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偏殿稍作歇息的两位龙族学者刚刚把身上的伪装撤掉。
看着恢复正常状态的赫拉伯根，赫密斯心中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轻松，祂终于敢和同事共处一室，恍惚间竟觉得走路都轻飘飘的。
“也不知主和死神商议得如何。”
赫密斯满心宽慰地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时舌间忽然炸开香气，惹得大学者惊奇地举起杯子不住观察。
这股味道带着风暴平原特有的清冽，是喜爱毛血旺的精灵惯常饮用的那种茶水，喝下可以冲淡胸中热气。
“竟然是精灵的特产吗？”
赫密斯啧啧称奇，
“没想到两个国度融合得这么快，听说精灵族新建立的元老会出了不少力。”
“确实，”
赫拉伯根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胡须，
“那名据说有救驾之功的神后亲信被外派到元老会，年龄不大但手腕倒是一流，精灵族对混血的歧视都快被根除了。”
“好像叫……列奥德罗？”
赫密斯微微眯起双眼。
化为老者形态的智慧之龙也端起茶杯，升腾的水雾遮掩住了祂眼中的笑意：
“是的。列奥德罗。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出色，我们也要跟上脚步啊。”
赫密斯：“……”其实我挺年轻的，你也没老到哪里去，谢谢。
赫密斯过去其实一直搞不明白赫拉伯根为何总是用白色胡须的老者模样行走大地，不过这次扮演夫妻的惨痛教训已经教会他了。
……原来是审美问题啊！
每个表象都有它深层的含义，赫拉伯根爱好扮老也自有祂的道理所在！
赫密斯深刻地领悟了这个真谛。
托着杯子的学者抿唇微笑，假作一副赞同赫拉伯根的模样，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祂掰扯。
祂低垂的眼眸定格在茶水上。
忽然，那平静无波的水面荡出一圈波纹。
紧接着，如群虫过境般蔓延扩散。
那微颤的涟漪如刺破玻璃穹顶的第一把尖刀，不详的死昭重重砸下，不死鸟圣山雪域略带寒意的空气填充起的平和氛围骤然如山川倾颓般坍塌，洪钟震响般的浩渺音波如一圈圈的潮水自西而来，碾碎沿途的一切。
赫密斯霍然掀起眼皮，扭头朝窗外望去——
连绵起伏的山峦似脆弱的折纸般被一阵阵的波推动着，一座座远山像跌倒的踩踏人潮黏连成地表斑驳的高原，而平原则拔地而起长出新的高山，地上的裂谷扭动着闭合，无法用肉耳捕捉的喑哑声波从大地的深处如擂鼓般阵阵袭来。
天光骤暗，砂石翻滚，恐慌的人群向城中涌去。
视野最遥远的大地边缘，死去的火山喷出恐惧的云幕，成群的不死鸟尖啸着，划开魔怪般狰狞的黑色云团，大陆各处的军团奔赴始祖的感召，向圣山而来！
“不好——！”
赫密斯猛然伸手扣住身旁的苍白岩柱，祂在地面的震颤影响中从座椅上滑下，那股无名的磅礴威压肆意昭显己身的存在，让众生灵魂颠倒，地转天旋。
祂昏黑的视野不见五指，耳旁听闻亡灵唱响的颂歌。
‘是，死神？’
赫密斯想起来了，祂还在不死鸟的圣山上，而在这里，死神不会允许任何存在挑战祂的威严！
是死神，抹去了国土之上的威压！
从神殿中一步跨越虚空的人身鸟首者右手一指。
天光乍白，上下一清，云消雾散，万魂归位。
被撕裂的扭曲变形的大地回归原状，咆哮的风暴海刹那平息。
不死鸟始祖左手背负于身后，右手合握一翻，惊天雷霆炸响，永暗之河恒古的涛声再度响彻人间，它翻搅如龙，眨眼穿梭亿万重天空之门，蛰伏横亘于神灵座下，听候死神的指令。
赫密斯面色一沉，正欲借助死神的天威观测敌方来路，却不料那恐怖的未知存在似乎只是匆匆路过，转瞬间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了？’
人类学者担忧地望向天空，只见死神突兀地闪身向地宫而去。
而刚刚接到空想之龙传召的赫拉伯根跨步上前，按住同伴的肩膀带祂远遁回了空中浮岛。
*
在幽暗的地宫深处，死亡笼罩一切，没有花朵凋零，没有生命存续，即使渡过再漫长的时间也无法辨别。
被污染浸透的祭司痛苦地蜷缩着，捂着最脆弱的腹/部，像雌鸟保护卵一般保护着那里。
换上人类面孔的格蕾嘉莉眉宇间挂着无尽的忧虑，轻声哄着颤抖的人类。
人类的头枕在祂的腿上，被湿汗黏在额前的长发遮住了脸庞，只能看见纤细的脖子随着急促的一呼一吸而微微颤动。
