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潇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他置身于一片被烈焰吞噬的村落。焦黑遍地,白骨横陈。
目光掠过废墟,九方潇很快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记忆。
他俯下身子,拂袖扫开断壁附着的尘土,壁面刻痕更加清晰起来!
外圈是整体的闭环,细看却是互不勾连的细纹,层层叠叠织成某种兽甲的纹路。
原来断壁之上,刻的是麟族图腾。
九方潇凝气于指,轻触图腾,想要探取其中隐秘。果然,一幅画面骤然涌入脑海,很快占据他所有思绪。
原野中央立着一道身影,天生银发白瞳,明明神圣美丽,可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落日余晖打向侧身,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于阴影,恰如立于阴阳交界,自地狱深渊挣脱的修罗。
九方潇蹙起眉头,显然很厌憎那恶魔与他生着同一张脸。
此人是妖神夙天,看来这里又是一座被妖族血洗的村落。
妖神面前,匍匐着数不清的身影,个个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他们本是世代安居于此地的麟族,如今却沦为妖人血奴,成了不幸的祭品。
夙天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某个角落,两只小妖即刻会意,急忙抓住那只麟奴,毕恭毕敬摁倒在妖神脚边。
第一人,温顺如羔羊,夙天嗅到虔诚的滋味,獠牙猛地刺向那人脖颈,惨叫声过后,鲜活生灵化作一堆白骨。
第二人,喉间挤出一句咒骂,眼里尽是愤怒和惶恐,夙天嫌他骂得不够狠,指尖微动,将血肉之躯捏成齑粉。
第三人,哭喊着求饶,身体瑟瑟发抖,夙天踩上他的脸,头骨碾得变形,血渍污了妖神脚底,小妖见状慌忙上前,将那人丢给野狗……
脑中画面还在继续。
此刻只是窥见屠村惨状,九方潇的鼻腔竟也涌上一阵血腥,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想做些什么,却终究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一人接着一人,不消片刻,骨架已堆成小山。
呼救声不绝于耳。
纯白瞳孔愈发漠然,唇上的红更加刺目,血迹顺着夙天的下颌滴落,渐渐将素色衣衫染成一片殷红。
可他仍不知餍足,贪婪地吼着:“难以下咽,统统难以下咽!”
一簇黑焰腾起,转瞬吞噬满地骨架,似要让这无边罪恶席卷天地,又似要借这烈焰烧尽一身罪孽。
整个村落一片死寂,连那两只小妖都被火焰烧成灰烬。
目之所及只剩最后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昏迷在地的孩童,脸被黑焰灼得面目全非,早已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夙天挑起眉峰,眼里满是嫌恶,揪起小孩的领子,将他拎至半空又狠狠掼摔在地。
“如果不是你这贱奴替本君引路,本君岂会饮到如此腥臭作呕的脏血?”
小孩在剧痛中渐渐苏醒,浑身骨头快要散架,尚未缓过神来,余光却已瞥见族人的焦骨。
“你这恶魔!!是你杀了他们!”
小孩艰难地撑起身子,“噌”地一下拔出腿侧匕首。
那道熟悉的童音,还有那把匕首……
原来眼前小孩,正是小时候的阿玉。
“阿玉!你给我回来——”九方潇心中一颤,朝着那方图腾吼道。
过去的阿玉当然不可能听见九方潇的呼声。
他不顾身上仍在燃烧的黑焰,猛然扑跳向前,想要将匕首刺入妖神的胸膛——可那锋刃未近半寸,便被无穷妖氛狠狠弹了回来。
阿玉声音崩溃,眼底全是恨意:“你是妖神夙天!你才是妖神夙天!!不是我给你引路,我以为你是……是你!是你骗我!”
