑术也有所精进。
“所以你是特地跑来我面前炫耀的吗?”邬识缘面无表情。
他因为阙都的事心情不好, 越发看剧情和主角不顺眼。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兰轻流急急忙忙地辩解,脸上的从容不再,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好好修炼,我,我不比别人差。”
“哦。”
兰轻流是主角,天资聪颖,又有得天独厚的气运加成,自然不会不如别人。
邬识缘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白月光,主角何必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难不成,兰轻流如同剧情一般对他上了心?
思及此,邬识缘的表情变了变。
兰轻流紧抿着唇,小声问道:“我变强了,是不是就能被你看到,是不是……就有资格做你的师弟了?”
他脸上的期待毫不掩饰,倾慕之情几乎要从眼睛里冒出来。
邬识缘心里一咯噔,他年少成名,对他表白的人数不胜数,自然看得出兰轻流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每一步都在偏离原轨,但兰轻流还是像剧情里描述的一样,对他动了心思。
“我能叫你师兄了吗?”兰轻流双眼发亮,少年褪去表面的风平浪静后,露出了藏在心底的渴望。
邬识缘往后退了一步,适才发现他身上背的剑很眼熟,不是梧桐子,而是一把普通的桃木剑。
见邬识缘一直看着他身上的剑,兰轻流不好意思地偏开头:“当初我因为试剑大会失去信心,你用这把剑开导我,我一直将剑带在身上,激励自己。”
他拿出桃木剑,一寸寸轻抚过剑身,神色眷恋而痴迷:“我日夜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追上你,与你并肩。”
邬识缘头疼起来,年少时打马看花,他也看过不少话本,倾慕于人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想要收集和对方有关的东西。
像兰轻流这样珍惜,抱着他用过的剑,和话本里写的痴汉一般无二。
“开导你是师父的命令,我并不想多管闲事。”邬识缘冷酷无情,补充道,“尤其是你的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早就说过看你不顺眼。”
兰轻流闻言怔住。
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邬识缘估摸着兰轻流应该对他死心了,正打算离开,刚才还沮丧的兰轻流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然浮现出死灰复燃的期待。
“只是看我不顺眼的话,那我在你心目中,应该极为特殊吧。”
邬识缘:?
兰轻流扬起笑:“由爱故生恨,没有爱,哪会有恨。你讨厌我,定然是因为喜欢我。”
邬识缘:???
哪门子的歪理?!
邬识缘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话,比他荒唐无稽的宿命更加可笑。
“你练功把脑子练傻了?”邬识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兰轻流,“有病早点去治,我看你像中了蛊。”
兰轻流笑了笑,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我确实是中了你的蛊,倘若未来走火入魔,师兄你定然会是我的心魔。”
邬识缘:“……”
兰轻流一反常态变成了痴汉,以至于邬识缘都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入了魔障,就去静心堂面壁思过,别出来发疯。”
生怕他再口出狂言,邬识缘一溜烟就离开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回来的路上,邬识缘就传了信,得知太明正在闭关,他直接去了后山。
放下结界后,邬识缘从储物法器中找出绮芳琉璃。
绮芳琉璃是有灵之物,他最近时常能感觉到时机成熟,之前从寻芳镇获得的机缘或许到了摘果子的时候。
邬识缘试着往绮芳琉璃中输入灵力,琉璃亮了一下,恢复平静。
他想了想,划破指尖,往绮芳琉璃上滴了一滴血。
天材地宝大多都可以用灵力和血来开启,一些特殊的法宝与神魂绑定,就像他的耳坠,能够直接沟通识海。
血珠滴在绮芳琉璃中央,殷红的一颗像给花朵点了蕊,原本晶莹剔透的绮芳花散发出别样的光芒。
神魂一轻,似乎被一股风托住,降落在一个神秘的地方。
邬识缘心中大喜,成了!
茅草屋变了副光景,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面前的绮芳琉璃还在,从绮芳琉璃上飘出一缕纯金色的神魂,在邬识缘面前落下,变成一道高大的身影。
和想象中相去甚远,师祖不是老头,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俊俏道士,颇为年轻,但眼神深沉,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感。
道士挑了挑眉,开口就是混不吝的一句:“嘿,九品境界,天赋卓绝,还真叫那算命的说准了。”
邬识缘愣了一下,惊愕不已:“顾师祖?!”
九霄观已经建立了千百年,门下弟子无数,往上数的师门前辈无数,但有一位绝对是鼎鼎大名。
——顾半缘。
九霄观数代弟子损耗百年气运,为顾半缘逆天改命,此事是九霄观的秘辛。
更为人熟知的是顾半缘和神明私交甚笃,年少时他们曾一起仗剑天涯,后来经过神魔大战,顾半缘以一己之力重建九霄观,使没落的宗门东山再起。
九霄观的弟子无人不知顾半缘。
顾半缘一摆手,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小徒孙,你怎么认出我的?”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如实回答道:“我曾经在藏书阁里看到过师祖的自画像。”
突破一定的境界后,修相者可以将容貌定格在当下,九霄观祖上一水的鹤发童颜老道士,唯独顾半缘一头青丝,意气风发,不像道士,更像坊间俊俏的郎君。
他给自己画了像,特地题上了大名,美其名曰以便后世弟子瞻仰他的英姿风采。
顾半缘显然也想起了少年时的荒唐事,尴尬地咳了两声:“就是你破了寻芳镇的谜题?”
“谜题?”
邬识缘想了一下,点点头。
寻芳镇的事的确像一道谜题,只有解开谜底,才能获得机缘。
顾半缘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抬手轻点邬识缘眉心,忽然又皱起眉头:“你没有获得梧桐子的认可?”
使得梧桐子认主的人是兰轻流,寻芳镇的机缘原本也是兰轻流的。
邬识缘的心沉了沉。
莫非早在百年前,顾半缘就预料到了现在的事情,知道他未来会有一个徒孙得到梧桐子的认可?
那所谓的机缘,岂不是一开始就内定给了兰轻流?
邬识缘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梧桐子的主人不是我,我也不是师祖你要等的主角。”
“谁说你不是我要等的人了?”顾半缘很快就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上下打量着邬识缘,“虽然没有梧桐子,但已经突破了九品境界,是个可造之材,可知道你为何会见到我?”
邬识缘被问愣了:“因为我解决了寻芳镇的祸事?”
“是也不是。”顾半缘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邬识缘不明所以,正想发问,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脸色变了变。
顾半缘勾起唇角:“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邬识缘茫然地点头:“师祖你在几百年前就……仙去了,可寻芳镇的祸事发生在一百年前。”
二者的时间对不上。
“怎么会……”
顾半缘勾了勾手指,神明之泪从邬识缘身上飘出,落在他的掌心之中:“没拿到梧桐子,竟然得到了这东西,还真是都叫书墨那乌鸦嘴说准了,唉。”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邬识缘摇摇头,想到宿命中既定的死亡,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的前方只有一条死路。
“你要走的,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邬识缘微微睁大了眼睛,顾半缘的指尖触到他眉心,万千典籍浩如烟海,一股脑儿灌入他的大脑当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神秘而庞大的力量。
“小徒孙,你叫什么名字?”
“邬识缘。”
“邬识缘,邬识缘……”顾半缘喃喃低语,“邬识缘,你我原本无法相见,这一面,是因缘际会,时空错乱。”
邬识缘一头雾水:“弟子不明,还望师祖解惑。”
“芥子须弥,微尘三千,一芥子即一世界,你我能够相见,是命运与时间碰撞的结果。”
邬识缘似有所觉,心念一动。
“在这个世界里,我并非是你真正的师祖,而你也不算是我真正的徒孙。”
在神魂即将消散的时候,顾半缘用含笑的嗓音感慨道:“如果你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或许我们能够在属于我的真实世界中再见。”
第42章 第 42 章 失误,回溯
邬识缘一知半解, 将顾半缘说过的话仔细回忆了好几遍,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听过芥子中藏着三千世界的说法,顾半缘的意思莫非是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 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相见?
不是没有可能, 顾半缘和神明是挚友, 神明无所不能, 早已跳脱出天道的束缚,能够窥见其他世界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如此,那时间对不上也可以解释的通了。
顾半缘的神魂消失后,绮芳琉璃就失去了光彩,变成一块普通的琉璃,只剩下装饰作用。
不过上面还散发着绮芳花的独特香气,味道浓郁,带在身上,宛若质量上乘的香囊。
这股味道不止一次帮助慕时生确认他的位置。
邬识缘想了想, 没有将绮芳琉璃放回储物法器中, 反而将之佩戴在腰间, 和他亲手雕琢的桃花琉璃挂在一起。
在神魂消散之前, 顾半缘往他身体中打入了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很强大, 邬识缘试着感觉了一下, 这股力量并不会与他的灵力相冲, 二者相安无事, 只不过他也无法动用这股力量。
这和剧情里讲的差不多, 兰轻流拿到机缘后,见到了九霄观的先祖,经过先祖的指导, 境界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突破了九品境界,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先祖带给他的帮助无法在修为上显示。
除了不能动用的力量以外,顾半缘还往他的识海中灌输了很多典籍。
几百年前,九霄观曾经遭受过一起灭门之祸,顾半缘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在那场惨祸中,九霄观的所有弟子都被杀死,就连藏书也被洗劫一空,之后九霄观重建,不少藏书都没能找回,以至于流传到今日,九霄观闻名于世的藏书万千早已不复。
顾半缘是唯一一个看过所有藏书的人。
坦白说,邬识缘现在对提升境界不感兴趣了,顾半缘留给他的绝版藏书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他大喜过望,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惊奇的发现里面还有关于幻阵的详细记载。
之前他看过的幻阵典籍是九霄观重建后的修补版,只有寥寥几笔,正是顾半缘重新编写的。
如今在识海中,邬识缘找到了详细的版本。
幻阵要建立的前提条件苛刻,除了祭品以外,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一念贪嗔痴妄,祭品不同,幻阵的导向也不同。
阙都的幻阵,正是一个以爱为名的囚笼。
君成辰是自愿献身的主要祭品,并蒂双姝、相思子、萤日草是辅助定向的祭品,从幻阵成立那一刻开始,这个阵法就注定以爱恨为基石,至于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就要看爱有多深,恨有多浓烈了。
双生子的爱意不被世俗接受,到头来,却是这份执拗的爱恨守护了阙都的安宁。
邬识缘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祭酒大人不在发现君成辰改变想法的时候阻止他,救出被囚禁在安云殿里的君成星,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君成辰的爱与恨更加浓烈。
没有什么比得到过再失去更令人难以接受了。
君成星也知道这一点,他在纵容君成辰,推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江湖上的风流故事数不胜数,情之一字难解,温柔刀最杀人,是公认的事情。
或许不止君成星在做戏,君成辰也早就猜到了一切,在祭神殿的时候,他义无反顾踏出的每一步,既是坦然赴死,也是向着心上人而去。
邬识缘不喜欢风月话本,更不喜欢飞蛾扑火的执着。
花了两个时辰消化识海中新增的藏书典籍,邬识缘神清气爽,他从小就喜欢看书,过目不忘,尽管书中没有黄金屋和颜如玉,邬识缘也从未厌倦过。
眼下得了趣,一看就看到了傍晚时分。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药圃里的灵植被精心照料过,翠绿的叶片上挂着水珠,灵气氤氲,混合出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上扬的嘴角在看到药圃旁边蹲着的人时突然僵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轻流揉了揉腿,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会过来浇水采药。”
在院子另一边,是采摘下来,正在晾晒的灵植。
邬识缘扫了一眼,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在剧情中,兰轻流拜入九霄观后专修剑道,对炼丹之道一窍不通。
可灵植被照顾的很好,晾晒的草药也都分门别类摆放着,就算是道观内修习炼丹之术的小道童也做不到这么完美。
兰轻流似乎偏离了他的人生轨迹。
见他不作声,兰轻流局促地抹了抹手上的土,解释道:“我专门请教过师叔,可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没有。”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在重启之前,他和兰轻流的关系闹得比现在还僵,他一度布下结界,不让兰轻流靠近草庐。
重来一次,他和兰轻流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兰轻流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邬识缘狐疑地打量着他,试图从兰轻流身上找到蛛丝马迹:“你入的是剑道,应该专心修炼,半路上改变主意,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是在关心我吗?”兰轻流眼睛一亮。
邬识缘原本就猜他生了邪念,听到他说的话后更加确定,神色更冷:“不是。”
“好吧。”许是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兰轻流并没有多失落,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你的剑术超群,还兼修了炼丹之术,我只是想和你一样,日后能够陪着你。”
学你学过的东西,走你走过的路,最后站到你身边。
邬识缘呵了声:“和我一样?”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抱着胳膊,语气倨傲:“别以为你得到了梧桐子的认可,就能和我相提并论了,我们两个在天赋上就有差距,我修剑术,学炼丹,样样都能拔尖,你能吗?”
兰轻流的脸白了白,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邬识缘修剑术,试剑大会上一把桃木剑战四方,令苍雪峰下了一场绯色的桃花雨,江湖上津津乐道多年。
他的炼丹之术也是大成,做丹修绰绰有余。
“你凭什么与我一样?”
你凭什么是主角,我凭什么因为你而死?
邬识缘心中压抑的不甘攀升到顶峰,越想越气,技不如人他死就是了,偏偏兰轻流哪哪儿都不如他,叫他如何能甘心。
邬识缘一甩手,强劲的气流瞬间将兰轻流掀飞出去:“滚,离我远点。”
院门“砰”的一声关上,晾晒的草药撒了一地,邬识缘眉目霜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寒气逼人:“收了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卖乖讨巧那一套对他不管用。
兰轻流跪在地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愤愤地捶了捶地:“我只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一些,像普通师兄弟一样,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过不去?”
他想不通,明明邬识缘对九霄观的其他弟子都很好,唯独面对他时没有好脸色,就像他被单独施加了仇恨buff。
“我也是你的师弟!凭什么你对顾百闻那么好,对我就恨不得痛下杀手?难道就因为我是梧桐子的主人,所以你才不愿接受我的吗?!”
兰轻流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和顾百闻同一天拜入九霄观,同样是太明的徒弟,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比顾百闻优秀,他的境界高,他还获得了梧桐子的认可。
邬识缘偏心顾百闻,给顾百闻的好有千万分,唯独对他吝惜,不肯分给他一分。
满腔妒火烧得兰轻流双眼发红:“你应该已经不记得顾百闻了,他是你的师弟,你对他很好很好,比对我好多了……凭什么?凭什么?!”
质问的话戛然而止,兰轻流被飞身而来的邬识缘掐住脖子,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早在试剑大会的时候,邬识缘就猜测主角们保留着重启前的记忆,他不甘贸然试探,生怕打草惊蛇。
没承想,兰轻流送上门来了。
邬识缘一脸沉色,气势冷厉:“说,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兰轻流一脸灰败,破罐子破摔道,“我不会告诉你顾百闻是谁的,也不会告诉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永远都只能有我一个师弟!”
他咬牙切齿,妒火将眼睛烧得通红,满是恨意:“邬识缘,你明明不应该偏爱任何人!顾百闻就是个错误,是个bug,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产物,你怎么可以为了他伤害我,我才是九霄观这条支线的主角,是和你亲密度最高的人!”
【滴——】
【警告,警告,检测到玩家失误,即将开始纠正错误。】
【回溯时间,一刻钟。】
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中,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邬识缘眼睁睁看着时间倒流,他推开草庐的门,看到了蹲在药圃旁边的兰轻流。
四目相对,兰轻流轻轻别开了目光:“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会过来浇水采药。”
第43章 第 43 章 总结,发疯
玩家失误, 回溯……
顾半缘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邬识缘看着兰轻流,想起他不久前提到的亲密度, 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他定了定心神, 淡声道:“有劳。”
兰轻流眼睛一亮, 一扫刚才的颓然:“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每天都在练完剑之后才过来,趁着闲暇之余学习炼丹之术,没有荒废正道。”
他仰着头,暗戳戳地等待夸奖,和回溯前歇斯底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主角成为玩家,邬识缘再看兰轻流,首先想到的不再是公不公平:“师叔的炼丹之术是九霄观内数一数二的,你若是对此感兴趣,可以找他指点。”
“好, 好好。”兰轻流喜不自胜, 离开小院后又折回来, 殷切地问道, “那我有问题可以来问你吗?”
邬识缘打量着他, 从兰轻流的反应来看, 似乎他应该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就像兰轻流所说的, 他不该记得重启之前出现过的顾百闻。
如果兰轻流是玩家, 那他是什么?
兰轻流刚刚提到过BUG, 他在慕时生的心声里也听到过,或许他是慕时生所说的……NPC?
半晌,邬识缘略一颔首:“嗯。”
兰轻流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邬识缘立马回到书房,将所有猜测写在纸上。
之前罗列的剧情和主角摆在旁边,结合刚刚写下来的内容,邬识缘再次提笔,在崭新的纸面上写下总结:命运=剧情。
他以为的宿命是剧情操控的结果,像他和慕时生这样的NPC有固定的命运,而主角们,即兰轻流等人可以自主支配命运,他们又被称为玩家。
如果出现违背剧情的操作,就会受到系统,也就是天道的修正,目前出现过重启和回溯两种修正方法。
他所处的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阴差阳错的情况下,他见到了真实世界中的顾半缘,而沟通两个世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神明之泪。
神明之泪拥有未可知的奇妙作用,目前已经证实的是神明之泪能够检测到剧情的BUG。
邬识缘摩挲着神明之泪,他没有如兰轻流所说的一样忘记重启和回溯前发生过什么,或许也和神明之泪有关。
如此看来,顾百闻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拿到神明之泪,一定是知道他的命运,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顾百闻和兰轻流一样,是主角吗?
不,不是的,顾百闻并不是剧情里的角色,他是一个变数,是一个BUG,后来剧情修正,所以他被系统抹杀了。
顾百闻是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
邬识缘的眸色沉了沉,视线落在书桌上。
他曾经掐住顾百闻的脖子,将人摁在这里,逼问顾百闻是否和多次骚扰他的变态有关,当时顾百闻利用兰轻流将此事搪塞过去了。
可如果顾百闻说谎了呢?
邬识缘在刚才的总结下又写了一行字:顾百闻=变态。
一切都是猜测,尚不能妄下论断,邬识缘想了想,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以此为基础去倒推,顾百闻是为他而来。
在渡劫时,顾百闻向他透露了他作为白月光NPC的宿命,之后顾百闻帮他拿到了寻芳镇的机缘,更改了主角兰轻流的支线轨迹。
到了一星天,因为抢夺神明之泪的缘故,顾百闻所做的事情被天道察觉,因而被系统抹杀,
在这之后,世界重启,顾百闻消失不见,而变态也再没有出现过。
这样看,一切都能对应上。
邬识缘摩挲着笔杆,他一直很疑惑顾百闻为什么会黏着他,如果代入变态的身份,顾百闻的所作所为就很容易解释了。
呼。
他长出一口气,放下笔,看着纸上刚刚推测出来的结果,忍不住支着额角,轻笑出声:“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顾百闻在骗他,变态在骗他,一个人用两个身份将他耍得团团转。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弟。”
和他这个NPC相比,慕时生知道的太多了,像什么副本、文案之类的特殊名词,以及偷偷在心里觊觎他的阴暗言论,足够他确定慕时生的身份。
他的好师弟神通广大,被天道抹杀之后,竟然换了个名正言顺的新壳子来接近他。
啧。
暂且可以将这位为他而来的变态视作好人,利用阙都做局杀死慕时生的人,身份应该和天道差不多,本意是想抹杀影响剧情的存在。
通灵师。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通灵师是长生楼的客卿,在剧情里,通灵师是和他一样的NPC。
在他原本的命运中,他和通灵师没有交集,那家伙上赶着去阙都挑衅他,八成也像慕时生一样,身体里面换了个芯子。
是变态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就被邬识缘打消了,变态虽然变态,对他却是掏心掏肺,再说了,利用通灵师的身份杀死慕时生这个壳子,完全是多此一举。
所以通灵师是他的敌人。
严格意义来说,通灵师和变态是两个阵营,他是双方产生矛盾的根本原因,前者想维护剧情,送他去死,后者想让他摆脱白月光的命运,挣脱死局。
很好,这样他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邬识缘打了个响指,桌上的纸一下子烧了起来,剧情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火光掩映之下,他的侧脸被染上一层薄薄的暖光,惊心动魄的美感挣脱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降落在人世之间。
他在夜半时分起身,如同一阵风,悄无声息的吹到九霄观内,落在兰轻流的床前。
邬识缘抬起手,灵力凝成长针,快准狠地刺入兰轻流喉间,手起针落,一击毙命,床上熟睡的人顿时没有了气息。
月光照进窗户里,邬识缘侧着身,眉宇间一片阴翳。
【滴——】
【警告,警告,检测到玩家意外死亡。】
【查询不到干扰因素,判定为系统错误,即将开始纠正。】
一秒、两秒、三秒……邬识缘静静数着数,数到十的时候,被他杀死的兰轻流突然睁开眼睛,诈尸了。
他勾起唇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在兰轻流转头的时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往旁边一扭,只听得“咔哒”一声,刚诈尸的人又软软地倒在床上。
邬识缘听着那道紧急的警报声,一挥衣袖,轻飘飘地离开了房间。
主角们是玩家,玩家不会死,如果意外死亡了,系统会纠正错误,让他们复活。
这次死的只有兰轻流,没有超出剧情之外的人存在,没有干扰因素,所以纠正错误的方式是简单粗暴的复活,不是重启。
邬识缘卸去了护着身体的防御,掌心中蓄起灵力,一根和刚刚如出一辙的长针被他握住,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刺进自己的喉咙之中。
弥留之际,熟悉的警报声响起。
【滴——】
【警告,警告,检测到NPC意外死亡。】
【查询不到干扰因素,判定为系统错误,即将开始纠正。】
痛楚消失,一切恢复原状。
邬识缘冷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猜对了呀,他真的是NPC。
剧情规定了他的死亡,如果他提前死了,就会被判定错误,像主角们一样复活。
这个世界是一场巨大的玩笑,就连生与死都要遵循设计好的剧情安排。
渡劫之后,邬识缘第一次卸下命运的枷锁,发自内心的感到轻松,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对手不是主角,不是剧情,不是既定的命运。
他要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既然如此,那就打破一切好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影子,娘子
天还没亮, 邬识缘留下一封信,收拾东西离开了九霄观。
白月光是九霄观的大师兄,是名动江湖的邬道长, 那他就毁了邬识缘, 看看这剧情还走不走得下去。
在乡下隐居的第十三天, 邬识缘锄完地, 扛着锄头回家,路过城外的大碗茶摊,他要了一碗凉茶,百无聊赖地听其他桌客人们聊天。
“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闹翻天了,九霄观的大弟子,就赫赫有名的邬识缘,他留下一封信,然后叛逃九霄观了!”
“叛逃?他去了什么门派?”
“目前还没有门派出来认领, 传闻都说他堕魔了, 去了覆水间。”
“我一猜就是!都说正邪不两立, 先前那魔尊跳出来说他很欣赏邬识缘, 八成就是在招揽他。”
“啧啧啧, 弃明投暗, 九霄观的人都气疯了, 也不知那魔尊给了他什么好处。”
……
“伙计, 钱给你放桌上了。”
“好嘞, 慢走啊。”
邬识缘放下茶碗, 扛起锄头,将议论声甩在身后。
从九霄观离开后,他就来了港九城, 这里水陆发达,来往行人众多,是云荒大陆最繁华的地方。
邬识缘在港九城之一的仙影城外买了间荒废已久的屋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么开荒锄地,要么上山挖野菜,采蘑菇,没几天就跟乡亲们混熟了。
“小五啊,上山回来了,要不要过来吃饭?”村里的孙大娘十分热情,边说着边招呼他,“我侄女今儿个也来了,和你年纪差不多,等下吃饭,你俩见见面,多聊聊。”
给适龄男女介绍对象,是村里大娘们热衷的事情。
邬识缘长得好,又能干,来这里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看他家里一穷二白,还企图让他入赘。
“不了,还有活没干完,我回家拿点东西就上山了。”
说完不等孙大娘张罗,邬识缘撒开腿就跑。
村子不大,有点消息不用一个时辰就能传遍,这边孙大娘给她侄女牵线搭桥,那边就有人直接堵到了家门口,隔老远就殷切地冲邬识缘招手。
邬识缘脸都绿了,他想过很多种离开九霄观后的生活,连被主角找到都想过,唯独没想到他会被人追上门做媒。
有家不能回,邬识缘装没看见,脚步一拐,往村外走。
仙影城外青山连绵,这几天刚下过一场雨,林间冒出来不少蘑菇,邬识缘背着篓子,专挑一种雪白雪白的蘑菇,一边采,一边慢悠悠晃上山。
山涧的泉水清澈,他从储物法器里翻出炼丹用的小炉子,舀了水,生着火烧开。
刚采的蘑菇洗干净,从中间撕开,等水开了,丢进炉子里。
煮了一刻钟不到,蘑菇的鲜香味就散发出来了,邬识缘熄了火,连蘑菇带小丹炉一起放到树林子里。
雨后新发的雪融菇味道鲜美,蒸煮后更能激发鲜味,是未开灵智的草木精灵最喜欢的美味。
仙影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城外的仙影山,每逢大雾傍晚,山间会有人影漂浮,影影绰绰,仿若仙人降世,因而得名仙影。
其实飘在山里的不是仙人,而是草木幻化而成的影子精灵。
这种影子精灵道行不足,不通人性,凭借本能在山林间飘荡,等到力量散尽,就会消失于人世间。
这是一种不会伤人,毫无威胁的精怪,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给仙影城增添一丝神秘色彩。
不消多时,丹炉旁就吸引来十几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影子精灵能够吸收雪融菇的气味,等闻不到空气中的鲜味时,邬识缘捏了个法诀,将吃饱喝足的影子精灵们收入囊中。
几天下来,他已经收了一口袋影子精灵。
为了躲避上门做媒的人,邬识缘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下山。
他住的地方在村子西北角,和其他住户隔着一段距离,平日里不特地走动,不会产生交集。
修相者耳聪目明,晚上赶路也不用点火把,黑夜在邬识缘眼中与白昼没有区别,他擦黑回了住处。
趁着刚下过雨月朗星稀,邬识缘坐在院子里,将捉到的影子精灵揉成一团,一边用符箓维持精灵的气息不散,一边揉揉捏捏,将囫囵个的影子精灵捏成人形。
乍一看,捏好的影子精灵与活人无异。
邬识缘思索了下,又捋出乌黑浓密的长发,扎了个村子里常见的麻花辫。
王城贵女们梳的发髻时兴,但他不会扎,只能简单凑合一下,好在他捏的人脸漂亮,编个麻花辫也清丽脱俗,俨然一个小家碧玉的小丫头。
有符箓维持影子精灵的气息不散,邬识缘领着刚捏好的小丫头进屋:“今后你就住在这里,旁人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娘子,可明白了?”
小丫头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她虽然像个人,但终归不是真正的人,理解不了邬识缘说的话。
但邬识缘毫不在意,又随口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在空的房间里歇下了。
夜半三更,不点灯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田地里的蚊虫叽叽喳喳,邬识缘拿它们的声音下酒,半夜才迷迷蒙蒙醉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房门被推开,一股雪融菇独有的鲜香味飘进房间,邬识缘下意识嗅了嗅,唇角抿出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彻底醉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了,邬识缘伸了个懒腰,身上还有酒气,但意外的没有宿醉的头疼。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背上背篓,扛起锄头出了门。
临走之前,邬识缘朝对面的房间看了一眼,门紧紧关着,似乎不曾打开过。
他捏了捏腰间微微发烫的桃花琉璃,那里面的桃花鲜嫩,中间一点灿烂花蕊,定睛一看,那花蕊竟是一颗金色珠子。
邬识缘唇角轻扬,悠哉悠哉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荒地已经开垦完了,邬识缘往里种了些容易成熟的当季作物,趁着时间还早,他又漫山遍野跑了几圈,采了小半篓子的雪融菇。
影子精灵唯爱雪融菇,就像猫喜欢猫薄荷一样,天生有瘾。
这次采到的雪融菇被好好收了起来,邬识缘裹了一层灵力加以保鲜,往后大半个月都没有雨,在山里采不到雪融菇了,这是仅有的一点。
日落时分,村子里出工的人也三三两两回来了,邬识缘混在一群人里也不显得突兀,像个普通的汉子一样寒暄。
“小五啊,你就不打算成个家?”
大娘们见缝插针失败,又派出了大爷们旁敲侧击,邬识缘莞尔,破天荒地回答了婚嫁问题:“我已经定亲了。”
同行的汉子们大吃一惊:“是谁家的姑娘?”
“外地的,约定了三年后成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三年,还怎么要娃娃?”
“不急不急。”
不管他们怎么劝,邬识缘都是一脸坦然,对于子嗣后代没兴趣的模样。
孙大爷目送他往家走,啧啧感慨:“这小五啊,还是年轻,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儿女承欢膝下,天伦之乐。”
其他人纷纷附和,到了家,孙大爷又提起这茬。
“我看小五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娶他那定亲的姑娘,以后也别给他说媒了。”
孙大娘的表情变了又变,应下来:“不说了不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人家小夫妻俩好着呢,都住一起去了,我哪能干那缺德事。”
“住一起?”
“可不是,我今儿个寻思领侄女去认认门,刚到小五家门口,就看见他家那小娘子。”孙大娘停顿了一下,小声嘀咕,“怨不得小五看不上别人,那姑娘又能干又好看,就是说话怪不知羞的。”
她想起白天去邬识缘的住处,撞见编着麻花辫的姑娘洗衣做饭,脸上未施粉黛,秀丽得如同出水芙蓉,盈盈一笑能甜到人心坎里。
“找我家相公吗?他不在家。”
“我是相公的亲亲娘子,他最爱吃我做的糕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同我在床上玩闹,除了我,其他庸脂俗粉都入不了相公的眼。”
“我和相公天生一对,没有人能拆散。”
……
一口一个相公叫的可欢了,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小夫妻俩感情就不错。
孙大娘唏嘘不已:“小五之前还瞒着,要是早说家里有这么个小娘子,我还费那劲给他做媒。”
邬识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大爷大娘饭前的谈资,他一回到家就看到了桌上的饭菜,荤素搭配,除了饭菜以外还有一碟糕点。
刚出锅的饭菜香气扑鼻,盘子旁边压着一张字条,是以孙大娘的口吻写的,说桌上的饭菜和糕点都是她送来的。
邬识缘不置可否,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没有动静,他直接推开门,看到了端坐在床上的影子精灵。
小丫头仍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不动。
邬识缘挑了挑眉,冲她招手:“过来。”
小丫头机械地抬起头,看了他几秒,缓慢起身走向他。
邬识缘随口问道:“今日在家可有遇到什么人?”
小丫头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看着他,冷不丁开口:“相公。”
邬识缘愣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将她推到桌前:“饿不饿?孙大娘送来的饭菜,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小丫头接住他递过来的筷子,又不动弹了。
邬识缘仿佛看不到她,一口接着一口,吃饱喝足后才放下筷子,抬起头,似笑非笑:“不喜欢吃这些?”
