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扬州刺史褚全,是以前镇北营因伤退下来的中郎将,之后在京中领了个闲职,褚全颇有些手段,一路在京混的风生水起,时任督察使,此次扬州危机,他还捞了个刺史当。
说起来,褚大人的境遇表面看与徐林潇还有些相似,同样的弃武从文,但事实情况却大有不同,褚大人所谓的伤是他自己假借敌人的手捅的,从文也是他十分乐意的。
褚全不是镇北营本土兵,他是皇上硬塞进去的,塞进去监视徐阆的,可褚全此人虽然贪图名利,骨子里却还有几分血性,与徐阆上了几次战场后,他实在不明白徐将军有啥可以疑心的,但那时新皇又逼的紧,最后实在烦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自己一刀,撂了这左右为难的活,凭借军功求了恩典,一门心思开始了混吃等死。
褚大人初到扬州又开始发扬他的风气——上不迕逆,下不得罪,你好我好,升官发财,所以徐林潇的任何指令他都连连赞同,忙前忙后,好像事事他都参与了,但又事事都没落实。
这天,褚大人正好在教他新儿子——绿毛鹦鹉说话,“绿崽,预备开始。”
“褚大人好,褚大人吉祥,褚大人升官发财死夫人。”
徐林潇进院子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升官发财死夫人”,接着褚大人雷霆之怒紧跟其后:“你这个不孝龟儿子,竟敢咒你爹,难怪我人到中年孤家寡人,都是你个绿毛克的,哼!罚你今日不许吃东西。”
绿毛鹦鹉可能已经修炼成精,接着改口叫:“褚大人左拥右抱,一年抱两,两年抱三,儿孙满堂,早死早登极乐。”
听前音褚大人扬起欣慰的笑,不料笑容很快凝固在了脸上,他一把勒住鹦鹉脖子,咆哮道:“你个大逆不道,鹦心屎肺,散尽鹦良,以下犯上的畜生。”
这时徐林潇干咳一声,为了自己耳朵考虑不得不出声打断这出人鹦对骂。
褚大人回头一看,仿佛魂穿似的立马变了一个人,笑容可掬地一弯腰,“不知徐大人到访,下官有失远迎。”
说完腰杆一直又板起脸对徐林潇身后的下人道:“你们干什么吃的,徐大人到也不知道通报一声,白养你们了!”
下人恭顺低头不敢说话。
“是我让他们不通报的,”徐林潇这才开口道:“不然也见不着褚大人如此闲情逸致,搁着扬州公务不处理,与鹦鹉骂街骂的不亦乐乎。”
褚全将掐鹦鹉脖子的手慢慢挪到背后,脸上笑容诚恳,“徐大人说的哪里话,扬州有您和薛大人,事事都紧紧有条,我这也是刚忙完公务,忙里偷闲地散散心。”
“哦?”徐林潇道:“原来褚大人好诅咒这一挂,越骂越开心。”
褚大人短暂愣了一下,立刻又陪笑道:“鹦语不忌,谁还当真呢!”
徐林潇也不跟他卖关子了,对褚全道:“两日后我回京,扬州的事就都交给褚大人了。”
刚还笑意浓浓的褚大人闻此言,脸色瞬间就黑了,飞快问道:“薛大人不回去吧?”
徐林潇:“也快了,等皇上册封完江南水军统领他就回。”
“不行的,”褚大人道:“我不行的,船厂,军器局,还有江南水军,那么多都在扬州,我管不了,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
以前徐林潇就听闻过褚全大名,人称“缩大人”,口头禅“你行你上”,志向“升官发财”,相处这半月,其实此人能力是有的,但更擅长藏拙守愚,不出头不落后,将混吃等死展现的淋漓尽致。
耐心告罄的徐大人也不跟他废话,正色道:“不行也得行,除非你跟皇上提让他换个扬州刺史。”
褚大人在原地站成了一尊石像,扬州刺史可是他花了好大力气谋来的,风景好,远离皇城,是他为自己选的颐养天年之所,原以为流民治好就万事大吉了,岂料生出这么多蛾子,一边是养老安居的地方,一边是累死人不偿命的公务,褚大人一时陷入了两难。
“不过为时已晚,”徐林潇眼见他真有像皇上提的想法,诛心道:“已经到任了再提,皇上会先治一个亵渎皇权,外加渎职罪,如此褚大人的官路怕是到头了。”
然后褚大人大梦初醒,一拍大腿,恭敬道:“下官一定尽职尽责,处理好扬州政务。”
褚大人梦醒的一瞬间忘记手上还捏着他的龟毛儿砸,手一松,绿毛鹦鹉立马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鸟架上,收了羽毛,一副王者之态居高临下俯视着底下的人类,“畜生!没毛的两脚畜生!今天死,明天埋,后天好投胎!”
褚大人:“……”
徐林潇瞥了那鹦鹉一眼,他垂在一旁的手指微微曲起,拇指和中指扣在一起,微微一弹,一团白色飞出去打在鸟嘴上的瞬间变成一张巴掌大小的纸,那绿毛鹦鹉被纸糊了个晕头转向,不慎从高处跌落,地上的灰溅的比鹦还高,摇身一变成温顺乖巧的灰毛鹦鹉,开口叫道:“徐大人觅得良缘,早生贵子。”
褚大人真的很不想认这个不肖子。
可这句鹦语不知戳中了徐大人那根神经,他竟有些魂不守舍地转身离开了。
绿毛鹦鹉,不,此刻的灰毛鹦鹉成功地将自己的口粮作没了。
交代完褚全,徐林潇又前往薛定山那里。
薛大人可不似褚大人那般游手好闲,徐林潇到的时候,薛定山正在桌前写文书。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惊喜道:“林潇来了啊!”
