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辜苏的记忆很混乱。
只记得穆盛洲脱困之后,好像打起来了。
她倒在地上,双目空茫。
然后听到了警笛声,枪声和尖叫声,这些声响模糊地连成一片,敲在她脑壳里,遥远又朦胧。
她被人抱在怀里送上救护车,隐约听到有人在低泣,温热的泪水滚进她领口。
有人在求她不要死。
昏沉中,被抱得很紧。
她的意识沉沉浮浮,系统则尽职尽责地按照她的吩咐,将侵入体内的有害物质剔除出来,缓慢地替她修补身体机能。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熟悉的天花板。
这周第二次住院。
是回家的感觉。
窗外有鸟雀啁啾,冬日暖阳直白得像光箭,异常耀眼。
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挡住阳光,下一刻,就有人起身拉上窗帘,几秒后,手掌被人轻柔握住,有珍重又小心的声音在耳畔询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茫然转动眼珠,近在咫尺的是穆盛洲轮廓分明的脸。
他有椅子不坐,半跪在床边,凑得很近,呼吸缠绕,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是劫后余生,是久别重逢。
脸色有些憔悴,不过精神还不错。
脸侧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不知道是不是被流弹伤的。
下巴长出了些微泛青胡茬,不知守在床边多久。
微微别开视线,她轻缓点了一下头。
“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说还好注入剂量不多,好好休养,是能代谢掉的。”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亲密又自然,自觉地将手掌递到她面前,温声道,“想要什么,写给我看,好不好?”
在经历了前天晚上的兵荒马乱之后,穆盛洲此时对辜苏的歉疚与怜惜达到了顶点。
他自知欠她良多,此时只想弥补。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多少都可以。
只要他有。
只要他能。
辜苏眼睛似是亮了亮,接着拉过他的手,在他宠溺期待的目光中,一笔一划写下——
【楚】——
还没写完,大掌被那个字烫了似的蓦地收回,动作太急,险些被她指甲划伤。
穆盛洲呼吸急促,眼里隐约漾了极力隐忍的水波,声音压得极轻,后知后觉地将那兵荒马乱的一晚在心里咀嚼一遍,才浑身发冷地意识到一件事:
“所以你跟我走,选择牺牲自己救我,都是为了向我要一个承诺……都是为了救楚沉?”
楚沉二字成了气音,低不可闻,像是怕加深对方在她心里的痕迹。
病房里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期盼纯粹的眼神看他。
放了楚沉,行不行?
任谁都能读懂其中含义。
他引以为豪的谈判技巧和知识储备,在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只好像每一个留不住心上人的败者一般,面对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哽然失语。
原来都是假的。
她从背后抱住他,要跟他同生共死是假的。
她窝在他怀里,怕冷地依偎着他是假的。
她为了救他,在他绝望的视线里选择将注射器扎进自己身体里,更是假的。
都是甜蜜陷阱,是挟恩图报的毒饵。
小骗子。
她骗他献出心脏与忠诚,再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所以……
“恭喜你,你成功了。”
穆盛洲轻喃,不再看她,转身摔门而出。
……
那晚参与绑架的绑匪,都被A国警方捉拿归案。
不过,混战之中,嫌疑人黄承宗胸口中弹,不治身亡。
从他的通话记录中,查到不少线索,目前警方就打算顺藤摸瓜去调查。
又因为案子牵扯到和CORE的合作项目有关的蓝鸟案,所以C国经侦局也会介入调查。
穆盛洲在辜苏情况稳定之后,抽空去签了个字,三个亿的项目正式启动。
蓝鸟案中的一些小喽啰也许是看大势已去,他们偷盗的核心机密文件即将被追回,原本指望着借此争取的项目也已经被穆氏签下,于是纷纷偃旗息鼓,各自隐匿。
这其中手脚比较慢的倒霉蛋,不巧被想要“清理门户”的穆总抓到了。
他这几天心情不好,通过自家情报网查到的、周倩的踪迹正撞上他枪口。
她作为商业间谍,让穆氏险些蒙受三个亿的损失,在交给警方之前,他还有些话想跟她说。
于是谁也没通知,只带了个何助,气势汹汹杀去了情报中周倩所在公寓。
何助负责看守在公寓门口,对自家老板的一些不那么正规的手段已经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盛洲骗开周倩大门后,在对方关门之前将一只脚挤了进去,接着是整个身子,预判到周倩肯定会跳窗逃跑,提前一个箭步堵在了客厅窗户门口,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
“好久不见,小贫困生。”
穆盛洲脸上挂着嗜血笑容,一脚踹在她膝窝,咚地一声迫人跪下。
他的原则里没有不打女人这一条。
他平等地对付每一个跟他作对的人。
更何况,在商战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周倩趴在地上,刚要抬头,就被一只大手牢牢钳住,按在冰冷地砖上,接着,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男人懒懒的声音:
“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你这样恩将仇报的,我已经不会大惊小怪。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像小学生一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说实话,我也没兴趣。”
低沉磁性嗓音轻轻落在她头顶,云淡风轻:
“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沙包。
“现在,牙咬紧了。不然会断。”
周倩吃痛摔趴在地上时,才后悔万分地想起了那个传言——那个被她忽视,却很有可能是真的传言。
穆盛洲从前做过拳击手。
直到现在,他的公寓里,还有个房间是专门留给他训练的。
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锻炼从不间断,亦不曾懈怠。
不知是出于热爱,自保,还是其他。
……
辜苏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出了一身虚汗。
声带修复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只要再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得和过去差不多了。
不过近期不能说太多话,否则会影响修复。
明明一切向好,她心里却总有一股不安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单方面不欢而散后,穆盛洲就在避开和她的交流,即使是和主治医生商量治疗方案,全程也冷着脸,眼神都不往她这里飘一个。