小丫头还是那两个字:“相公。”
喊的挺亲热。
邬识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腰间的桃花琉璃,指腹染上了一丝温热气息,他瞟了两眼黏着他喊相公的人,从背篓里拿出一株雪融菇,三下五除二洗干净,切片,摆在小丫头面前:“吃吧。”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蓦地抬起头,娇里娇气:“要相公喂。”
第45章 第 45 章 爬床,亲亲
邬识缘冷笑一声, 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个不要脸的,没学会怎么做个诚实的人,先学会撒娇了。”
小丫头一脸无辜, 往前凑了凑, 张开嘴:“啊。”
眉眼乖顺, 等相公喂饭。
邬识缘气笑了, 筷子都没拿,捏了一片雪融菇塞进他嘴里:“我看你不是来做娘子的,是来做祖宗的。”
小丫头置若罔闻,心满意足地嚼嚼嚼,咽下去后又朝他张开嘴,樱桃小口红润润的:“还要,相公再喂。”
邬识缘:“……”
邬识缘沉默几秒,再次拿起一片雪融菇,刚递过去, 就被凑上前的小丫头一口咬住, 冰冰凉凉的湿润舌尖从手指上滑过, 轻轻一勾, 雪融菇就被她叼进了嘴里。
邬识缘盯着手指上的湿润痕迹, 额角抽了抽。
他凶巴巴地瞪过去, 小丫头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 眯着眼睛, 好似一只娇憨的猫崽, 因为吃到了喜欢的鱼而沾沾自喜, 眼角眉梢都透出喜悦。
邬识缘磨了磨牙,没好气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小丫头看着他,将雪融菇的盘子端到他面前, 笑得乖乖巧巧:“还要相公喂。”
邬识缘:“……”
“再撒娇就把你丢出去。”他恶狠狠地威胁,将雪融菇又推过去,“自己吃。”
小丫头撅了撅嘴,很不满意似的:“没有撒娇。”
“那你刚刚在干什么?”
“在不要脸。”
“……”
邬识缘无言以对。
心头火起,邬识缘不想搭理她,起身回了房间里。
门一关,小丫头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她盯着紧闭的房门,慢条斯理地吃着雪融菇,等到一盘子蘑菇片见了底,她才施施然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
洗洗涮涮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一切忙完,天已经黑透了。
邬识缘的房间有窗户,站在院子里能看到窗纸里面映出来的画面,等到他熄了灯,窗户黑漆漆的失了光亮,蹲在墙根的小丫头才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解开编好的麻花辫,一头青丝滑落,背影窈窕。
她蹑手蹑脚,行走间没发出一丝声音,像飘到了房门前。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十分清晰。
她朝床的方向看了看,隆起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床上的邬识缘呼吸均匀,并没有被开门声吵醒。
暗暗松了一口气,小丫头掩上门,快步走到床前。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越靠近邬识缘,这股香气越明显。
小丫头深吸一口气,拎起被子一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去。
邬识缘面朝着墙,只觉得后背一凉,一具冰冰凉凉的身体贴了上来,柔软的小手没有一丝犹豫,迅速挑起他的裤腰带。
邬识缘额角一抽,一把攥住作乱的爪子,手臂上青筋暴起,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你是不是想死?!”
他转过身,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按到头顶,在昏暗的夜色里,打量着偷偷爬床的小丫头。
“我是相公的娘子,和相公睡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丫头笑眼弯弯:“相公故意熄了灯,难道不是在等我爬床吗?”
邬识缘气了个仰倒,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是在等你爬床?”
“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床上解决的。”小丫头的手被钳制住,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突然抬起头,一口亲在邬识缘嘴上,“相公想要什么,我都配合。”
唇边残留着微凉的触感,邬识缘仿佛被雷劈了,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与人亲吻过。
小丫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相公好甜,再亲一口好不好?”
邬识缘猛地回过神来,一把甩开她,拉开距离:“闭嘴!离我远点!”
一张床不大,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中间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
“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相公,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往床尾爬。
邬识缘一把摁住她的头,忍无可忍:“顾百闻!你给我正常一点!”
“顾百闻?”小丫头握住他的手腕,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这是相公给我取的名字吗?”
“……再装,就给我滚出去。”邬识缘甩开她的手,冷声道。
小丫头一秒收敛,变得正经起来:“师兄可真能忍,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不知道呢。”
明明还是那具影子精灵幻化而成的身体,一开口,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低哑的男声,含着笑意。
邬识缘冷冷地看着他,没作声。
小丫头,即顾百闻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我许久不见师兄,想同师兄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什么玩笑用半夜偷偷爬床来开?
邬识缘嗤笑:“我看你是把我当成笑话。”
“怎么可能,师兄才不是笑话,师兄是我的相公。”他笑嘻嘻地黏上来,顶着一张娇俏的姑娘脸,身上却散发着爽朗的少年气,“再见到师兄,还能做师兄的娘子,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这是真话,顾百闻还没“死”的时候,就惦记着和他结契成亲。
邬识缘抱着胳膊,眸光寒凉:“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他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顾百闻的画面,想顾百闻会跟他解释发生的一切,唯独没想到顾百闻会将错就错,半夜爬床。
邬识缘原本打算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没承想,顾百闻的不要脸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还不到一天,他就叫这人给逼得破了功。
素来沉得住气的邬识缘挫败不已,将这笔账一起算到了眼前之人的头上:“一边在我面前装成乖巧听话的师弟,一边当偷窥的变态,逼迫威胁我,顾百闻,你玩弄我可还开心?”
顾百闻心里一紧,偷偷觑着邬识缘的脸色:“师兄,你在说什么变态,我听不懂。”
“听不懂?”邬识缘扯起一个笑,“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我跟你彻底撕破脸皮,势不两立吗?”
“不要!”
一想到邬识缘要和他划清界限,顾百闻顿时绷不住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邬识缘的性格,说一不二,真将邬识缘逼到那一步,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他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去扯邬识缘的衣袖:“师兄,是我,都是我,顾百闻是我,变态也是我,我不该骗你,是我错了。”
不仅认错认的快,求原谅的姿势也很标准,顾百闻跪在床上,低着头,声音低低的:“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
“喜欢我?”
邬识缘的表情隐在黑暗之中,只从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喜欢我,所以换好几个身份来骗我?”
顾百闻如坐针毡:“我没有。”
“你敢说你和慕时生没有关系吗?”
顾百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是邬识缘的师弟,是偷窥邬识缘的变态,还是装模作样,站在邬识缘身边的知己。
邬识缘比他知道的更多,一层又一层的身份被揭开。
原本只是猜测,看到顾百闻的反应后,邬识缘瞬间就知道了答案。
亏他还因为顾百闻的死难过不已,千方百计想要找到他,敢情这人死了又活,换了个身份猫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着急。
邬识缘越想越气,语气不善:“我竟不知你这么神通广大,除此以外,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地方?”
顾百闻垂着头,邬识缘本来是想借机撬开他的嘴,见他躲避问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别告诉我,你还装成过其他人在我身边。”
邬识缘快速回忆了一下,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他身边哪个人换上了顾百闻的芯子。
“不是人。”顾百闻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视线从他右耳上划过,“我只是借了一双眼睛,看看师兄罢了。”
借了谁的眼睛,显而易见。
邬识缘恍然大悟,怪不得食梦貘一会儿乖巧听话,一会儿发疯咬人,合着是货真价实的时人时狗。
他又气又好笑,气顾百闻诓骗他,一想到顾百闻在他身边装狗,疯狂咬人,又觉得好笑。
“你图什么?”邬识缘百思不得其解。
顾百闻神通广大,换身份像喝水一样简单,何必执着于他,又是当人又是做狗,纯粹给自己找麻烦。
他理解不了顾百闻。
代入NPC的身份后,邬识缘更加想不通顾百闻做这一切的原因。
“图你。”顾百闻已经偷摸挪到了他身边,影子精灵的身体是凉的,说出来的话却是热的,“我告诉过你,我是为你而来的,邬识缘,自始至终,我图的都是你。”
“……我很快就会死。”
剧情规定了他的死亡,他活不久。
顾百闻握住他的手,低下头,脸贴上去蹭了蹭:“我不会让你死的。”
虔诚又郑重,像是信徒对着神明许下终生的承诺。
邬识缘眸光微沉,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费尽心思,捏出一个躯壳,抱着希望等顾百闻上钩,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百闻是他脱离宿命的唯一变数。
邬识缘掐住他的下巴,四目相对,顾百闻扬起笑:“我要你成神,跳脱出这个世界,我要你与我长相厮守。”
黑夜之中,顾百闻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握着邬识缘的手,十指相扣,缓缓地亲上来:“你所生活的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游戏,你的宿命是编写好的程序,我要将你拉出游戏,我要你来到我身边。”
【滴——】
【警告,警告,查询到系统错误,出现攻击程序的病毒。】
【即将开始清除病毒。】
这不是邬识缘第一次听到警报声,但却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亲手捏出来的影子精灵变成绿色的代码,好似聚拢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逐渐消失。
“好可惜,又被发现了。”
顾百闻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我会尽快想办法来见你的,不过下次见面就别作弄我了,给我捏个带把的身体,你知道的,我不是小丫头。”
第46章 第 46 章 名字,闭眼
顾百闻说会尽快想办法来见他, 的确来的很快,第二天邬识缘就从食梦貘的狗脸上看出了一丝不符合它性格的精明。
……那变态思前想后,又来当狗了。
邬识缘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所以才把食梦貘送给我?”
哪里是送他上古异兽, 分明是给自己准备一个备用身体。
邬识缘推开扑进他怀里的狗头, 对于顾百闻狡辩, 只是借食梦貘的眼睛来看他一说,持不信任态度。
食梦貘不会说话,进了它的身体也没办法进行正常的沟通,是以再一次被踹下床后,顾·食梦貘·百闻出离愤怒,又嗷又汪了半宿,看邬识缘好像在看始乱终弃的渣男。
那怨怼的小眼神,像是在气邬识缘不给他捏身体。
“不是我不帮你,最近没下雨, 没有雪融菇, 我也捉不到足够的影子精灵捏身体。”邬识缘苦口婆心, 试图劝服闹脾气的变态狗。
平心而论, 虽然顾百闻骗了他, 但这人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顾百闻的做法他也能够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 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毕竟他曾经真心实意为顾百闻的死难过。
现阶段, 他对顾百闻的感情很复杂, 不想让对方过的太好,又不舍得让人吃苦,以至于每晚他都要和变态狗斗智斗勇, 睡前活动量大大超标。
顾百闻不满地叫了两声,离开房间。
邬识缘挑了挑眉,颇有些惊诧,这傻狗今天出息了,竟然自己跑了。
真生气了?
不等邬识缘下床,顾百闻就回来了,嘴里叼着一个背篓,气呼呼地丢在他面前。
背篓用灵力密封着,里面是剩下的雪融菇。
顾百闻一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表情,尾巴一甩,缠住了邬识缘的手腕,硕大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两个字——委屈。
明明有雪融菇,可以去捉影子精灵。
邬识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控诉,沉默几秒,他抬起空着的右手,捏了捏缠在左手腕上的尾巴:“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原谅你骗了我的事?”
缠在手腕上的尾巴明显紧了几分,想抽回去,被邬识缘一把攥住。
“怎么,想回耳坠里?”
后路被截断,顾百闻偃旗息鼓,趴在床边,眨巴着大眼睛,企图萌混过关。
邬识缘不吃他这一套,故作冷淡:“仔细想想,除了瞒着我骗我,你还做过不少对不起我的事,正好今晚有空,不如我们好好算算账。”
说完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邬识缘直截了当地命令道:“入我的梦,我要见真正的你。”
他已经从顾百闻口中知道了这是虚假的游戏世界,一直以来,顾百闻接近他的身份都是虚构的,他不叫顾百闻,也不叫慕时生。
名字是假的,脸恐怕也是假的。
邬识缘无端想起三番五次骚扰他的变态,他们每一次见面,变态都遮挡了面容,不知拜堂成亲时,红盖头下是不是他的真实相貌。
食梦貘能够使人入梦,在顾百闻再一次附身的时候,邬识缘就想到了这一茬。
他在犹豫要不要和顾百闻坦诚相见。
做出决定是很困难的事情,顾百闻是他必须要抓住的救命稻草,邬识缘不知道除了这一点以外,他对顾百闻有没有产生其他的情愫。
直到刚刚顾百闻去翻雪融菇,邬识缘才意识到,他并不讨厌顾百闻每晚的爬床。
如果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了。
顾百闻是特殊的。
他的特殊根植于邬识缘的宿命,如今又被赋予了其他含义。
邬识缘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别人,不过他也曾憧憬过风月之事,他若是动心,必然是陷于浓烈的,炽热的爱意。
他不觉得这个世间会有人爱他到如斯地步。
可现实告诉他,在生死之外,真假之间,有人披星戴月,打破时空的壁垒,为他而来。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
邬识缘下了最后通牒,他不担心顾百闻会不同意,坦然睡下,没多久他就被食梦貘拉进了幻梦之中。
梦境和在黄泉客栈里的差不多,不仅场景相似,就连衣着也雷同。邬识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红绸带的另一端牵在新娘手里,他顶着记忆中的红盖头,一步步走近:“成亲的仪式还没走完,今日正好补上。”
他的声音沉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邬识缘突然想起他贸然用十杀阵的时候,那一次变态也是这种语调,又疯狂又狠厉,决绝得像是要拉着全世界下地狱。
他就是个疯子。
从那时候起,邬识缘就笃定了这件事,如今被绸带捆住双手,更成了这个结论的佐证。
邬识缘任由他将自己压上床,隔着红盖头,他看见一截消瘦白皙的颈项,喉结凸出,上下滑动时,一颗小痣红彤彤的烙在皮肤上,像落了滴血。
“你不打算让我揭盖头吗?”邬识缘吹了口气,盖头下垂落的流苏晃了晃,被咬出白印的下唇落进他的眼里。
凶巴巴搞强制的是你,可怜兮兮咬着唇的也是你。
邬识缘无奈叹息:“盖头不让揭就算了,连名字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半晌,细如蚊吟的声音传入耳中:“顾时南。”
“嗯?”
“顾百闻的顾,慕时生的时……”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郑重道,“我叫顾时南。”
邬识缘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花了这么长时间,纠缠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走到了互通姓名的一刻。
顾时南。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两遍:“顾百闻的顾,慕时生的时,那南呢?”
南是从哪里来的?
“你接下来准备用什么身份接近我?”邬识缘语带戏谑,玩笑道,“某某南?”
“……”
顾时南垂下头,炽热的呼吸喷洒在邬识缘颈边。
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邬识缘以往修道清心,但不代表他完全没有欲望,眼下顾时南这个小变态坐在他腿上,抱他抱得死紧,他就是没反应也被蹭出反应来了。
更何况洞房花烛,春宵帐暖,这梦里老早就点上了旖旎的情香,顾时南打定主意要把拜堂成亲的仪式全部补完。
邬识缘天人交战,猝不及防,听到了略含委屈的抱怨:“是钟梧南,第三个身份是长生楼的客卿,我原本想以通灵师的身份和你见面。”
一听到“通灵师”三个字,邬识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在祭神殿前的交锋还历历在目。
“你是通灵师?”
顾时南一口否认:“不是!”
在邬识缘骤然冰寒的语气里,他也想起了阙都发生的事,急切地解释道:“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通灵师的身体被别人抢走了。”
“……抢走了?”
身体还能被抢走?
邬识缘还不能完全理解游戏的机制,第一反应就是夺舍:“是谁抢的?”
“不知道。”顾时南的声音闷闷的,“在祭神殿的时候,祭酒大人临死之前向我道歉,说了他和通灵师的交易,那时候我才知道准备好的身份被别人占用了。”
正因为这件事,他才迟迟无法现身,只能借邬识缘捏的影子精灵短暂还魂。
“顾百闻,慕时生,钟梧南,还没有见到你,我就想好了要和你走过的一生,他们三个全都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这一点,从拆分了他名字的三个身份上就可见一斑。
顾时南是为他而来的变态,顾百闻、慕时生和钟梧南也是因为他而存在的。
邬识缘好似看见了一张网,将他和顾时南笼罩起来,密密麻麻,筹谋已久,每一条线都是情意织就,代表了顾时南向他而来的决心。
“你喜欢我?”
堂拜了,亲也成了,却是第一次谈及心意。
顾时南故作惊讶:“我喜欢你喜欢的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邬识缘,你的眼神不太好啊。”
邬识缘:“……”
“你以为你的眼神好吗,你不久前还是个瞎子。”
面对顾百闻的时候,邬识缘就不太能适应他张口闭口的喜欢,更别说应对顾时南了。
邬识缘挣了挣,手腕上的绸带并不紧,他正准备挣脱束缚,就听到顾时南掷地有声的自夸:“我的眼神当然好,不然怎么可能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
盖头挑开的一瞬间,邬识缘还以为会看到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没想到会对上一双张皇失措的眸子。
嘴上爱啊喜欢啊,大言不惭的男人,在盖头底下羞红了一张脸,连眼尾都透着绯色,分明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大大咧咧坐在他腰上,实际上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纯情得要命。
邬识缘动作一顿,悻悻道:“我吓到你了?”
不是嘲讽,顾时南现在的确像受惊的小鹿,整个人都僵住了。
有一种人社恐,背地里什么都敢说,当面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别人注意到他。
邬识缘怀疑顾时南是这种类型。
他想了想,又把盖头盖回了顾时南的脑袋上。
“……你这是对我的脸不满意,想退货吗?”顾时南语气幽幽。
邬识缘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顾时南和顾百闻有三分像,他的面容更精致阴柔,做女子打扮并不突兀,反而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毫无疑问,顾时南是好看的,甚至比男扮女装的茶室掌柜更惹眼。
邬识缘张了张嘴,不等他开口,就被扑上来的人吻住了。
“不满意也晚了。”
红盖头落在地上,顾时南扑过来的力度很大,邬识缘被撞得肋骨疼,感觉顾时南想把他撞骨折,然后取代他的肋骨,置放于他的胸膛之中。
这是一个生涩的吻,顾时南贴上来后就不动了,邬识缘暗叹一声,抬起手,掌住了他通红的后颈。
“闭眼。”
第47章 第 47 章 设定,打架
按照顾时南的说法, 他们都是冰凉的数据代码,可触碰到的身体分明是有温度的,那么真实。
掌心下的皮肤柔软滚烫, 顾时南的脉搏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邬识缘睁开眼, 看到顾时南颤动不停的眼睫, 如同翩飞的蝶,又像信徒欢欣激动,感谢上天赐予的爱意。
“怎么不继续了?”
或许更像讨食的幼崽,稍稍退开一点,他就会黏上来。
邬识缘捂住他的眼睛,气息沙哑:“再亲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顾时南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低下头:“咳,其实, 不用收场的。”
他的脸比亲吻时更红, 擦了胭脂似的, 看过来的眼睛水润, 藏着亮闪闪的期待, 比新娘子还要娇俏。
洞房花烛夜, 他本来就是他的新娘。
“我成年了, 三年之约提前一些, 没有问题。”
邬识缘哑然失笑, 拦住他的手, 将顾时南端抱进怀里:“不能这样。”
“为什么?”他急切地问道,“你后悔了?”
顾时南又露出偏执的神情,眉眼狠厉, 仿佛邬识缘点个头,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圈住邬识缘,不让他有一分一毫逃离的可能。
邬识缘捏了捏他的后颈,坦白说,还是这种样子更符合他对顾时南的想象:“我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
他接受了顾时南献上来的吻,就不会后悔拥抱对方变态执拗的爱意。
“不该是在梦里。”邬识缘感觉自己也烧起来了,血热,脸也热,“我们应该有一场真实的成亲仪式,结发、交杯、执手,一步一步完整地走到最后。”
他不要在梦里唐突爱人,他要他们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顾时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邬识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哄一样,安抚他的情绪。
“是我大意了,忘了你是一个保守的人。”顾时南长叹一声,“你的设定就是循规蹈矩的性格,重视仪式,按部就班,不会做春梦。”
邬识缘闻言一怔,春梦了无痕,除了顾时南刻意为之,这么多年,他似乎确实没有做过旖旎的梦。
本以为是道心坚定,原来是程序设定。
“在设定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时南没作声,邬识缘看出了他的纠结,宽慰道:“没关系,你说说看,我不介意。”
发现自己是虚拟的NPC,这种心情就像是本以为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结果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扯线木偶。
许是被剧情折磨的时间太长了,邬识缘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我现在已经不是主角们的白月光了,严格来说,不算真正的NPC。”
顾时南思索了一下,赞同道:“没错,你觉醒了。”
从他将宿命告知邬识缘的那一刻开始,邬识缘就不再是游戏中注定为主角死去的NPC。
“在设定里,你是一个完美的存在,所有人都爱你,你会帮助主角通关副本,获得机缘奖励,也拥有幸运机制,跟在你身边可以获得随机掉落的福利。”
根据顾时南的描述,邬识缘拼凑出一个自动刷新的白胡子老头形象,他丰富的经历是支撑人设的必要条件,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一个个玩家获得他们想要的奖励,以及完善剧情线。
“你正义,勇敢,善良,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阵营不同而偏帮,因此正邪两道的人都很敬重你。”
顾时南抬起头,目光灼灼:“邬识缘,你是我对完美的具象化表述。”
第一次见面,顾时南就用“完美”形容过他。
邬识缘心念一动:“可现在的我和你说的并不一样。”
他没有帮助主角,反而抢夺了主角的机缘,还叛出了九霄观,隐姓埋名,在乡野间种田,他不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邬识缘,只是每天锄地的小五。
“我更喜欢现在的你。”顾时南埋在他胸口,“这样的你更加真实,你每一次跳出设定,都会让我意识到你是活着的,是可以属于我的。”
独属于我一个人,和其他玩家都没有关系。
顾时南放轻声音,满怀眷恋:“邬识缘,你真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一夜的谈话告一段落,但邬识缘心里还藏着一个问题:顾时南是什么身份?
是和兰轻流等人一样的玩家,还是参与游戏的造物主?
顾时南对他如数家珍,知晓他的所有设定,对待他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邬识缘直觉顾时南和他有更深的渊源。
自从发现了利用食梦貘入梦的卡BUG方式后,一到晚上邬识缘就会被顾时南拉入梦中,好在他是修相者,对睡眠的要求不高,日日劳作夜夜入梦依旧能保持正常的生活。
就在邬识缘觉得这种生活也不错的时候,他从梦中惊醒了,对上床前食梦貘清澈愚蠢的眼神,邬识缘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BUG被修复了。
顾时南告诉过他,支撑游戏运行的程序很容易出问题,这些问题统称为BUG,游戏世界的系统会自动修复BUG,抹杀影响游戏运行的错误。
当初顾时南投机取巧设置的顾百闻就是被游戏世界排除在外的BUG,影响剧情后,被系统察觉到,然后抹杀了。
这一点顾时南早就料到了,所以他准备了一个NPC的身份——慕时生,利用存在于游戏世界内的正常角色靠近邬识缘,果然没有再被系统发现。
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除了系统,还有人置他于死地。
那人还冒名顶替了顾时南准备好的通灵师身份。
邬识缘等了两天,食梦貘一点都没表现出成精的气息。
与此同时,江湖上传言纷纷,每天都能看到从村子外路过的人,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来自云荒大陆的不同地方,如同潮水一般,向港九城汇聚而来。
这一次不仅顾时南被赶出了游戏,就连剧情也被重新推动了。
邬识缘倒不担心顾时南的安危,早在夜夜梦中时,顾时南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跟他承诺过会尽快想办法回来见他。
算了算时间,距离他的死期还有不到一个月。
凌晨,邬识缘换了一身衣裳,乘着月色,离开住了一个多月的村子。
港九城人多嘴杂,邬识缘在仙影城逗留了一日,给十二星宫传了一道灵信。
蝴蝶样式的灵信,和谢行昀用心头血豢养的灵蝶有七分相似,正是十二星宫改进后专门用来传信的标志。
在苍雪峰上,谢行昀欠他一个人情。
邬识缘喝了口茶水,楼下说书人正在讲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叛逃出九霄观的消息已经不新鲜了,但因为九霄观最近出了一档子事,所以邬识缘叛逃的事情又被翻了出来。
“且说这邬识缘的师弟,太明真人的关门弟子兰轻流,一入九霄观便使神剑梧桐子认主,短短几个月内,频频突破境界,天赋卓绝,比他师兄邬识缘更强。”
邬识缘闻言轻哂,他的修为是一点点修炼出来的,兰轻流不过是升级罢了。
游戏玩家可以通过做任务积攒经验,经验值累积后就会突破境界,兰轻流修的是什么道?不过是做点日常任务,剧情任务罢了。
除此之外,还可以花银钱买经验,如果钱够,一下子买到八品境界都行。
游戏内的境界天花板是九品,为了保证游戏体验,氪金只能氪到八品境界。
这些都是顾时南告诉他的。
邬识缘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顾时南境界低微,装成变态的时候却能压制住他,所谓超出世间的强大力量,其实是来自更高位面的俯视。
他的真实是顾时南眼中的虚幻。
说书人还在夸兰轻流,絮絮叨叨,邬识缘的一杯茶喝完了,他才堪堪收住话头,醒木一拍,话锋突转。
“前几日,这位九霄观的新秀弟子突破了八品境界,正式下山。”
邬识缘动作一顿,放下茶杯。
兰轻流下山了。
游戏玩家下山走剧情很正常,但想起兰轻流看他时的眼神,邬识缘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从说书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兰轻流自称是为师兄邬识缘而下山,无论天涯海角,都会将叛逃师门的师兄给捉回去!”
要命。
邬识缘暗道不妙,杀又杀不死,打兰轻流一巴掌,他还怕兰轻流舔他的手。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顾时南附身食梦貘的时候,他拍食梦貘一巴掌,食梦貘非但不生气,还会舔他的手。
据顾时南所言,主角们都是变态,而他们半斤八两。
“那邬识缘不是入魔了吗?”有人插了一嘴。
说书人慢条斯理道:“客官有所不知,九霄观昔日可是道统至尊,自有监测弟子的法子,这邬识缘并未入魔,据可靠消息,此人现在就在港九城。”
茶楼外多了不少人,仔细看,这些人都佩戴着同样的腰牌,腰牌由商会统一发放,用来证明身份,统计商会任务的积分。
这些都是商会的人。
邬识缘低低地骂了一声,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忘了屈舫也是主角,有商会的消息网,他的行踪根本瞒不过屈舫。
茶楼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邬识缘坐在二楼,朝窗外看了一眼。
都是熟面孔,除了屈舫和兰轻流,还有浮槎茶室的掌柜,也就是剧情里和兰轻流有姻缘线的情缘。
这位男扮女装的混血狐族今日换回了男装,同兰轻流站在一起,打眼一看,还挺般配,好一对金童玉男。
前提是要忽略两人互相朝对方翻的白眼。
兰轻流和屈舫勾搭上了。
意料之外的事,但仔细想想,也能够理解,都是主角,都是玩家,有相同的利益就可以合作。
邬识缘啧了声,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促成他们合作的利益。
“少会主,你确定我师兄在这里?”兰轻流不怎么客气。
境界提升后,说话也有底气了。
屈舫皮笑肉不笑:“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要走也应该是你走。”兰轻流背着桃木剑,手中握着梧桐子,“我是来找师兄的,你名不正言不顺,不该来这里。”
屈舫嗤笑:“不用我提醒你吧,邬识缘已经叛逃九霄观了,他早就不是你的师兄了。”
“一日为师兄,终身为师兄,就算他不是九霄观的弟子,和我也有师兄弟的情谊,这点是你永远比不了的。”
邬识缘很纳闷,他什么时候和兰轻流有情谊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这个师弟。
屈舫不知道这茬,被兰轻流一番话气得脸色难看。
掌柜暗戳戳地撺掇:“都一言不合了,要不你俩打一架?”
兰轻流和屈舫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火花四溅,就在邬识缘兴致勃勃,好奇主角和主角打架会不会死人的时候,两人突然偃旗息鼓,一场干戈戛然而止。
掌柜失望不已:“又没打起来,不是我说,你们两个真的很没种。”
一路上两人剑拔弩张,可怎么都打不起来。
“口口声声说喜欢邬识缘,却连个架都不敢为他打,啧啧啧。”掌柜满脸嫌弃,“我看你们都是虚情假意,并非真心喜欢他。”
兰轻流冷声道:“我对师兄的心意,还轮不到你个人妖置喙。”
掌柜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呵呵一笑:“人妖怎么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我长的好看,毕竟我和邬识缘可是半夜私会过的关系,而你,不过是一个被他抛弃了的师弟。”
“或许连师弟都算不上。”屈舫见缝插针,专挑兰轻流的痛处扎,“我可是听说邬识缘不承认自己有师弟,也不知道这师兄弟情谊是真的,还是某人胡编乱造。”
兰轻流怒气冲冲,拔出了剑:“我会将师兄带回九霄观。”
“可他不见得会跟你走。”屈舫眸光微闪,“九霄观又如何,只要他一句话,商会的大门对他敞开。”
剑气凌厉,掌柜第一时间就跳到了好几米外:“少会主,你可别手下留情,给他个教训!”
屈舫和兰轻流针锋相对,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半晌,谁都没有先动手。
不止掌柜,这下就连邬识缘也等不及了,他从二楼抬出身,百无聊赖道:“喂,二位还打不打了?”
“邬识缘!”
“师兄!”
邬识缘没应声,语气懒散:“我这人很专一,还慕强,要不你俩打一架,谁赢了,我就跟谁走?”
“好好好,打起来!”掌柜欢欣鼓舞,热情怂恿。
邬识缘托着下巴,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不打的话,以后就别拿我当借口了,怪丢人的。”
“我打!”
曾经在试剑大会上出现过的重明仿剑从天而降,一袭黑衣的男人看向邬识缘,掷地有声道:“你跟我走。”
第48章 第 48 章 以身,渡妖
风平浪静的池子里, 倘若扔进去一条新的鱼,池水就会被再次搅浑。
谢行昀就是搅浑池水的新鱼。
有了他的加入,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兰轻流率先出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还记得在试剑大会上被谢行昀逼到何等难堪的地步。
时隔月余, 梧桐子再次对上重明,两柄剑碰撞在一起,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过苍雪峰上的比试。
如今的兰轻流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道士了,他突破了八品境界,修为与谢行昀不相上下,试剑大会上没能得到的公平,在今日再度有了机会。
两人缠斗在一起,早早就来了的屈舫倒被忽略了。
邬识缘很不满意,又添了把火:“少会主不动手吗?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还是想坐山观虎斗?”
他咂咂嘴, 意有所指道:“仔细想想, 我也许久没去商会了。”
酣战不休的两人骤然停下动作, 齐刷刷地看向屈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任谁都不爱做先死的蝉, 为他人做嫁衣裳。
打是要打的, 但让屈舫坐收渔翁之利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谢行昀和兰轻流默契地分开, 两人分立左右, 与屈舫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浮槎掌柜上蹿下跳,激动得像瓜田里的猹:“好好好!就要一起打,这样才有意思!”
