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房门缓缓关闭，发出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房内气氛古怪，青稚雅凝视着眼前容貌清秀的男孩，全身充斥着戒备，神识不自觉开始扫视周围环境。
“别紧张，我们或许并不是敌人。”魔仙分魂袖袍挥动，一旁的蒲团被带动滑到对面，他再次发出了坐下的邀请。
青稚雅冷着脸，“你我不可能是一路人。”
“先别急。”魔仙分魂的口吻像在对待急躁的晚辈，慈祥的表情与他如今所用的皮相分外割裂，“事关梅鬼华，本座想涤尘剑主是愿意坐下絮叨一二的。”
事实上，如果此刻魔仙分魂真拿刀架在梅鬼华脖子上，问她天下苍生与面前男子选哪一个，她未必选那小骗子。
然而这不是还没发展到需要限时回答二选一的地步嘛，所以青稚雅愿意为多打探点消息摧眉折腰一下。
女子仪态从容地在魔仙分魂对面坐下，将纸鹤与拆开的那张方形纸放在了桌案上，魔仙分魂见她服软，笑眯眯地将被拆开的纸鹤重新折好，推回青稚雅手边。
“人类交友时会交换姓名，为表诚意，本座在上界名号‘裂魂魔尊’，不过现今身份为此间慈幼院的一名孩童，日后青道友还是称呼‘乔礼安’更稳妥。”
能看出这位分身想表达亲近之意，但不知是不是身处高位太久，字里行间尽显倨傲。
青稚雅眨了眨眼，好奇问询：“慈幼院的转院手续好办吗？”
“什么？”乔礼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青稚雅摸着下巴，“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魔尊大人能量大，隐匿于这闹市区还无人察觉。”
一个小小的沐家能直接联系上魔仙分魂吗，不知道能不能顺藤挖出上线。
乔礼安眼里浮现出不屑之色，仿佛在说“尔等凡人地界，本尊哪里去不得”，但碍于对面坐着的是他潜在盟友，有求于人的魔仙分魂耐着性子客套，“这没什么了不得的，好了，话入正题，本座听闻涤尘剑主被一宵小之徒欺骗了感情，难道不想报复回去吗？”
这情商——讲真，如果不是青稚雅也想套话，她真的会气。
为了激发魔仙分魂的分享欲，她开始酝酿情绪，表现出“心绪不受控地剧烈波动”“被迅速按捺下”“以更加冰冷的面瘫表情掩饰心中激荡”等复杂的心理路程。
那是一种梅鬼华看了都要夸句“进步了”的入门级演技。
未遭受过涤尘剑主浮夸演技毒打的魔仙分魂自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本就是刚愎自用的性格，自认为看透了青面前之人，所以只要青稚雅的表现符合他印象里的“人设”，就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青稚雅不知道魔仙分魂印象里自己是怎样的人设。
于是剑修脸上浮现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想啊，这不是找不着人嘛，莫非魔尊有办法？”
“魔尊”二字极大满足了对面的虚荣心，分魂下凡这许久，不是在积蓄力量，就是被打回原形、四处流浪，上一次听人对他毕恭毕敬还是被召唤时。
“当然，那小子身上有吾分出的一缕残魂，本座自然能感应到。”乔礼安脸色阴了下来，“区区残魂，也妄想独立，真是给它脸了。”
结合前面的尊号，青稚雅分析魔仙修炼的多半是魂道，得意技能大概率是分裂魂魄，每一个都能以假乱真，独自办事，弊端可能是自由久了想脱离本体不回家。
又是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体，感觉跟梅鬼华应该能聊得来啊。
看来人的名号一定要意识流一点，不然很容易暴露老底。
“如果您是说那位，我已经见过了，它操控了梅鬼华的身体，将我与战友埋于裂缝之下。”青稚雅语气平静，“说不定梅鬼华本身的灵魂已经被吞噬了，为了个精神已经死亡的感情骗子，在下想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您狼狈为奸。”
乔礼安愣了一下，本想打个信息差，不料对面已经掌握了一手消息。
“是吗，听说他很器重一名叫茑萝的手下······”乔礼安拖长了尾音，划开传讯玉牌，调出其内图像，背景像是大型宴会，俊秀少年身边站着名婀娜女子。
“异性助手，有什么问题吗？”青稚雅半点不吃这低端挑拨。
“南域你徒弟身中斑斓晕，他怎么就这么巧在旁边，明明手中有解药，却偏偏要拖延时间，听说还死了几个？”乔礼安换赛道，开始翻旧账。
