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游笙趁势作揖,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抛出了更重的砝码:“陛下,还有一事,颇为蹊跷。庆王侧妃萧氏,祖籍正是鄂州。据闻半年前,萧氏回乡省亲期间,曾特意造访过那卫涛娘子的灯谜铺子。不知此乃巧合,还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再次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此乃当地街坊及铺子伙计的供词,皆可佐证萧氏曾私下到访。请陛下御览。”
这几乎已是指明庆王有意构陷。
太监再次上前接过文书呈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那份供词,脸上并无震怒或恍然,反倒浮现出一种更深沉、近乎淡漠的了然。
她沉默片刻,将供词轻轻搁置一旁,并未深究,径直做出裁决:“卫玄寅私用宫笺一案,既已查清并非盗用宫中之物,显系诬告。着即无罪开释。”
话到此处也算圆满,但还未结束:“然其年事已高,近来多涉朝野纷争,精力难济。即日起,着卫玄寅致仕荣养。卫氏族人暂居京中,无旨不得离京。”
焕游笙目的达到,卫玄寅获释,卫家暂时安全。
但这结果……
皇帝明知庆王牵涉构陷,其侧妃更是直接参与者,却对庆王只字未提惩处,反倒将卫家变相软禁。
如此处置,绝非简单偏袒二字可以解释。
焕游笙强压下心头连日翻涌的怪异之感,深知此刻不宜纠缠,恐生变故。
于是深深一揖:“陛下圣明。”
朝会散去,庆王脸色青白交加。
就在方才,焕游笙不仅毁了他长久筹谋,那步步紧逼的姿态更让他深觉受辱,思及她从前在自己面前的低眉顺目,此刻只觉被愚弄戏耍的怒火灼烧着他五脏六腑。
庆王向来不是个深沉的,行至焕游笙身侧,难得给了她一个正眼,压低的嗓音带着切齿之恨:“咬人的狗不吠,本王倒是小觑了你!”
既已撕破脸,焕游笙亦觉无需伪装。
她脸上挂起无可指摘的浅笑,语气似恭敬又似讥诮:“谢庆王殿下赏识。微臣与殿下一样,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哼!”庆王怒极反笑,袖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终是拂袖而去。
待那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焕游笙脸上笑意倏然消散。
她与慕容遥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有些沉默。
上午的阳光透过高窗倾泻而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为卫家撕开了一道生路,却感觉自己正踏入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棋局之中。
皇帝这般反常的处置,究竟在筹谋什么?
……
午后,大将军府后门开启。
一道裹在深色斗篷里的身影被悄然引入。
宽大的围帽遮住了来人的面容,但行走间流露的端雅气度,让得了门吏禀报匆匆赶来的赤佩立刻认出——这是逍遥王妃卫静姝。
“请随我来。”她隐去了称呼,躬身引路,将人带往正厅。
厅内,焕游笙负手而立。
卫静姝刚跨过门槛,便要屈膝深拜,却被焕游笙强硬地扶住手臂,不容分说按坐在圈椅上。
“王妃不必如此。”
论体力,卫静姝自是拗不过她。
她坐在之前的那张圈椅上,摘了围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雕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不过近三月的光景,卫家从突遭大难、大厦将倾,到如今虽不算彻底扬眉吐气,却总算洗脱了犯上的污名,父亲得以归家,阖府暂得喘息。
这跌宕起伏,回想起来比梦境还要不真切。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纷乱的心绪,才道:“大将军,家严已平安归家,本欲与家慈一同亲至府上,叩谢大将军不计前嫌、力挽狂澜,救我卫氏全族于水火的大恩。”
“只是……圣意难测,陛下既有口谕令卫氏暂居京中无旨不得离京,家严家慈更唯恐贸然登门,惹人注目,反给大将军招致不必要的揣测,这才强自按捺感激之情,托我代为转达。”
“你我过命的交情,不须如此客套,如扶南一般叫我阿笙便是。”焕游笙道。
“是,阿笙。”卫静姝从善如流,在她心中,早当焕游笙是莫逆,“那你也莫叫我王妃了,唤我静姝可好?”
焕游笙略一颔首,接着之前的话题:“卫大人思虑周全。此番虽洗脱了冤屈,但陛下忽令卫大人致仕归家,又将卫府变相软禁,此举用意绝非寻常。眼下局势微妙,一动不如一静,卫家上下更需谨言慎行,万勿再授人以柄。”
卫静姝连忙郑重道:“阿笙尽可放心。卫府沉寂多年,早已磨平了往昔的心思气焰,阖府上下行事一贯谨慎低调,不敢有丝毫张扬。经此一劫,只怕更要闭门谢客,安守本分,过自己清净的日子,再不敢过问朝事了。”
焕游笙目光轻移,落在卫静姝腰腹间已隐约可见的弧度上:“静姝这是……又遇喜了?”