他一边说着, 身手麻利地抓住茶楼大门,一个借力,就爬上了二楼。
眼前猝不及防多了张大脸,邬识缘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掌柜长腿一跨翻进窗户,落座在他对面,扯出一个盈盈的笑,勾人得紧。
“道长,好久不见~”
调子拖的很长,眉宇间充满了挑逗之意。
邬识缘心下古怪,自从上次被食梦貘咬过以后,掌柜就避他如蛇蝎了,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他又忘记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吗?
“道长看也不看我,莫不是一点都不想我?”掌柜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幽怨,“直道相思了无益,我因道长害了相思病,可道长是个没心肝的,却是连想都没想过我。”
九尾狐族很是骚情,掌柜也是个风情万种的,但在邬识缘的记忆中,他并没有这么……骚浪。
尤其是这贱兮兮的语气,总给他一种错觉。
邬识缘按住了他喂过来的茶杯:“你尾巴上的毛长出来了?还想再被咬一口吗?”
掌柜红唇勾起,涂了丹蔻的指甲绕过茶杯,轻轻挠了挠邬识缘的掌心,语气轻佻:“若是道长想要,别说尾巴了,我整个人都会洗干净送上门,给你咬,给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堪堪停在意味深长的地方,明晃晃的暗示,直白的勾引。
邬识缘心中定了几分,顺势将茶水递到他嘴边:“怂恿人争风吃醋太费口舌,喝点茶水,润润喉。”
茶是普通的茶,经了邬识缘的手,平白多了一丝甜意。
掌柜抿了抿唇,品着茶水的滋味,半真半假地感叹:“道长该对自己好点,千金的茶才配得上你。”
“千金的什么茶?”邬识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吗?”
掌柜脸一热,耳根浮起点点绯色。
无论换了什么壳子,面皮薄这点改不了,嘴上有多骚,脸红的就有多快。
邬识缘哼笑一声:“越来越会装了。”
掌柜眼观鼻鼻观心,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装聋作哑。
邬识缘也没拆穿他,转头看向楼下,说话的工夫,那三位又短暂地打了一场,如今收了神通,正在进行战斗中场休息——打嘴仗。
正常人谁打架中途还停下来骂对方啊,江湖上武力为尊,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只有在游戏框架下才会发生这种事情,打架是其次,首要任务是占据道德高地,总而言之一句话:架可以输,嘴仗得赢。
邬识缘将之归于主角们的胜负欲,不过他不乐于听他们互相揭短,有那闲工夫,他不如请个说书先生慢慢听,或者花钱去梨园看戏。
真白月光就爱看主角们为了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邬识缘朝窗外扔了个杯子,摔杯为号,一下子就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分出胜负了吗?我是跟谁走啊?”
“自然是跟我回九霄观!”兰轻流急忙出声,“师兄,师父出关了,他知道你离开后十分难过,特地嘱咐我将你带回去。”
喝茶的掌柜抬起头,解说道:“叮咚!兰轻流打出一张亲情牌。”
“已经离开的地方又何必回去,识缘,莫要回头。”谢行昀眉目冷淡,和兰轻流的急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在信上说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但邬识缘知道,谢行昀才是疯子,他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
以“疯”著称的谢氏家族连心头血都能洒着玩,谢行昀是披着矜贵儒雅外衣的野兽,也是几个主角中最任性,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掌柜放下茶杯,语气深沉:“哦豁!谢行昀以退为进,倒是一条妙计。”
啧,学到了。
没出声的只剩下屈舫了,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邬识缘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少会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屈舫:“……”
一人说一句,当比赛前宣誓说垃圾话吗?
他的额角爆出青筋,按着玉算盘的手抬起又放下:“我与识缘是至交好友,自然会尊重你的决定,你想去哪里都行,只是……”
他隐晦地瞥了眼坐在邬识缘对面的掌柜,眯了眯眼睛:“没想到识缘同狐九如此合拍,我还没喝过识缘的茶。”
狐九,是掌柜的名字。
“卧槽,祸水东引?!”掌柜皱皱鼻子,小声嘀咕,“走九流川这条线的果然是老阴比,他也太贱了,竟然拿我转移视线。”
邬识缘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意外,屈舫是在商会里长大的,洞悉人心,八面玲珑,清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眼下这情况,要从谢行昀和兰轻流手中带走他,堪比痴人说梦。
既然水被搅浑了,那不如再浑一点。
“我只是喝个茶罢了,少会主,你可不能因为我比你好看,更得道长的青睐,就陷害我啊。”
掌柜嘴上无辜,手伸过来,扒拉邬识缘,泫然欲泣,好似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我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只狐,骚一点,浪一点,色一点,饥渴一点,完全是正常的!”
邬识缘:“……”
众人:“……”
掌柜犹嫌不够,一下子爬上了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邬识缘怀里:“道长宅心仁厚,以身渡我,被翻红浪,我们才不是喝一杯茶那么暧昧的关系!”
“……”
喝茶和上床,到底哪个更暧昧?
此言一出,火力都被吸引到了掌柜身上,兰轻流一声暴喝,凛冽的剑气随即劈过来,要不是邬识缘动作迅速,掌柜就是剑下亡狐了。
邬识缘托抱着怀里的人,无奈又好笑:“你是屈舫派来的卧底吗?”
掌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朝邬识缘颈窝里拱,使劲蹭了蹭:“诶呀诶呀,我错了,师兄莫恼,你摸摸我的尾巴,都吓炸毛了。”
闯祸的时候劲头十足,讨饶就开始叫师兄了,精明样儿和狐狸如出一辙。
邬识缘啧了声,不爽,掐着他的尾巴重重地捏了两下:“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跳出茶楼,掌柜变回原形,好大一只狐缠在邬识缘的肩头。
“师兄,你和他……”
兰轻流还不知道掌柜就是当初在负雪城勾引过邬识缘的姑娘,只当他们初次相见,见两人如此亲密,顿时就破防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是说了吗?”邬识缘捉住从衣领钻进去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从胸膛上划过,激得他呼吸一紧,“他骚浪难训,我以身渡他。”
懒懒散散的语气,跟玩笑似的,但看到狐狸伸出舌头舔过邬识缘的唇角后,就叫人不得不思考这话是真是假了。
屈舫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是狐族混血,之前就蓄意接近你,你还真看上他了不成?”
明明在一开始,是屈舫让狐九去勾引兰轻流的,狐九认错人后,他也没有制止,只扔下一句“好自为之”,笃定邬识缘不会动心。
邬识缘对狐九的纵容刺痛了他的眼睛,屈舫不敢相信他看到的画面:“邬识缘,你对他动心了吗?”
“不,不可能!”邬识缘还没说什么,兰轻流先否认了,“你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绝对不可能!你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你不会被任何人染指!”
都是主角,自然知道兰轻流的意思,屈舫和谢行昀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一点。
邬识缘暗叹一声,今儿个这架怕是打不起来了,他原本还很好奇主角能不能杀死主角的,结果都被这浪狐狸搅和了。
思及此,邬识缘又不爽起来,揪着狐狸尾巴,对准他屁股拍了两巴掌。
都怪你丫的,戏看不成了。
“既然你们不打了,那就速速进入正题吧。”
邬识缘扫了眼面前的三人,汹涌的灵力瞬间爆发,以摧枯拉朽的势力席卷主角,杀心毕露。
八品和九品虽然只有一个境界的差距,却是云泥之别,兰轻流和谢行昀连剑都来不及出,屈舫还没拿起他的玉算盘,三人就被强横的灵力碾碎了五脏六腑。
杀一个主角会回溯一刻钟,杀三个主角呢?
邬识缘抬起手,虚握成拳:“死!”
话音刚落,三人就失去了气息。
似乎是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想象,至死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满脸不敢置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终于,警报声响了起来。
但和邬识缘想象中不同,这一次不是回溯,也不是重启。
第49章 第 49 章 受制,魔头
四周漂浮着稀碎的光点, 邬识缘在一片虚无中醒来,一眼望去,仿佛置身于银河之中, 入目处尽是辽阔无垠的湛湛星尘。
星星来回滑动, 组合出无数种排列形式。
邬识缘抬起手, 指点轻触面前的光点, 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声音和画面同时出现。
【已暂停游戏,正在全力排查系统故障。】
和之前一样的警报声,这一次邬识缘看到了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盯着巨大的显示屏,眼底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屏幕上的地图宏伟壮阔,标记点的名称很熟悉,都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顾时南说他生活的世界是一场游戏,邬识缘一直没有实感, 直到看见眼前这一幕。
都是假的, 假的……
云荒大陆完整展现在显示屏上, 随着蓝绿光点的增减, 屏幕上依次跳出几个对话框, 【已排查】三个字有如晴天霹雳, 将邬识缘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怎么回事, 查不到问题, 艹!”
“之前就莫名其妙出故障, 这次NPC还暴起了, 竟然杀了三个玩家,该不会NPC真成精了吧?”
“成什么精,一串代码罢了。”
“可这系统三天两头出问题是事实啊, 又查不出问题,排除所有可能,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真相。”
“艹艹艹,太玄乎了。”
“你们还记得那谁离职前说的话吗?”
邬识缘一头雾水,正绞尽脑汁思考这些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听到了熟悉的话语。
“倘若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神明就会降临人间。”
邬识缘猛地抬起头,他死死地盯着显示屏,脑海中浮现出顾百闻的身影。
他找不到的,顾百闻的故乡,就在这里吗?
邬识缘控制不住自己,他伸出手,试图触碰显示屏所在的画面。可那画面如同泡沫一般,指尖一触,就“啪”的一下破裂了,化作点点星尘飘散开去。
随着画面的破碎,叽叽喳喳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在失去意识之前,邬识缘听到了如释重负的感叹。
“终于修好了!”
“别提那谁了,这次把剧情替换了,应该就不会出问题了。”
他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不知自己会飘向何方。
“刺啦——”
火焰一下子燃烧起来,滚烫的热度蔓延过全身,邬识缘被烫醒了。
一睁开眼,就被呛了一大口烟。
“咳咳……”邬识缘捂着胸口咳了半天,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嗤,真不顶用,就这还是正道魁首?”
不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邬识缘抬起头,缭绕的魔气化为实质,缠住他的四肢,将他提到半空中。
面容冷峻的男子头生双角,黑色指甲又长又尖利,抵在邬识缘脸颊,稍一用力就刺破皮肤,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头顶有犄角,长着黑色指尖——是魔。
翻滚的岩浆炽热滚烫,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火焰上空漂浮着暗色的灰尘,是白骨烧化后遗留的产物。
这里是魔域覆水间,世间魔气汇聚的地方,也是万魔诞生的场所。
邬识缘下意识皱起眉头:“你是什么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进入那个密闭的空间之前,他在仙影城内吃茶,如果回溯的话,应该还在茶楼里才对。
就算是重启,也应该回到他和主角相遇前不久。
邬识缘眉心紧蹙,他上次来覆水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魔头笑容邪狞,狂傲道,“自然是这覆水间未来的主人。”
他伸出舌头,舔去指甲上的血,眯起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光芒。
“魔尊怎么会把你当成知己,你的血这么甜,应该被当成猎物,一点点吸干才对。”
邬识缘心里一紧,迅速整合了眼前的信息。
他来到了覆水间,眼前的魔头修为不俗,觊觎魔尊之位。
这是他没有看过的剧情。
邬识缘想起之前听到的话,剧情替换,难道是那群人对游戏的剧情进行了更改,所以才导致事情变成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太妙了。
剧情是顾时南共享给他的金手指,靠近特定的NPC会自动触发,一直以来,他依靠剧情避开了原本的人生轨迹。
如今剧情被替换,人生又变成模糊的迷途,无法掌握全局的失控感令邬识缘心情焦躁。
他试了一下,境界还是九品,可灵力不知怎么被封住了,身上还有伤,现阶段他反抗不了眼前的魔头。
好歹也是诈过尸的人,邬识缘很快冷静下来:“是你把我抓来这里的?有如此境界,魔尊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邬识缘以前和魔尊打过一架,相差无几,如今他突破了九品境界,而魔尊一直没能突破瓶颈,所以理论上来说魔尊不是他的对手。
能重伤他,将他带到覆水间,眼前的魔头比他厉害,自然而然也比魔尊强。
邬识缘没想到随口说的话会让眼前的魔头变了脸色,魔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表情阴沉:“你是在嘲讽我?”
邬识缘:???
“我们魔族可没有礼义廉耻,趁虚而入不仅不会令我不齿,反而是荣耀。”魔头冷哼一声,“承认也无妨,我就是故意设下陷阱,趁你为了救师弟身受重伤之际将你掳走,这叫智取。”
邬识缘的心情不好了,照魔头的说法,他是为了救兰轻流而身受重伤,不慎掉入陷阱的。
这舍己为人的戏码,和剧情里给他安排的白月光大师兄如出一辙。
去他爹的,这是他杀了主角的惩罚吗?
魔族好大喜功,自大根植于他们的血脉之中,见邬识缘脸色难看,魔头越发得意:“很气愤吧,可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的,起码现在不会。”
他兴致勃勃地诉说着自己的伟大计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会将你做成礼物,送给魔尊那老家伙,他可喜欢你了,学着那些正道人士说什么知己,简直可笑!”
尖利的指甲从脸上划过,抵在喉咙上,邬识缘呼吸一窒,浑身绷紧。
脆弱的命门暴露出来,任谁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感受到邬识缘生理性的轻颤,魔头唇角的笑容越扩越大:“魔尊闭关很长时间了,听到和你有关的消息一定会现身,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杀了魔尊,取而代之。”
弄清楚前因后果,邬识缘的心落回了肚子里,魔头再疯也要按照剧情行事,他短时间内死不了。
他和魔尊有点交情,等到见了面,再做打算也不迟。
许是邬识缘不吵不闹的反应取悦了魔头,他没有继续为难挑衅,当即就带着邬识缘往魔宫而去。
魔宫在覆水间中心腹地,魔气浓郁,是魔尊的地盘。
覆水间魔域是划分出来的世界,面积和云荒大陆差不多,照他们的速度,到达魔宫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邬识缘旁敲侧击,又从魔头嘴里问出来不少消息。
比如他被抓来的前因。
九霄观大弟子邬识缘叛逃一事是假消息,实际上他是为了潜入十二星宫,替师弟拿到谢氏一族所豢养灵蝶的解毒之法。
“那谢行昀的灵蝶竟然是有毒的,连你师弟那种八品境界的修相者都能毒倒,等我杀了魔尊,就把谢行昀抓来,将他的灵蝶抢了!”
“能毒倒,又不是能毒死,还不是有解药。”邬识缘撇了撇嘴,在心里问候了兰轻流的十八代祖宗。
“解药是谢行昀的心头血,他也是个蠢的,和你打架输了后就乖乖交出了血。”魔头啧啧,“等我拿到了灵蝶,就把谢行昀关起来,谁都找不到他,自然就没有解药了。”
所以他这一身伤是拜谢行昀所赐?
邬识缘骂完兰轻流,又将谢行昀骂了一通。
“对了,还得提前解决了商会那群苍蝇,要不是他们,你卧底取血的事不会暴露,十二星宫的老家伙们也不会倾巢而出,打上九霄观讨要说法。”
魔头吸取经验,总结教训:“到时候先杀了屈舫,省得他坏老子的事。”
邬识缘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十二星宫打上九霄观的事:“九霄观怎么了?!”
九霄观养育他多年,即使知道一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虚假世界,但生活过的痕迹是真的,师尊和师门对他的照顾也是真的,邬识缘做不到对他们无动于衷。
“你那师弟还挺争气的,守住了九霄观,现在江湖上都称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等邬识缘松一口气,魔头又道:“就是可惜老观主了。”
“我师父怎么了?!”
“他死了。”
邬识缘踉跄了下,差点栽倒:“……死?”
不,不可能,师父不可能死。
“听说是为了给你那师弟传道,将毕生修为都给了他。”魔头饶有兴致道,“你们正道也不像说的那样光明嘛,好听一点叫传承,说的难听一点,和吞噬他人修为来辅助自己修炼的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不管一旁失魂落魄的邬识缘,倒头就睡。
覆水间没有黑夜与白日之分,天上一直铺满血色,和地面上流淌的岩浆交相融合,分不出界限。
邬识缘捂着头,大脑一片空白。
偏转的剧情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扭回正轨,兰轻流没有得到寻芳镇的传承,到头来,师父的传道替补了他缺失的机缘。
阙都的祸乱被平息了,王朝安宁,十二星宫与九霄观的矛盾却成为导火索,掀起了江湖上的争斗。
殊途同归,过程改变了,但结果的出入并不大。
在长久的静默中,邬识缘认清了一件事:要改变的不止是他的宿命,还有整个世间的命运。
第50章 第 50 章 武器,媚术
终于到了覆水间腹地, 魔头扫了眼身旁的人,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从几天前开始,邬识缘就变得沉默起来,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一直出神。
发生了什么?
魔头沉思, 仔细回想起来。
对了, 那天他好像把十二星宫打上九霄观的事告诉了邬识缘,邬识缘是假意叛逃宗门的,这些天或许是在为他师父的死难过。
人类的情感复杂难解,是魔永远无法理解的领域。
魔头拽住了邬识缘:“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邬识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这一路上,魔头没少找茬,像个顽劣的孩子似的。
“没有。”魔头皱了皱眉头。
他没想做什么,只是脑海中突然冒出临终关怀的想法,邬识缘就要为了他谋夺魔尊之位的大业而死了,他大发慈悲, 想为可怜的牺牲品做点什么。
但从邬识缘的反应来看, 他的举动十分多余。
魔头的心情顿时变得不爽起来:“你们人类都该死, 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旗号, 想要将其他族类踩在脚下。”
邬识缘:?
魔头忿忿不平:“贪恋鲛人和妖族的美貌, 毁了咏蝶岛, 还拍卖奴役混血种, 简直卑鄙无耻!”
邬识缘一头雾水, 他可没惹这魔头, 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你是不是无话可说了?”魔头哼了声,冷冷道,“凡人如此虚伪, 你也无法辩驳了吧。”
邬识缘沉默了几秒,摊摊手:“你开心就好。”
他没兴趣和一个魔去讨论人的本性,这件事本来就没有意义。
魔头却不满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魔头拉着他不松手,一副不说清楚就不走的模样,邬识缘心下无奈,这才正眼看他:“首先,我从未迫害过你提到的鲛人和妖族,以及其他的族类,所以你要与我讨论凡人是否卑劣,我只能回答你,人心难测,不止是人族,其他族类都是如此。”
世间之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正邪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又何况是人心。
一念善恶,能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正因如此,才有了君子论迹不论心的说法。
“再者,你是魔族,而我是人,你我所处阵营不同,看法自然不同。”
花时间和心思去说服别人是最愚蠢的事情,邬识缘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佛只渡有缘人,而救人也只能救想要被救的人。
邬识缘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凡人是灭绝不了的,总会有你看不过去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们之间讨论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魔头不作声,邬识缘抽出手,面无表情道:“别在我面前发疯。”
本来快要死了就烦,还要思考怎么逆天改命,要不是受制于剧情,邬识缘早就对眼前之人大打出手了。
许是随身携带神明之泪的缘故,这几日里,他的修为恢复了大半,并不像刚刚回来时一样受制于人。
魔头眉心紧锁,表情凝重。
魔族诞生于魔气之中,最是狂傲不羁,邬识缘默默做好了防御准备,刚才那一番话怕是要将眼前这魔头给惹毛了。
然而邬识缘等了半晌也不见魔头出手,正疑惑着,魔头忽然出声:“走吧。”
“嗯?”
“去魔宫。”
刚才发生的事情仿佛是错觉,魔头意气风发,脸上写满了争夺魔尊之位的激动。
邬识缘心里生出一丝古怪的情绪,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走在他前面的魔头。
覆水间民风开放,魔族的衣着也不似凡人规整,魔头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领口开得很深,露出大半个胸口,锁骨下的魔纹蜿蜒起伏,一直蔓延到胸口,隐入衣襟之下。
魔头的发色也很特殊,是赤红色的,发梢散发着暗光。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邬识缘扬了扬眉梢,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要去挑战魔尊,不带武器吗?”
据他观察,魔头身上没有配饰,也没有储物法器。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魔头骄矜地抬了抬下巴:“我的武器就在我身上。”
就算是神兵利器也有凡体,比如梧桐子,兰轻流只能背着剑。
“所以你刚才很热情地盯着我,就是在找我的武器?”
……热情?
邬识缘原谅了魔头的措辞,开门见山道:“你之前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我想到了,我要看看你的武器。”
武器本来是随口提及的借口,但现在邬识缘真的有点好奇了。
“我从未给旁人看过。”魔头啧了声,不耐烦道,“算了,既然答应了给你实现心愿,那就给你看看吧。”
说着,他抬起手按住腹部,一道冷白的利光被他从身体中抽了出去。
邬识缘微微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手上凭空出现的短刀,是真实的武器,并非魔气凝聚而成。
魔头把玩着短刀,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这是我自己打造的,用起来衬手,又能直接收回身体里,到时候就可以攻其不备,一刀了结魔尊。”
“为什么能收回身体里?”邬识缘下意识抬起手,在触碰到短刀之前顿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举动过于亲密。
“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武器能与身体相融,你是怎么做到的?”
魔头被这话取悦到了,愈加得意,他手腕一转,突然逼近,用刀柄抵住邬识缘的下巴:“这可是我的秘密,要想知道,你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魔头卡了壳,邬识缘受制于他,他要将邬识缘当成礼物送给魔尊,借机刺杀,谋夺尊主之位。
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魔头握紧了短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迷茫,他为何要满足邬识缘的心愿?为何要将武器展示给邬识缘看?他想要邬识缘付出什么代价?他又为何……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无措感袭上心头,魔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短刀自动消失不见。
邬识缘颇为惊奇,盯着他的腹部,那里被衣襟遮住了,腹肌若隐若现。
刀是从魔头腹部抽出来的,他的身体就像是剑鞘。
邬识缘目光灼灼,魔头被看得不自在起来,扯了扯衣襟,大开的领口被拢起了大半,魔纹在血月的照耀下闪着幽光。
“你再继续盯着我,我就要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在覆水间里,直白的目光是求爱的手段之一。
邬识缘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只是有点好奇。”
“有多好奇?”
邬识缘移开了视线,魔头心里又烦躁起来:“啧,要不你陪我睡一觉,我将这秘密告诉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魔头震惊,魔头慌乱,魔头思索,魔头恍然大悟。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了。
一定是因为,他被邬识缘勾引了!
江湖上流传着世人都爱邬识缘的传说,只要见过邬识缘的人,都会对他念念不忘。
这一定是一种媚术!
魔头眯了眯眼睛,脸上浮现出睿智的表情,是邬识缘使用媚术魅惑了他,令他变得不像自己,这才三番五次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连最重要的武器都展示出来。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魔头恼羞成怒:“卑鄙无耻!狐媚子!不对,人媚子!”
邬识缘:???
什么玩意儿?!
魔头调转脚步,朝魔宫相反的方向走去,邬识缘不明所以,被他拉得踉跄了下:“你不是要去挑战魔尊吗?”
“先不去了!”
先找个地方把你办了,省得我再受你狐媚之术的影响。
魔头风风火火,拉着邬识缘就跑,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他一把扯开拢起的衣领,拉着邬识缘的手就贴在身上。
魔族的体温偏高,邬识缘被烫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缩。
“你干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魔头一脸不满。
“我想要的?”脑海中闪过什么,邬识缘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的腹部。
难道这魔头是想让他亲自感受一下武器是怎么抽出来的?
腹部的肌肉紧实,轮廓清晰,邬识缘将手贴在上面,掌心下温热柔韧的触感令他晃了下神。
他还是第一次触摸别人的身体。
怪怪的。
不过手感不错。
“继续啊。”魔头呼吸急促,红着眼睛催促道,“快点,别贴着就不动了。”
还要怎么动?
邬识缘眼神狐疑,回忆着魔头拿出武器的时候,试探性地抓了一下。
魔头闷哼一声,邬识缘抬起头,肩上突然砸下来一个脑袋,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边,邬识缘浑身一震,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你干什么?!”他一把推开了魔头。
邬识缘满面寒色,唯独戴着耳坠的右耳沾染了魔头呼出的气息,比天空中的血月还要红上几分。
魔头不解地歪了歪头,被推开的不满在脸上具象化,他拧着眉,似乎很是委屈:“你问我干什么?”
他一直知道凡人狡猾奸诈,但没想到箭在弦上还能不发,到了紧要关头,邬识缘竟然还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简直可恶!
“是你先用媚术勾引我的,我都愿意和你做这种事了,你还要我承认我上钩了,被你勾的心动了,你才满意吗?!”
魔头咬牙切齿,掐住邬识缘的脖子,一口咬在他脸上:“你欺魔太甚!”
濡湿的舌尖舔过唇角,邬识缘瞳孔紧缩,额头暴起青筋。
“你找死!”
下一秒,魔头被他一拳打飞,摔在几米之外。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嘴硬,相似
这一架打得昏天黑地, 最终以邬识缘力竭落下帷幕,他的修为并没有完全恢复,魔头反而比想象中难以对付, 邬识缘被摁在地上, 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水光潋滟, 明明打赢了, 却像要哭出来似的。
邬识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哭什么?”
“谁说我哭了!我才没哭!”魔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了,“好哇你,表面上看起来挺乖的,背地里竟然恢复了修为,勾引我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吧!”
勾引。
这不是魔头第一次提到这个词了。
邬识缘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讲道理:“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用美男计,勾引……这家伙怎么敢开口的?!
魔头振振有词:“你摸我。”
“……”
那还不是你让我摸的?!
邬识缘的肺快要气炸了:“分明是你这魔头起了色心!魔族重欲好色, 人尽皆知, 你用武器诓骗我摸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 倒打一耙, 简直无耻!”
邬识缘绞尽脑汁, 把所有词都骂了一遍, 原本还忿忿不平压着他的魔头脸红了又黑, 黑了又红, 犹豫了一下, 问道:“你真没对我用媚术?”
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
邬识缘的视线在他脸上刮了一圈,意识到什么后, 表情变得怪异起来:“你该不会是对我居心不良吧?”
魔头的手抖了下,邬识缘趁机推开他,警告道:“趁早收了你的心思。”
魔头大怒:“凭什么?!”
他一身反骨起来了,扯着脖子毫不退让:“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又不是我的谁,你管不着。”
邬识缘哑口无言。
“别忘了你打不过我,你最好有寄人篱下的觉悟。”
这么一想,魔头又支棱起来了,昂首挺胸,宣布道:“哼,我可不在意什么两情相悦,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一夜七次!”
我们魔头,就是喜欢霸王硬上攻,不对,是霸王硬上弓。
魔头翘起嘴角,得意洋洋。
邬识缘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什么也没说。
自从魔头想通以后,他挑战魔尊的兴趣锐减,好好一个专心搞事业的魔长出了恋爱脑,也不急着去魔宫了,整天押着邬识缘乱蹿,在覆水间四处游玩。
邬识缘从抗拒到疲惫,再到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
恋爱脑的威力这么大吗,连剧情都能更改?
“你在想什么?”魔头语气幽幽,“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好知己?”
经他一提,邬识缘的脑海中浮现出慕时生的脸。
距离变故发生已经快十天了,一直没有顾时南的消息,就连食梦貘也召唤不出来,耳坠好似变成了普通的装饰物。
顾时南还好吗?
邬识缘的心揪了起来,顾时南神通广大,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会。
见他不作声,魔头又气的跳脚:“你默认了?呵,他有什么好的,你不许再看了!”
“看什么?”邬识缘不明所以。
“自然是看魔宫。”魔头咬紧了后槽牙,“你再看一眼,我就去杀了魔尊,让你失去知己。”
谁说他的知己是魔尊了?
邬识缘默默腹诽,思绪一转,不由得兴起了希望:“哦?是吗?”
那我就看就看!
他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魔宫的方向:“我看你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你压根就打不过魔尊吧。”
剧情已经因为恋爱脑停滞了好几天,得赶紧走起来,他才能摆脱魔头,去实行他的计划。
邬识缘在心里打着算盘,面上装出一副不屑模样:“魔尊是魔族最强者,这些天,你一直拿我当借口,就是怕死在魔尊手里。”
“谁说我怕了?!”魔头果然被激到了,低声狂吼,“若我出马,必叫这覆水间换个尊主!”
邬识缘敷衍地点头:“嗯嗯嗯。”
“……你不相信?”
邬识缘耸耸肩:“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你误会了。”
“我误会?明明就是你先不相信我的,是你的错!”
邬识缘从善如流:“对对对,都是我的错。”
魔头被噎住,明明是邬识缘道歉,为什么他反而这么不舒服?
魔头愤怒,魔头委屈,魔头想不通,魔头当即就杀向了魔宫。
邬识缘强行压住上扬的嘴角,拿捏魔头,跟哄小孩一样简单。
魔族慕强,魔尊之位有能者居之,之前也有来魔宫挑战的人,不过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是以邬识缘和魔头一现身,魔宫内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等魔头杀到了正殿,叫嚣着要取而代之的时候,魔宫顿时沸腾起来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魔头动作一滞,邬识缘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
从他们认识以来,魔头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起初邬识缘也以为他是不愿意告诉他,随着相处,邬识缘才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魔头,似乎没有名字。
由覆水间魔气孕育而生的魔族,没有爹娘,名字都是自己起的,没有名字也正常,不过放到魔头身上,总有股突兀的感觉。
邬识缘解释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魔头游离在世界之外,在剧情的控制下,仿佛又能跳脱出剧情,十分矛盾。
这种感觉在魔头改变主意,不火急火燎地挑战魔尊,反而带他四处游玩时达到顶峰。
魔头嗤了一声:“竖子敢尔!尔等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他的力量的确强大,一击就轰飞了面前的魔族,大殿的屋顶被掀飞,魔气四溢,魔头站在废墟中央,高声道:“魔尊别躲着当乌龟王八蛋,赶紧滚出来,让你的好知己看看到底谁才是名副其实的尊主。”
“……”
艹。
魔尊的好知己尴尬不已,默默挪去角落,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邬识缘的动作根本躲不过一直关注着他的魔头,下一秒,魔气就缠住他的腰,将他拖到了中心位置。
邬识缘:“……”
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魔头搭着邬识缘的肩膀,志得意满:“我都打上门来了,但魔尊还不敢出来,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什么?”邬识缘挣了挣,魔气缠得死紧,他挣脱不开。
魔头骄傲道:“这说明他怕我。”
话音刚落,魔头就收敛了表情,一把推开邬识缘,同时召唤出短刀,狠狠地刺向来人。
“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倒不小。”
漆黑的羽翼遮住了半边血月,鸦羽飘落,魔气骤然迸发,整个魔宫都被滚滚黑潮席卷。
魔尊踏着鸦羽一步步走近,视线掠过魔头,落在邬识缘脸上,眉宇间多了一丝温度。
“许久不见,邬道长。”
这种情况下见面,气氛怪怪的,邬识缘微微颔首,下一秒就被人拉到了身后。
和魔尊相比,魔头确实年幼,满身稚气,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轻狂:“他可不是来见你的,他是来看我打败你,登上魔尊之位,然后迎娶他的。”
邬识缘:“……”
邬识缘:???
不是,你别胡说啊!