他不肯罢休,即便头破血流,却再无半分恐惧。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扑上前去,匕首都比先前更近半寸,可任他如何挥舞利刃,仍无法触及夙天分毫。
夙天怒意更甚,一双白瞳像被点燃似的,隐隐透出炽热的凶光。
强大妖力翻涌而来,阿玉被重重掀翻在地,一次次的抗争让阿玉奄奄一息,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夙天弯腰俯身,指节紧紧扣住阿玉的脖子,将他整个提起。
只要稍一使力,就能将这小小的身躯捏得粉碎。
天际响起一声闷雷,轰隆声霎时盖过撕心裂肺的哀嚎。
在妖神眼中,众生不过是蝼蚁草芥,多看一眼都算多余。
夙天施舍一般对阿玉道:“卑贱如烂泥,竟也敢妄想屠神?”
阿玉的脖子被掐出血印,难受得无法呼吸,他拼了命去掰夙天的指节,对方的力量却沉如山岳,任他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难以撼动。
他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妖神!!我要,我要……杀了你,杀你……”
夙天勾起冷笑,猛地一掷,将阿玉扔进烧焦的骨头堆,语气充满玩味:
“你想屠神,本君却要留着你这条贱命,让你亲手戮尽那些同你一样卑贱的麟族,叫你一辈子任族人唾骂践踏,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阿玉的脸憋得通红,他斜睨向夙天,继而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音。
“唾骂……践踏!不得翻身!你的话……我,我会记住!来日……来日,百倍,千倍奉还……”
夙天闻言,笑得更为疯癫,浑身发抖,眼角快要迸出泪来。他早已失了神格,任人啖尽血肉,永陷幽冥!又怎会惧怕一个孩童的威胁?
哈……哈哈哈!哈哈!哈——血腥味随风吹散,狂笑声越来越远。
黑焰燃尽,视线变得模糊,最后只剩下青黑色的天幕和淅淅沥沥的小雨。
无人知晓,还有多少村落,曾在这样的劫难里化作焦土。
孤独,绝望,愤恨,悲哀,仿佛连上天都在无声垂泪……
九方潇猛地惊醒。
梦中的血气呛得他窒息不已,手心早被冷汗浸湿。
白麟玉仍安卧在他身侧。脸上不见灼烧的痕迹,也并未露出半点恨意,只是静静地、沉沉地睡着,仿佛正在做着一场好梦。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亮了又暗。白麟玉方才缓缓睁眼,他从不会睡得像今日这般安稳。
脖子被人勒得难受,白麟玉轻咳两声,重重呼吸一大口气,“阿潇,你别抱这么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九方潇稍稍卸力,还是搂着他不肯松手。
白麟玉问:“你做噩梦了?”
九方潇将脑袋埋进白麟玉肩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嗯。很可怕,梦见你被妖怪捉走了。”
白麟玉低笑出声,忍不住亲了亲九方潇的发丝。
“不会再有妖怪了。我只甘愿被你擒住。”
“你说什么?”九方潇不解其意,抬起脸看他。
“没什么,我们得走了。”
“等等——”
九方潇将人扣住,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道:“阿玉,你非是卑贱之躯,你于我而言特别重要,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哪怕妖神现下立刻就要重生,我也绝不会让他再伤你一根头发丝。”
白麟玉怔了怔,心头涌上一阵热切,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般直白的爱意。
……
几个时辰后,二人终于合力破除结界。
西北灵枢之外,因与极寒之地相邻,亦是冰封雪冻,万物沉寂。
山路陡峭难行,二人脚步轻快,如履平地,等到达玄天峰之下,才不约而同,放缓步伐。
九方潇心情尚好,即使暗处有人跟随,他也不甚在意,此时只盼着真相大白,能尽早扭转玄阳境的局面。
通天玉阶再长,总也有尽头,眼下,第一道山门正在不远处。
白麟玉突然顿住脚步,“阿潇,这是你的机缘,阵眼也只能由你来取。明心殿我去不了,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九方潇面向白麟玉站定,蹙眉道:“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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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麟玉道:“我又不是任人欺凌的孩童,本就是幻阵试炼者之一,与他们的较量,我应付得来。”
九方潇思量片刻,松开手,递给白麟玉一张传音符,妥协道:“你不准受伤,一点小伤也不行。”
“好,有你这句话,我不敢受伤。”
九方潇转身又回眸。他觉出白麟玉今日有些反常,又忍不住追问:“你没有反悔,还是想继续和我过的,对吧?我还能回来吗?万一我这次留在十年前了,你要怎么办?”