好像是真的在生她的气。
辜苏对此泰然受之。
不管嗓子能不能治好,她都不在意。
可正是她这份不以为意,叫穆盛洲更加窝火。
就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他好像才突然想起,她的手机被绑匪们一枪崩了,于是丢给她一台新手机。
A国首发,限量三万台的新机型。
她不懂这些,一打开手机就联系了楚沉,意外发现他已经被释放了,调查结果是没有嫌疑。
当初杀了曾程的人不是他,而是追讨高利贷的一群混混,下手没轻没重,才把人给弄死了。
至于脖子上的那道刀伤,则是他们栽赃陷害的手法。
辜苏垂目凝着楚沉发过来的信息,单只凭这短短几句话的描述,就能看出这桩案件结得有多么草率了。
简直是漏洞百出。
先前说致命伤在脖子,如今又说是死后才加的栽赃。
先前说凶手很可能只有一人,现在又说是团伙作案。
可是楚沉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毕竟无罪释放对他来说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在得知穆盛洲带辜苏出国治声带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发来一句:
【挺好的。】
辜苏窝在病床上,知道楚沉又想多了,于是主动转移话题:
【对了,关于曾程的死,他的家人什么反应?】
楚沉那边写写删删,最后发过来的只有一段:
【挺难过的,不过难过得也有限,毕竟聚少离多,再加上他把当年他爷爷死亡赔偿的商业保险,加上我这里赔的二十万都赌没了,这八年跑到外地躲债,他父母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
辜苏有些唏嘘。
亲情永远是她难以体会、无法共情的感情,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爱恨交织的感情,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
唯一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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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和楚沉之间的情感,不过这可能要更复杂一些……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走廊上似乎有人在奔跑。
身后还有追赶的声音,叫喊着抓住他。
这里是VIP层,等闲不会有人上来,对方要么是有电梯卡,要么是有人带进来的。
但如果是这样,根本不会被人追着跑。
那就是闯进来的了。
心念刚动,她的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对方无头苍蝇一般闯了进来,跑过外间,一路闯进了里间的病房。
辜苏坐在床上,和闯入者面面相觑。
她讶然,用口型轻念——
周倩?
这人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是周倩了。
一直以来都以精致妆容示人的她,如今脸颊红肿,眼睛上也有块淤青,加上她盯着辜苏时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异常。
辜苏下意识往床头蜷了蜷。
“好久不见,辜苏。”
周倩身上挂着这家医院的病号服,露出个奇异的笑容,走进来后,将门在身后反锁,追兵被隔在外头。
辜苏并不十分怕这样的她,只是觉得不安,沉默地盯着她。
周倩踉跄着走到辜苏面前,径直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
辜苏这才发现,对方的一条腿好像不太方便,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再往下看,衣服底下好像隐隐透出血色。
辜苏歪头,表示困惑。
周倩抖着沾满血污的手,从容点了根烟,烟蒂上沾了梅花般的斑斑血色。
她深吸一口,将烟圈吐向辜苏脸上,在外面的人疯狂砸门的同时,还在以一种拉家常的姿态,平静地开口:
“小时候不懂事,骂过你是没爹妈的孩子,我道歉。”
辜苏有些懵,不知道她放着这么严重的伤不治,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追忆往昔。
看出辜苏的迷茫,周倩自嘲地笑了一声:
“楚沉最近过得好吗?”
辜苏想了想,点头。
“那就好。”周倩垂下眼,有血从她太阳穴流下,辜苏见状,连忙拿起床头柜托盘里的棉签,替她擦拭,却被周倩拂开:
“没事,放着吧。你要是知道我做过什么,肯定会觉得恶心。”
辜苏动作顿住。
周倩又深吸了一口烟,瞥一眼门口。
高级病房的房门果真坚固,这样都没坏。
和她老家那个一碰就只剩门框的大门不一样。
周倩烦躁地用手背抹去头上流下的鲜血,换了种态度,语速略快地对辜苏道:
“我之前说过的话,还没说完。当年确实是我用你的手机发了定位给楚沉,但幕后指使是穆盛洲。我还知道,楚沉杀人这件事是他栽赃陷害的,可惜我没有证据,只是根据当时发生的事情推测。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他。不过他不一定有脸告诉你。”
辜苏低头去找手机,想给她打字,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轰响,门板被大力撞开,锁头掉落在地,洞开的门扉后站着的,是略显慌乱的穆盛洲,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何助,和一群医护人员。
穆盛洲在看到辜苏和周倩面对面似乎已经聊了一会儿的架势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大步向周倩走去。
下一刻,只见周倩手中亮出一把不知从何处顺的手术刀,稳稳抵在辜苏咽喉处。
周倩嘴角弯起,学着他之前的姿态打招呼,透着股不易觉察的疯劲儿:
“好久不见,小杀人犯。”
穆盛洲脚步骤停,眸光晦暗:
“把那玩意从她身边拿开。”
“连我都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你这一手金屋藏娇还真是失败。”周倩也许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无所顾忌地放开了讲,“她知道你这八年来在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吗?知道你处心积虑想让楚沉的刑期延长吗?知道当年楚沉根本就没有杀人,是你故意栽赃陷害吗?穆总,你要恨一个人就贯彻始终地恨,我还能高看你一眼,恨到一半居然爱上她,怎么,以为你是在演偶像剧吗?”
“住口!”穆盛洲刚要向前,又被她手上动作逼退。
辜苏纤细白瘦的天鹅颈已被手术刀划出一道血痕。
她从穆盛洲进来开始,除了最初看他的那一眼外,都望向了周倩,对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浑然不觉。
她好像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