灼热的视线顿时聚焦过来,邬识缘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的修为快点恢复。
魔尊和魔头,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他都想离远远的。
“他看起来可不愿意嫁给你。”魔尊眯了眯眸子,身上的魔气更加张狂,杀机潜藏在平静表面下,暗潮汹涌。
魔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短刀绕着指尖翻了个花:“他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嫁给他就是了。”
……倒也不必哈。
邬识缘眼皮抖了抖,下意识多看了魔头两眼。
这种混话,让他想起了初入九霄观的顾百闻,少年意气风发,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做什么。
能有三分相似,便已经是绝杀,邬识缘控制不住在他身上寻找顾时南的影子。
魔尊动了怒,铺天盖地的魔气朝着魔头涌去,邬识缘的心紧了一下,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冷厉的白光,魔气被从中撕开,魔头疾步冲了出去。
带着笑意的声音飘过来:“邬识缘,等着,我赢了这尊主之位就来娶你。”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嫁你也行。”
狂风呼啸,衣袍猎猎作响,邬识缘重重地捻了下指尖,方才的声音像梦一样,在他平静的心湖中砸下一圈圈涟漪。
那股突兀感越来越重,令邬识缘无法忽视,控制不住想要探究缘由。
不出一刻钟,魔宫就成了一片碎石瓦砾,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在半空中缠斗,缭绕的魔气遮住了殷红的血色天幕,胜负难分。
邬识缘百无聊赖,一把扯过旁边的魔族侍卫:“你猜,谁会赢?”
“自然是尊主。”
“都说魔族慕强,看不出来,你对你们尊主还挺有信心。”
侍卫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无论赢的人是谁,他都会成为尊主。”
邬识缘哑然:“你在魔宫的时间不短,对你们尊主就没有一点……主仆情谊?”
魔族侍卫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只有你们凡人才会困囿于情谊,我们魔族天生就没有这个弱点。”
是了,魔族天生无情无欲,心随念动,不知道何为爱,何为情,抚摸和亲吻都是欲望导致,没有半分私情。
魔尊是因为剧情的设定而青睐于他,视他为知己,那魔头呢?
邬识缘眼神复杂,视线追随着战斗中的魔头。
他为何会对他动心?
第52章 第 52 章 驱役,识海
翻涌的魔气轰然荡开, 半空中打斗的两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片刻后, 从废墟中爬起来一个身影。
邬识缘第一时间看过去, 巨大的黑色羽翼映入眼底。
魔头败了。
叫嚣着要取魔尊代之, 到头来, 却败于其手。
谁胜谁负都跟他没关系,但不知为何,看到魔头败了,邬识缘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或许是看不得少年意气遭摧残,怜惜曾经骄傲得意的自己。
身旁的魔族侍卫噌的一下站起身,一行人面朝战局中心:“恭迎尊主。”
邬识缘轻叹一声,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
赢的是魔尊也好,省得那魔头再打他的主意,小魔头难缠, 那混不吝的真能做出押他拜堂成亲的缺德事。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 被摁头成亲的事都能遇上。
“魔尊大人, 好久不见, 冒昧——”
话音戛然而止, 邬识缘的话卡在喉咙里。
魔尊的羽翼被劈成两半, 在漫天飞舞的鸦羽中, 满身伤痕的魔头一步步走来, 他的赤着上身, 魔纹贯穿整个胸膛, 从锁骨蜿蜒而下,一直深入进下裤里。
短刀漂浮在空中,随着魔头的动作, 嗖的一下飞过来。
邬识缘眼睁睁看着身旁的魔族倒下去,杀人凶器绕着他盘桓一圈,停在他面前。
“你刚刚说,好久不见?”
刚经过一场厮杀,魔头的嗓音沙哑,眸中猩红的血色尚未褪去,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
邬识缘想到了一个成语——杀鸡儆猴,魔族侍卫是被杀的鸡,他是小魔头想要威慑的猴,要是回答不满意,下一秒短刀就会插进他的胸口。
艹,这魔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战斗力这么强?!
剧情操控就罢了,现在连他的战力都相对削弱了,真想置他于死地是吧。
邬识缘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是好久不见,你打的时间太长了,我都等累了。”
魔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刚才不是在跟我说话。”
“不是跟你是跟谁,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除了魔尊,其他魔族也被他杀光了,魔头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整个魔宫占地范围,方圆百里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
“兴许你期望最终活下来的人不是我。”
魔头走近,直视着邬识缘的眼睛,满意地看着他眼里倒映出的自己。
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他就好了。
“我赢了,我们能成亲了,你开心吗?”
他完全可以让这双眼睛里只有他,如果邬识缘看向别人,那他把那人杀了就是。
这件事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困难。
邬识缘并不知道魔头在谋划多么变态的事,眼前这场面他都快应付不来了,他想说“开心个屁”,但他不敢。
按照更改之前的剧情,现在已经接近他的死亡时间了,没人知道他的死法是不是发生了改变。
从死于怨恕海上的劫雷变成新任魔尊爱而不得,怒而杀了他,魔头的行为引起众怒,视他为白月光的主角们联合起来,声讨覆水间,整个云荒大陆彻底陷入争斗之中。
乱世造英雄,如果是游戏的话,当然打起来更火爆,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大。
邬识缘不敢赌。
“你觉得我开不开心?”
魔头轻哂,略有些不爽:“明明是我在问你。”
但我他爹的不能回答,说开心,就要和你成亲,说不开心,可能当场去世。
邬识缘挤出一丝笑:“但我很在意你的想法。”
魔头只听自己想听的,眼睛一亮:“你在意我,定是被我迷倒了,迫不及待想与我在一起。”
邬识缘:???
“那我便遂了你的意。”
不等邬识缘反驳,魔头直接抱住他,转瞬间就从魔宫离开,回到了住的地方。
两人踉跄着推开房门,邬识缘被扑倒在床上,属于魔族的高热体温透过衣衫传到他身上,烫的他一个激灵:“等等!”
“干什么?”魔头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太快了。”邬识缘瞅了眼虎视眈眈的短刀,深吸一口气,“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就做这种事,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这会让我觉得你只想和我做这种事。”
魔族追求肉/体的欢愉,而凡人则爱重由情欲延伸出来的触碰。
打又打不过,邬识缘别无他法,只能和他谈感情,拖延时间。
魔头点点头:“没错,我就是只想和你做这种事,我对其他人都没有兴趣。”
邬识缘哽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魔头理解不了委婉的说法,邬识缘无法,只得直白道:“我们需要时间来培养感情,你现在做这种事会让我觉得你只是馋我的身子。”
魔头沉吟片刻,不解道:“可我就是馋你的身子啊。”
“……”
魔族本性果然难改。
邬识缘硬着头皮道:“所以你只想得到我的人,不想得到我的心吗?”
“你的心?”
魔头低下头,指尖抵在他胸口,指甲轻轻一划,衣服就破了,露出白皙的皮肤,如玉一般,温热细腻。
微利的指甲点了点心口,邬识缘后背上蹿起一股冷汗。
“我可以先得到你的人,再慢慢得到你的心。”魔头莞尔,在刚刚点过的地方落下一个轻吻,“邬识缘,别把我当成傻子,我要是现在停手,不一定会得到你的心,但肯定会失去你的人。”
“你的心漂浮不定,但你的人我一定不会让出去。”
他轻哼了声:“我很聪明的,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也不会少吃一点豆腐,你骗不了我。”
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胸前,邬识缘头皮发麻:“放开我!”
“不放。”
“……”
邬识缘气了个仰倒,修为被压制,灵力被卸了个干净,为今之计,只有……他眸光一凛,一头撞开魔头。
一朝翻身,位置颠倒,邬识缘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压住的人,抓住短刀就刺了下去。
刀尖停在皮肤外,无法再进一步。
魔头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兴奋了:“拿我的武器来杀我,你觉得可能吗?”
邬识缘不信邪,双手握住短刀,用力往下刺。但那刀好像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一样,每次都停在魔头身前一寸。
他不动声色地用食指蹭了下刀刃,指腹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血色。
刀很锋利,但伤不了魔头。
邬识缘果断放弃,转而掐住魔头的脖子:“放我离开覆水间,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他不是魔头的对手,但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舍去一身修为,也不是没可能。
“生未同衾,你就想和我死后同穴了,邬识缘,你好爱我。”
“……放屁!”
邬识缘脸色铁青,一时间骑虎难下,打又打不过,威逼利诱也没用,这魔头简直比滚刀肉还难对付,叫他连赴死都不甘心,生怕死了之后又被缠上。
“原来你不是想和我殉情啊。”魔头勾起唇角,眼神暧昧,在他被划破的衣衫上流连,“早说你不满意,我不在意体位,换个姿势而已,我又不会拒绝。”
“……”
邬识缘沉默,邬识缘抓狂,邬识缘气急了,刀捅不进魔头的身体,他反手就捅向自己。
魔头顿时变了脸色:“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短刀被夺走,邬识缘迅速伸出手,用刚刚划破手指流的血,趁机在魔头的胸口上画了一道符箓。
魔头愣了下,不明所以地低下头:“这是什么?”
曲折的血痕形成一个特殊的纹样,和魔纹交相辉映,像长在血肉里一样,烙在皮肤上,擦不掉。
邬识缘如释重负,露出久违的笑容:“驱役符。”
作用和血契差不多,只是效力维持的时间不长,常常用来调教灵兽,被下了驱役符的人无法反抗,只能遵循下咒人的指令行事。
驱役符对灵兽的操控时间有九天,在人身上时间会减半,用在魔族身上不知能维持多久。
怎么着也应该有几天吧?
邬识缘扯了扯衣服,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你现在就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马不停蹄地赶去覆水间边陲。”
魔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一脸震惊:“驱役符是什么?邬识缘,你对我做了什么?!”
驱役符的催动极其耗费精力,因为效力时间太短,驱役符失传已久。邬识缘从顾半缘传授给他的古籍中看到相关记载,这是他第一次用。
“下次见面,我再为你解惑。”邬识缘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语气轻快,“就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见面了。”
几天时间,足够他恢复修为,离开覆水间了。
邬识缘哼着小曲,拿出了神明之泪,开始打坐。
借神明之泪运功可以快速恢复灵力,之前碍于魔头在场,他没敢将神明之泪拿出来。
运行一个大周天后,周身的灵力畅通,邬识缘吐出一口浊气,惊奇地发现识海的范围变大了。
识海是修相者意识活动的空间,识海越大,意味着修相者的境界越高,能窥破的天道法则越多。
自从突破九品境界后,邬识缘的识海再没有发生过变化。
他仔细查探了一番,身上没有其他改变,唯独顾半缘留给他的那股力量变小了些。
难道识海的变化和那股力量有关?
要是将那股力量全部炼化,那他的识海肯定会大幅度扩张,境界自然而然会提高,说不定能像曾经的神明一样,在九品之上又进行新的突破,彻底跳脱出天道的束缚。
如此一来,就更容易找到这个世界的破绽了。
邬识缘不由得振奋起来,正准备继续修炼,一道阴风忽然吹过来,“哐”的一声,不久前被他驱赶的魔头破窗而入。
魔头咧着嘴,笑容灿烂:“好巧,这么快就见面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弱点,肋骨
“……”
艹啊!
邬识缘脸都绿了, 他好像知道驱役符为什么会被淘汰了,这他爹的!用在魔头身上连一个时辰都维持不了,简直是伤敌八十自损一千!
驱役符已经失效了, 魔头抚了抚胸口处残留的血痕, 恶劣地提醒道:“你现在可以给我解惑了。”
救命!
邬识缘的大脑一片空白, 转头就往门口跑, 还没摸到门就被化为实质的魔气锁住,拖了回去。
“连句话都不说就跑,莫非之前你一直在骗我?”魔头掐住他的脖颈,没怎么用力,更像是虚虚地贴上去。
这种强势的掌控姿势使他的占有欲得到极大满足,因为驱役符被迫离开的怒气消散了大半,在感觉到邬识缘身上传来的温度后,魔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缓慢的,带着诱哄意味:“不是骗我的, 对吗?给我一个解释, 比如……你在和我玩情趣。”
邬识缘在鱼死网破和能忍则忍之间徘徊了两秒, 绷着脸, 严肃道:“竟然被你发现了, 我就是在和你玩情趣。”
魔头都给他编排好了, 顺着台阶下就是, 省得他自己费脑子编故事。
邬识缘指了指他胸口的纹样:“驱役符, 别名相思符, 若是爱意不足, 便会不复相见,唯有两情相悦才能化解。”
他一脸认真:“我想看看你对我的心意。”
魔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事实证明, 你一开始对我的心意并不单纯。”邬识缘啧了声,“我就知道,魔族口中的心悦欢喜都做不得真。”
“但我回来了。”魔头急切道。
他已经被邬识缘忽悠住了,完全没想过驱役符和相思符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扯在一起有多荒唐。
邬识缘见好就收:“看在你最终得证真心的份上,我勉为其难不与你计较。”
他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开了颈间的手,冷冷地瞥了眼魔头:“下不为例。”
魔头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嘿,傻子。
邬识缘舒了口气,轻飘飘将这茬揭了过去。
经过这一通折腾,魔头被忽悠得以为自己理亏,不敢再提之前没做完的事,乖乖坐在邬识缘身边。
没有关系的时候以武力值决定话语权,如今应下了身份,邬识缘顿时翻身农奴把歌唱,稳站道德的制高点。
虽然他暂时打不过魔头,但他有感情上的主动权,这就叫——先爱上的人是输家。
“你已经是新任魔尊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邬识缘随口问道。
覆水间的尊主更迭是大事,不日消息就会传开,届时江湖各大门派必定会重点关注覆水间与新魔尊。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邬识缘暗暗在心里打着算盘,短时间内他不打算离开覆水间,有魔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也走不了,既然如此,不利用一下眼前的条件就浪费了。
魔头认真想了想,道:“先让人重新修筑魔宫,要比之前的更加华丽,比人间的王宫更加富丽堂皇。”
邬识缘挑了挑眉,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会享乐的主儿。
“只有豪华的宫殿才配得上我们。”魔头指了指邬识缘,又指指自己,“你和我,我们,魔宫是你今后的家。”
阿这……
邬识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凉嗖嗖的,有种被凶恶邪祟盯上的感觉。
“等魔宫修好了,我们就成亲,不对,按照你们修相者的习俗,应该是结契。”
魔头在有限的见识中扒拉了一会儿,语气迟疑:“成亲要拜高堂,结契需要做什么?用不用把你的师门长辈请过来?”
太明虽然不在了,但九霄观内还有邬识缘的师门前辈,以及师弟师侄们。
魔头在心里盘算着,要是请了九霄观的人,那其他宗门要不要发请柬?邬识缘知交遍天下,将人都请过来不是一件小事,得早做打算。
如此一来,结契仪式的时间就得推迟了。
邬识缘眸光闪烁,不容置喙道:“自然要请,难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吗?”
结契没那么多讲究,将两人的命书合在一起就可以了,将结契仪式办得轰轰烈烈的人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没必要。
但要拖住魔头,进行他的计划,这仪式自然是越大越好,最好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请过来。
邬识缘一把抓住魔头的手:“别的不说,九霄观、十二星宫和商会的人一定要请到。”
魔头不悦:“为什么?”
九霄观还可以理解,十二星宫和商会是怎么回事,莫非假意叛逃的期间,邬识缘和十二星宫的某个人发生了什么?
还有商会,早就听说商会的少会主对邬识缘有所图谋,情敌最是难缠。
“这三个宗门里有人痴恋我,让他们来观礼,正好断了他们对我的念头。”
这不算是假话,也是邬识缘计划中的一环。
他横过去一眼:“难道你希望他们一直对我有所图谋吗?”
“当然不是!”魔头被说服了,大手一挥,“请!都请过来!他们要是不愿意过来,我亲自去杀……不是,亲自去把人绑过来。”
杀主角这事没谱,有天道法则的庇护,邬识缘不信他能做到,但魔头言听计从的态度极大程度的取悦了邬识缘,他拍拍魔头的脑袋:“乖。”
体温那么高,头发却是凉的。
邬识缘的视线一转,盯上了他头顶的角。
听说魔族的角各不相同,随着修为的精进,身体外形也会发生变化,角是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有很多魔族不喜欢外化的性征,在修为提升后都会将角隐藏起来,这样使他们看起来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邬识缘伸出手,微微弯曲的角光滑凉润,通体墨黑,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握上去的一瞬间,魔头闷哼出声,身上的魔纹躁动不安,宛如催生的藤蔓,抽枝发芽,四处发散,几乎要爬遍整片光洁的皮肤。
“别碰……”魔头的眼底渗出血色,一把掐住了邬识缘的腰。
他坐在床上,仰起头才能看到邬识缘的脸,居高临下的视角,邬识缘垂眸打量着他,像是得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恶作剧般作弄起掌心中温润的角。
“魔族的命门不同,听说有不少魔的死穴是角。”邬识缘屈指揩了一下,俯下身,试图从猩红的眸子中分辨出答案,“你的是吗?”
魔头愣愣地看着他,摇摇头:“不是。”
他不止一次掐过邬识缘的脖子,还曾将人按在身下轻吻,那时他以为他们足够亲密。
可邬识缘只是弯下腰看他,摸摸他的角,他忽然又觉得从前他笃信的亲密没办法与现在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他的强迫,远远不如邬识缘的主动令他感到愉悦。
凡人喜欢将相思,将情,将爱挂在嘴上,这些都是魔不懂的复杂感情,可在邬识缘身上,他好像品味到了违背种族的深刻情意。
“我的命门在这里。”魔头牵住邬识缘的手,往下拉,停在腹部外侧。
隔着一层皮肉,隐隐能感觉到肋骨起伏的弧度。
邬识缘心生讶异,将弱点暴露给别人无疑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可魔头偏偏这样做了。
“肋骨,是我唯一的弱点。”
魔头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魔气萦绕在指间,熟悉的短刀受到牵引,缓缓从身体中拉出来。
他将刀放在邬识缘手中,虔诚地仰着头:“我将我的弱点变成了我手中的刀。”
是从身体中取出来的一截肋骨,所以短刀才能随心而动,收回身体之中。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震撼,高热的体温就环抱住他,魔头吻住他的右耳,唇贴着耳坠,说出来的话带着环佩的叮当声:“我将弱点和刀都交给你,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唯一的秘密。”
唯一的秘密……
午夜梦回,邬识缘挡住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魔头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专注,执拗,痴迷——仿佛整个世界他只看得到他一样。
邬识缘听过很多人对他表白,他们看他时充满欣赏,有时是因为他的名声,有时是因为他的长相,有时是因为他身上附加的利益。
这种纯粹的眼神,他只从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邬识缘翻身坐起来,夜半三更,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从住处离开,慢吞吞地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仍在热火朝天施工的魔宫遗址。
新魔尊下了命令,要尽快重筑魔宫,魔族上下兢兢业业,日夜不休,加班加点的工作着。
远远能够看到在半空中监工的魔头,他没有上任魔尊极具标志性的羽翼,靠坐在魔气铸造的王座上,气势却比上任魔尊更加强横。
邬识缘刚靠近,魔头就有所感应,闪身出现在他面前:“你想我了。”
魔族的理解能力向来出众,魔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他眼里,来找他,就代表想他了。
“你梦到我了?”
半夜不睡觉,想他,肯定是因为梦见了他。
邬识缘长久地注视着他,他不相信直觉和冲动,基于理性的推断,以及心底无法忽视的悸动,他必须试一试,从眼前之人的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他点了点头:“嗯。”
魔头一愣,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是想我了,还是梦到我了?”
说想念的时候那么笃定,如今又开始迟疑不决,不知是无法判断,还是想借机从心上人嘴里撬出一句想听的话。
“因为想你,所以梦到了你。”
一句话,魔头心里炸开了烟花,脸上洋溢起欢喜表情。
“我来找你要一个答案。”
邬识缘牵起魔头的手,十指相扣,金色珠子落在掌心相合的缝隙里。邬识缘催动灵力,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汇入珠子,又经过珠子流入魔头的身体。
神明垂泪,可见苍生轮回,借神明之力逆转乾坤,他要看看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谁。
第54章 第 54 章 好久,不见
一花一世界, 所处其中的事物必须遵循天道法则,对高等存在而言,这个世间不过是虚假的游戏世界, 但对生长于这片土地上的人而言, 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成长, 真实的见闻,真实的自然变化,真实的死亡与轮回。
这片土地哺育的生命全都承袭了神明的恩泽,理所应当的,他们信任神明,回馈神明。
经过神明之泪洗涤的力量带着神圣的气息,那是独属于神明的标志,一经放出便迅速净化掉魔气。
淡淡的金光从掌心汇入身体,顺着手臂往上涌, 如同奇异的潮水席卷而来, 几息之间就将魔头身上的魔纹完整覆盖。
墨色的花纹被一点点拔除, 带着神明气息的灵力填补了空白, 以锁骨为界限, 魔头的胸膛和后肩上浮起一层摧残的金色纹路, 好似流动金辉, 又像神明的垂怜, 在为信徒赐福。
在魔气中诞生的魔族无法被净化, 拔除身上的魔气相当于失去生命根基, 只有一个结局——泯灭。
可魔头非但没有灰飞烟灭,反而以魔族的身体接受了神明的赐福。
他不知道邬识缘做了什么,诧异地低下头, 打量着身上的变化,眸底的血色褪去,露出明晃晃的好奇神色。
“这是什么?”
十指相扣的手举起来,魔头觑着掌心中的金色珠子,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流入身体,与魔族高热的体温相比,这股力量温温凉凉的,很舒服。
因而他没有阻止邬识缘,放任邬识缘在他身上探寻答案,尽管这件事对成为尊主的他而言算得上冒犯。
邬识缘紧抿着唇,因为魔头的完全信任感到雀跃,同时心头轻颤,无法阻止地偏向他的猜测。
当神明的力量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就可以把神明之泪当成媒介,看到魔头的过去。
人死之后会变成鬼魂,或在人间游荡,直至消亡,或进入地府,等待轮回转世。
魔与人不同,他们的降生是独一无二的,死亡也是干干净净的,背负的罪孽会在魂飞魄散的一瞬间抹去。
眼前这个对他袒露秘密的小魔头年岁不长,他生于覆水间的混沌魔气之中,理应没有来处,可透过神明之泪,邬识缘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很多过去。
记忆浩渺如烟尘,珠子逆转,魔头的过去一幕幕闪过。
邬识缘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看到魔头从眼前的模样退化成幼小魔族,从少年变成小崽,一直到他降生于覆水间。
全都是陌生的画面,是平平无奇的过去,魔头大概是一颗按部就班的棋子,每一步都受到剧情的牵引,从牙牙学语成长到今日。
是他猜错了吗?
魔头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没有关系,他只是万千魔族中……有点特殊的一个。
一股莫名的悲恸涌上心头,不知是因为自己猜错了,还是受到阔别已久的失落与思念影响。
邬识缘松开手,眼底的光闪了一下,变得黯淡。
他没有回答魔头的问题,只是静静的,静静的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将胸腔中的郁气全都吐出去。
指尖刚刚抽离,松开的手突然缠了上来,魔头抵在他肩头,掌心相扣,按在他的左胸。
那里是心脏跳动的巢穴。
“你很失落。”仿佛被邬识缘的低落情绪感染了,魔头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带着一丝焦躁,“是没有找到答案吗?”
他可以感觉到邬识缘“砰砰”跳动的心脏,却无法通过跳动的频率分析出如何靠近。
邬识缘累极了,轻轻闭了闭眼睛:“答案不重要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魔头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他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怕触到邬识缘冷漠的眼神。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他听到了邬识缘说想他,这是一大进步,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会有很大进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恐慌攫取了魔头的心脏,他收紧了手,死死抓住邬识缘,有种一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他的感觉。
“答案怎么能不重要,再找找,再找一次……一定能找到答案的。”他学着邬识缘往神明之泪中输入力量,一股糅合了金光的魔力从他指尖流出,“你要找谁?不,不不,你是来找我的,没有别人,没有其他人……对不对?邬识缘,你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对吗?”
邬识缘想,他自诩不执着情爱,但却贪图十足的爱意,所以才会被为他跨越时空的行为打动。
轰轰烈烈的感情具有排他性,必须得是顾时南才行。
邬识缘抽出手:“不——”
神明之泪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彩,邬识缘动作一滞,又被紧紧地握住,魔头的体温从指尖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闪烁的画面。
在覆水间中孕育的魔头归于混沌,回到生命的起点。
他以为这是魔头的一生,没想到却是刚刚开始。
魔气消失,冲天的火光映入眼帘,在大火之中,眼覆白绫的慕时生侧着身,随着祭神殿一起付之一炬。
画面飞速倒转,从祭神殿转到阙都,到苍雪峰,到负雪城,到走过的芸芸众生之路,终结于药杀谷。
魔头的一生与慕时生正式接轨。
邬识缘瞳孔紧缩,满脸不敢置信,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在神明之泪又一次爆发的亮光中,他看到了顾百闻,看到了那场拍卖大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时间无法回到过去,但画面诚实记录了曾发生过的一切。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就算重启了,就算世人丢失了这段记忆,那依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而顾百闻,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人。
邬识缘以为到九霄观的相遇就结束了,却没想到神明之泪再次亮起,这一次的光芒远比之前的两次更加强烈,仿佛撕裂了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一个灵魂所经历过的人生全部融合。
神明之泪最后赐予他的轮回,是属于顾时南的一生。
邬识缘看到了向他奔赴而来的变态,独属于他的爱人满腔热忱,爱意浓烈,跨越千山万水,打破时空界限,扑进了他的怀里。
邬识缘被抱了个满怀。
他听到怀里的人说:“好久不见。”-
【滴——】
【警报,警报,检测到系统故障,正在修正。】
【滴——无法锁定故障原因!无法修正!】
【实行强制措施,开始重启。】
“嘭!”
爆炸声接连响起,显示屏一块块暗下去,在嘈杂焦急的议论声中,一道清晰的电流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重启失败。】
【为保护系统安全,启动最终预案,强制退出,关闭游戏世界。】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化作天空中一道又一道的雷,兜头劈下来,青白色的雷电将巨大的天幕撕裂,星辰倾覆,浪潮翻涌,浓郁压抑的魔气从撕开的裂口处溢出来,迅速涌向云荒大陆。
不动天神宫内沉寂了几百年的钟声陡然敲响,祭司们大惊失色。
自神明陨落后,这钟再未响起过。
“不好!覆水间的封印破了!”
十二岛仙洲,以十二星宫和逍遥书院为首的各大宗门第一时间发出命令,门下弟子携令而去,前往不同城池支援。
谢行昀御剑而出,他朝逍遥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看着温润出尘的身影逐渐靠近,直到停在他身边。
“出事了。”
师逢春轻轻“嗯”了声。
自一星天拍卖大会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谢行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总觉得师逢春和他印象中不同,但他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系统强制关闭,无法脱离……”谢行昀低低地骂了声,“艹,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这并非简单的游戏,关机下线就能逃离,在游戏世界里,所有体验都是真实的,一切都会造成真实伤害,简而言之,如果死在这里面,也会真的死去。
游戏的最终目的是取乐,玩家毕竟是玩家,受到系统的优待,拥有很多特权,比如由重启和回溯构成的复活机制。
在复活机制的影响下,生与死之间的界限被不断模糊。
但现在,系统故障,游戏世界强制关闭,复活机制解除了。
“说不定还有更糟的。”
师逢春眯着眼看向天空,雷电撕裂的口子一直延伸到十二岛仙洲,眼下本应该处于极昼时节,天却在一点点黑下来。
魔气倒灌,染黑了天色。
师逢春的脸上是不合时宜的平静,他好似并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地叙述着事实:“再过不久,魔气就会彻底侵入云荒大陆,届时覆水间将和我们脚下的土地完全融合。”
世界秩序的崩坏,必然带来莫大的灾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山川倾覆与草木衰落,云荒大陆上的生灵会一点点消亡。
——这是劫数。
谢行昀攥紧了拳头:“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阻止?”听到了笑话一样,师逢春语带嘲讽,“怎么阻止?谁去阻止?系统已经切断了,剧情无法进行限制,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
谢行昀以为他在害怕,丢下一句“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可能”就离开了,他走的很快,没有看到师逢春脸上嘲弄不屑的表情。
蝼蚁之渺小,如何能撼动大树?
再说了,又何必阻止,沧海桑田轮换本来就是自然规律,日升月落,枯荣交替,只有毁灭一切,重新洗牌,才能在废墟上建立新的秩序。
凛冬之后见春意,这是劫数,也是新生之前。
第55章 第 55 章 神降,心魔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一切, 来不及叙旧,邬识缘拉着魔头前去查看情况。
“你为什么会变成魔族,这是新的身份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身份暴露, 偷偷潜入游戏世界的事情被发现了, 替换的新剧情打乱了我的计划, 怕你出事, 我就直接进来找你了。”
想起一切的魔头性格有所改变,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游刃有余的顾时南。
“时间紧迫,我当时只想着快点找到你,魔头是合适的角色,为防被系统检测到,不得已才抹去了记忆。”
顾时南紧了紧手,视线落在邬识缘的脖子上,心疼道:“让你受苦了。”
顾时南没有忘记自己做过什么,这些天他仗着魔头的身份, 威逼胁迫, 掐过邬识缘不知多少次, 还差点霸王硬上弓。
他大概真是个色欲熏心的坏胚子, 有没有记忆都惦记着成亲和洞房。
“无妨。”
虽然顾时南没有说太多, 但邬识缘猜的出来, 所谓的直接进来找他肯定不是像顾百闻和慕时生那样, 他们能再见面, 顾时南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封住记忆也是无奈之举, 他怎么忍心责怪。
“刚刚系统说的强制退出是什么意思?”
“强制退出游戏世界, 是发生重大事故时,系统为了保护自身,切断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顾时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换言之, 这个世界不会再受到剧情的操控了,也不会再有系统。”
从这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手里,没有宿命,没有剧情,没有系统保驾护航,也不会再有气运之子和炮灰配角。
身处其间,虚假的一切会一步步成为真实。
“你不再是为了成全主角遗憾而早死的白月光。”
邬识缘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困囿于白月光的宿命,想尽办法摆脱剧情操控,但真的到这一天时,却没有想象中高兴。
“是你做的吗?”
他为得到命运的自主权而高兴,但又控制不住想更多,覆水间的魔气泄露不是小事,接下来整个云荒大陆都会陷入无尽的动荡之中。
潜意识里知道世界是数据和代码拼凑出来的游戏,人命比草芥还轻贱,但邬识缘还是没办法将一切视为儿戏。
他钻进了牛角尖,有种顾时南为了帮他摆脱死亡的命运,将芸芸众生推入危险境地的感觉。
思及此,邬识缘的心颤了又颤。
“不是我。”顾时南哪里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比他更了解邬识缘的人,“系统的自保程序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导致这一切的人,是神明。”
“神明?”
邬识缘想到神明之泪,覆水间的变故发生在顾时南想起记忆时。
“如果信仰和爱意足够昌盛,神明就会降临人间。”顾时南伸出手,被神明之泪涤荡过的魔力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因为我很爱你,所以我来到这里,因为你很爱我,所以你才能使我想起一切。”
“邬识缘,当你向我走来时,神明就降临了。”
神明之泪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汹涌的魔气逐渐停止溢出,在覆水间被撕开的裂缝处,姗姗来迟的不动天祭司们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身影。
仿佛铸造城中的鲛人雕像活了,摇曳的鱼尾光芒万丈,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神明大人”,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
“大人,是神明大人!”
