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坤仪宫内殿。
赵初荔护在阿兄身上,不许宫人给他换装敛的衣装,一旦有人靠近相劝,她便发出锥心泣血的哭喊声。
她不接受这个现实。
阿兄他躺在那里,好端端的,他们为何非要说他死了?他只是闭上了眼,还会再醒来的。
最迟明天一早,阿兄就会睁开眼,像过去那样笑盈盈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切脉,叮嘱她不许吃凉东西。
阿兄他还在。
她要一直陪到他醒来。
赵临瑜躺在华丽的软榻上,他有着赵家人的漂亮相貌,眉如翠羽,眼廓深邃,鼻骨高挺,此刻的面孔依旧温朗如斯,嘴角甚至还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只是他永远地睡着了。
-
东宫葬礼结束后,赵影棠彻底疯了。
她每晚跑到重玄门哭闹撒泼,呼喊着驸马的名字,苏贵妃叫天不应叩地不灵,只得强请叶知则前来。
可一见到叶知则,赵影棠又狂躁地喊打喊杀,说是要替阿兄报仇。
叶知则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任打任骂,再也不提退婚一事,等赵影棠厮打够了,闹不动了,才拖着重伤恢复的身体,和宫人一起将她送回宝霖殿。
给太子送葬那天清晨,他望着瘦了一圈,杏眼凹陷的赵初荔,站在原地怔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她,他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熟悉的眉眼,看到的全是陌生。
那个爱在他身后当尾巴的小娘子,不知从何时起,早与他疏远。
她依旧重情重义,太子的死给她莫大的打击,以至于忘了一切身份规矩,甚至在坤仪宫手持匕首,护着太子的遗体,不准任何人动她的阿兄。
她依旧恨极了赵影棠,在苏贵妃磕破额头,圣人已经同意她把赵影棠领回去的时候,她疯了似的冲出来,嚷着要让赵影棠殉葬,圣人被惊得神魂俱裂,以为一晚上同时失去了三个孩子,当时就心痛得呕了血。
叶知则斩妖无数,他曾经为了一只山魈,在深山密林里潜伏过几天几夜,只为了引那只山魈的坐骑老虎离开,山魈落单后,他立刻用符阵困住了它,持剑狠狠扑杀,那只修炼成青年人形的山魈连中数剑毙命时,老虎还是收到了感应,从另一座山头风驰电掣赶来相救。
老虎看到山魈的尸身,发出狂烈的悲吼,铜铃大的虎眼渗出两行血泪,深林的地面连续不断地颤抖。
不知为何,叶知则在太子葬礼上看到赵初荔时,就想起了那只赶来相救的老虎。
一样的疯狂、不要命。
可她甚至是平静的,就像坟地一样,水冷的黑眸散发出阴恻恻的寒光。
山陵在面前倾塌,她无动于衷,有关太子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她立刻变成那只老虎,流下血泪。
叶知则一直记得那只老虎,也永远忘不了那个软绵甜糯的小娘子。
如果说叶知则因此脱胎换骨,那对虞守白而言,便是在迷障中越陷越深。
在坤仪殿,他亲眼目睹赵影棠魂不守舍,凤狂龙躁的模样,暗自触目惊心。
她平日里的那种高深莫测、冷傲自诩的眼神已经变了,像是被残忍地切开表面,剥去了保护的壳,露出了真实的、会受伤的内核。
那些冷硬如石头的、诡计多端的东西一下子被抽离出了她的身体,忽然暴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发热的、跳动的心脏。
当他点燃太子的送魂灯时,太子的魂魄曾短暂地回来过,他抓住时机,用法术重现了重玄门出事时的场景。
赵初荔静静地看完了阿兄坠马的经过:重玄门内,那个假扮叶知则的男子抓住赵影棠的后领,用邪术掸开所有挡在身前的太子的人手,导致人仰马翻,人和马车喧喧嚷嚷,四处惊呼惨嚎。
她注视着从高空摔倒在地的阿兄,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可虞守白全程在她身旁,却都听到、也都看到了她心中所想。
根本无需她说出口,虞守白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要血流成河。即便同归于尽,她也要让跟赵临瑜的死有关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盯着那位与叶知则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眼底亮起了邪异的光,虞守白亲眼,一帧一幕地看见,她在心里贪婪地生出了、让赵临瑜复活的念头。
她心中生了邪念,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块私秘境。