徐林潇进门见礼:“薛大人。”
薛定山摆摆手,“这儿没旁人,你我之间不用那么多礼。”
徐林潇:“皇上要我两日后回京。”
薛定山叹了口气,“你不在京,又在扬州闹出这么大动静,皇上心里终究难安,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呐!”
徐林潇面不改色,仿佛薛定山口嘴被猜忌,被打压的人与他无关,只淡淡道:“届时新的水军统领到任,还需您老多费心。”
薛定山觑了一眼徐林潇,感慨道:“这几年,你愈发沉稳了,哪还见当初那个易激易怒的影子。”他顿了顿继续道:“水军是大齐新兵种,训练,磨合,战备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可有人给我们开了先例,这东边日后定会有一战,或早或晚,为今之计,当要格外重视这一块,将这块短板尽快补齐了。”
徐林潇一点头:“海上回来的那些,他们经验足一点,可以适当提携采纳。”
“原来铺垫那么多是想给他们求官职啊!”薛定山笑道:“放心,既然答应了既往不咎,朝廷就不会反悔,对了,就那个庞大龙,他能力格外出众,现在已经胜任新编水军的指挥官,此子未来可期。”
徐林潇顿了顿,:“不管如何,他们都是我带回来的,我替他们在此多谢您!”
“都是我大齐将士,应该的。”说到这薛定山停顿了一下,脸上表情凝重起来,“有一事需得注意,东阳王至今不见踪迹,皇上在京中掘地三尺都没找见人,扬州又是他的老地盘,你此次押送董末一干扬州叛党回京务必小心。”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徐林潇问道:“京中的落槿花案可有水落石出?”
薛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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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董末与东阳王往来罪证传回京城时,大理寺江大人刚好找到一个窝点,里面关押的都是从江南而去的流民,他们奉董末之命将新刨出来的落槿花运往京城,据那些活着的人说,他们不是第一批,以前也有很多人运过,但统统都没回去过,后来有一次听说他们找到养活花的方法了,从那以后运花的人都被关关在那里,每天都会少一个人,看守他们的人喊他们‘肥料’。”
即使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亲耳听到还是被震惊了,徐林潇不禁疑惑:“东阳王为何偏偏钟情落槿花?”
薛定山:“那就需要找到东阳王,问一问究竟了!”
就在他们两人在背后挂念的时候,东阳王赵承瑄带着他的亲兵登上了扬州旮旯里的一艘船。
而船主人正是那日董末诚心诚意邀请的明先生。
明先生今日脱下了黑色斗篷,花纹繁复的红袍配上他那飘逸卷曲的头发,整个人透出一股妖邪之气,今日他手上还持着一根黑色权杖,倘若给方莲台,动动手柄,仿佛就成了怪谈里的邪魔鬼道。
进入船舱,明先生坐在首位上一动不动,赵承瑄眼皮一跳,仍上前恭敬道:“明先生!”
“东阳王,”明先生微微点头致意,“不知贵客驾临,明某失礼了。”
赵承瑄在心里冷笑一声,从他进门起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目了然,嘴上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心里纵然深恶痛绝,此时他虎落平阳,却不得不低头,“明先生客气,本王此次前来是想请明先生帮个小忙。”
明先生笑了一下,“东阳王客气了,如今大齐兵强马壮,北边外敌得退,南边平静稳定,就连东边都筑起了水军,可歌可颂呐!”
赵承瑄噎了一下,对方不仅对他的话避而不谈,反而尽往他心窝子上戳,他也知道如今他皇兄国强民富,而他败者为寇,苟延残喘地寻求别人帮助。
明先生看了一眼赵承瑄铁青的脸色,感觉火候已够,开始善解人意起来,“用你们中原话说,滴水之恩当携涌泉相报,东阳王曾在海上助过明某,今日只要王爷开口,明某一定竭尽所能。”
赵承瑄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忽然之间他为何会变得如此好说话,可眼前的情景又容不得他细想,直言道:“请明先生助我救出董末及其他押解回京的兄弟。”
明先生眼角一跳,惊讶地看了赵承瑄一眼,然后扬起一个笑容,爽快道:“好,王爷行动前知会一声便可。”
直到赵承瑄离开,明先生的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身边的一个手下恭敬上前问道:“您会什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反正是要出手的,只是这个大齐的王爷实在出乎我意料。”明先生看了对方一眼道:“我以为他会要求我帮他杀了他们,没想到会求我救他们,杀人灭口他使得那么顺手,最后关头竟然生疏了。”
手下愣了愣:“那我们要帮他吗?”
明先生嗤笑一声,“没了利齿的老虎,那不叫老虎,只是只会呲牙咧嘴的猫,除了逗主人一乐,没有任何价值,而我要的当然是对我最有力的,他要救人,我要杀人,敌人都是那人,不冲突。”
手下一惊,“您是想杀了……”
“他一人,还有身后的家族,乃大齐之根本,都覆灭了,大齐的堤也就塌了。”明先生摸了摸权杖上方的珠子打断道:“还有,吩咐下去,咱们埋在大齐的引子可以点燃了,咱们可以寄希望在赵承瑄身上,但也要留后手以防万一,这块饼太大了,我们要慢慢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