“大人回来了!”
“见过神明大人。”
奇迹降临,羽化了几百年的神明再度现世。
隔着遥远的距离,邬识缘和被祭司们簇拥着的神明对上视线,神明是很年轻的男子,人如其名揽星河,五官俊美如星如月,气质卓然,却不像传说中一样高不可攀。
“……他是真的神明吗?”
顾时南认真思考了两秒:“要不你拿神明之泪试一试他?”
邬识缘想了想,竟然真的拿出了神明之泪。
远处的神明转瞬就来到眼前,邬识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神明之泪就被对方拿起:“你就是九霄观的希望?”
揽星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我果然很有先见之明,这下子顾半缘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邬识缘:!!!
是神明!
货真价实的神明!!
以人身成神,挽大厦之将倾,云荒大陆上没有人不敬佩神明大人。
邬识缘也不例外。
如今传说中的奇迹出现在眼前,无人能不激动。
“前辈!我——”
揽星河抬手打断他,纠正道:“叫前辈多生分,我与你师祖是兄弟,按照辈分,你叫我一声老祖宗好了。”
邬识缘嘴角一抽,脸绿了。
揽星河哈哈大笑:“开个玩笑,谁叫你们道士都苦大仇深,爱板着个脸,你师祖还好点,没出家,能吃肉能喝酒,不像你。”
邬识缘:“……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顾时南小鸡啄米式点头:“没错没错,他不出家了,改出嫁了。”
揽星河竖大拇指:“改的好!”
两人一唱一和,徒留邬识缘原地尴尬,绷着脸,体面制止:“不是出嫁,别胡说,应该是结契才对。”
顾时南摆摆手:“差不多。”
邬识缘:“差多了。”
对此,揽星河锐评:“看到你,我就相信了一句话:假正经也会遗传。”
邬·假正经·识缘:“……”
他对神明大人的滤镜好像被打碎了。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距离感消失,邬识缘面对揽星河时自在了不少。
“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见过顾半缘之后,邬识缘一直在思考他说过的话,混乱的时间线,真实虚假的世界,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他和顾半缘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结合游戏的世界观,他所处的世界只是“抄袭”了顾半缘的世界,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倘若神明大人从来都不存在于游戏世界,那羽化也只会是借口。
“我来看看你。”揽星河直白道。
“九霄观运势缺失,你师祖后继无人,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自从书墨算出你的存在后,他就一直惦记着。”
揽星河不怕邬识缘听不懂他的意思,身为九霄观可以期许的未来,这点脑子都没有那就完了。
“书墨那小子算卦不准,说什么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我看你并没有入魔的征兆。”
此言一出,顾时南的脸色稍微变了变,邬识缘的注意力都放在揽星河身上,并没有察觉,只有洞悉一切的神明看出了顾时南的异样。
揽星河轻飘飘瞥过去一眼,顾时南微愣,默默低下了头。
因为揽星河的出现,严峻的事态变得可控,原本哭丧着脸的祭司们全都换了一副模样,询问神明大人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邬识缘也投去了期盼的目光,有神明出手,一定能够拯救云荒大陆。
然而揽星河并没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出手相助,他笑了笑,摊摊手:“看我干什么,在你们的世界里,神明已经羽化了,我要是出手,那陪葬的人得翻一倍。”
邬识缘一下子清醒过来,祭司们不明白揽星河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虽然脱离了系统的掌控,可这个世界的基础还是游戏设定,在设定中没有神明,只有神明留下的神迹——神明之泪。
这个世界无法承载神明的强大力量,就算揽星河能解决覆水间魔气泄露的事情,他的力量势必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山崩地裂,天倾海枯,伤亡人数会远超现在。
不是揽星河不愿意,而是他不能出手。
祭司们以为神明大人不愿拯救世人另有原因,一股脑围了上来,顾时南眼疾手快,拉着邬识缘退出包围圈。
“你打算怎么办?”
本土人和外来人口的差距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顾时南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从始至终,他关心的就只有邬识缘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邬识缘也没想明白,他心里很乱,既为摆脱命运的束缚感到高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担忧。
“他来这里,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他是来见你的。”顾时南突然开口,“如果你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请他帮忙。”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邬识缘心知肚明,揽星河来这里是为了带走他,因为顾半缘的缘故,他想将他带到他们那个真实的世界去。
他本来应该接受这份好意,可却莫名的犹豫起来。
“我不知道。”
邬识缘眉心紧蹙。
顾时南不忍心逼他,换了个话题:“你之前的计划是什么?”
如果没有发现魔头是顾时南,如果覆水间的魔气没有泄露,那邬识缘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魔宫竣工,被他强娶回去。
没有人比顾时南更了解邬识缘。
“之前没打算太多,只想着先离开你。”
邬识缘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话想过去,如果魔头按照计划将他送给魔尊,他会想办法脱身,然后离开覆水间。
想要改变宿命,必须从这个世界的本质下手。
邬识缘一直在想是什么支撑着世界运行,根据之前频频响起的警报声,他将注意力放到了主角们身上。
想要动摇世界的痕迹,就要从主角们身上下手。
“先去十二岛仙洲,见一见谢行昀和师逢春。”
“然后呢?”
“再回栖梧山一趟,取得兰轻流的信任,骗他跟我下山,想办法把他们四个人凑到一起。”
“啧。”
顾时南神色阴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召开迷弟见面大会吗?”
他丝毫没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邬识缘被酸的哭笑不得:“凑一块好索命,免得像上次一样有漏网之鱼。”
上次是在仙影城,少了师逢春一个,导致效果不佳。
杀主角就像进行实验,在铸造城杀了四个,开始重启,在九霄观杀了一个,简单回溯法,在仙影城杀了三个,剧情替换。
就差杀两个主角了。
邬识缘想的就是先去十二岛仙洲做个实验,看看死两个主角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然后再大开杀戒。
杀一次杀两次杀三次,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总有一次能把系统折腾崩溃。
面对无辜百姓,邬识缘可能还会不忍心下手,主角们都是外来玩家,他杀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到这里,邬识缘不禁叹了口气,满心遗憾。
顾时南嘴角抽搐,他低估了邬识缘对于主角们的敌视程度,没人会爱上做实验的小白鼠。
“系统切断了联系,现在杀了他们,恐怕也无济于事。”
当系统和所附加的金手指消失后,主角们才真正和这个世界里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邬识缘不得不推翻所有计划,摒弃他对主角们的偏见:“但他们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境界高,能力强。”
主角嘛,任务就是拯救世界。
顾时南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据我所知,他们都不是善茬,要让他们听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由不得他们拒绝。”
邬识缘胸有成竹,顾时南不想打击他,他了解邬识缘,也知道主角们是什么样的疯子,表面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剖开来看内里污糟,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为过。
“到时候你的刀,记得借我用用。”邬识缘的声音突然响起。
走一步看三步,其实邬识缘也不纯良,他有一念入魔的可能,骨子里的强势不容置喙。
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死在我的手里。
邬识缘具备成为乱世枭雄的条件。
顾时南怔愣失神,直到被揽星河带到僻静处,才缓下心神。
不等揽星河开口,顾时南就猜到了他的来意,两人视线相触,心照不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邬识缘曾入过魔吧?”
顾时南心神一凛,警惕地看着他。
“我那会算命的朋友虽然不着调,但他算的事从未出过错,他说邬识缘一念成魔,那邬识缘就必定会剑走偏锋,误入歧途。”
揽星河斟酌着词句,无关其他,顾时南义无反顾的爱意让他想起了曾经,不由得多了几分同理心:“可现在邬识缘身上看不到半点心魔的影子,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片土地上的人敬仰神明,但顾时南来自异世,他对揽星河没有世俗的信仰,毫无保留地释放着攻击性。
“你想做什么?”魔纹随着情绪的起伏游动起来,顾时南摸到了肋骨处,像是下一秒就会抽出刀来,“心魔已消,此事和邬识缘没有关系,你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
“我若是想冲着他去,刚刚就直接挑明了。”
揽星河没有将顾时南的敌意放在眼里,他久居神坛之上,超脱凡尘,众生在他眼中有如蜉蝣蝼蚁。
神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顿了下,揽星河话锋一转,“真相是被淹没后的咏蝶岛,有朝一日会再度浮出水面,你觉得你能瞒他多久?”
顾时南固执道:“我只是想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可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揽星河没有继续争辩,他身处局外,说太多会破坏别人的因果。
他抬起手,掌心上闪烁的光芒纯粹耀眼,比经过神明之泪洗涤的灵力更加干净,笼罩在顾时南身上。
“你这一身魔力并非轻而易举能渡化,该是谁背的命数,旁人替代不了,好自为之。”
话止于此,揽星河拂了拂衣袖,转身没了踪影,只留顾时南站在原地,眉目低垂,久久没有反应-
揽星河说走就走,了无音讯,这可急坏了祭司们,一群人将覆水间翻了个底朝天,好在如今的魔尊是顾时南,没有跟他们计较,不然双方早就开启新一轮神魔大战了。
邬识缘离开了覆水间,顾时南没有阻拦,他像之前一样监工,看着魔宫一点点修建成型,心情越来越沉重。
和揽星河谈的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不仅让他心惊胆战,还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邬识缘。
爱是最经不起欺骗的,揽星河说的没错,抛去以爱为名的包装,本质上谎言还是谎言。
倘若欺骗因愧疚不被追究,爱意也会一点点消磨殆尽。
顾时南在废墟之上坐了几天,在魔宫建成时,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覆水间,一阵风似的追着邬识缘而去。
偌大的魔宫空寂无人,在高耸的楼阁之上,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天际混沌的边缘。
自从封印破裂,不仅魔气外泄,就连覆水间也变了一副样子。
血月被浸染,天空中呈现出黑红交融的底色,从云荒大陆上流入的稀薄灵气成了致命毒药,迅速蚕食着覆水间的土地,岩浆干涸,大地震颤,千万里魔域陷入同样的危机。
颀长的身影屹立在楼阁之巅,浑浊的月光在他身后打下一片阴翳,却无法污染他半片衣角。
若是被祭司们看到,定然会喜极而泣,他们遍寻无果的神明大人并没有消失,只是静静的“躲”在魔宫高楼上,与水镜中的人温声耳语。
“……照现在的速度,再过不久就能回去了。”
“不急。”
“怎么不急?”揽星河故作不满,视线黏在镜中人脸上,一秒钟都舍不得挪开,“已经好几日没有抱到你了,晚上我连觉都睡不着,特别凄惨。”
水镜清晰,将对面之人的表情变化完整映照出来,就连脸上泛起的绯色也没有漏掉。
只听得“哗啦”一声,鱼尾摆动,赧然的脸藏进了海里。
倾城绝色,人身鱼尾,赫然是早已绝世的鲛人。
“别藏着,我要看你。”揽星河放轻了语气,哄道,“槐槐,你出来,让我再看一会儿,不然我会生病的。”
哄了好半天,不好意思的鲛人才从水下出来:“你总爱胡说。”
“怎么是胡说,见不到你我就是会害相思病。”揽星河啧了声,“难道你见不到我,不会想我吗?”
相知槐浮在岸边,托着下巴,眼底笑意潋滟:“那也不会生病。”
“所以你也想我了呗?”揽星河目光灼灼。
相知槐无法,点点头,他向来架不住爱人的软磨硬泡。
“你想我没有想到生病,我想你想到得了相思病,对比之下,我更爱你。”
揽星河振振有词,自顾自的确定了衡量标准,这却引起了相知槐的不赞同,鲛人的鱼尾拍打着海面,溅起一片水花:“我更爱你!”
在争论爱意多少这件事上,两人向来不甘示弱,就连内敛的相知槐也顾不上害羞。
“可你没有那么想我。”揽星河可怜巴巴地垂下眼帘,小声道。
下一秒,相知槐的鱼尾拍得更起劲了,水珠仿佛要穿过镜面扑到他脸上:“谁说的,我很想你,我……”
他移开视线,声音很轻:“这几天,我也没有睡好。”
听到了想听的话,神明大人顿时换了表情,一改刚才的失落,眉目飞扬:“这么想我啊,有没有梦到我?”
“……”
“肯定梦到了,我们小珍珠最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巴不得我早点回去抱着他睡觉,对不对?”
“对个鬼!”相知槐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散了水镜。
揽星河不慌不忙,抬手就将水镜修好,笑眯眯道:“看来是被我说中心事了。”
“……你好烦!”
相知槐一头扎进了海里,海潮翻涌,浪花迭生,依旧能听到爽朗的笑声,穿越时空的思念,穿透无尽的隔阂,落在他耳边,诉说着拳拳爱意。
看不到爱人后,揽星河并没有收起水镜,调转了一个方向,镜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顾半缘一脸牙疼的表情:“你俩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腻歪。”
“你个孤家寡人羡慕不来。”揽星河得意不已。
顾半缘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好像一条离了槐槐就活不了的没断奶小鱼。”
“断奶……”揽星河罕见的红了脸,“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别在槐槐面前提,他脸皮薄。”
顾半缘:???
不是,你那是什么浪荡的表情啊?!
“咳咳,说正事。”揽星河清了清嗓子,“你的徒孙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他遗传了正道之人的救世主性格,这几天一直在奔走呼号,想要集结各大门派的力量抵御灾祸。”
“不愧是我们九霄观的传人!”
“你别高兴的太早,他入魔一事还没有解决呢。”
顾半缘瞬间严肃起来:“上次入他识海,我就看出了不对劲,回去后我查了很多古籍,也思考了很久,他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揽星河接道:“他入过魔,但有人逆转时空,并以特殊的手段除去了他的心魔。”
“没错。”顾半缘眉心紧蹙,“这种力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倘若出了岔子,那邬识缘的道行就全毁了。”
“是友。”
“什么?”
“替他除去心魔的人,是他的小道侣。”
在顾半缘僵硬的表情中,揽星河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你的小徒孙魅力非凡,招惹了人从异世而来,为他生为他死,不惜一切代价给他铺路。”
“我来的时候,人家两个正好互诉衷肠,准备成亲呢。”
顾半缘的天塌了:“你别告诉我,我的徒孙是个和你一样的恋爱脑。”
“当然和我不一样,我又不是谁都能比的。”揽星河还挺骄傲,“你的徒孙顶多坠入爱河,还没到生死相随的程度。”
顾半缘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他要是知道他的小道侣为了他做过什么,恐怕会爱的更深沉。”
揽星河突然道:“对了,他的小道侣灵相很特殊。”
顾半缘正头疼着徒孙长了恋爱脑的事,随口问道:“有多特殊?”
揽星河似笑非笑:“和你一样。”
顾半缘的灵相是六道药炉,前几个灵相技能炼制出来的丹药比较普通,但修炼到九品境界后,灵相会进化,第六个灵相技能是天神道,不死金身的丹药,服用后可以重生。
由于这个灵相技能太过逆天,因而一个六道药炉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六级技能,用过之后灵相就会崩碎,修相者也会失去性命。
生死轮回,不死金身的重生也可以称为以命换命。
揽星河并非平白无故帮顾时南压抑魔气,通过这个行为,他看到了邬识缘看过的轮回。
看到顾百闻那一世,揽星河就猜出了一切。
“用不死金身使入魔身死的邬识缘复活,又借这个世界的时空漏洞重启一切,就算是邬识缘,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揽星河语气幽幽:“大概是上天见你们九霄观后继无人,特地送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和一个心机深沉的护航者,武力和脑力都有了,以后江湖上没人再敢小觑九霄观了。”
“当然,前提是他们两个能谈的拢,我看你的徒孙不像你。”
顾半缘悔恨自己一人成名耗尽九霄观数代运势,但他逃避了很多年,最终不得不接受师门的好意。
那邬识缘呢?
面对顾时南默默付出一切保护他的行为,邬识缘能坦然接受吗?
揽星河很好奇这个答案,他知道,最好奇答案的另有其人。
在覆水间千里之外的怨恕海,顾时南踟蹰不前,灯火阑珊处,邬识缘正静静看着天空。
多日不见,相思甚苦,马不停蹄赶来,又生出近乡情怯的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邬识缘轻叹一声:“还要看多久,不过来吗?”
顾时南好似突然回了神,踉跄着奔向他身边。
怨恕海是最靠近覆水间的地方,大海的中心原本有一座岛屿,名为咏蝶岛,是鲛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咏蝶岛和北疆接壤,不动天神宫和覆水间魔域以此为界限,因而这里也是魔气泄露最严重的地方。
海面上漂浮着一层魔气,乍一看,整片海域都是污糟的,死气沉沉。
邬识缘在这里守了几天,以一己之力阻挡了魔气的扩散,为一星天的百姓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吗?”
邬识缘“嗯”了声:“各大门派倾巢而出,但一星天不隶属于王朝,无人在意,铸造城又没有境界高深的修相者坐镇,我若是走了,一星天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铸造城打造的武器里有以防御为主的,但数量有限,抵御魔气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
“不去十二岛仙洲了吗?”
“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也一样,我传了信,让他们来找我。”
顾时南又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来?”
闻言,邬识缘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个世界是游戏的人不多。”
加起来也就六个。
用这个秘密一定能钓来主角们,就算他们没有当救世主的觉悟,也会被勾起兴趣。
这是人性。
“问了这么多,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邬识缘见过不同身份的顾时南,从一开始起,顾时南身上就充满了秘密,他愿意相信顾时南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但永远不会将顾时南当成普通人对待。
他不是毫无察觉,只是愿意给顾时南坦诚的时间。
“我……”顾时南欲言又止。
邬识缘抬手打断他的支支吾吾:“要是没想好,就回你的魔宫里待着,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我不回去!”
顾时南上前一步,怕他跑了一样,抓住了他的手:“我,我坦白。”
高大的魔族臊眉耷眼,垂着头,连头顶的犄角都散发着可怜的气息。
邬识缘挑了挑眉,没舍得抽出手。
“在拍卖大会上,不是兰轻流杀了我。”
这一点邬识缘早就知道了:“就这?”
他觉得顾时南不太有诚意,作势要抽出手,刚动了动,就被扑过来的顾时南抱住了,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也不是系统操控了兰轻流,是我,在被系统抹杀之前,我控制着兰轻流将梧桐子刺入我的胸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
邬识缘怎么也没想到这不是系统的手笔,而是顾时南自己下的手。
“系统察觉到了异样,顾百闻一定会死,我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一点。”顾时南语调晦涩,一点点挖出自己的阴暗心思,是一件很挑战极限的事,“亲眼看到兰轻流杀了我,那你就不会再原谅兰轻流了。”
从顾百闻死的那一刻开始,邬识缘就注定只会有他一个师弟,无论兰轻流做什么,顾百闻的死都会横亘在他和邬识缘之间。
顾时南算计的不止是兰轻流,还有邬识缘对顾百闻的感情。
邬识缘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时南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他才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作为开头的事情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邬识缘勉强按捺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已经能够预料到顾时南这厮瞒了他多少。
艹!
“还有……”顾时南眼神游移,“你先保证,听了不会生气。”
邬识缘冷笑一声:“保证不了。”
“师兄!”
“闭嘴!别逼我扇你!”
邬识缘攥了攥拳头,将黏在身上的人撕下来,没好气地瞪着他:“赶紧坦白,别讨价还价!”
顾时南不敢再触他霉头,连忙道:“其实也不算我杀了自己,我只是废物利用一下,就算没有被系统发现,我也活不了了。”
邬识缘皱紧了眉头,顾时南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嘀咕:“顾百闻这个身份必须死,这是他存在的意义,也是他进入九霄观的原因。”
邬识缘愣住,突然想起和太行的月下对话,太行提到过,顾百闻和他有莫大的渊源,师父之所以留下顾百闻也是因为他。
缘分一说虚无缥缈,邬识缘一直觉得另有内情,但随着顾百闻死去,一切重启,大家都忘记了顾百闻的存在,真相也被掩埋了。
“在设置顾百闻这个身份的时候,我挑了一个很特殊的灵相——六道药炉。”
身为九霄观弟子,邬识缘自然听说过六道药炉,师祖顾半缘的灵相就是这个,在藏书记载中,他也看到过六道药炉的妙用。
突然想到什么,邬识缘变了脸色:“你是不是对我用了第六个灵相技能?!”
不死金身,死而复生,这才是太明答应收顾百闻为徒的真正原因。
——是为了他。
这怎么可能会是虚假的世界,师父是真的,师叔是真的,九霄观是真的,师门情谊是真的,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也是真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邬识缘没有父母,但有一个为他筹谋未来的师父,这份关爱不是数据模拟出来的虚情假意,是真实存在的。
“梧桐子认兰轻流为主,你大受打击,产生了心魔。在原本的剧情里,你因为心魔的影响,情绪分裂成两部分,表面上还是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实则一步步走向堕落,终有一日将彻底堕魔,为天道所不容。”
“所以……我的死并不是毫无原因,也不是所谓的白月光宿命?”
在怨恕海上,被无数道劫雷劈死的,是入魔的邬识缘。
原本想不通的事情,在此时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邬识缘喘不上气,只觉得好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在拍卖大会上,我入魔吗?”
顾时南满脸疼惜,半晌,才点了下头:“在九霄观的时候,你就被心魔侵蚀,无法控制情绪,拍卖大会上,你彻底入了魔。”
“重启是我为你改写的宿命。”
第56章 第 56 章 碰头,对质
一个能瞒着系统制作出假身份的人, 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发现?
顾百闻的身死发生于邬识缘入魔之际,不死金身换来的重生,如果不和重启搭配使用, 将毫无意义。
重启是顾时南写给邬识缘的情书,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顾百闻用生命诉说的变态爱意。
两相对峙, 邬识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时南纵有千般不对,但万般缘由都起于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不该,也没有资格去怪罪。
时隔这么久知道真相,最令邬识缘在意的并非顾时南的隐瞒,他脑海中最开始浮现出的人是太明。
栖梧山上多年师徒,岁月如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太明已经为他打算了很远。
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今太明仙逝, 他连拜谢师恩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治愈不了悲伤, 师长的离去是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 无论何时提及, 都会打湿心扉。
这件事对邬识缘的打击太大, 顾时南没有打扰他, 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怨恕海的黑沉浪潮一波波打过来, 两人站在岸边, 昏淡的日光将影子拉长,交叠,有一种水乳交融的亲密感。
远处, 谢行昀久久没有动作。
他接到邬识缘传的灵信后就立马赶过来了,一身风霜,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谢小侯爷从未如此狼狈过。
但谢行昀此时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自己的形象,他满心满眼都是岸边并肩而立的两人。
受剧情操控,他应当爱上邬识缘。
可谢氏一族都是疯子,骨子里流淌着自毁的血,谈爱,太过可笑。他对邬识缘更多是感激,在试剑大会上,邬识缘保全了他的颜面。
谢行昀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在仙影城,他看到混血狐妖扑进邬识缘的怀里。
也许是冥冥之中受到了剧情的影响,也许是爱而不自知,他不喜欢邬识缘身边出现其他人,无论是狐妖,还是魔族,更不喜欢对方和邬识缘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这让他控制不住心里疯狂的思绪,想用灵蝶吸干邬识缘全身上下所有的血,然后将这副皮囊好好珍藏。
灵蝶用他的心头血喂养,吸了邬识缘的血后,他们两个也算是血肉融合了。
谢行昀深吸一口气,压下如野草般疯长的阴暗心思。
邬识缘的信不止传给了他,来的路上,谢行昀遇到了商会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屈舫要来怨恕海。
叫了他和屈舫过来,那兰轻流与师逢春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了。
在仙影城中,邬识缘杀了三个主角,他有理由怀疑邬识缘已经觉醒了NPC的身份,有意向他们这些主角复仇。
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谢行昀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他知道不仅仅是他,屈舫、兰轻流也一定会来,没人能拒绝邬识缘的邀请。
当然,除了师逢春。
从覆水间的魔气泄露开始,谢行昀就没有再见过师逢春了,他让人去打听过,师逢春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逍遥书院。
师逢春在此时出走引起了书院中人强烈的不满,宫梦桐将书山苦海和无涯笔给了师逢春,变相将逍遥书院交给了他,可他竟然在危机到来之际一走了之,还卷走了神品武器,毫无担当和责任感。
不说别的,谢行昀觉得自己比绝大多数人了解师逢春,他的离开并非是临时起意,肯定是早就有了打算。
在最开始魔气泄露的时候,他们分道扬镳,或许已经注定了彼此接下来要走的路。
来自异世的灵魂被迫停留在游戏世界,何去何从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孤零零站在这里,可不像谢小侯爷的作风。”
“师逢春?!”谢行昀惊呼出声。
天色暗淡,魔气落在素净的广袖长衫上,如同挥毫点水墨,拓了一身江南的蒙蒙烟雨。
江湖上曾有传言,天下颜色十分,小帝师独占七分。
师逢春永远是风流从容的,就算站在魔气侵扰的地方,也带着文人墨客独有的清隽风骨。
“这么惊讶?”师逢春眉梢轻扬,戏谑道,“看谢小侯爷的反应,好像我死了又诈尸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谢行昀的风尘仆仆不同,师逢春光彩照人,甚至比他在逍遥书院时更如鱼得水,好像挣脱了禁锢。
谢行昀愈发确定他离开逍遥书院是早有预谋。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是为什么来的。”师逢春看向怨恕海的方向,似笑非笑,“一个NPC,竟然觉醒了,还违背剧情喜欢上了别人,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谢行昀的脸色变了变:“不觉得。”
“可我觉得很有趣,不止邬识缘有趣,被他喜欢上的人也很有趣。”师逢春扶额,故作惊诧,“诶呀,说错了,他现在不是人了,是魔,覆水间的新魔尊。”
顾时南是魔族的事显而易见,但根据师逢春的意思,他从前是人?
谢行昀眯了眯眸子:“魔族不可能是人。”
“可如果他和我们一样呢?”
师逢春唇畔带笑,看起来十分诡谲,谢行昀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师逢春讳莫如深:“有些事直接说就没有意思了,自己发现,自己动手,才最有趣。”
心中的古怪感觉越来越重,谢行昀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在打哑谜这方面他向来不如师逢春,这厮不愿开口,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答案。
被牵着鼻子走令人憋屈,谢行昀心中不爽,掉头就走。
“不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吗?”师逢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谢行昀不吱声,他又自顾自道:“也对,等人到齐了再见面更好。”
果然,师逢春也猜到了邬识缘请了所有主角到场。
谢行昀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在主角团里,他和师逢春认识的时间最久,但他们两个性格不合,一直不太对付。师逢春嫌他粗俗,鄙夷他是疯子,他看不上师逢春道貌岸然,假正经。
“按照阵营划分,我们现在应该站在一起,主角团和NPC团。”师逢春比划了一下,被自己逗笑了,“虽然我很讨厌你,讨厌另外两个家伙,不过为了这场戏能够继续唱下去,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忍受一下。”
“……呵,你以为我不讨厌你吗?”
“那敢情好,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你!”
师逢春随意地摆摆手,越过他,走进一星天城中。
曾经的繁华不复,街上空无一人,四周寂寥静谧,空空荡荡,风吹得落叶滚远,一片萧条。
“咳咳。”
屈舫掩着唇轻咳几声,倦怠的眉宇间满是嫌弃:“行了,你们在这里待命。”
“少会主,此处魔气浸染严重,确定不用我们随行吗?”
“不用。”
一眼望去,城中街道空旷无人,屈舫心中暗叹,低声呢喃:“有些事,只能自己去做,旁人帮不上忙。”
临走之前,屈舫吩咐道:“兰轻流从栖梧山出发,据传来的消息称,他明日就会到一星天。从他进城开始,三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自行离去。”
“可是……”
“依令行事。”
“是。”
魔气泄露伊始,一星天的百姓就在几位高级铸造师的安排下撤离了,偌大的铸造城拔地而起,众人搭乘着巨型机械兽逃离了此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铸造城保护着生命的火种,如今的一星天是座货真价实的空城。
商会的产业遍布云荒大陆,屈舫来过一星天无数次,第一次见到如此荒凉的景象。
他遵循记忆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远远就看到从长街另一边走来的两人,江湖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次见面的心境格外复杂。
尤其是见到谢行昀,屈舫立马想到他们在仙影城被邬识缘一击毙命的凄惨事迹。
谢行昀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对了一眼后,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只有师逢春笑眯眯道:“到了三个,现在还差一个。”
他少死了一次,比所有人都活泼开朗。
屈舫下意识摸上了玉算盘,他没安全感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做:“兰轻流明天才会到。”
“商会的消息网果然是最厉害的,恐怕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师逢春赞叹不已。
“可我没收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屈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师逢春,“听说你离开了逍遥书院,不知是因为什么?”
四个主角四条故事线,谢行昀和兰轻流走的都是少年天才一鸣惊人的剧情,武力值拉满,他和师逢春的武力值差很多,有三分之一的天赋点在脑子上。
一个是未来会接手书院的帝师,一个是商会运筹帷幄的少会主,自古文人相轻,屈舫私心里一直将师逢春视作竞争对手。
“你的消息网没打听到原因吗?”
“打听到了的话,我就不会问你了。”
“说的也是。”师逢春话锋一转,语气嘲弄,“可我没有义务帮你解惑,既然消息网失灵了,那就控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相信你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
屈舫:“……”
客栈掌柜和伙计都跑了,自选入住,师逢春悠哉悠哉地上了楼,只留下屈舫和谢行昀在楼下大眼瞪小眼。
谢行昀:“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屈舫:“……”
屈舫:“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谢行昀:“受不了。”
两人再度面面相觑。
谢行昀:“你也觉得他很讨厌?”
屈舫点点头。
有了共同的“敌人”,坚固的阵营建立,面面相觑的两人顿时进入惺惺相惜的状态,看对方的眼神不再有敌意,反而充满了同情。
谢行昀长腿一伸,勾过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系统切断了游戏世界的联系,现在咱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身份不错,家底殷实,在这里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四个主角里,商会少会主的境界等级最低,但相对应的,屈舫拥有三人都没有的强大消息网,数不尽的财富,以及一呼百应的商会中人。
有人有钱,活脱脱一个土皇帝。
屈舫从储物法器里拿了一套茶具,沏了一壶茶水:“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想过安生日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邬识缘可不会平白无故约他们来叙旧。
“我一直把这里当成游戏,把身边的人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NPC,突然告诉我,离不开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屈舫倒上茶水,苦笑一声,“说实话,我现在还是懵的。”
“NPC……”谢行昀摩挲着杯子,上等的茶具温润细腻,“这里的人,真的只能算是NPC吗?”
自从仙影城被杀之后,谢行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剧情无法一直操控所有人的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做了什么事都不被系统控制,这样的人还是只有推进剧情作用的NPC吗?
更有甚者,像邬识缘那样觉醒了,挣脱出系统的束缚,和他们一样拥有自由的灵魂,他们公平地站在同一片大地上,又何来主角和配角之分?