卫静姝闻言,手下意识温柔地覆上小腹,脸上漾起纯粹的母性光辉:“正是。说来也巧,上次从将军府回去后便觉不适,传唤御医诊脉,方知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子。”
她没说的是,那时她为母族奔走终日、处处碰壁,回去王府后才觉心力交瘁以致晕厥,远不是“不适”二字那么轻松。
幸而胎儿顽强,御医说稍作调养便无大碍。
卫静姝顿了顿,语气带着释然与期盼的转变:“从前在王府,只道必得男丁,多多益善,方为依仗。可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我倒真心盼着这孩子是个女儿。到时让她认你做干娘,不求别的,只愿她能有你一半的聪慧、一半的正气、一半的胆魄,我便心满意足。”
焕游笙莞尔摆手:“静姝莫要夸我了。这孩子无论是像你还是像王爷,自有其卓然之处,都必定是个好孩子。况且,聪慧忠勇之心,又何分男女?只是眼下已是深秋,风露萧瑟,你既有了身子,实在不该为这等虚礼奔波走动。”
“如今胎像已稳,御医说适当走动也是必要。何况……”卫静姝脸上浮现一丝迟疑,双手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袖,“我这心里实在揣着事儿,若不亲来一趟,终是难安。”
焕游笙抬眸直视着她,目光坦荡明澈:“静姝所指的不安,是先前针对那几个酷吏之事?”
卫静姝闻言,面色微微一白,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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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浓:“当时阿笙没给我答复,我也并未料到你会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听闻那几人的下场,心下虽觉解恨,但也只是以为天道轮回。可今日,你在朝堂之上为卫家翻案,手段雷霆,证据确凿,我便不由想到前事。”
她继而分析:“庆王虽是个草包,其党羽却并非愚钝,恐怕已然生疑。眼下不过是因着陛下方才震怒斥责了庆王,他们一时不敢妄动,这才缓了下来。但此等能中伤阿笙的把柄,他们绝不会真正放过。”
焕游笙对此早有预料,身在漩涡中心,反而格外平静:“静姝不必多虑。我自信,庆王一党即便想以此事攻讦于我,也拿不出任何切实证据。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些捕风捉影、诛心之论罢了。”
“你方才也提到了‘不计前嫌’。陛下这些年来对卫家的冷待未曾稍减,又岂会忘记,当年卫大人正是因为以我的性命相挟,才触怒天颜以致失宠?若说我为了营救卫大人而犯下动用私刑惩治酷吏的大案,这因果本就悖逆常理,难以服众。”
“更何况,‘四大阎罗’罪行累累,经刑部、大理寺查证,已激起民怨沸腾。陛下当日将他们处以极刑,也是为了平息众怒,安定人心。即便有人攀咬是我所为,陛下权衡之下,最多也不过是迫于朝中某些压力,暂时停了我的职以示惩戒。”
“这些年身处高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都快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也确实感到倦怠。”焕游笙最后道,“若能借此机会卸下重担,暂歇府中,倒也算难得清闲,能好好想想往后的路。”
卫静姝一时难以分辨她这些话是真心所想,还是权宜之下的宽慰之词。
但眼下,她只能顺着话头配合:“但愿如阿笙所言……也只能如此了。”
……
仿佛是为了印证焕游笙的预见,仅仅三日之后,便有御史台官员联名弹劾的奏章呈至御前,指斥焕游笙“藐视皇权,滥用私刑,擅专刑狱,戕害朝廷命官”。
朝中并非没有人为焕游笙分辩,但终究难敌庆王一党来势汹汹。
意料之中的旨意旋即降临将军府:
“查羽林大将军兼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焕游笙,涉酷吏案事。
虽勘验无实据,然物议沸腾,有碍朝纲。
朕念卿素日勤勉,特从宽处置。
即日起停同平章事职,缴还鱼袋;羽林军务暂交左将军代摄;着于将军府静思己过,非诏不得出。
仍许门生故旧往来问学,一应俸禄如故。
俟风波既定,再议起复。”
这幽禁的旨意下得颇为耐人寻味。
府门既无兵丁把守,亲友往来也未受限制。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既做出了惩戒的姿态,又留足了转圜的余地。
与其说是严厉惩罚,不如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短暂避嫌与冷却。
但,又有些说不通——若皇帝不喜庆王,大可直接冷待,而非在朝堂之上公然偏袒;若皇帝当真属意庆王,欲立其为储,更该为其铺平道路扫清障碍,而非任其身处风口浪尖,又对其政敌重拿轻放。
焕游笙越想越觉迷雾重重,心中疑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