“无凭无据的事情，可不能造谣。”青稚雅油盐不进。
“你不恨那渣男？”乔礼安面露疑惑，因为青稚雅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到可以用无所谓来形容。
青稚雅自然有自己的计量，答应得太快就过于明显了，她给自己安排的剧本从来就没简单过，属于那种人菜瘾大，明明演技、编剧水平都不是顶顶好的，却偏爱出走跌宕起伏的戏路。
“恨啊，可是恨有什么用。”青稚雅回想起薛桂冷在自己面前泄露过的情绪，回想起乍听忆境破碎，梅鬼华站在洁白花树下说出的残忍话语，声音不自禁带上了咬牙切齿。
“人已经死了，我还能拿他鞭尸不成？”青稚雅垂下眸，表情落寞，“即便有再多质问，再多愤恨，我还能找你那残魂诉不成？”
“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一样的皮子······”乔礼安声音在青稚雅“你们魔修居然还搞替身文学”的震惊眼神中小了下去，显然，在他眼里青稚雅并不是会干这种事的正经人。
“咳，本座的意思是，或许并没有消食殆尽，本座与那小子交过手，以他灵魂强韧程度，应该不会那么快被同化。”乔礼安想了想，“就算被同化了，魂体融合，也不算完全消散。”
魔尊分魂开始从怀疑涤尘剑主并没有那么情深根重，到怀疑对方哀莫大于心死，那么策略就要改一改，从激发对方的仇恨变成为救情郎与他统一战线。
但青稚雅是跟着别人剧本走的人吗？不啊，她有自己的剧本。
“砰！”青稚雅拍案而起，面庞露出明显的愤怒，然而唇角却缓缓勾起，一副被气笑了的模样，“好，好啊，既然没死，那就说明能再杀一次？”
乔礼安感觉到一丝违和，他犹豫着开口，“涤尘剑主，你对他这是爱还是恨？”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面前之人强烈的感情波动，就算没有灵族对情绪有那般敏锐的感知，可作为一名魂修，他这方面也是不弱的，眼前之人的面上表现跟灵魂散发的波动，很割裂啊！
青稚雅内心咯噔了一下，心说光肢体语言已经不够了吗，你们魂修还要求情绪到位？
此刻的她就像台上被现场观众吐槽演技的角儿，一举一动对面都能直观感受，没有粉丝团的“我家青宝已经很努力了”来洗地，所有演技的不足都清晰展现。
“说实在的，感觉很复杂。”青稚雅微微抬起下巴，据说这个角度会有别样的忧郁感，如果不是在密闭小房间就更好了，以外边的天气，阳光一定可以晃眼到让她流下一滴泪的。
“你能懂吗，那种青涩中透着一点点苦，然后是淡淡的梅香，带来冰雪般的清凉，叫人精神一振，最后的回味甘甜，好像盐渍梅子，最初的酸过后是无穷的回甘，明知道青梅酸涩，却独独爱上了那一颗。”
对不起，她也不懂，但是话本子就这么写的，所以借鉴一下了，希望可以用文字弥补一下表演能力的不足。
乔礼安不懂，乔礼安大受震撼，乔礼安迅速冷静下来，爱啊恨啊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联手吗？”
青稚雅一秒出戏，她重新坐下，“可以，但不能殃及无辜。”
乔礼安咧开了嘴，“什么是无辜？命如草芥的凡人？高高在上的世家？还是这个天下？依我之见，这世上并无好人，人性本恶，一个人可能在某方面是‘好’的，但在另一方面一定是‘恶’的。”
“打个比方，一个好士兵，未必是个好丈夫、好儿子。涤尘剑主，你想保护天下所有好人的梦想本身就很幼稚。”乔礼安无情打击，“你在维护一部分人利益的同时，一定在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人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若消灭残魂之后，你有意向加入本座麾下，本座可带你领略魔界风光，让你看清生命最本质的恶。”
青稚雅捏起了拳头，这个新出炉的合作伙伴，情商真的，太低了！
“你想怎么做，直接杀了他？”青稚雅跳过辩论这一步，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投靠，既然魔仙分魂跟残魂之间产生了龃龉，抓住痛点猛踩才是我辈反暗同志的作风。
乔礼安面色再次阴沉下来，“他妄图取代本座人间行走的身份，目前已有一批暗宗成员被其拉拢，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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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要那残魂灰飞烟灭，那些胆敢背叛本座之徒，一个也不要留！”