在游戏里杀人放火都是消遣娱乐,可如果游戏中的世界变成现实,每一个人都不再是代码构成,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和他们没有区别的人,那该怎么看待这个世界,他们还能用之前的行为方式来看待面临的一切吗?
谢行昀想不通,他来到这里,也存了从邬识缘身上得到答案的念头。
“现在的我们和这里的人并没有区别。”屈舫垂眸,茶汤清亮,倒映出他的脸。
作为角色进入游戏世界的时候,生成的面貌保留了真实相貌的80%,现在的脸和他们现实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除了社会背景和生活习惯的不同,他找不到在这里和在现实生活中的区别。
轻轻晃动杯子,茶水中的倒影就被摇散了,屈舫喃喃自语:“NPC在游戏世界里由代码构成,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也并非以肉身的形式,从存在方式来看,我们和他们并没有区别。”
在系统不复存在后,这一点变的更加明显。
沉默流淌在客栈之中,思想的转变需要时间,谢行昀尚不能完全接受屈舫的说法。
“你们来得早,见过邬识缘了吗?”屈舫突然开口。
谢行昀一顿,微微颔首。
“他在哪里?”说着,屈舫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家客栈是一星天里最好的,从他们不约而同的将住处定在这里就可见一斑,如果他是邬识缘,肯定会来这里住。
“别看了,邬识缘不住这里。”想到之前看见的画面,谢行昀的脸色沉了几分,“邬识缘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吗?”
屈舫冷愣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冷的美人面,两指宽的白绫遮住了双眼,如霜雪一般伫立在苍雪峰之巅。
邬识缘对待慕时生的特殊,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慕时生已经死了。
“他喜欢谁?狐九吗?”屈舫一哂,没往心里去,“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提起狐九,谢行昀也想到了两人在仙影城时的卿卿我我。
之前师逢春说的人,莫非就是狐九?
不对,那魔族之前是人,可狐九是人狐混血,不算纯种的人。
这么一看,邬识缘的感情生活还挺混乱。
谢行昀意有所指道:“是不是逢场作戏,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并不是狐九,而是一个魔族。”
“魔族?!”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有人自顾不暇,加上覆水间内的消息不好探查,屈舫并不知道邬识缘和魔族相交甚密。
“他怎么会和魔族在一起?”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不过问的时候要小心一点,那魔族来头不小。”
谢行昀耸耸肩:“他是新任魔尊。”
屈舫大吃一惊。
客栈只有几间上房,都在楼上,谢行昀独自上了楼,屈舫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坐在楼下。
听到脚步声,师逢春打开门:“叙完旧了?”
谢行昀瞥了他一眼,目光锁定离他房间最远的一间房。
“人家请你喝茶,你却借刀杀人,撺掇他去查邬识缘喜欢的人,啧啧啧。”师逢春抱着胳膊,嗤道,“不愧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谢氏传人,好一个蛇蝎心肠。”
一剑横在他面前,谢行昀冷冷地看着他:“多管闲事,舌头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割掉。”
师逢春两指推开重明剑,脸上写满了不屑:“一把仿制的剑你也好意思用,赝品就是赝品,怕是我的舌头还没丢,你就先成为我笔下的一缕亡魂了。”
手持书山苦海和无涯笔,能与师逢春抗衡的人唯有得神剑梧桐子认主的兰轻流。
谢行昀的脸色沉了下来,以前有系统保护,死了还能复活,他们之间压根没有必要争斗,反正不会有结果。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若论疯魔程度,我远不如你才是。”
四条主角线,其中以谢小侯爷的剧情线最为变态,但要比谁更疯狂,谢行昀自觉不如师逢春。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把邬识缘身边那魔族杀了,别说你忍得了。”
谢行昀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
疯子没有求而不得,只有志在必得,我们对邬识缘抱着一样肮脏的心思。
“一个拥有了自主意识的NPC,多么珍贵,多么特殊,他远比剧情设定中更加迷人……”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身边,心有没有无所谓,人得放在我身边,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都得在我手里成熟,被我吃掉。”
脑海中浮现出相应的画面,谢行昀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灵蝶扇动翅膀,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谢行昀笑意狡黠:“师逢春,你敢说你不想这样做吗?”
放肆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上,谢行昀收了剑,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你不去杀那魔族,是因为不想杀吗?”
师逢春:“……”
这个问题就像是,你不考清华北大,是因为不喜欢吗?
师逢春脸都气绿了,目送着谢行昀进了房间,一掌拍在门框上。
木屑唰啦啦掉了一地,他沉默了许久,转身回了房间。
另一边,进了房间的谢行昀立马收敛了表情,他沉着眉眼,一脸严肃。
刚才虽然挑衅了师逢春,逼得他破功,但从他的反应来看,这家伙肯定还留有后手。
离开逍遥书院后,他去了哪里?
谢行昀将发生的事情全都捋了一遍,着重回顾了和邬识缘有关的事,以师逢春的控制欲,肯定一早就盯上了邬识缘。
在仙影城之前……
谢行昀目光一凛,想起了上一次来到一星天的时候。
邬识缘是什么时候觉醒的?师逢春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如今看来,一切或许都要追溯到拍卖大会。
仔细想想,师逢春发生改变就是在重启之后。
这么说,邬识缘觉醒的时间岂不是比他们想象中更早?!
谢行昀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猜得没错,那邬识缘一直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一个NPC的身份将他们耍的团团转。
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魔族,肯定也不简单。
系统不会无缘无故采取紧急措施,云荒大陆上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一间客栈,三个主角各怀心思,平安无事度过一夜后,客栈又迎来了第四个客人。
剑气一扫,兰轻流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拍卖大会上都在休息室里,这是第一次,四人在游戏世界里聚齐,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
兰轻流将梧桐子拍在桌上,挺直了腰杆,嘲弄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
四条剧情线里,九霄观小师弟没钱又没权势,天赋也不是最高的,开局只有一把剑,是被挑剩下的角色。
和其他三人拉风的设定相比,兰轻流完全不够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系统没了,四人的地位顿时发生了改变。
兰轻流终于扬眉吐气了:“我最近剑术小有所成,谢小侯爷若是得空,还望不吝赐教。”
在试剑大会上是他修为不够高,如今他和谢行昀同为八品境界,他有神剑在手,谢行昀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当初在苍雪峰上,你的一剑可叫我印象深刻。”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屈舫眼观鼻鼻观心,他是围观群众,知道兰轻流当初多么狼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想到这出戏还有后续。
打起来打起来!
打死一个,觊觎邬识缘的人就少一个。
“此地空旷无人,不如你们现在就分个生死?”和屈舫的内敛不同,师逢春直接拱火,“现在没了系统,死了的那个,正好可以试试会不会诈尸。”
此言一出,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
不老不死的金手指已经没了,如果无法突破九品境界,那再过几十年,他们就会像普通人一样死去。
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切磋时死于剑下,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死鬼了。
思及此,兰轻流冷静了几分。
他有神剑,谢行昀也有自己的法宝,这不是试剑大会,各种手段使出来,拼个你死我活得不偿失。
兰轻流沉默了几秒,果断转移话题:“你们都是来找我师兄的?”
他不提,其他三人都忘了邬识缘和他关系更亲密一些。
“师兄,叫的好亲热呀。”师逢春笑眯眯道,“他认你这个师弟吗?”
兰轻流膝盖中了一箭。
谢行昀平静道:“在试剑大会上,邬识缘迟疑了很久才出手阻拦,还故意放我离开。”
如果真是亲密的师兄弟,哪里会容忍别人伤害他。
兰轻流又中了一箭。
屈舫笑笑:“我只记得在拍卖大会上,他为了一个叫顾百闻的师弟杀了你,我看顾百闻才是他最疼爱的师弟。”
兰轻流身中数箭,倒地不起,如同霜打的茄子,顿时失去了希望。
听到顾百闻这个名字,谢行昀的眉头皱了皱,错综复杂的信息好像找到了串联的关键线索。
在那场拍卖大会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是谁杀了他?
兰轻流的一剑只是补刀,在他之前,那人一击便洞穿了他的心脏,修为远超想象。
不止他,就连师逢春也是被对方一击杀死的。
谢行昀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师逢春抬眸,冲他扯了扯嘴角,那表情像是在说:嘿,你个大傻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当时情况复杂,邬识缘抢夺神明之泪,会为他出手的人极大概率是他的同伙,而在那之前,邬识缘带着这个名叫顾百闻的师弟去了拍卖大会。
顾百闻是人。
难道陪在邬识缘身边的魔族就是他?!
谢行昀瞪大了双眼,这个猜测令他心神不宁,杀他的人十分厉害,从人变成魔族,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必定不是土生土长的NPC。
难道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其他人进入了游戏世界?
是谁?
解开了一团迷雾,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谢行昀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一把拉起师逢春:“我有事要问你。”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师逢春八风不动,甩开他的手。
谢行昀的表情变了又变,半晌,才开口说道:“覆水间新任魔族,是不是顾百闻?”
“什么?!”兰轻流的反应更加激烈,“顾百闻?他不是死了吗?”
屈舫也震惊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座的人里,只有师逢春老神在在,仍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是不是,你直接问他就是。”
说着,他放下茶杯,抬起头,和客栈外远远走来的人对上视线:“喏,来了。”
话音刚落,杀气涌动,银亮的短刀嗖的一下飞过来,刀锋上爆发出强大了力量,几人纷纷起身躲避,唯独师逢春没有一动不动。
下一秒,短刀就插进了他的脑袋里。
顾时南悄然而至,看到被杀的人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是你。”
是他!那个站在邬识缘身边的魔族!
谢行昀警惕地看着他走近,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上来,恐惧感油然而生。
不会错的,是这个人,就是他……当初在拍卖大会上杀了他的人就是他!
顾时南没看其他人,抬手一招,短刀拔出,只听得“咔哒”一声,被杀死的师逢春就“哗啦啦”地倒了下去,身体变成了一堆木头。
第57章 第 57 章 卜算,愿意
“现在死了会变成木头?!”
三人大吃一惊, 看着顾时南的眼神充满了忌惮,此人一招就解决了师逢春,其实力不容小觑。
顾时南扫了眼拔剑相向的三人, 语气嘲弄:“看清楚, 这是傀儡。”
真正的师逢春早已不知去向, 留在这里的, 不过是做假戏的傀儡罢了。
看来偷了他第三个身份,伪装成通灵师截杀他们的人就是师逢春了。
“藏得够深的。”顾时南自言自语,收起短刀,余光瞥到仍旧警惕不已的三人,情真意切道,“傻逼。”
连活人和木偶都分不清,不是傻逼是什么?
简直没眼看,亏谢行昀和兰轻流还是八品境界,屈舫还是见多识广的商会少会主呢!
人造的主角果然比不上一步步踏踏实实修炼的人, 境界提上去了, 但基础不牢固, 不堪大用。
就这等货色, 邬识缘还打算跟他们合作。
顾时南的不赞同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气不顺, 一掌将他们掀飞, 三人稀里哗啦和傀儡一样倒了一地。
他不舍得把脾气发给邬识缘, 就只能拿他们出气了。
顾时南甩甩手, 打爽了就想走, 数不清的灵蝶飞来,淡金色的光芒好似组成了一个囚笼,截断了他的去路。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行昀脸色难看, 重明仿剑掉在地上,他已无暇顾及,施展出了看家本领——灵蝶。
用心头血喂养的灵蝶通晓主人心情,躁动的情绪影响到了灵蝶,使它们身上散发出浅淡的绯色。
“你和顾百闻是什么关系?”
“顾百闻”三个字一出,兰轻流和屈舫的反应比顾时南还大:“顾百闻早就被系统抹杀了,他一个魔族,怎么会和顾百闻有关系。”
“不可能,不,绝对不可能!”
顾时南冲着刀锋吹了口气,暧昧一笑:“我以为你会问我和邬识缘是什么关系。”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顾时南看得出来,他们眼里有和他一样的东西,他们都是背地里觊觎邬识缘的变态,只不过他更豁的出去,也更加幸运。
“他说要和我结契。”
话音刚落,顾时南就在三人的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阴沉表情,他浑不在意,反而盛情邀请:“各位或多或少都和我夫君有微末的联系,到时候记得来结契大典,喝我们的喜酒。”
“你说谎!师兄才不会与你结契!他,他要出家,他修的是无情道,不会动心。”这话给了兰轻流底气,他转怒为笑,“痴人说梦,无药可救。”
“到底是谁无药可救?”顾时南很纳闷。
在所有主角里,他最讨厌的就是兰轻流,其他人杀了就是,对兰轻流,要挑了手筋脚筋,吊起来风吹日晒七七四十九天,待血流尽而亡,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他从未承认过你是他师弟,你怎么有脸一口一个师兄?”
师兄,只有他能叫。
与邬识缘有关的每个身份,顾时南都想独占。
“他早就打消了出家的念头,说起来也要多谢你们,没有拍卖大会上的重启,他也不会那么快看透自己的心。”
顾百闻的“死”,美化了他在邬识缘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说,顾百闻就是邬识缘心里的白月光。
死亡带来的深刻感情无法抹除,更何况对象还是邬识缘,他重情重义,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顾百闻为他付出的一切。
就算知道了真相,邬识缘依旧没办法怪罪他。
顾时南不喜欢邬识缘柔软的内心,却又因此感到庆幸。
“今日,就当我提前收了礼金。”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魔气就扑了过来,顾时南握住短刀隔空一划,分别取了他们每人一滴血。
魔族有操控人心的术法,要用精血为引。
邬识缘心慈手软,行事摆脱不了正道的磊落,让主角们出手也只能想到合作的办法。
而他不同,他有的是手段。
取了血,顾时南立马就离开了,转而去了另一家位置偏僻的客栈——黄泉客栈。
恐怕连屈舫都忘了这座城里有自己曾经为了找到食梦貘,费尽心思才拿下的黄泉客栈。
黄泉客栈是上次他们来一星天时的住处,邬识缘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
有的人事事追求最好,住处是最豪华的客栈,也有的人不在意身外之物,只惦记着一段回忆。
这就是邬识缘和其他人的区别。
师逢春留了傀儡在这里演戏,肯定是料到了他会提前过来,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师逢春本尊去骚扰邬识缘的机会也就越多。
顾时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黄泉客栈,却没有见到意料之中的人,只有邬识缘一个人在。
“你去干什么了?”
顾时南犹豫了一下,没作声。
偷偷摸摸去找情敌麻烦,不是光彩的事,再者,邬识缘刚得知从前的真相,要是再知道他去争风吃醋……
“随便出去逛逛。”顾时南在他对面坐下,打着哈哈,“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印象里,街上有很多卖小吃的,我们上次边吃边逛,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如今故地重游,一片唏嘘。
本是托词,但说着说着,顾时南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现在街上没有一个人,很是荒凉。”
“回忆虽然美好,但时移世易,一切总是会变的。”邬识缘抬眼看他,“不止一星天变了,当年那个性情单纯的少年郎也变了,学会了骗人,张嘴就是谎话。”
他自嘲一笑:“又或许少年没有变,只不过是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顾时南是为他而来不假,顾百闻的存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也不假。
二者并不矛盾。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顾时南自知理亏,小心翼翼道,“我去见了谢行昀等人,我不想你见他们。”
“所以你想杀了他们?”
“当然不是!”
邬识缘不是好糊弄的,顾时南也不敢再顶风作案:“你要找他们合作,我自然不会破坏你的计划,我只是敲打敲打他们,免得他们趁火打劫赖上你。”
想杀他们是真的,但不打算杀也是真的。
“我不想你和他们走的太近。”
他捧着邬识缘的手,仰头看来,猩红的眸子微微湿润,好似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哪里有魔尊的样子,分明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狗。
邬识缘的不悦被堵了回去,半点苛责之言都说不出口,顾时南有什么错,只是太爱他了。
爱使人疯狂,爱使人盲目,爱使人变得不像自己。
“别多想。”邬识缘拍拍他的脑袋,突然提起,“刚刚师逢春来过。”
顾时南眸光微沉,自从拍卖大会后师逢春就没有出现过,这厮心机深沉,背地里偷走了通灵师的身份,还设计引他去阙都,害他提前失去了慕时生的身份。
毫无疑问,在所有主角里,师逢春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
顾时南愣住。
邬识缘如实道:“他人没来,拍了个傀儡过来,我一时气不过就把傀儡给打残了。”
整个木偶傀儡直接被轰成了渣渣,连个木头片片都没留下。
“你为什么……”
“傀儡做戏,精于算计,偷走钟梧南的就是他,对吧?”
这一点其实很好猜,在背后算计他们的人只会是游戏剧情的知情者,主角团里,只有师逢春一直没有出现过,也没有走剧情故意接近他。
连傀儡都用了,不是师逢春还能是谁?
顾时南点头如捣蒜:“你做的非常好,下次遇见他直接打就行了,一句话都别跟他说。”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揽星河评价道:“啧啧啧,天真。”
透过水镜观察一切的顾半缘满脸不赞同,嘱咐道:“我这徒孙不像个聪明的,你多帮着点,别让他被那魔头给骗了。”
揽星河心下好笑:“什么魔头,那是你的徒孙媳妇。”
顾半缘:“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人家用得着你同意吗?”揽星河伸了个懒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想象,“你的徒孙要不要去找你都不一定呢,我看他打定主意要解决这边魔气泄露导致的天劫,兴许真能成功。”
待到那时,邬识缘就是拯救天下的人,世人必定感念其恩情。
“你觉得他会舍得放弃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
“可他那个世界是假的。”顾半缘眉心紧蹙。
“真真假假如镜花水月,到死时都是一场空,你们道家不是最看得开吗?”
顾半缘沉默了许久,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希望,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水镜后映出另一张脸,相知槐不解地问道:“你去那里不就是为了帮他,怎么还要让他失望?”
见到心上鱼,揽星河眼睛都亮了,解释道:“我帮他,不代表要将邬识缘带回去,留下或者离开都是邬识缘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不想他抱有太大的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那他会留下吗?”
揽星河看了眼邬识缘,摇摇头:“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邬识缘,看着他阻止怨恕海上的风波,以一己之力守住一星天。看的出来,邬识缘做这一切没有其他目的,他只是想救人。
“无欲无求的人最是捉摸不透,他有慈悲心,我若是带他回去,顾半缘定然会倾尽全力培养他,九霄观的未来也会有着落。”
百利而无一害。
揽星河目光幽深:“可我若不带他回去,风雨摧残,小树未必不会长成。”
相知槐沉吟片刻,道:“所以他留下更好?”
“没人能预测未来。”
“有的。”相知槐真诚道,“书墨可以。”
揽星河:“……”
“书墨是不是又去找你了?”揽星河的深沉破了功,连忙劝道,“你离他远一点!窥伺天命的人运气不好,跟他在一起会倒霉的,你看他那徒弟,出门下雨喝水塞牙,年纪轻轻就得罪了十二星宫和长生楼,连书墨也整日被人追杀,乖,槐槐你快点躲起来,或者把他赶出岛。”
“揽!星!河!”
相知槐旁边突然冒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书墨吹胡子瞪眼:“你个不要脸的!背地里竟然乱编排我,我说我怎么一到咏蝶岛就打喷嚏,合着是你在背后咒我!”
因为与赶尸人一门有渊源,书墨一直和相知槐感情不错,揽星河看在眼里,不爽在心里。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个屁!”
两人隔着水镜对骂,相知槐笑而不语,看着他俩吵架。
咏蝶岛的日子安宁祥和,唯有和故友相聚时才会变得热闹起来。
当揽星河不在身边的时候,相知槐就会喜欢这种热闹。
“槐槐咱们走,不跟他说了。”书墨一把抱住相知槐,给揽星河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我们槐槐抱起来真舒服,凉凉的,夏天抱着一点都不热。”
揽星河脸都绿了,咬牙切齿:“撒手!你给我撒手!”
“我不,嘿嘿我就不。”书墨得意扬扬,“好好待着吧你,槐槐我会好好照顾的。”
水镜被书墨一巴掌拍碎,两秒后,又顽强的凝固起来。
揽星河气得牙痒痒,抱他的鱼,还挑衅他,简直无耻至极:“别走,你不是能预测未来吗,你有本事就算一算,邬识缘会留下还是会离开。”
“我才不算。”
“你算不出来。”
“谁说我算不出来?”书墨急了,“这世间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事情。”
“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揽星河突然出现,一把抓住邬识缘,正装大狗狗的顾时南一脸懵逼:“你干什么?!”
“借人一用。”
揽星河抬抬手,直接把邬识缘带走了,反应过来的顾时南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桌子四分五裂,无数木屑飞溅而出,站在街的另一边都能听到动静。
揽星河闻声道:“你的心上人脾气好爆,凶的嘞。”
“他只是担心我,并无恶意。”邬识缘不好意思地解释,想到顾时南发疯时的样子,不由得扶额。
并无恶意?
分明全是恶意。
云荒大陆上的人尊他为神明,可来自异世的灵魂并不承认这一点,在顾时南眼里,他不过是抢走邬识缘的敌人罢了。
不知者无畏,传说中的弑神者就是顾时南这样的人。
揽星河默默在心里盘算,就算他强行将邬识缘带走,顾时南恐怕还会相当设法追过去,像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打破时空壁垒闯进他们的世界。
邬识缘直接问道:“不知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有顾半缘的关系在,加上获得过神明之泪的帮助,邬识缘看揽星河就像是见到了像太明一样的师长,心里充满敬佩与感激。
可惜上一次匆匆别过,话都没怎么说。
“我来找你,是想给你算个命。”揽星河抬手一挥,半人高的水镜凭空出现。
“这就是顾半缘心心念念的徒孙?”
邬识缘被突然“拱”上来的书墨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书墨嘿嘿一笑,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我是你师祖的好朋友,你叫我一声祖爷爷就好!”
邬识缘:“……”
他师祖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揽星河挥挥手,催促道:“废话少说,赶紧算,算完我还得把人还回去,免得他那脾气暴躁的道侣杀过来要人。”
邬识缘:“……”
照揽星河等人的八卦程度,想必顾时南脾气不好的事,马上就会和他是徒孙的事传开了。
邬识缘想一想就头皮发麻,今后有幸见了顾师祖,这事恐怕又会被翻出来嘲笑。
“敢问前辈,算什么命?”
书墨摆出龟壳,笑眯眯道:“自然是算你的命。”
龟壳掷在地上的时候,书墨身后浮现出一支巨大的笔。他的灵相是乾坤卦,自突破九品境界以来,乾坤卦就进化成了乾坤笔,一笔可判生死,一笔能定乾坤。
“我们打了个赌,赌你愿不愿意离开你那个虚假的世界,来我们的世界。”准备开始发动灵相技能,书墨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我是天下第一术士,这乾坤笔可直接卜算你的命运,你可还有什么困惑?”
命格之说玄妙,施用时会带来一定的影响,提前告知对方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干扰,提高测算的准确率。
书墨摩拳擦掌,自从测算出邬识缘的存在后,他再也没有动用过乾坤笔,此时竟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晚辈的确有一个困惑,前辈用灵相卜算,又为何要拿龟甲?”邬识缘一脸认真地问道。
他自然猜的出揽星河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只是见连邬识缘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倘若书墨的卜算之术能够窥见结果,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参考。
偶尔软弱,想躲避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邬识缘的问题刚问出口,揽星河就哈哈大笑:“拿龟甲只是故作玄虚,直接用灵相卜算少了几分神秘感,去街上摆摊赚不到钱。”
邬识缘:“……”
书墨:“……”
邬识缘做梦都想不到原因是这个,迟疑了一会儿,摘下腰间的钱袋子:“这些银两可够请前辈卜算?”
书墨:???
书墨出离愤怒,张嘴就是一大串脏话,辱骂对象很专一,一大箩筐的脏话都砸在揽星河头上。
“败坏我的名声,好哇揽星河,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你越长大,怎么心眼越来越小了?”
“你不要脸!”
“小心眼闭嘴。”
“你才小心眼!”
……
邬识缘被迫听了一场小孩子水平的骂战,不敢相信一切是由自己引起的,两人的辈分都比他高,他不好开口调停,只能旁观。
好在两人还有理智,迅速骂完,就开始办正事了。
书墨故作高深地问道:“你于此间生活二十多载,可有舍不得的人事物?”
有些人卜算要请对方写一个字,有些人卜算要问东问西,邬识缘以为书墨是后者,思考了一下,答道:“师父仙逝,师门另有新秀天骄,除却大道责任,晚辈心无挂碍。”
“那你的道侣呢?”
邬识缘笑笑:“他是与我携手之人,不会成为阻挡我的障碍。”
对顾时南,他永远不会到舍不得的地步,因为顾时南会一直追逐他。
热烈固执的偏爱,是他沦陷于顾时南情网的初衷。
书墨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揽星河。
他们五个人中孤寡了大半,只有揽星河和相知槐一头扎进了情爱的河流,个中甘苦外人无法理解,但两个人并肩而行的确好过孤孑一身。
邬识缘是顾半缘的徒孙,但从这方面来看,他像揽星河更多一点。
“一念逍遥,渡人渡己。”书墨轻叹。
“此话何解?”邬识缘追问。
不等书墨开口,水镜就被挥散了,揽星河语重心长道:“你心中应当已经有了答案。”
当结果出现的那一刻,心中的天平偏颇,就做出了选择。
邬识缘怔了一瞬,恍然大悟。
“此番是我多事,想来也只能无功而返。”嘴上这么说,揽星河的心情却不错,他拍拍邬识缘的肩,笑意爽朗,“那颗珠子里留有我的力量,等你突破天道法则的桎梏后,它会指引你找到我。”
“邬识缘,后会有期。”
下次再见,就是在我们的世界了。
揽星河转身离开,乘风直上九霄,身影缥缈向世外而行,他悄无声息的来,又轻飘飘的离开,江湖上走过一遭,带给一些人希望,指点一些人方向。
神明俯瞰着众生大地,不插手此间因果,只等待着他们的造化。
邬识缘想,这或许就是他没有像揽星河一样突破九品境界的原因,九品是修相者的极限,却是超脱凡俗的第一步。
他不够洒脱,心中挂碍颇多,一念得逍遥,渡人方渡己,只有彻底了结这里的天灾人祸,他才能明悟,也才能成全他的大道逍遥。
揽星河离开后,周遭的障眼法消失,邬识缘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黄泉客栈外的柳树下。
临江远眺,邬识缘冲着揽星河离开的方向躬身一拜:“多谢前辈赐教。”
神明看透了他心中的彷徨,特地用卜算助他下定决心,如此往后,他不会再心存挂碍,只会朝着目标前进。
邬识缘冲顾时南伸出手,笑得一脸轻松:“接下来的路,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顾时南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听到邬识缘的问话,什么都顾不上,天地间只剩下他眼前的人。
他义无反顾地走向邬识缘:“我愿意。”
第58章 第 58 章 告白,邀请
师逢春和通灵师的事暂且放一放, 当务之急是解决魔气泄露的事情。
“我考虑了很多天,想出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重新封印覆水间, 集结所有力量将一切恢复原样, 当然因为魔气泄露造成的伤亡无法挽回。”
“那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是彻底打开封印, 让覆水间与云荒大陆合为一体。”
邬识缘沉思道:“我翻阅过古籍, 最开始覆水间和云荒大陆是一个整体,神明一剑破天,将魔气圈在覆水间内,覆水间才变成了凡人不可踏入的魔域。”
“倘若在怨恕海上造出一座岛,用以承接魔气,或许可以使覆水间与云荒大陆共生。”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顾时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如果魔气倒灌,引起更大的灾祸怎么办?”
邬识缘向来稳重,性格里隐藏的疯狂因子在了解剧情后被激发, 但顾时南没想到他的胆子会这么大, 彻底打破覆水间与云荒大陆的壁垒无异于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置于危险境地。
按理来说不会有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了, 谁能保证没有意外?
“所以需要你的帮助。”邬识缘定定地看着顾时南, “你能离开游戏世界, 找到系统, 对吗?”
虽然同样进入了游戏世界, 但顾时南和主角们不同, 如果将主角比作按照剧情行事的棋子, 那顾时南就是一颗不受控制的特殊棋子,他拥有的权限和知道的事情远超主角们的想象。
他能够感觉得到,顾时南对游戏世界的操控力甚至比系统更大, 在天音里,那些人连顾时南的名字都不敢提,只能用“那谁”来代替。
顾时南这次作为魔头重新回来,和成为顾百闻、慕时生的时候都不同,他经历了失忆、走剧情、以及挣扎与觉醒等一系列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背后付出了什么代价。
邬识缘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一点,他隐隐有种预感,弄清楚被顾时南故意藏起来的真相后,他们会分开。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软弱,可潜意识捕捉到顾时南可能会离开他的讯号,邬识缘本能的排斥这一天到来,他对蹊跷之处视若不见,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绞尽脑汁想其他办法,想要粉饰太平。
可到头来,除了顾时南,其他的路早就被堵死了。
邬识缘忽然理解书墨为什么要问他那样的问题了,阅尽千帆的前辈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困局和破局之法,顾时南是他选定的道侣,是他舍不下的人,是他心上挂碍,同时也是他……不愿跳出的红尘和归宿。
顾时南是他见过最狡猾的人,以爱为牢囚住了他。
但事到如今,沉沦于爱河的人不得不清醒,邬识缘伸出手,向顾时南要一把钥匙:“我希望你能够离开这里,去找到系统,重新建立这个世界与系统的联系。”
魔气泄露只是一个开始,游戏世界的根基是代码构成,系统骤然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天灾人祸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被毁掉。
一个游戏的NPC觉醒很容易,但整个世界觉醒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打破覆水间和云荒大陆之间的封印,如果魔气倒灌,世界被毁灭,那我就会利用主角们的死开始重启,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千百次尝试,总有一次会成功拯救世界。
邬识缘的视线没有从顾时南脸上移开过一秒,像是看不够似的,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此间事了,换我去找你。”
顾时南嘴唇嗫嚅,泄露出一声短促的哑音:“不……”
他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才不受系统约束,名正言顺的留在邬识缘身边。
邬识缘托住他的脸,掌心下的皮肤滚烫,魔族的高热体温一路烙进他心里,烫的邬识缘心头一震,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我私心里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但我不希望你真的因为我放弃一切。”点到为止,邬识缘没有多说。
这一次来到他身边,顾时南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是失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是抛弃身体和真实身份?是化作无依无靠的魔族?是自甘堕落变成数据代码构成的游戏角色?亦或者是……等待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每一个猜测都令邬识缘的心沉下去,连呼吸都会扯痛肺腑:“只有一个人付出的感情长久不了,终有一日会衰亡。”
邬识缘用手包住顾时南大半张脸,抵住他的额头,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体温:“我希望你可以长命百岁,陪我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顾时南,我很珍惜你,所以我也想向你走去。”
“你明白吗?”