而虞守白也进入了其中。他从未如此、身临其境地感觉到,有人想要倾力反抗,妄图击退命运,她那可怕的心思昭然若揭。
正因如此,虞守白对她的疑心消失,化作了不解。
他斩妖无数,熟知妖物的路数,她冲破情感的想法是人类仅有的东西。
她的可怕并非因为她是妖,反倒正因她是人。她是有着与众人不一样的想法的、想要主导一切的人。
他根本不知道她那些奇怪的想法是如何产生,来自何处。
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神秘,但这种神秘并未让他望而却步,反而让他越陷越深,他隐隐感到自己命运的答案,也会在那份神秘的来源里。
-
“参见殿下。”
揽霞宫小殿内,赵初荔端坐在上,虎卫将领半跪在下。
赵初荔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垂着眼,一声不吭,身旁只有令月伺候。
“盛将军求见殿下,不知所为何事?”令月代她发声。
将领恭顺地低着头:“太子曾经让末将清扫令影留下的蛛丝马迹,如今末将没了主子,想要给自己找一位新主子。”
令月一惊:“大胆!殿下面前,请盛将军莫要胡说八道。”
将领轻抬起眼,很有分寸地、沉默地注视着赵初荔的银龙襕袍摆下的地面。
赵初荔对令月摇了摇头,令月立刻抿紧了唇。
“盛将军说是来找新主子,本殿又如何知晓,将军是挟本殿的把柄前来威胁呢,还是真的想诚心归顺?”赵初荔的语调很轻。
这位盛将军听了,却也不慌不忙,微收着下颌,抬头与她对视之后,声音匀而不急道:“安王前日去了坤仪宫,代王昨日也去过,恭王府的帖子早已经递了,只待皇后娘娘宣他面见。”
赵初荔笑声发凉:“既然如此,盛将军更没有理由选择本殿了,本殿只是一位公主,将来是不可能继承大位的。”
盛将军眉目凛然,声音也高了几分:“殿下!并非是末将选择了您,而是太子选择了您,太子的心意在何处,末将的忠心便在何处!”
赵初荔听完一愣,很久没有回答,她好像变成一尊雕像,石化在时间里。
盛将军一直跪着等候。
直到赵初荔突然动了动眼神,表情里带出了愧歉之意,温声请他起来。
“盛将军来得突然,是我想得不对,怀疑将军的忠心,还请莫怪。”赵初荔换脸的速度,让人感觉况味复杂。
好在盛将军并不陌生,他是太子安插在虎卫军中提拔起来的,伺候了赵家人数十年,早已熟悉权力场上的瞬息万变。
“殿下言重了,末将今后愿追随殿下,请殿下莫要再怀疑末将的忠诚。”盛将军话说得开,力道也足,让人一听就觉朗然。
赵初荔郑重承诺:“我知将军心意,定不辜负。”
“将军觉得,安王等人,意欲何为?”赵初荔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谨慎地询问他的意见。
盛将军的唇角微微上扬:“数典忘祖,变庶为嫡。”
暗讽三王忘本,为了争夺太子位,宁愿不要生母,而是想当皇后的儿子。
赵初荔大笑,只是这笑声有些冻人,笑完后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做梦!”
太子阿兄选择了她,她便要成为最有权势的公主,等到阿兄回来,再把一切交回他的手中。
“坤仪宫的动静都逃不过盛将军的眼睛,今后本殿还需多仰仗。”赵初荔恢复如常。
“殿下客气了,还有一事,末将必须提醒殿下,现在不仅是东宫,就连东宫的属臣也都成了三王眼里的肥肉,殿下不可轻易放弃那些属臣,他们多半是权门之后,身后的家族举足轻重。”盛将军建议。
赵初荔颔首:“那晚受伤的林御史和张漼等人,本殿都会亲自去看望。”
盛将军微笑:“既如此,末将也放心了。”由十殿下接手太子的旧部,好过被三王争抢撕咬,盛将军性情直率,脸上也带出了欣慰之色,见赵初荔抬起茶盏浅啜,便不再废话,立刻行过军中之礼后退下。
“将军慢走。”赵初荔站起来目送。
盛将军离开后,令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幸好盛将军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
赵初荔斜她一眼:“令影作事还是不够干净,你给他通个气,盛将军既然已经主动提出来了,就让令影跟他多学点本事。”
令月面带惭色:“多谢殿下宽宥,我一定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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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
赵初荔又道:“不许骂得太狠,令影是一把利剑,也是本殿的杀手锏,别把他的锐气给磨掉了。”
令月嗤了一声:“阿弟从小脸皮就厚,骂他几句又能怎么了!”