被污染的奥赛库斯在痛苦的海洋中沉浮着，他无神的双眼被漆黑笼罩，额角处陌生的骨质山羊角像寄生在头颅里的树，根须刺破血管，钻进大脑，让他时时刻刻感受着千刀万剐的无助。
格蕾嘉莉用死亡权柄处决污染的方案失效了。
明明上一次清理卡珊德拉带来的母神污染时还能立竿见影。
“……”
他张了张嘴，除了湿软的气流从口舌中溢出，别的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薄嫩的皮肤下可以看见带着近乎透明的青蓝色的血管在搏动，恣意妄为的污染一阵阵抽取着他鲜活的生气，让人类流下的泪水洇湿了死神厚重的羽氅。
格蕾嘉莉握住他的手，低声哄着：
“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把蛋生出来就好了。”
祛除失败后，祂转而选用了神灵间更常用的祛除方式，将污染以子嗣的形式生下，再进行抹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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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咬出血痂的苍白唇瓣微微抖了抖，奥赛库斯迷茫的意识漫无边际地漂浮着，随便一推便随波而去。
正因如此，他乖顺地听从着神灵的指引，在祂指尖的按压和辅助下让包裹着壳的一团团污染从诞育痛苦的温热巢穴中排出。
“……”
死神从未有过的温柔低语混杂着人类的啜泣，在地宫中回荡。
很久很久以后，那种古怪的堵塞感才消失。
奥赛库斯依赖地蹭了蹭脸颊下垫着的羽氅。
好像，好一点了。
才刚刚恢复一点体力的迷茫人类随即被母巢的爱意裹挟，不住颤抖的手摸索着，像欣喜的母亲那样想去抱抱那群尚且湿润的蛋，但不知怎的，方才还安慰他帮助他的神灵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把蛋带走了。
人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敏锐的耳畔捕捉到微弱的蛋壳破裂声响。
“呜……”
也许是相连的血，也许是寄托的爱，他不知怎的就明白了那些脆响代表的意思。
他忽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是污染攫住了他，精疲力竭的人类再度瘫软在绒羽中。
无力挽回死去孩子的人类拥抱着自己瘦削的肩膀抽泣起来，苍白的脸庞深深埋入羽毛间，即使是带着格蕾嘉莉气息的死神巢穴也无法让他安心。
在冥河那头，格蕾嘉莉面沉如水地杀死了污染之物。
这只是一小部分，仅能让祂的祭司舒缓些许。
如何将孱弱的人类从怪物的寄生中剥离出来，祂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死神眼中滑过一抹冷色，闪身回到巢穴中，却不曾想被扑上来的人类咬住了肩膀。
奥赛库斯现在满脑子充斥着失去孩子的母爱怨语，他恨恨地磨了磨牙，想要掐住格蕾嘉莉的脖子。
格蕾嘉莉只一眼便知道他的泪水为何而流，无法作出补偿的死神静默了一瞬，转而顺着人类揽上来的双臂将他扣进怀里。
“刚才我看了，都是空的，再生一个好不好？”
祂诱哄着，用编织的谎言将人类缠住，
“乖。”
奥赛库斯钝钝的大脑还没能判断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天旋地转间回到了巢穴之上。
他睁大无神的眼睛，没搞明白怎么又开始了。
被卡紧的潮湿的缝隙仍旧有些疼痛，死神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力度。
人类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母巢一阵阵翻涌的污染推及他四肢百骸，对子嗣的渴求浸没了自我，他便放松下来，安宁地跟随波浪起伏。
“……”
当晕成一团蜜糖的人类沉沉睡去后，格蕾嘉莉才从地宫中离开。
祂随手探查到乌洛琉斯的所在地，虚幻之门自身前张开，神灵抬脚向那个最无害、最适合抱在怀里陪伴安眠的银色头发幼崽所在方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