明明是亲密暧昧的氛围,却有一股悲伤的气息流淌开来,在沉默中发酵,逐渐酿成满心苦涩。
“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顾时南苦笑一声,眼底浸满了悲伤。
邬识缘摸了摸他的脸:“你还可以选择拒绝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死了,我就给你殉情。”
这是顾时南曾经幻想过的心动结局,但在听了邬识缘想和他长相厮守的愿景后,他曾渴望的未来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世人说人妖殊途,人鬼殊途,总之和种族以外的生灵在一起就是殊途,而殊途都要配个横死的结局。
他来自异世,和邬识缘也是殊途。
顾时南将“活在当下”奉为座右铭,他无所谓天长地久,只争朝夕。
以身体为代价,以生命为代价,顾时南不是揽星河,他没有神明穿梭时空的强大能力,邬识缘猜的没错,他活不久。
这是打破时空的后遗症。
天地间逍遥几十载,和邬识缘朝夕相伴,是顾时南早已为自己写好的完美结局。
“骗子。”顾时南小声咕哝,“你明明就做好了决定,哪里会让我选。”
以邬识缘的性格,就算他不离开,邬识缘也会想办法送他离开。
殉情,说的好听罢了。
邬识缘从来都贪心,几十年怎么够,他要的是海枯石烂,长命百岁,恒久陪伴。
顾时南最后一点隐瞒也被邬识缘扒了出来,他这下子毫无顾忌了,索性摆烂:“你怎么发现的?”
他自认为隐瞒的很好,从来没有在邬识缘面前泄露过分毫。
“其实要多谢师逢春,他让傀儡过来见我,自己却躲在暗处,我猜到系统的离开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而顾时南和主角们一样,并不属于这里,他很可能和师逢春等人一样受到了影响。
当然没有证据,仅凭这一点无法确定猜测是真是假,邬识缘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直接问顾时南。
沉疴必须下猛药,邬识缘没有继续逼迫,给顾时南留出反应的时间。
与此同时,他开始联系各大门派,以强势的姿态整合多方力量。
第二个办法不是最优解,能封印覆水间,消除魔气自然最好,这样也能给他和顾时南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实在不行,再不破不立,用第二个办法。
总之在顾时南的身体撑得住之前,都不算山穷水尽,也没到要把人逼走的地步。
第二个办法是备选,也是试探顾时南是否真的隐瞒了他。
平安无事度过了几天,邬识缘再没提过让他离开的事,顾时南这才意识到邬识缘并非真的想赶他走。
“你只是想挑明一切,大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何必说的那么决绝。”顾时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闹了点顾百闻风格的小脾气。
他以为很快就要和邬识缘分开,再见面又遥遥无期,情绪一直很低落。
“决绝?”邬识缘故作惊诧,“我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你却觉得我只是想挑明一切?”
顾时南愣住,一时间没转过弯。
邬识缘歪了歪头,拖长的调子有股俏皮感:“我分明是在借机表明心意,叫你知晓你被我计划在未来当中。”
我也想向你走去。
是邬识缘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爱意表达方式。
“魔尊大人不解风情啊,连告白都听不出。”邬识缘偏开头,藏起微微发热的耳朵,“我这算不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情话说给哑巴听?嗯?”
“轰”的一下,顾时南整个人都被惊喜烧透了,魔纹蔓生,连脖颈上都爬满了张扬的纹路。
三言两语哄得顾时南又羞又喜,哭笑不得:“哪有像你这样告白的?”
邬识缘长叹一声,勾着他的手指搓了搓指腹,低声央道:“第一次,体谅一下。”
许久,顾时南才应了声:“嗯。”
心里像灌了蜜一般,甜丝丝的,连不久后就要分开的难过都被抚平了。
顾时南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期待:“什么时候会有第二次?”
邬识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看你的表现。”
顾时南牟足了劲好好表现,主动请缨和正道宗门洽谈合作事宜,代表覆水间的魔尊比邬识缘说话好使,振臂一呼,魔族大军纷纷响应。
邬识缘没有阻拦,趁此机会去见了谢行昀等人。
师逢春利用傀儡的事情被揭穿后,其他三人也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屈舫通过商会的消息网查了几天,不止查到了通灵师,就连阙都的诅咒一事也被连根拔起。
知道师逢春背地里谋划了这么多事情后,三人大吃一惊,开始怀疑人生。
同样是主角,和师逢春一比,他们像傻子一样,被杀了一次不够,眼巴巴又送到仙影城让邬识缘杀。
邬识缘晾了他们几天,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登门。
见到他,三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邬识缘自顾自拉过椅子坐下,张罗道:“站着干什么,都坐啊,咱们也快一个月没见了。”
上次见面直接要了人家的命,也就邬识缘能像没事人一样,脸上看不出半点歉意。
屈舫警惕道:“你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别紧张,今天不杀你们,只是想和大家叙叙旧。”邬识缘情真意切,“我们可是至交好友,江湖上人尽皆知。”
“至交好友”四个字让三人的脸色变的不好看起来。
邬识缘在NPC里属于攻略困难的一类,觉醒后更高深莫测,加之他境界比他们高,纵有再多的情意,也令人望而生畏。
“我接近你是受剧情安排没错,但自拜入九霄观以后,我从未利用过你,处处迁就,还将机缘拱手相让。”兰轻流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师弟,但我一直把你当成师兄,邬识缘,我没有对不起你。”
“就算有,你杀我两次也足够偿还了。”说到这里,兰轻流硬气起来,挺直了腰板。
邬识缘点点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过我也没杀你两次。”
“怎么没有?”兰轻流以为他不认账,急切道,“在铸造城你杀了我一次,仙影城你又杀了我一次,我不怪你,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我之间就算有仇怨也该一笔勾销了。”
要邬识缘承认了两次杀身之仇,才会对他心生愧疚,他们实力相差悬殊,邬识缘又知道了他的秘密,难保不会因为剧情对他下毒手。
现在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他还不想死。
“我没有不承认,不过次数错了。”邬识缘伸出两根手指,“不是两次,在九霄观的时候,我趁你睡着杀了你两次,加起来我一共杀死过你四次。”
“……”
兰轻流表情裂开。
谢行昀和屈舫面面相觑,脸上又多了几分凝重。
背地里杀人还挺骄傲,这算什么正道魁首?!
邬识缘大手一挥:“我同意了,你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师弟,九霄观的新观主。”
太明仙逝后,兰轻流从他手里接下了师门重任,以八品境界和梧桐子之主的身份撑起九霄观,是众弟子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新观主。
九霄观养他教他,他所求从来不是观主之位,而是九霄观兴盛。
兰轻流不仅是剧情的选择,也是太明的选择和师门的选择,是九霄观最合适的未来。
当事人兰某再次裂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师弟,过来坐,咱们师兄弟见什么外。”邬识缘热情地招呼道。???
兰轻流一头雾水,他一直渴望邬识缘能承认他,现在事情真发生了,他却没有想象中高兴,反而后背发毛,总觉得邬识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兰轻流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在谢行昀和屈舫后面。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谢行昀和屈舫也满脸警惕,邬识缘地摊摊手:“你们这样,好像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我今日真的只是来聊天叙旧的。”
就算动手,也要等到顾时南离开,系统与游戏世界重新接轨。现在主角就是整个世间的保命符,在重启开始之前,他会竭尽所能护三人周全。
屈舫半信半疑:“真的只是叙旧吗?”
“你那魔族相好前几天就找上门来了,可是好大的威风。”谢行昀冷笑一声,暗戳戳告状,“看他的样子可不像简单叙旧,来势汹汹,恨不得要了我们的命。”
看顾时南最不顺眼的莫过于兰轻流,两人之间还隔着顾百闻的纠葛,他在一旁帮腔:“他还取了我们的血,肯定是要用魔族的邪术做坏事。”
“取血?”
这点倒是没听顾时南说过。
邬识缘思索了下,微笑:“他肯定是想和你们开个玩笑,没办法,你们也知道魔族善妒,他听闻你们对我另有心思,自然拈酸吃醋。”
三人哑然,尴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说古人含蓄吗?为什么邬识缘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他们秘而不宣的心思说出来了?
突然想到什么,邬识缘猛地一拍手:“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邀请你们,过几天就是我与他的结契之日。”
“结,结契?!”
“你真的要和他结契?你不是要修无情道吗?”
顾时南说要结契不可信,但邬识缘这么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兰轻流顿时破防:“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肯定是他蛊惑了你,你是出家道士,动了情念会不得好死的!”
“……你是在咒我吗?”邬识缘嘴角抽了抽,主角里他最讨厌兰轻流,这人情商极低,“这还要多亏了你们,重启后我想通了,没有出家,今日才能找到真爱。”
“真爱”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劈得兰轻流哑口无言。
屈舫最先调整好表情,客气地问道:“日子可定下了?”
“就这几天。”
魔宫已经修缮完成,顾时南早就在背地里准备好了一切,邬识缘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道:“三日后吧。”
三天足够准备好结契所需的一切了。
邬识缘拍板决定:“时间是三日后,地点在覆水间魔宫,三位都是我的‘亲朋好友’,届时一定要来观礼。”
邬识缘潇潇洒洒的定下了终身大事,威胁利诱三人一定要到场后就离开了。
客栈里,石化的三人如梦初醒,真切的认识到邬识缘不再是他们想象中的NPC,他和剧情里描述的截然不同。
月光照耀着世人,但在此时此刻,月亮收回了所有光辉,并且表示他以后是私家珍藏。
艹,这谁能不眼红?!
反正兰轻流眼红死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满意了。
很好,谢行昀和屈舫眼睛也是红的。
“不是我说,就这么任由他们在一起,你们能忍?”
谢行昀摇摇头,忍不了一点。
“不忍能怎么办?”屈舫嘲弄道,“你能打过他们两个之中的谁?别忘了邬识缘杀过你四次,那魔头还取走了你的血。”
刚燃起来的士气被浇灭,兰轻流偃旗息鼓:“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结契吗?”
他狠狠地捶了桌子一拳,“咔嚓”几声,桌子腿全都断了,桌子四分五裂。
屈舫骂骂咧咧:“败家玩意儿,拿桌子出什么气,你有本事让那魔头也四分五裂。”
没了桌子,三人围着一堆碎木头,气氛沉闷。
突然,屈舫的脸上闪过一丝恶劣笑意,他掀起眼帘,语气幽幽地开了口:“你们说,师逢春那疯子会去观礼吗?”
“他如果去了,会不会安分守己,看着邬识缘同旁人结契?”
“如果像阙都的诅咒一样,他暗中出手搅弄风云,破坏了结契仪式,邬识缘和那魔头会不会杀了他?”
不能不去观礼,那索性就放把火,看好戏。
大家都别活。
第59章 第 59 章 命契,殊死
结契是临时起意的说辞, 但邬识缘回去后就开始着手准备需要的东西,他和顾时南迟早也必须走到这一步,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区别。
他想名正言顺, 也想给顾时南吃一个定心丸。
古老的结契仪式中有一项命契, 可将两人寿数相连, 气运共享。
于修相者而言, 运与势关乎着修为境界,结命契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当中。
但邬识缘看中了命契所蕴含的强烈羁绊,如果他和顾时南命运相连,那无论他们相隔多远,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心跳,分开之后也能有所慰藉。
也许是性格差异,顾时南的黏人表现热烈,邬识缘则闷骚许多,所有情意都藏在心里, 攒满了才会外放一次。
两日后的晚上, 邬识缘借口修补封印, 和顾时南一起回了覆水间。
“魔宫修好了, 你还没有住过吧?”
顾时南摇摇头。
他火急火燎地追着去了一星天, 别说魔宫了, 就连覆水间的事务都没空管。
这也导致魔域内人心动荡, 魔族们谣传新魔尊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害角色, 一上任就向正道发难, 就连封印也是他撕破的。
正道之中不少人信了传言, 义愤填膺,大骂顾时南狼子野心,必将不得好死。
顾时南听说后气得少吃了一碗饭, 趁半夜跑到正道之人落脚的客栈里装神弄鬼,把他们吓醒后才离去。
邬识缘看在眼里,第二天和正道之人见面便澄清了覆水间灾祸与新魔尊无关,但昨晚闹鬼导致众人没睡好的怪事,他什么都没说,只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
“闹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说了什么亏心话?”
一番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待收到邬识缘暗中发来的结契请帖,看到结契仪式的地点在魔宫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邬识缘这是看不过去,给自家道侣撑腰呢!
不过正邪不两立,正道之光和魔尊结契,疯了吧?!
此事一出,众派哗然,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在魔气笼罩云荒大陆的沉闷日子里,邬识缘结契的消息成为世人饭后的谈资,将他们从阴霾中短暂拯救。
好在明日就是结契仪式,邬识缘已经带着顾时南回了覆水间,传的再厉害也不会破坏惊喜。
“魔宫和以前大不相同,是你设计的吗?”邬识缘环视四周,发现了很多另类的装饰。
他知道顾时南来自其他时空,那里有先进的科技和手段,远远超出他能想象的范畴,在顾时南的故乡,他所在的游戏世界稀松平常,比比皆是。
只是在顾时南眼里,他是特殊的,是独立于科技与时空之外的奇迹。
“在我们那边,新房装修有很多讲究,我想为你讨个好意头。”
顾时南指着各种东西跟他介绍风俗习惯,邬识缘听得津津有味:“有些说法我曾经听到过,看来你的故乡和这里也有共通之处。”
顾时南扬了扬眉梢,但笑不语。
走了一段路,邬识缘突然反应过来,游戏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每个说法,每个讲究,甚至于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出自游戏策划之手。
究其根本,他的见闻也承袭于顾时南的故乡,不是有共通之处,而是他们本就同根同源。
这个认知令邬识缘的心情激荡起来,他一直对世界存在与否和自身真假的辩证耿耿于怀,从文明发展的角度来看,他和顾时南接受了同一片土地的文化供养,他们的见解、观念、认知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他们并无不同,他们的存在平等。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了?”
花了一段时间将魔宫逛了个遍,顾时南有种结婚多年陪爱人压马路的满足感,谁能想到他半个月前还在纠结要不要对邬识缘坦白。
“当初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想来看看你心目当中的家是什么样子。”
邬识缘是第一次准备惊喜,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结契,可得好好准备,万无一失。
顾时南愣住了,满脑子都是他脱口而出的“家”,他所期待的美梦只到和邬识缘在一起,组成家庭和未来的生活他还没有畅想过。
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不会有长久的以后。
顾时南心中微动,似乎明白了邬识缘为什么执着于让他离开游戏世界:“其实这里和我期待中的家还有很大出入,你知道的,我的故乡和你的世界不同,我最初对于家的定义也并不符合这里的审美和实际情况。”
如果邬识缘能够去到现实世界就好了,他就可以将他所有喜欢的,并为之骄傲的事物一一介绍给邬识缘。
交换秘密是最能加深感情的方式。
“希望有机会可以看看你期待的家。”
“会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
离别带来的愁绪好似萦绕在心头的阴云,不知何时雨滴就会落下,顾时南按捺住心里的不舍,挤出一丝笑:“不过我觉得家最重要的构成要素是人。”
房子装修得再符合期待又怎样,少了邬识缘,就不是他想要的家。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喜欢的家。”
邬识缘心中动容,牵着他进了寝宫,屏风上映出两道亲密的身影,肩挨着肩,顾时南眨了眨眼,暗含期待道:“只有一间寝宫,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虽然互相表明了心意,但邬识缘在这方面是个老古板,顾时南拉不下脸,没办法像以前霸占食梦貘身体时那样撒泼打滚,一直没能爬上邬识缘的床。
烛火摇曳,气氛正好,顾时南又动了心思。
“今晚不行。”邬识缘义正辞严,“不合规矩。”
在结契之前就睡在一起,成何体统。
顾时南不服气,据理力争:“怎么不合规矩,谁规定了两个男人不能睡在一张床上?退一万步说,我们早已拜了堂,一起睡天经地义!”
他不依不饶起来,饶是邬识缘都受不住,只好咬定了不松口:“不行,你且等一等。”
等到明日结了契,就能名正言顺地睡在一起了。
“等一等,又是等一等!再等下去,我们就两地分居了!”顾时南扯着衣领就将邬识缘摁在床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暖烘烘的呼吸缠在邬识缘脖颈上,加速跳动的脉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跳。
顾时南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偏头,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邬识缘的喉结:“你就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邬识缘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顾时南得意地笑:“我不信你不想。”
“别闹——唔嗯!嘶!”沙哑的字音刚吐出来,就被湿润的舌尖逼了回去,邬识缘倒吸一口凉气,被舔舐的喉结敏感地颤了颤。
脖颈是脆弱的命门,顾时南的舌头轻轻划过,又热又湿,像是往滚沸的油锅里加了一滴水,邬识缘一个激灵,浑身都僵住了。
顾时南勾起笑,牙齿含着凸起的喉结轻轻磨了磨,嬉戏一般,顽劣又得意。
他想了念了不知多久,光脑补的画面和次数落成文字都是一部百万字著作,顾时南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高热的体温从顾时南身上传递过来,邬识缘的胸腔剧烈起伏,抓住顾时南的肩膀不知道要扯开还是抱紧。
他眼神挣扎,犹豫不决。
只差一天,不到十个时辰,忍一忍还是……
“你该不会不行吧?”顾时南一脸狐疑,“要是你不行,我来也行,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又不会嘲笑你。”
“……”
邬识缘眼神一沉,翻身钳住他的手腕压在头顶,不怒反笑:“我不行?好!好!好!”
忍个屁!再忍下去他就要被扣上不举的帽子了!
屏风上倒映出交叠的影子,唇齿相依,烛光一直亮到凌晨,日光从撕裂的封印出偷出来,混杂的声音才逐渐停歇。
顾时南累的眼皮都睁不开,邬识缘小声唤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遂将被子掖好,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距离结契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魔族侍卫得了命令,按部就班地布置场地,邬识缘带着人去了封印的破漏处迎接宾客。
眼看着一个接一个正道修相者闯入覆水间,魔族急切不已,当即就要赶去告诉魔尊大人。
“别慌,都是来观礼的。”邬识缘拦住他们,冲来者点了点头,“成山君,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还是那样,听说你要和魔尊结契,真的假的?”
邬识缘笑了笑:“真的,不然为什么请你们过来。”
成山君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以身饲魔,缔结正邪两道姻缘,实属仙门众派之楷模。”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邬识缘收下他递来的贺礼,让侍卫领着他进了魔宫。
整套流程丝滑平和,魔族侍卫傻眼:“他们都是来参加结契仪式的吗?”
邬识缘“嗯”了声:“怎么,不像吗?”
魔族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正道之人会来参加尊主的结契仪式,他们向来多事,张嘴闭嘴都是正邪不两立,虚伪仁义,对魔域及我魔族之人喊打喊杀。”
“如此看来,当全江湖共同的白月光还挺不错的。”邬识缘小声嘀咕,头一回对自己的好人缘有了具体认识,别的不说,人缘好收的贺礼都多。
方才收到了不少奇珍异宝,可以将魔宫的藏宝阁好好扩充一番了。
邬识缘暗暗在心里盘算着,魔宫是顾时南督促修建的,里面有他的心血,是他们成婚的新房。等顾时南回到现实世界,他得好好守着这里,不能让别人住进他们的家里。
布置自己的家,自然要用心一点。
邬识缘一边接待宾客,一边思索等会儿见到谢行昀等人要怎么开口多要几份贺礼,主角们有外挂,机缘多宝贝多,送一份哪里够,得多压榨几份礼物才不亏。
尤其是屈舫,家大业大,一个商会能抵半个王朝财库。
准备出发的屈舫后背发凉,他昨日刚联系上商会,之前告诉侍从们三日后自行离去,是以为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没想到邬识缘竟然没有要他的命,只是请他们参加结契大典。
屈舫骂骂咧咧,将刚送来的贺礼装好,虽然不情愿,但总不能空着手去。
一匣子珠宝熠熠生辉,就这么送给讨厌的人,屈舫肉疼不已。
商会的少会主继承了商会一贯的抠门,花钱堪比铁公鸡拔毛。
“又不是多稀罕的天材地宝,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谢行昀一脸不屑,他就看不上屈舫这样爱财如命的人,无论是在游戏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里都忒俗气。
来自异世的灵魂对金钱没有概念,游戏设定根深蒂固,他们眼里只有掉落概率低的装备法宝,至于钱?那是做做任务就唾手可得的东西。
“今时不比往日,现在的钱可是真的钱。”屈舫冷哼一声,合上盖子前没忍住将匣子里最大的明珠顺进了自己口袋里,“等你把家产败光了,试试舍不舍得钱。”
谢行昀不以为意:“是真的钱又如何,说不定你活不了多久了,留着也浪费。”
“……”
艹。
屈舫被噎住,恼羞成怒:“我要是活不了,那你八成也活不了多久。”
谢行昀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吧,我本来就命短。”
谢氏一族都活不过而立之年。
屈舫:“……”
忘了这家伙是拿心头血洒着玩的人设了,别人修炼烧钱烧丹药烧资源,他修炼纯氪命,主打同归于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比敌人多活一秒就算赢了。
这种人设放游戏里挺带感,变成现实也太可怕了。
屈舫打了个寒颤,不再跟他争辩:“兰轻流呢?”
“还没睡醒吧,昨晚偷摸哭了半宿,边哭边唱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谢行昀一脸嫌弃,揉了揉眉心,“幼稚。”
屈舫表示赞同:“确实幼稚。”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叫上兰轻流,一道往覆水间去。
“他会来破坏结契吗?”兰轻流眼巴巴地问道。
他不想邬识缘和别人结契,尤其是和他讨厌的顾百闻,哪怕师逢春来抢亲都行,搅黄了结契最好。
“应该会吧,我让下面的人把消息散出去了,确保传遍云荒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听到。”屈舫眯了眯眼睛,冷笑,“现在就看他甘不甘心,能不能见邬识缘和那魔头喜结连理了。”
兰轻流不放心,蔫蔫地盯着他:“要是他没来呢,你们要不要抢亲?”
“……你在发什么疯,没来就没来,当去吃席了。”屈舫往谢行昀那边靠了靠,远离兰轻流,“你要找死别拉上别人。”
抢亲?活腻了吗?!
屈舫现在觉得谢行昀说的不对了,哪里是幼稚,兰轻流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狗血电视剧看多了,抢亲无疑是挑衅新人和来宾,能换来的只有群殴。
他这身衣服挺贵的,离兰轻流远一点,免得溅上血。
“抢亲,倒是个好想法。”谢行昀突然出声。
屈舫吓得一哆嗦,连忙往另一边挪,离他也远远的。
糟啦!他这条贼船上有两只疯了的蚂蚱!
兰轻流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抢亲可行?”
相视一笑泯恩仇,试剑大会上的屈辱烟消云散,兰轻流越看谢行昀越顺眼,不错不错,是条好汉!
“可行,到时候你就去抢亲,那魔头脾气暴躁,肯定忍不了,会对你大打出手。大吉之事最忌讳血光之灾,等你被他打死了,或许邬识缘就会觉得晦气,取消结契。”
兰轻流呆住:???
“牺牲你一个,换他们暂时不结契,不亏。”
“……”
兰轻流拔剑出鞘,仇人就是仇人,仇恨是泯灭不了的。
路上打架又耽搁了一会儿,三人到魔宫的时候,邬识缘已经等了许久,收的贺礼摆在身旁,足足装满了好几个大箱子。
“来了啊。”邬识缘笑意盈盈。
三人如丧考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恭喜。”
“同喜同喜。”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们出声,邬识缘主动问道,“你们不会是空着手来的吧?”
说着,他往几箱子贺礼上扫了一眼,暗示意味明显。
屈舫尴尬笑笑:“自然不是。”
他正准备拿出贺礼,邬识缘就叫人抬来一大一小两个空箱子,小的个放在谢行昀和兰轻流面前,大的摆在屈舫面前。
“九霄观不是什么富裕地方,我师弟有多少斤两我知道,多多少少都是心意。”邬识缘再看谢行昀,轻叹一声,“谢兄一个人支撑偌大的侯府,也是辛苦。”
他指了指小的空箱子,体谅道:“你二人的贺礼放一起就行。”
屈舫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邬识缘就盯上了他:“少会主家底殷实,出手自然大方,总不会像旁人似的拿仨瓜俩枣来敷衍我,对吗?”
“……”
屈舫的手抖了又抖,准备好的一匣子金银珠宝此刻成了烫手山芋,根本拿不出手,他硬着头皮干笑两声:“自然。”
“喏。”邬识缘指指大的空箱子,温声道,“怕少会主太破费,我特地做了准备,你的贺礼装满这个箱子就行了。”
这个空箱子,比其他装贺礼的箱子都要大一圈,是魔宫里最大的箱子。
屈舫的脸绿了。
“少会主,可有异议?”邬识缘一边问,一边“不小心”挥出一击,将屈舫身后的假山石头轰成了粉末,“手误手误,最近总是手痒,灵力不受控制,没吓着你吧?”
屈舫:“……”
屈舫:QAQ
呜呜呜!
“没……”屈舫软着腿,面如死灰地蹲在大箱子前,一点点往里放贺礼。
小匣子只占了箱子的一个角,偌大的空余看得他眼前一黑又一黑,差点一头栽进去,晕死成一具贺礼干尸。
谢行昀低声轻嗤:“出息。”
在邬识缘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屈舫不敢有怨言,储物法器都快掏空了,才堪堪把箱子填满。
金银珠宝,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各类宝贝应有尽有,魔族侍卫从未见过这阵仗,眼睛都看直了。
“行,行了吧?”屈舫欲哭无泪。
“凑合吧。”邬识缘不太满意,但看他实在掏空了,也没有继续狮子大开口,“你那玉算盘挺合我眼缘的,我正缺个趁手的算账物件,一并送我吧。”
“不行!”
屈舫一把捂住了腰间的玉算盘,这可是他的宝贝,也是他用来保命的家伙事:“这个不能给你。”
邬识缘一脸为难:“可我就喜欢这个。”
他伸出手,眸光沉敛,就这么看着屈舫。
魔族侍卫大吃一惊,方才那操作就够逆天了,现在竟然开始生要了,下一步是不是要硬抢?
可惜他们没等到下一步,邬识缘似笑非笑,只见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屈舫顿时面无血色,将玉算盘解下来给了他。
邬识缘露出满意的笑容,掂了掂玉算盘:“多谢割爱,宴席已备好,大家吃好喝好。”
他拿着满满收获欣然离去,刚被洗劫一空的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跟你说了什么?”谢行昀好奇地问道。
能让视钱财如命的铁公鸡拔毛,邬识缘竟然一句话就做到了。
屈舫的脸色苍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他说,那玉算盘就当是我替师逢春送上的贺礼。”
此言一出,谢行昀和兰轻流的脸色顿时变了。
屈舫几乎掉了半条命,想起邬识缘当时的语气和笑容就觉得心惊,充满了恐惧:“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他什么都知道。”-
回到寝宫,顾时南还没睡醒,昨晚闹的太过,他又偏偏是个嘴硬的主儿,受不住了也咬牙硬撑,结果最后吃撑了,连腹肌都鼓了起来。
邬识缘心下好笑,忙前忙后将人刷洗干净,然后抱上床塞进被窝里。
整个过程里,顾时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任由磋磨,乖的不像样,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下了。
邬识缘捏了捏他的耳朵,顾时南的耳朵很软,听说耳根子软的人脾气也好,可在他身上就像个例外。
顾时南处处都是例外。
“该起床了,醒醒。”
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顾时南哼哼唧唧地往他掌心里蹭了蹭,变成了魔族也颇有以前装狗的风范,卖乖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再睡一会儿,累。”
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魔族身体强韧,但也不能往死里折腾。
邬识缘进行了深刻反思,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不行而牟足了劲,太过要强很可能让道侣“瘫痪”在床。
“最多还能再睡一刻钟就要起来换衣服了,结契的时辰不能误。”
顾时南眼睛都没睁,混混沌沌地应了声“好”。
邬识缘轻叹一声,摩挲着他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虎口上的牙印。
昨晚弄的太过,顾时南身上处处都是痕迹,魔纹和咬痕叠在一起,暧昧色/情,昭示着他昨晚的暴行。
大抵是犯了失心疯。
邬识缘自己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他昨晚到底是怎么下的嘴?
一刻钟到了,邬识缘强行将被子里的人挖出来:“先换衣服,等忙完了正事再睡。”
喜服是提前定做的,寻常款式,红艳艳的衬得人眉目生辉。
顾时南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地抬起手,在邬识缘的帮助下穿上衣袖:“什么正事比我睡觉还重要?”
“结契。”
“哦,结契啊,你一个人处理不了……结契?”顾时南猛地睁大眼睛,“你刚刚说什么?结契?谁要结契?!”
邬识缘拽了拽袖子,笑意写在脸上:“你说呢?”
“……你跟我结契?我们今天结契?”
顾时南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不够,又抬起手,邬识缘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你干什么?!”
“我好像失忆了,忘了你什么时候答应与我结契了。”顾时南一脸茫然,“好奇怪,我只记得刚刚睡了你,生米煮成熟饭,完全忘了还有结契这好事。”
邬识缘哑然失笑:“你没有失忆。”
“嗯?”
“结契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早早就定下了。”
提起这茬,邬识缘满心无奈:“本来洞房花烛夜都计划好了,没想到被你一句‘不行’给打乱了。”
此时顾时南也转过弯来了,眼角眉梢荡开了喜色:“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他知道邬识缘在背着他做什么,但没想到会收到一份他想都不敢想的大惊喜。
“是也不是,结契是你我之间情意的见证,算不得惊喜。”邬识缘拿起腰带帮他系上,绣金的腰带精美无双,束出一截劲瘦的窄腰,“不过我确实有为你准备惊喜。”
“是什么?”
“过一会儿再告诉你,好了,吉时快到了,你自己收拾一下头发,我也要去换衣服了。”
喜服是同款的,不过腰带上的花纹不同,一龙一凤,一日一月,取龙凤呈祥,日月同辉之意。
邬识缘换好喜服,眉宇间的英气十足,顾时南看呆了,眼神痴迷,怔怔地看着他走近。
“这么喜欢?”邬识缘挑了挑眉,不禁有些得意。
没人能不喜欢爱人为自己着迷,他也不能免俗。
顾时南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腹部:“喜欢的不得了,我要在四方神灵、山川湖海前起誓,永远钟情于你,与你生生世世,无论什么都无法分开我们。”
他仰头看来,神色虔诚,如同信徒注视着自己的神明,又好似造物主被所创造的生灵迷住,心甘情愿走下神坛。
邬识缘心中动容:“我知晓你的心意,天地万物都会是我们的见证者。”
他会在众人面前与顾时南结下命契,从此他们休戚与共,生死不相离。
满堂宾客齐聚,顾时南震惊不已,邬识缘和他日日相伴,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邬识缘瞒着他做了这么多。
结契同成亲有所区别,不必拜堂,邬识缘牵着顾时南来到众人面前:“这位就是我的道侣,顾时南。”
他将顾时南一一介绍给来客,这些人中,有诸如成山君之人是为真心祝福他而来,也有像谢行昀等人一样是来看戏的,更有的人怒气冲冲,因为邬识缘和魔族搅和在一起而不爽,认为他不再是正道之人。
但无论是哪种人,都曾见证过邬识缘的过往,世界是假的,但他们是他一步步走来的证明。
如今他将顾时南介绍给他们,就好像在告诉曾经每一个瞬间的自己,他终于找到了心中所爱。
不需要别人的祝福,他和顾时南的结合必定会幸福美满,佳偶天成。
“今日我们结契,还请诸君做个见证。”
话音刚落,邬识缘就拿出准备好的符箓,咒纸漂浮在半空中,一道道符文从纸上跃出,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些符箓竟是鲜血所画,而非朱砂写就。
邬识缘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顾时南眉心忽的一跳,就看到周遭的符文一股脑儿涌向邬识缘,钻进了他的手中。
“请天地,请尊神,合我之命数结契。”
鲜血写的符箓溶于鲜血,组成一个古老繁复的图案,随着邬识缘的指引,那枚血纹被点在顾时南的眉心,金红光芒一闪而过,血珠没入了顾时南的身体。
“这是——结命契!”
