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年前，朱小宝面对徐膺绪这番居高临下的恳切教导，或许还会认同。
但如今，他只是会心一笑。
“你若往后能专心读书，说不定会有所建树。”
“你是个出色的男子，踏踏实实地参加科考，顺利的话，三年能考中乡试，再过三年能参加会试，要是顺利，六年后就能成为大明进士。”
“但人要有自知之明，圈子不同，不能强融，不知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徐增寿默默听着二哥讲话。
他心下觉得二哥对这小子已然极为客气了，那些掏心掏肺的语，每一句都合情合理，可每一句也都戳人痛处。
倘若这小子不糊涂，理应能领会二哥话里的深意。
朱小宝瞬间呆住，直直地看着徐膺绪。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纠结了整整两日的心结，此刻被徐膺绪一击即溃。
原来徐府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
在他们眼中，自己依旧身处社会底层，而他们始终高高在上，如同在云端俯瞰世间众人。
要是在一年之前，但凡有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之人对自己说这番话，朱小宝定会觉得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伤害，自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但如今情形已然不同。
若朱小宝想要让徐家难堪，李景隆、马老头、解缙、铁铉、宁王等等，随便哪一个都能用。
可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对方既然主动要切断他妹妹与自己之间的这层微妙联系，自己又何苦拖泥带水呢？
他本就打算斩断这层纠葛，既然徐家出了手，自己为何不顺坡下驴呢？
接着，徐膺绪又语重心长地道。
“小朱啊！不同的人，有着不一样的人生轨迹，不同阶层，也各有其阶层轨迹。”
“不同人的轨迹，偶尔交汇还算容易，可不同阶层的轨迹要交汇，那就难了！”
“而且，即便是交汇了，也往往不会有好结局！”
“你现在好好为自己规划一下未来，照着规划前行，或者当下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组建一个幸福家庭，努力投身科考，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到底是中山王徐达的儿子，从小便在权贵阶层的环境里熏陶长大。
徐膺绪虽说平日里有些行事不靠谱，但一旦认真起来，这些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表面像是在耐心开导，实则每一句都带着伤人的锋芒。
但凡换个自尊心稍微脆弱些的人，此时恐怕早已面红耳赤，下不来台了。
但朱小宝却毫无感觉，徐膺绪这点小伎俩，朱小宝从听到第一句话起，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他之所以装作认真倾听，并非认可徐膺绪的话。
别说徐膺绪了，就算站在朱小宝面前的是徐允恭，朱小宝也不会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们没比自己高贵到哪儿去，再过几年，这些人的生死或许都操控在自己一念之间。
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但在朱小宝眼里，不过是一群可怜虫罢了，只是他们自己还浑然不知。
朱小宝此刻满心所想的唯有徐妙锦。
既然现在徐膺绪主动给徐家找了个台阶下，那朱小宝也就无需再为此操心了。
朱小宝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站起身来，说道。
“我明白了。”
朱小宝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篮子，对徐膺绪说道。
“这西瓜和青菜，还麻烦您转交给令妹。”
徐膺绪微微一笑。
“你还是没明白，你的世界是胡瓜、西瓜、青菜，而她的世界是经义、权贵、天下！”
“东西放下吧，我就不远送了。”
朱小宝的脚步顿了一下。
“从今往后，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徐家的侧房内灯火辉煌。
徐妙锦早已精心梳妆完毕。
一名身着绿衫的婢女匆匆跑来。
“小姐，小姐，朱公子到中厅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门被轻轻推开，徐妙锦仿若仙子般，头上插着艳丽的八宝金簪，耳朵上戴着明晃晃的白银耳坠。
她面容绝美，仿佛上天将所有的偏爱都赋予了她。
这般美丽，那婢女自进屋后便愣住了，忍不住满心羡慕地赞叹道。
“小姐，您真是美极了！”
徐府的丫鬟们可算开了眼界。
平时徐妙锦总是穿得黑乎乎的，头发随便扎个髻就完事了。
但今日梳妆完的徐妙锦，简直判若两人。
小丫头们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叽叽喳喳的喊了起来。
“小姐，你今天也太美了吧！”
徐妙锦嘴上骂着。
“皮痒了是不是！”
手指却不自觉地绕着发梢，小声地道。
“真，真的还行吗？”
旁边的丫鬟笑出了声。
“小姐这样貌若都还不行，那其他姑娘还活不活啦？”
徐妙锦抿着嘴直乐，提溜着裙子往外走。
“赶紧的，别让朱小宝等太久了。”
她踩着小碎步往中厅跑去，脸上笑嘻嘻的，眼睛却骨碌碌直转。
快到门口时，她恰巧听见了二哥说的那句话。
“你还是没明白，你的世界是胡瓜、西瓜、青菜，而她的世界是经义、权贵、天下！”
“东西放下吧，我就不远送了。”
接着便传来朱小宝的声音，他不卑不亢地道。
“从今往后，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这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在了徐妙锦的胸口。
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腿肚子一软，直接摔在了门槛上，手心触地的瞬间，被木刺划出个口子，血珠子直往外淌。
朱小宝刚要抬脚走人，一回头就看见徐妙锦坐在地上，白裙子上洇开一片红。
徐妙锦仰头冲朱小宝笑，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别听我哥瞎说，我才不在乎那些破事儿呢！”
朱小宝看着徐妙锦渗血的手掌，心疼得一塌糊涂，赶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徐妙锦如云似瀑的青丝垂落肩头，金镶玉的发饰在乌发间流转光华，白银耳坠轻晃生姿，愈发衬得那张倾国容色宛如雪中初绽的寒梅。
那被造物主精心雕琢的面庞泛着如玉光泽，眼波流转间，似有融融春意漾开。
朱小宝藏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扬起清浅笑意。
“二公子所言甚是，凤栖梧桐方显尊贵，雉伏蒿莱本是天命，正如夏虫不可语冰，井蛙难知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