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延伸出的触须向现实蔓延，它偶然地漂浮到了地心深处，像一万个巧合接连发生般，与混沌海玄之又玄地相会。
原初与圣灵相互掣肘之时，这将醒未醒的两名伟大存在同时观测到一点柔和的光晕被黑暗吞没。
破碎的梦境如被风搬走的沙丘般散去，那被黑暗与欲孽根植的微弱光点也随之下沉，从圣灵朦胧的视野中消失。
圣灵微微动了动眼皮，迷蒙的目光试图追寻被污染的光晕，看清那孱弱的生命将去向何方。
但现在还不是苏醒的时候，祂无法睁眼，无法离开困锁祂的混沌海洋。
原初与祂相互纠缠，就像十字架的两面，同一把利剑刺入心脏，将同时杀死两面的灵魂。
高傲的原初坚持在圣灵身上复活，这是祂选中的最完美的代行者，有着无与伦比的契合灵魂，祂是亿万容器中的最优选，而原初只择最优。
“不必看。”
“不必想。”
“你只需成为我。”
宏大高渺的声音回荡在圣灵耳畔，仿佛一场奔赴天国的感召，但圣灵静默无言，以本心为圆点，划出独属于己身的方寸空间。
祂在违抗原初的复苏，祂在忤逆主的恩赐。
但这才对，这才是原初选中的圣灵。
“很好。”
原初的声音又远去了，神圣的言语中竟隐约流露出一丝欣赏，
“格里沙。”
“这才是你。”
“坚持你的自我吧。”
圣灵没有回话。
祂再度闭上双眼，视野中已恢复成一片虚无。
混沌海影影绰绰的虚幻洋流再次合拢包裹沉浮其间的唯一生命，收束外溢的光辉。
那个生命，那个背负着原初的圣灵，祂头一次分心，用抵御上帝复苏之外的一小部分的思维回忆起了消失的访客。
祂不知晓访客的姓名，祂未看清访客的容颜，但祂清晰地记得，被黑暗咬住的纯白光晕如阴阳二鱼旋转追逐，有如太极合和相生。
但这都不是引得圣灵沉思的重点。
祂所思虑的是，祂在访客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来自遥远未来的、与祂相关的无边罪孽。
*
覆盖皑皑白雪的圣山之巅，神殿刚刚恢复平静。
将安格尔威德打回祂的龙岛之后，变回不死鸟形态的格蕾嘉莉收拢双翼，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绒羽。
忽然，祂猛然抬头，向西方投去视线。
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正自西而来！
于是死神起身，一步跨越虚空，立足于雪山之上。
在祂身后，永暗之河的浪涛冲天而起，风暴掠过龙鳞般的浪花，呼啸着吹响雷霆，虚幻之门撑起天空，一重一重沿河相接，连绵不绝伏延万里。
虚无与苍白隐天蔽日，亿万亡灵自死亡的河水中升腾而出，它们张开朽烂为骷髅的颌骨，幽幽磷火自空洞的眼窝中点亮。
飘浮的亡灵叩拜死之国度的君主，有如无尽虫潮追逐点燃天渊的火炬，它们在等待，等待死神宣告战争的方向！
然而，就当不死鸟要发号施令的那一刻，那股入侵的神秘力量突兀地消失了。
它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一样，整个失去了踪影。
格蕾嘉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直到地宫中传来的呼唤骤然拨乱祂的心弦。
“……格蕾嘉莉！”
那声音颤抖如风中烛火，是人类在喊祂的名字！
不死鸟旋身而下，在穿越虚幻之门的刹那转变为人。
人身鸟首的神灵拥住扑向祂的人类，践守了祂曾许下的诺言。
找到依托点的人类难过极了，噩梦中惊醒的祭司被污染困扰得睁不开眼，泪水大颗大颗从脸颊滑落，洇湿了死神的羽氅。
“我在，我在，”
格蕾嘉莉紧了紧双臂，用力回应着在祂怀中向失去方向的小鹿般乱拱的人类，
“我在这里，看着我。”
祂的话语似乎给了奥赛库斯些许安慰，人类瘦削的肩膀渐渐停止了颤抖，像抓到救命的稻草般紧紧抓着神灵的衣裳，他用年幼植物承接雨水般的姿态向上仰起了脸，想要像往常那样寻找格蕾嘉莉的面容。
可他看不见了。
在低头看向怀中人类的一瞬间，死神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浓郁的黑色填满了奥赛库斯的整个眼眶，盘旋扭曲的黑色山羊角穿透了他光洁白皙的皮肤，从额角生长出来，更多四处流窜的黑色物质如根须般顺着他身后的脊骨蜿蜒而下，在最后一节骨骼末端刺破皮肤，收束为尾巴一样的事物。
极致的黑与白同时在人类身上出现，他像被扔进灰烬里沾满了尘土的美味糖果，努力睁大眼却捕捉不到光线，慌乱寻找视觉的样子是那样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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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晕……头好疼……格蕾嘉莉，我浑身都疼……”
发现自己仍然看不见东西，人类几乎是瘫软在这个让他安心的怀里，止不住地呜咽，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别怕，别怕。”
格蕾嘉莉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替他拭去泪水。
那双刺目的山羊角上涌动着一股熟悉的力量，死神只一眼便认出是方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神秘存在，它似乎和祭司融为了一体，强势地掳去人类灵魂的自由。
更多更浓郁的污染浸透了祂的祭司，格蕾嘉莉不用看就知道那生长着花朵一样纹路的腹/部皮肤下又多了什么东西。
祂俯身抱起人类，回到巢穴温软的绒羽之间，埋在他轻声耳边说：
“交给我，好不好？”
浑浑噩噩的人类什么知觉也没有，象征繁/衍与孕/育的源质搅得他大脑一片浆糊。
奥赛库斯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这个淡淡的锈味让他很有安全感。
“呜……”
他蹭了蹭死神摸上来的手掌心，乖顺地放松下来。
然而，某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再一次引得他挣扎起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死神褪去脸上的鸟羽，苍白的骨骼覆盖上仿若人类的皮肤，祂拢住奥赛库斯无处安放的手，让他摸摸自己新生的脸庞，
“看不见也没关系，你摸摸我的脸，我在这里。”
“……啊？”
被牵引着双手的人类懵懂地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指尖下五官起伏的轮廓。
“是……格蕾嘉莉？”
他喃喃地问。
“对，”
死神按住那两只皙白的手，像是要让自己脸庞被雕刻进人类心间一般，一寸一寸地带着他记忆，
“是格蕾嘉莉。”
“可是……可是……”
人类可是了半天，奶油一样软乎乎的嗓子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还被死神抓着一遍遍摸索对方的脸颊。
可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嘛……
奥赛库斯委屈极了。
我知道你是格蕾嘉莉。
可是，可是你两只手都抓着我，下面又是什么嘛……
好疼。
好奇怪。
比上一次还要奇怪。
都怪格蕾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