在座有人认出了邬识缘在做什么,惊呼出声,一瞬间全场哗然。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顾时南逐渐回过神来:“命契……你将你的命运与我相连?”
获取了邬识缘的一半运势后,就连修为都提升了不少,顾时南头顶的角又长了一寸,魔纹蔓上脖颈,勾勒出繁复的图案,定睛一看,图案与邬识缘画的符箓大致相同。
说是魔纹,但颜色却是淡金色的,在皮肤上一闪而过,转瞬间就隐没进了血肉之中。
“这下子就连死亡都无法分开我们了。”邬识缘轻声道。
对顾时南而言,命契既是承诺,也是枷锁。
他学不会珍惜自己,常常冒着生命危险做疯狂的事情,早在十杀阵一事中邬识缘就摸透了这一点,他自知阻止不了,只能出此下策。
“你可愿与我生死与共?”
你可愿意为了我珍惜生命,敬畏死亡?
顾时南心里酸涩,有比爱意更浓的情绪堵在胸口:“愿意的,我愿意的。”
邬识缘是他拿命换来的奇迹,他珍惜他,胜过珍惜自己。
“那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邬识缘小声叮嘱,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顾时南的安全,离开游戏世界后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他怕顾时南为了成就他而牺牲自己。
“真是好一场恩爱大戏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有如银瓶乍破,喜庆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邬识缘将顾时南拉到身后,打量着从天而降的人:“你来的比我想象中早。”
诡异的人脸面具似哭似笑,来人正是兰轻流期待已久的通灵师。
也就是师逢春。
“从长生楼到覆水间,途径二十六座城池,二十六道困杀阵,邬识缘,你真是好大的手笔!”师逢春咬牙切齿,他一路赶来好险没丢了命,但终归还是错过了,命契已结,无力回天。
邬识缘勾唇浅笑:“谬赞,还是困不住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囚笼——书山苦海的拥有者。”
困杀阵是他从顾半缘传给他的藏书内容中学的,虽不算顶级,但也是绝妙,师逢春并非阵法高手,邬识缘本以为能多困住他一段时间。
可惜了,若师逢春只有书山苦海,想来也没那么容易破阵,但他还是通灵师,一手显影术出神入化,可观过去之事。
阵法之绝妙,就在于隐秘,显影术是一大克星。
“书山苦海,那不是宫梦桐的武器吗?”
“听说宫梦桐将东西传给了师逢春。”
“此人是师逢春?此前听闻他叛出逍遥书院了,难道是真的?”
“我看你们都没见过世面,什么师逢春,这面具一看就是长生楼的客卿,傀儡做戏的通灵师!”
……
猜疑在议论声中发酵,邬识缘与顾时南结命契的震惊都被压了下去,大多数人都开始好奇师逢春的身份。
邬识缘从善如流,热情地介绍道:“这位也是我的好友,曾经逍遥书院的小帝师师逢春。”
“果然是师逢春!”
“还说是什么通灵师,这回被打脸了吧,那长生楼的客卿成名已久,神秘莫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邬识缘又道:“同时,他又是长生楼的客卿,人称通灵师。至于为什么要去逍遥书院,我猜是对书山苦海和浮生笔比较好奇,毕竟是神品武器。”
声音戛然而止,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宾客中有逍遥书院的人,忍无可忍骂道:“师逢春,你隐瞒身份偷入书院,骗取书山苦海和浮生笔,好不要脸!今日江湖名流在场,我等作为书院学子,定要讨个公道!”
“公道?”师逢春嗤了声,他摘下面具,神色癫狂,“你们连人都算不上,也好意思谈公道?”
“恕我直言,在场的各位都是废物。”
一时间群情激愤,叫嚷声掀飞了屋顶,邬识缘心道不妙:“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顾时南没作声,只是握紧了邬识缘的手。
“他想干什么?”
主角三人被遗忘在角落里,兰轻流勉强打起精神:“来的这么晚,命契都结了,现在就算抢了亲也没用了。”
“来势汹汹,好大的阵仗,我看他可不像是抢亲的样子。”屈舫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算盘,摸了个空,心中不由得一痛,“算了,管他想干什么,能让他们不痛快就行。”
他不好过,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拉着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也行?”
谢行昀语气幽幽,兰轻流和屈舫齐刷刷地看向他,脸上都呈现出凝重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已经切断了联系,但这个世界的本质没有改变,一切都是靠代码实现的。修为、年纪、性别、甚至于生死,都可以进行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改,就像替换剧情更改人物的命运一样,掌握了这一点,轻而易举就能拨动别人的命盘。”
“什么更改,什么命盘?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兰轻流一头雾水。
谢行昀懒得多说:“用不着听懂,你只要知道他能动摇世界的根基,更改所有人的生死状态就行了。”
屈舫多少琢磨出了他的意思,不解道:“可命盘一说晦涩难解,就算知道世界的本质,也不一定能成功更改吧。”
“确实,那你可知世间最通晓命盘之人是谁?”
兰轻流举手:“自然是方术士,佛道方术士三家中虽都对命数之说颇有研究,但要论起来,便数方术士最精于命数,星轨命盘,人生国运,皆可窥见。”
谢行昀颔首:“而世间最厉害的方术士莫过于祭酒大人,师逢春此前曾以通灵师的身份与星启王朝的祭酒大人进行过一桩交易。”
事后祭神殿化为灰烬,星轨被毁,祭酒大人身死。
屈舫脸色大变,顿时想通了一切,阙都之事并非单纯为了试探邬识缘,师逢春借此机会为自己藏了一张底牌。
一张能动摇苍生的底牌。
“他疯了吗?!”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谢行昀耸耸肩。
屈舫连连摇头:“不行,绝不能放任他毁掉一切!”
他想看戏,但不想看一场同归于尽的生命绝唱,更不想成为被牺牲中的一员。
屈舫当机立断,重新站了队:“你可有什么办法阻止他?”
谢行昀摇摇头,笑容懒散,没什么精神:“其实我觉得他这样做挺好的,一了百了。”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不会走上和师逢春相同的道路?
谢行昀自己也说不准。
“……”
艹,忘了你也是个不输给他的疯子。
屈舫嘴角抽搐,顾不上骂他,扯着嗓子大喊:“他疯了,想利用特殊手段毁掉整个世界,邬识缘,你快阻止他,不然所有人都会死的!”
话音刚落,屈舫就倒了下去,他捂着胸口,脖颈仿佛被人扼住了,喘不上气来。
不止屈舫,就连冲向师逢春的书院学子也倒了下去,他们眼球暴突,几息之间就没了生气。
周遭众人心下大骇,就连邬识缘都被吓到了:“怎么会……”
他并没有看到师逢春出手,但这些人顷刻间就被夺去了生命。
“邪术!是邪术!”
人群之中,惊骇的起哄声越来越多,大家警惕地看着师逢春,不敢再贸然上前。
邬识缘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没想到师逢春还留了这么一手:“大家不要慌,先冷静下来。”
屈舫还没死,但也快了,为了保证重启,必须赶在师逢春再下杀手前阻止他。
邬识缘正想出手,被拦住了,顾时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复杂:“我没想到你会准备这样的惊喜,能和你结契,我很开心,只是……”
顾时南长出一口气,满是遗憾:“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突然意识到什么,邬识缘心跳骤停,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
顾时南笑笑,他手上握着不知何时抽出的短刀,对准了自己的肋骨处:“听说命契只是共享寿数运势,不会分享疼痛,还好你不会疼,不然我的手可能会抖。”
身体的沉眠换来了意识的自由沉沦,若想唤醒身体,就需要极致的疼痛,以及致命的威胁。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如此。
刀锋刺破衣服,穿透皮肉,每个魔都有不同的命门,以肋骨打造的武器,最终刺入了独属于顾时南的致命之地,一击必杀。
“不要!”
邬识缘目眦尽裂,他想要拔出刀,想要按住伤口,可顾时南的身体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消散。
“别难过,我不疼。”
他艰难地伸出手,碰了碰邬识缘的脸,不受控制地落了泪。
是幸福,也是遗憾,明明是结契的大好日子,可偏偏要在今日分别。
顾时南满心委屈,身上的疼在此刻不值一提:“记得我们的约定,我等你来找我。”
魔的死是化为魔气,回归覆水间大地。
“你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想等太久。”
“邬识缘,一定要尽快找到我。”
“我会一直想你。”
最后一道声音消散的同时,顾时南也彻底消失了。
邬识缘跌坐在地,怔怔地抱着一袭喜服,悲伤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蔓延过心口。
明明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可亲眼看到顾时南在他怀里烟消云散那一刻,邬识缘突然感到无比绝望。
他们会再见,他们之间有命契,他们来日方长……可那又如何?
他眼睁睁看着顾时南死在他怀里,这将成为他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直到重逢的那一天。
第 60 章 大道,圆满
第60章 第 60 章 大道,圆满
师逢春疯了。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地不起的会是谁。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公然与他作对。
“邬识缘,这就是你选的人, 见势不妙丢下你就跑, 你还不承认自己错了吗?”顾时南的自杀被师逢春当成了逃离游戏世界的手段, 他猖狂大笑, “你看看,你亲眼看一看,他并不爱你……你只是游戏中的一个角色,如果他愿意,可以重新创造出更多个你。”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面具被扔在地上,但面具上诡异的表情仿佛印在了师逢春的脸上,他又哭又笑,神色狰狞:“他是游戏NPC的设计师,是亲手创造出你的人。”
九霄观大师兄邬识缘, 白月光类型的游戏NPC, 是游戏《云荒》的首席设计师顾时南亲手打造, 集结了世间一切美好, 天赋、美貌、能力、品性……一位号称没有人会不爱他的游戏角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是假的。”
有如恶魔低吟, 师逢春一举揭开了顾时南的身份:“你以为他爱你吗?不过是出于对自己作品的怜惜罢了, 你在他眼里连人都算不上。”
“作品爱上了创造者, 世人爱上了赐予他生命的神明, 邬识缘, 承认吧, 你是一厢情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会在顾时南眼里看到比喜爱更浓重的痴迷,那是造物主对得意之作的迷恋, 是设计师在自己创造的NPC身上印证了“完美”二字。
顾时南爱他,因为他是顾时南所爱的集合,是从顾时南心里开出的玫瑰,吸食着顾时南的爱意和心血而生。
“一厢情愿?”邬识缘呵了声。
“怎么,你不信吗?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错了,不是我自欺欺人,是你在自欺欺人。”在师逢春的挑拨下,邬识缘反而更加坚定,“他当然爱我,如果他不爱我,那我根本就不会存在。”
从他存在的那一刻开始,顾时南就付出了全部感情,无论是哪一种爱,他的确完完全全占据了顾时南的心。
没有人教过邬识缘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没人告诉过他爱要仔细划分,剖出所有杂质。
他认知中的爱并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风月之情,而是由亲情、友情、知己情等众多复杂的感情融合而成,要更加深沉,更加浓烈,也更加坚不可摧。
顾时南对他当然是爱。
邬识缘没兴趣和师逢春争论,旁人影响不了他的判断,也动摇不了他的内心:“我曾以为要成为主角必当有救世之心,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守护天下苍生。”
“但后来我才发现,被标榜定义的主角并非名副其实,就像你,占用了无数资源,在无法离开的情况下,依旧高高在上,认为所有人都低你一等。”
“这里是游戏的世界没错,但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现实就是真正的现实,而不是其他世界的人创造出来的游戏世界?”
真正的神明不会鼓吹创世威能,也不会插手凡尘世间的因果,就像揽星河,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盛气凌人。
正所谓一花一世界,芥子须弥,大道无形。
灵台一阵清明,邬识缘眸光大亮,周身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在九品境界之上仍有乾坤,他悟了。
堪破大道后,浮生种种都成为过眼云烟,天道法则再也束缚不了他,邬识缘看到世界以外,看到一直以来使他痛苦焦虑的命运,在这一刻,他终于挣脱了宿命。
九天之上,神宫的钟声响彻云霄,祭司们怔然迟疑,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有人突破九品境界的桎梏,成神了!”
钟声以最快速度传遍云荒大陆,世人欢呼雀跃,因神明诞生于危难之际感到喜悦。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感谢上苍保佑,感谢神明大人赐福。”
“神明大人,请保佑我们。”
……
在虚假的世界里,诞生了一个真正的神。
师逢春咬牙切齿,他怎么也想不到邬识缘会在这种情况下成神,世人无知,对于神明的追捧是愚昧的,如此一来,只要邬识缘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人响应。
最重要的是,现在就算他拨弄命盘也伤不到邬识缘了,他的陪葬品只有一对代码构成的假人,而邬识缘会好好活着。
不,不可以!
师逢春无法忍受这一点:“神?神又如何,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小心,他要抢占先机!”
不用兰轻流提醒,邬识缘已经出手了,师逢春一边催动书山苦海困住他,一边朝四周的无辜之人下手。
除了跳脱出天道束缚的邬识缘,整个世间他难寻敌手。
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兰轻流心急如焚,他看了眼被书山苦海困住的邬识缘,咬了咬牙,拔剑迎上师逢春:“住手,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师逢春唇边浮起轻蔑的笑意,“装什么大义凛然,你敢说你不是因为邬识缘而跳出来的,一个不被选择的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自诩正义?”
兰轻流脸色难看,眼神游移。
师逢春说得没错,他是因为邬识缘才挺身而出,他有私心,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希望师逢春能来闹事,破坏邬识缘和顾时南的结契仪式。
“就算你救了别人,邬识缘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一枪正中眉心,兰轻流踉跄了下,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别听他,别听他胡说……”屈舫还没有断气,他匍匐在地上,眼白上满是血丝。
或许是因为同样来自异世,他的灵魂不同于在游戏世界里土生土长的人,□□承受不住命盘的反噬,但他还顽强的没有咽气。
“你是,是梧桐子认……的主人……”
剑身嗡鸣,兰轻流的手臂被带的一震,自他得到梧桐子以后,剑从未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反应。
神剑认主是系统赐给主角的奖励,梧桐子是否真的认兰轻流为主,他心里其实一直在打鼓,都说神剑有灵,可他从未感受到来自梧桐子的反馈。
直到此时此刻。
“没错,我是梧桐子的主人,我的肩上有责任。”兰轻流喃喃自语,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他的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
他看到了温和教导他的太明,看到了向他投来钦佩目光的九霄观弟子,看到了山中悠悠岁月……其实在他来到游戏世界后的人生中,邬识缘占的比例并不多。
不知是被剧情引导,还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邬识缘。
他忽略了很多人,很多事。
兰轻流手中有梧桐子,他在云荒大陆中有精彩的人生,他是主角,日复一日修炼升级,终有一日将成为拯救天下的英雄。
他只记得他是来到游戏世界的玩家,却忘了他是兰轻流。
剑身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兰轻流突然想起邬识缘曾经的质问。
——“梧桐子怎么会认你这样的人为主?”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邬识缘眼中的厌恶因何而起。
不是因为他抢走了梧桐子,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成为梧桐子主人的自觉,他没有承担责任的意识。
与其说邬识缘厌恶他这个主角师弟,不如说邬识缘是厌恶他的懦弱无能。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邬识缘的道。
兰轻流如释重负:“没错,他不会高看我。”
他曾无比在意邬识缘的看法,在意到忘了自己是谁。
“可我今日所出之剑,并非是为了他。”兰轻流将灵力汇入梧桐子,剑尖直指师逢春,“此剑如我心,将荡平世间一切污秽阴霾!”
“可笑!”
神剑之力不容小觑,师逢春连忙摆出防御的姿态,谁知在挥剑时兰轻流突然调转方向,汇聚全力的一剑并没有刺向他,而是对准了书山苦海筑起的囚笼。
仿佛一切重演,神器对神器,梧桐子对上书山苦海,就像曾经的拍卖大会一样。
“兰轻流!你找死!”师逢春怒喝出声,手中浮生笔快速挥动,但阻止不了两件神品武器的鱼死网破。
强烈的气流震荡冲垮了魔宫大殿,在冲天的巨响中,方圆十里被夷为平地。
“咔嚓”一声,书山苦海裂开了。
兰轻流被掀飞出去,吐出大口的血,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凤凰神鸟从天而降,五彩光芒笼罩着大地,它挥一挥翅膀,就有无数金辉洒向大地,死去的人竟然一点点恢复了生息。
最后,神鸟落在邬识缘的手腕上,变成一只灵蝶,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气。
是凝珠草。
谢氏一族的灵蝶培育困难,食用心头血而生,但有神奇的效用,传说灵蝶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邬识缘心情复杂,灵蝶在他指尖轻轻抖动,凝珠草的香气沁人心脾,无人知晓,在草药的气味下是被掩盖住的血腥气。
嘴上说着一了百了,却将生的希望换给了别人。
他看谢氏一族除了命硬以外,嘴也挺硬。
“师逢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你何必装出一副宽厚仁义的样子,邬识缘,你也杀过人,你敢说你不恨我们这些所谓的主角吗?你敢说你没有想过与我们同归于尽吗?”
怒意无法平息,看到谢行昀等人纷纷倒戈,师逢春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戾气:“邬识缘,承认吧,我们才是同类,我们才是一丘之貉。”
“你已经疯了。”
多说无益,师逢春已经选择了要走的路,不会回头。
邬识缘双手结印,他没有惯用的武器,主修的剑道找不到合适的剑,退而求其次常常用符箓作战。还好得到了顾半缘的真传,炼化那股力量的同时也将众多藏书内容融会贯通,学到了很多强大的术法。
二十六道困杀阵拦不住师逢春,那就试试这一道!
天空中魔气散开,乌云笼罩,随着邬识缘一挥手,凝结的青紫色雷电“轰隆”一声劈了下来。
九天引雷,诛杀邪祟,这是九霄观秘而不传的术法。
经由突破境界桎梏的神明之手施展出来,实力更是不俗。
只见雷电势如破竹,劈开了师逢春的防御结界,挡在他身前的傀儡护卫也被这一击打得失去了核心动力,变成一堆碎木头。
书山苦海既是囚住人的法器,又能防御,这本该是师逢春用来护身的法宝,却被兰轻流用梧桐子毁掉。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拼尽全力硬抗这一击。
在重创之下,师逢春逐渐支撑不住,手中的浮生笔也渐渐失去了光彩,大量准备好的傀儡筑起一道壁垒,将师逢春严密的保护起来。
可惜通灵师的身份是顾时南给自己准备的,就算师逢春得到了这具身体,也没办法发挥出所有力量,也做不到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威名。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师逢春能用的不过是几个傀儡罢了,根本受不住邬识缘的全力一击。
在和书山苦海对砍时,梧桐子也成神品跌落,邬识缘捡起那截断剑,径直走向师逢春。
梧桐子是神鸟衔木而得,正是梧桐木所化,历经千年时光,就算被折断了,剑身上仍然散发着桐木的气息,入手炽热,内里蕴藏神火,能够荡平世间一切污秽,渡化生灵。
断剑指着师逢春,邬识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目霜冷,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肆意更改他人命数,滥用超脱世俗的力量残害生灵,破坏世间平衡。”
“师逢春,你可知罪?”
事到如今,邬识缘还是摈弃不了正道做派,惩治恶人要师出有名,要公平正义:“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一切赎罪。”
师逢春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明明在剧情里会入魔的人,偏偏成了神明,多么荒唐啊!
“你要我对一堆数据代码赎罪,未免太荒谬了。”师逢春大笑出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迹象。
他打从心眼里没有把这个世界里的人当成人,众生万物在他眼里都是数据代码,即使系统切断了和游戏世界的联系,即使邬识缘在他眼前挣脱天道成神,也没有让他改变想法。
“你不觉得能在我手上死去,是他们的荣幸吗?”
师逢春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他毫不在意抵在面前的剑,疯狂地诉说着自己的观点:“他们是比你还要低级的存在,连NPC都不算,顶多就是个路人甲路人乙,他们一生都困在只言片语的游戏设定里,只会重复枯燥无味的生活,日复一日做好准备,等待着为玩家们增加游戏体验。”
“我让他们彻底脱离游戏,像人一样有价值地死去,不是在做好事吗?”
师逢春歪了歪头,遗憾不已:“可惜你在紧要关头逃掉了,不然今日这出戏就完美了。”
在他眼里,生与死也只是一场游戏。
邬识缘听得毛骨悚然,大概只有师逢春这样无感无畏的疯子才能肆意玩弄生命,操控别人的生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阙都的诅咒是这样,今日又是这样。
恶心感涌入心头,邬识缘再也忍不住,一剑刺入他的肩膀:“你会不得好死,一定会的。”
在铸造城中的死亡太过迅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顾百闻杀死,是以师逢春并没有体会过濒临死亡的折磨和痛苦是何等滋味。
邬识缘毫不留情地拔出剑,血液汩汩涌出,师逢春的脸色变得苍白,痛得紧紧皱着眉头。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固执地挤出一丝笑:“你不会杀我。”
邬识缘冷笑一声,又是一剑捅过去。
“你不会杀我,你不敢杀我,咳咳……邬识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逢春瘫在地上,气若游丝,“你可是神,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世间苍生死于魔气泄露,你一定会救他们。”
他眼神闪烁,脸上浮起恶劣的笑,像是知道自己拿捏住了邬识缘的软肋,所以有恃无恐。
“你需要留着我,留着我们这些所谓的主角来进行重启。”
邬识缘的计划被他挑明,师逢春的得意再也掩藏不住:“通灵师,多么好用的身份,显影术能重现过去发生的事,傀儡术能操纵千军万马,简直无所不能……顾设计师真是个天才,不是吗?”
“你对我道侣的夸奖,我代他收下了。”邬识缘脸上并没有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他神色自若,仿佛师逢春并没有说中他的计划,“不过我不会对你手软。”
又是一剑刺过去。
前两剑避开了要害,这一剑,邬识缘对准了他的心口,用了比之前更重的力道,剑身迅速没入,穿透血肉,从后背透出来。
师逢春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脸色煞白,邬识缘蹲在他面前,手上继续施加力气,一直将剑柄抵在他身上才停手。
“你,你怎么敢……”
“师逢春,我的道侣是个天才,他连我这个神都能创造出来,你觉得他会无法找到新的重启办法吗?”
梧桐子内残余的神火灼烧着师逢春的血肉,他从来没有将游戏里的一切当真,此时此刻,却真切的体会到了生命的流逝。
他的生机正被一点点抽走,他会死。
直到此时,师逢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恐:“不能,你不能……你这是在赌!”
他真的会死。
他以为自己洞悉了邬识缘的所有想法,他以为邬识缘需要他活着,他以为他不会死。
当一切化为泡影,剖开自信的外衣,他露出了和其他人没有区别的内里——对死亡的畏惧。
没有人不怕死,师逢春也不例外,从他不敢出现在邬识缘和顾时南面前,操控傀儡来见面就可见一斑。
“你不能,不能……你就不怕赌输吗?”他发出狰狞的嘶吼,被心口灼烧的痛苦逼得面目全非,“你会害死所有人!”
“这里是游戏世界,所有人都不过是一串数据,我为什么要为代码的死感到抱歉?”
他说过的话被邬识缘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邬识缘甩开他的手,起身离开。
他没有对师逢春痛下杀手,让师逢春一击毙命,他要师逢春慢慢死去,被梧桐子内的神火烧尽身体中所有罪孽,流干每一滴血,承受应该承受的痛苦。
这是他对师逢春的审判。
这是他作为此间飞升的神明,对师逢春伤害苍生,挑衅生命的惩罚。
汹涌澎湃的灵力直入云霄,魔气被驱散开,邬识缘站在覆水间的封印旁,一侧是覆水间,一侧是云荒大陆。
他不停地往封印中输送灵力,被撕开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拢。
重启是第二个办法,是打破魔域与人间界限后的不得已而为之,上上签从来都是第一个办法——让一切恢复原样。
之前因为他能力有限,邬识缘不敢托大,如今他突破了境界,成了能与揽星河比肩的神明,自然有把握重新封印覆水间。
封印的撕裂追根究底还是系统切断联系导致,重新修补后亦有毁坏的风险,这是邬识缘不看好第一个办法的另一个原因。
而现如今他知道了顾时南的身份,重新恢复系统的联系指日可待。
邬识缘的所有顾虑都被打消了,他理所应当的选择了第一个办法。
随着封印的修补,人间的魔气逐渐减少,感激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每一声真诚信奉的祈福都化作点点星光,以人间香火的形式传递给邬识缘。
信徒的愿力是神明获得力量的源泉之一,来自五湖四海的助力令邬识缘信心大增,他并非一个人,他身后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有云荒大陆上的芸芸众生。
在这虚假的世界中,明明每个人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奋斗努力。
他们并不是虚假的。
邬识缘加快了灵力的输出,就在他感到疲惫的时候,一道又一道灵力从地面上汇聚而来。
低头看去,身着白袍的神宫祭司们整齐排列,如同一道筑起的防线,将魔气隔绝在封印的另一边。
仿佛在说:神明大人放手去做,我们会永远追随你。
覆水间这边也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来,除了魔族,前来参加结契仪式的各位修相者也纷纷出手相助。
正邪两道勠力同心,以一种邬识缘从未想过的方式达成了合作。
天灾降临时,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在尽力拯救这个世界,他们是系统和剧情定义的边缘人物,却在此时此刻都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角。
邬识缘心中一片明悟,之前他以为挣脱宿命就得了道,而今才知道,所谓大道,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覆水间的封印被一寸寸修补好,旷日持久的灾祸终于落下帷幕。
天空中下了一场大雨,在雨水的冲刷下,逗留在云荒大陆上的魔气被一点点洗涤干净。
当裂痕被修补好后,世界就开启了自动修复。
邬识缘抬手按住胸口,突然加速的心跳像是在告诉他,在遥远的地方有人正和他同频共振。
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去找他想念的人。
于是在一声声感激和祈祷声中,邬识缘毫不留恋地挥挥手,自己摘下了神明的光环。
水镜如实转播了一切,几人沉默许久,不约而同地看向顾半缘。
揽星河直截了当道:“你的徒孙没啦!”
“闭嘴!”
邬识缘堪破大道成了神,又怎会来找他,帮他振兴九霄观。
顾半缘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儿,露出释然的笑容,骄傲道:“我们九霄观也出了个神哈哈哈哈哈哈哈,瞧瞧,我徒孙多厉害,救了那么多人!”
“人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无尘冷嗤一声,幽幽道,“认命吧,你们九霄观和我们四海万佛宗一样,都是破落户。”
“我呸!你个死秃驴,分明就是嫉妒我有个好徒孙!刚刚邬识缘用的就是我传授给他的术法,那是我九霄观的术法,他就是我九霄观当之无愧的弟子!”
“你叫我什么?好哇顾半缘,我看你是想比划比划!”
“来,比划比划,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两人摩拳擦掌,书墨在一旁象征性地劝了一句:“你们不要再打了!”
揽星河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看着水镜,眼底含着笑意:“槐槐,你猜他接下来要做什么?猜对了的人可以得到一个许愿机会,我先猜,他要去找他的小魔头了。”
相知槐一阵无语:“……你干脆直接许愿得了。”
“好哇好哇!我的愿望就是,我要撸鱼尾巴!”
“……”
“不能说话不算数,今晚我们去海里。”揽星河压低声音,搂紧了红着一张脸想逃的心上鱼,委屈巴巴地抱怨,“这群家伙闲的没事干,跑到人家地盘上不走了,简直无耻,我们都整整三天没有……了,槐槐,你疼疼我。”
一声接着一声,软着调子的央求逼红了相知槐的脸,他连手指尖都泛起羞臊的粉色:“知,知道了。”
这边是爱情与友情的具象化,水镜的另一边,跨越时空与宿命的爱意纠葛也在一步步加深。
水镜陷入黑暗之前,映出的最后画面是年轻神明徘徊良久,最后消失于天地之间。
当水镜再次亮起时,背景已经不再是熟悉的云荒大陆了,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古老传说中的神明从天而降,一步步踏入现代的人间。
邬识缘望向远处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的游戏宣传片正是他熟悉的世界。
——“耗资无数的全息游戏巨制《云荒》宣告停止发布,该游戏延续了千万年前的世界观和背景,展现了波澜壮阔的王朝历史与江湖风采,此前游戏正在进行试玩,不知为何突然宣告停止发布。开发公司称会保留游戏数据,继续维持游戏运行,但不会再投入市场。”
游戏停止发布,意味着不会再有主角出现。
投入的金钱和人力物力无法估量,他不知道顾时南是怎么做到的。
——“该游戏是至今为止投资最高的项目,其独家投资商正是顾氏集团,据悉,顾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顾时南作为项目主导者参与设计了《云荒》内的NPC,此前曾提出完美造物的宣言。”
——“半年前,顾时南突然陷入昏迷,有传言称与《云荒》游戏有关。”
——“全息技术并不成熟,游戏暂停发布或与顾时南昏迷一事有关,顾时南已与三个月前苏醒,《云荒》是否投放市场成谜。”
邬识缘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和顾百闻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借助神明之泪查看顾时南轮回时所看到的面容。
如果加上魔族的犄角和魔纹,俨然就是和他结契的顾时南。
邬识缘闪身来到大屏幕前,他漂浮在半空中,掌心触碰到屏幕上的顾时南,心中激荡不已:“找到了。”
科技的发展并没有到达这一步,腾空而起的邬识缘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在城市中掀起了一股激烈的讨论。
“卧槽!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天上有个人在飞!”
“他好像在亲广告屏。”
“你看错了吧,他应该是在修理广告屏,至于飞就更不可能了,肯定是借助了工具。”
“不是啊,他是悬空的!”
“你们看他穿的衣服,好奇怪啊,但又有点眼熟。”
“怎么感觉和广告屏上的游戏角色服饰有点像?”
“破案了,是游戏开发商的阴谋。”
“赌一毛钱,他是在为游戏造势,接下来游戏就会发布。”
……
激烈的讨论持续了没有多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游戏开发商一手策划的噱头,很快,网络上的讨论热度飞速降低,就像是被人故意压下去了。
邬识缘并不知道他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广告屏上滚动播放的游戏资讯消失了,突然跳出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上来。
邬识缘愣了一下,抬起头,他听到了从楼顶传来的心跳声,和他胸腔中跳动的频率一模一样。
他一个闪身,降落在楼顶。
天台上,风声萧萧,顾时南唇边带笑,白衬衫被风卷起,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思念一瞬间蔓过邬识缘的心脏。
“邬识缘,我等了你很久。”
顾时南向他跑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在说话: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一声又一声,听得邬识缘心都化了,他张开双臂,温柔地接住扑向他的爱人:“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说:“顾时南,我也很想你。”
跨越时空,邬识缘再次拥抱到了他肋骨内缺失的心跳。
心有归处,他的人生于此刻获得圆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