其实不尽于此，实则是乔礼安发现暗宗的下属被瓜分走后，集中于他身上的信仰也被分薄了，修为竟隐隐有掉落趋势。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找上我？除了战力足够这个理由。”这是青稚雅想不通的，她真不明白魔仙分魂哪来的自信一定能策反她，两人现在都是化神修为，就算一下子打不死，打残也是可以的，更妄论对面以前又不是没挨过她的毒打。
乔礼安给了一个睥睨的眼神，“你以为暗宗麾下的正道人士都是怎么来的？”当然因为是人就有弱点啊。
青稚雅细品了一下，内心蛙声一片，这是认定梅鬼华是她的软肋啊。
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就凭那小子国色天香、嘴甜贴心、知识渊博、办事利落？
实际上不止，最主要的还是青稚雅没有丁点儿恋爱经验，依据暗宗高层分析，没谈过的小白乍然遇上这么个高段位，实在很难放下，经典案例——纸鸢跟薛桂冷，可别小看他们的情报库。
而因为青稚雅本身的高战力，上层左思右想，还是认为由分魂大人亲自出手最稳妥，恰巧分魂觉得说动对方的可能性很高，抱着看昔日对手堕落的想法，便亲自露面了。
“你去找狸梨，她会指认出跟随那残魂的叛党。”乔礼安清秀的面孔上一片阴郁，“在消灭掉那个残次品之前，我们会是盟友的吧，青道友？”
青稚雅心神一震，顷刻间明白了对方也不需要她的忠诚，不过是目标一致下的相互利用罢了，爱也好恨也好，青稚雅需要情报，魔仙分魂需要高端战力，就是这么简单。
“乐意与您共事，魔尊冕下。”她微微一笑，行了一礼，起身离去。
屋门再次被打开关闭。
烛火映照下的三人面色各异，房间内气氛冷得像无一活人。
“她或许会报信。”半晌，那面容有缺的小男孩开口，“您这一步太冒险了。”
乔礼安轻笑，“只要她还想顺着瓜藤扯出个大家伙便不会轻举妄动，残魂的消息露出去，反暗组织不会无动于衷的，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是渔翁，犹未可知。”
说着他回头望向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疤面汉子，皱了下眉，“你，叫什么来着的？”
“何关山。”疤面汉目光呆滞，对于乔礼安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很明显被控制的样子。
乔礼安眉头舒展开，他将传讯玉牌抛还给壮汉，“难得的三代魔种成功寄宿体，开心一点，很快我们就是自己人了。这么想着，就更加期待那位涤尘剑主未来加入我们的一天了，那个残次品挖不过来的人，本座倒想试一试，能轻易挣脱的忆境，只能说明绝望还不够。”
走出沐氏慈幼院的青稚雅面色不复生动，她面无表情地将两张拆开的纸鹤放在一起，是警告吗？他们知道了自己与师姐特殊的联系方式？
那现在，要不要联系师姐？怎么联系？
从后门离开没多久，青稚雅刚欲转过墙角，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布施一百银，没预约。”
狄九万？青稚雅骤然缩回即将探出的脚，心脏怦怦直跳，那个跟过来是，不会是狄六筒吧？
青稚雅只想快快走人。
好巧不巧，传讯令响了，声音不大，可是他们就隔了个转角，外加狄六筒好歹也是元婴期修士。
“奇怪，青前辈为什么不接通啊？”沐离音疑惑地盯着长久显示拨号中的传讯牌，他已然从狄九万口中得知青稚雅的真实身份。
狄六筒冷哼一声，“只怕有人心虚，不敢接。”
他袖袍轻挥，一层阵法打出，快速锁定转角处猫猫祟祟准备偷溜的某人。
青稚雅在感觉到阵法罩过来的一刹那果断掐诀，待三人来到这片地段之时，地上只剩下一件外袍遗留在地。
狄六筒目光森冷，“金蝉脱壳阵，长进了啊。”
沐离音欲言又止，狄九万仗义执言，“青前辈的衣物丢在这里似乎也不大好，要不要拿回家洗一洗，下次见面还给她。”
然后他就被狄六筒恐怖的目光吓得噤声了。
狄六筒袖中抖出一团火，直接把地上的衣物烧成灰，经过时甚至还特意踩过去，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叫两小只不敢多问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