见赵初荔颇喜欢新烹的茶,她便去唤宫婢再做一盏奉来,正好遇到荷月带人进殿,令月打眼一瞧:“这是从远处回来的?”
那人打扮成内侍的模样,可一看脸,却是个英气的小娘子,荷月一使眼色,小娘子便托手行拜礼:“见过姐姐。”
令月见她反应伶俐,便笑道:“她就是你表妹意娘?”
荷月眨眨眼:“正是,才刚办完凉州的差事,我让她直接来见殿下,亲自回话。”
令月上下打量着意娘,意娘亦大大方方任她看,最后令月啼笑皆非地怪荷月:“干嘛非要打扮成内侍,就是扮成普通宫婢也看着顺眼些!”
意娘诙谐道:“阿姐说我历来淘气,更像个郎君,所以才找了内侍的衣裳。”
令月掩唇道:“这趟去凉州辛苦,殿下一直在等你的消息,赶快进去回话吧。”
“多谢令月姐姐。”意娘毕竟只有十五六岁,甜笑起来的样子十分乖巧。
令月便把茶托付给了荷月,自己出宫去教训令影了。
“意娘参见殿下。”
小内侍跟着荷月进来,立刻五体投地跪在地上,荷月还笑盈盈的:“头抬起来,给殿下看看。”
赵初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和气地道:“快起来。”
意娘听话起来,低头只望着鞋回话:“回殿下,这次去凉州调查姜家一事,时间耽误太久,让殿下久等了,我已经去过周家村,找到了周达。”
赵初荔竖起耳朵,接过荷月双手递来的茶盏。
意娘条理清晰道:“据周达所说,十五年前周席考中了明经科,便举家搬到凉州,再也没有回过村里,最初几年周达跟他还有联系,他偶尔去凉州卖山货野物,也会去周席家里坐一坐,可是后来周席全家消失,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因此我找到了周淑儿的姨母家。”
“周淑儿的姨父姓姜,现任凉州录事参事一职,我已查明,周淑儿就是姜琉,她是在姜家长大的,而周席和他夫人很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本欲查明周席的死因,可入手毫无头绪,又担心殿下惦记凉州的消息,因此决定先回永安告知殿下。”
赵初荔带着赞赏,看了眼荷月,似乎在表扬她推荐的人选,荷月挺起胸,骄傲地点点头:“很好,还有什么要让殿下知道的吗?”
意娘补充道:“周席死于嘉历九年冬月,他死后,周淑儿和她阿娘便投奔了姜家,没过多久,她阿娘也死了,周淑儿的姨母没有亲生子女,就认她在自己膝下,入了姜家的族谱,成为名正言顺的姜家嫡女。”
“好!殿下都知道了。”荷月转过头,面怀期盼地望过来。
赵初荔哭笑不得,只好当场厚赏,给她撑足了颜面:“意娘很能干,赏绢缎十匹,金十两。”
荷月满面欢喜,索性走到意娘身边,拽着她一起跪下:“多谢殿下,殿下的赏赐虽重,可意娘跟我一样,我们姐妹都不看重身外之物,只想凭本事自谋出路,荷月斗胆,请殿下给意娘一个机会,让她跟着殿下吧。”
意娘伏身在地:“意娘愿出生赴死,为殿下肝脑涂地。”
如今宫外的事正变得越来越多,人手确实不足,于是赵初荔沉吟道:“意娘留下也好,以后开府还差人手,起来吧,这件事就交给你继续查。”
姐妹两欢欣谢恩,荷月对着意娘使眼色:“你自幼就有章程,查姜琉的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见赵初荔也望了过来,意娘忙道:“此事正想请殿下决断,我在凉州时,发现周席的死好像一张白纸,具体死因,死于何处,跟何人有关,竟然一点线索也查不到,这其中必有古怪。”
赵初荔心中一凛:“意娘,你再去一趟凉州,找到周席的坟茔,带上几个除妖师跟你一起,查清楚死因。”
“是。”意娘恭敬道。
“荷月,我要出宫。”赵初荔变得有些迫不及待,“送信给他们,现在就去南陌书院。”
她匆匆来到左银台门,骑上笑狮烈,驱马离去。
叶眉蛟和郑星郑辰收到信,几乎与她同时赶到,一起拴好马后,便拾阶而上。
“虞守白怎么还没到?”她随口问出话后,才察觉语气有些亲近,眼神便自觉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