白麟玉一脸认真:“你能回来,不光能回来,还能记起这十年来发生的所有事,就算你真留在过去的时空,那便再等我十年,我们总归能相见的。”
九方潇急道:“谁有耐心等你十年?一个时辰我都等不了,你给我好好呆着,我很快回来。”
白麟玉颇为无奈叹了口气。
九方潇继续往前走。到达第二道山门时,回过头,望见白麟玉还停驻原地,便冲他喊道:
“你还没告诉我,想要什么聘礼?”
九方潇没指望他能应声,不过没等一会儿,脑中就传来白麟玉的传声,那人道:“娶你的时候下过聘了,你入赘吧。”
九方潇微哼一声,终于放下心来。
直到九方潇的背影消失于茫茫云海,隐在暗处的洺岫仙尊才终于现出身来。
白麟玉四下打量。他知道洛佩清和郁辛也在附近,山脚下想必还藏着旁观的段氏兄妹——只是不知狞魔去了何处,若有机会,他还想与那魔人对上一招。
逸云归的脸上平静无波,见白麟玉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出声道:
“恭喜!符篆到手,又抱得美人。离阵眼现世只差一步,如今胜负既分,登仙榜自然也该归你。”说着,他轻敲折扇划出几点灵光,登仙金榜赫然展开在白麟玉面前。
白麟玉扫了一眼,目光中藏着遮掩不住的讥诮:“榜面是空的。”
“你觉得本尊会题上你的名字吗?”
白麟玉嗤笑着摇头,微一抬手将登仙榜收入囊中,又问:“单打独斗,还是你们几人齐上?”
“大言不惭!”逸云归变了脸色,喝道:“本尊乃上仙之首,便是借你十条命,你也绝非我的对手。”
白麟玉心中了然,逸云归不会直接介入争端,便将目光落向暗处一人。
“那你打算如何?借宗门势力,还是假借魔族之手除掉我?”
“本尊倒希望你能自绝于此。”
逸云归额角青筋直跳,接着召出天判笔,袖袍翻飞,笔锋疾转,在虚空处簌簌勾出几行小字。
劫数落定。
逸云归接着道:“你本非此间生魂,强留于此,迟早会给人界引来大祸。本尊执掌天道轮回,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便是你将来的下场——以你一人性命,换北宸百万子民存活,也算是值得。望你自省罪愆,静候天刑!”
白麟玉没料到逸云归今日竟改了主意,准备放过他。眸光一闪,上前几步,仔细研读起所谓“天道”为他定下的宿命。
默然看了半晌,白麟玉缓缓开口:“若天道非要我死,我只愿他来亲手了结我。”
“肉体凡胎根本没资格同我讲条件。命轨既定,岂能容你痴心妄想——”逸云归怒声斥道:“你打算利用他到几时?非要敲骨吸髓才肯罢手?”
白麟玉凝出一缕刀气,将面前虚空的小字轻轻打散。
“不过一条贱命,想要便尽管拿去。群仙之首,司掌天道的无上仙尊,连这点底气都没有么?还是说,仙尊是怕了我这区区凡人。”
“你……”逸云归被这番话激得说不出话来,愤愤一甩袖,转身离开了。
云雾之中渐渐铺开漫天金光,想来那人该寻到阵眼了。
事到如今,再无转圜。白麟玉不在乎什么宿命,他最后看了一眼明心殿的方向,只在心里叹道:
阿潇,多谢你,让我得了一场不愿清醒的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