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太郎姿势僵硬地走上打击区,恍惚间连擦身而过的要圭的表情都没注意。
山田觉得这时候状态混乱不是他的问题——
两出局满垒,对手是帝德。
这种场面轮到我打击吗……真的假的?
好沉重的接力棒!
山田紧闭双眼,咬牙克制骤然升起的失控感。自我怀疑与责任感令时间感知瞬息崩塌,“将球棒靠在右肩”与“引棒”这两个动作间的用时拉成不断的细线,越来越纤细、越来越漫长。
身体像背叛一般,这还是山田极力纠正、平稳心情的结果——小指搭在球棒握柄上轻轻抽搐,手心的虚汗将接触面染得冰凉一片,口中泛苦,每个念头都在撕扯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在重组心态。
……他太紧张了。
不想辜负队友的努力,想要从帝德手中得分。
可是仅凭自己,能做到吗?
视野好像在抖动,或许是他正在无意识颤抖。
更恐怖的是,山田没有为这种的场景做预案,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调整状态了。
最迟五秒后,投手就要开始静立,接着、投来他跟不住的一球——!
注意力难以收拢时,山田看见了许多许多令他更加焦虑不安的细节:星出星流离垒三步远,反复确认垒包位置,压低重心随时准备起跑;清峰叶流火脚后跟抵着垒包,一手手掌盖在头盔侧面,正对二垒目不斜视;千早瞬平的身影被投手挡住看不清楚,但他的目光遥遥望来,与主审的注视一起,将山田禁锢其中。
“——!”
熟悉的声音大喊,遥遥传入耳中。
投手丘上绷着表情的投手放下手套,看样子好像还切了一声,身后的捕手将手套扣在地上,不再保持蹲捕姿势,慢半拍的打者才意识到有人喊了暂停。
练习赛较正式比赛宽松灵活,小手指没有监督在场,一局内次数有限的暂停申请能由球员发起。
幸运的是,这次裁判批准,暂停申请者可以作为教练位进行战术指导。
裁判鸣哨暂停,山田太郎定了定神,球棒的触感也慢慢回到手里,憋住的一口气重重喘出来,他又能稍微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
蓝发跑垒员从三垒一溜烟儿小跑来本垒处,顶着帝德捕手异样的目光拉住打者的手腕站到一边。
星出星流,他脸上过于漠然而显得阴沉的表情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力过猛的灿烂笑脸。
来者表情太有冲击力,但山田这个时候什么吐槽都说出不来,眼神发直只懵懵地往下看,看着星出热切地把他的手连同球棒一起包住。
“阿山,你的手好凉。”
面容秀气的少年说着,他紧紧握住山田的手,持续扬着纯美的愉快微笑,像是要把某种坚定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星流盯着山田的眼睛,眼眸里充盈着温暖的情感,他继续说:“阿山,这是我第一次打比赛,心脏一直紧张得砰砰跳呢。”
往常都是礼貌克制的“山田同学”来着……山田太郎无暇顾及星出同学突然拉进的称呼,他耳中回转着对方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比分我们占优,帝德想尽快结束这半局,第二打席情报还不足,他们投球会慎重。”
比起无谓的鼓励,合理的分析能让人安心冷静。
只是星出星流接下来的话并不让人冷静,几乎是炸雷一般在山田耳边响起——
“现在我会盗垒了,”星流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轻快地敲定计划,“阿山你是右打者,掩护我,我来盗本垒。”
闻言,山田太郎瞪大双眼。
盗本垒?可站在投手丘上的是右投!在投球出去之前、将三垒跑者的所有行动尽收眼底的右投手面前施展难度最高的盗垒!盗本垒!失败了怎么办?这一个出局数送的太容易了!
可是……还能比三振掉自己容易吗?
有太多话想说,山田抿着嘴,目露纠结。
山田看不懂星出此刻的笑容,但他明白这次暂停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说来也神奇,在星出星流提出盗本垒这个难度等级为荒谬的战术后,他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了。
满垒两出局……
满垒局面,山田并不是没有遇到过,甚至于现在面带笑容关切注视着他的人,星出星流,就在他们初见的那场比赛中,在山田面前敲出震撼人心的满垒全垒打。
不一样的是,那时带来怅然和绝望的神之一手,如今在暂停时间中变成温暖的双手伸向他。
鼓励似乎起效了,山田平复心情时,星出星流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自上场山田状态就不对劲,太过僵硬,举起球棒不是准备打击的姿势,倒像是举剑自刎。
星出星流自己可太熟悉这个状态了,因此断定打者此情此景下极大概率发挥不好,而且后续心态会受影响——
仿若撕裂内心的痛苦与迷茫,星流绝不希望山田有这样的体验。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星出星流莫名想到了当初藤堂与清峰一打席决胜负的场景。
……那个时候,要圭喊了“暂停”。
于是星出星流行动起来,比赛暂停。
来到山田面前时,他几乎奉献了自己最厉害、最有感染力的笑容——越是紧张的局面,星流越容易笑出来,外露的表现反馈内心,不断浇灭内心的不安与困惑。身居困境的此时,便是获得不恐惧、不屈辱、不忧虑、不动摇之心的大好机会!
“山田,我相信你。”
虽然在笑,但语气中郑重不减,星流最后说,“就像你相信我那样。”
山田哑然,眼圈悄悄红了,他的手在星出的双手覆盖下已经回温,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心间跃动,他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得点点头。
暂停时间结束。
在裁判的注目下,跑者重新回到三垒垒包,深深呼吸。
星出星流等山田重新在打击区站好,不再看向这里之后才撤回笑容,表情再度回归冷淡。
自投手丘发来的隐晦视线一扫而过,帝德投手貌似格外关注他的反应,对他的一举一动反应激烈,星出星流冷静地想,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
盗本垒……绝对可以做到。
星出星流想,因为千早说过。
“棒球这个运动的得分其实和‘球’是间接关系,和‘跑’才是直接关系。打出去是为了给跑增加时间,跑过三个垒包,一直跑回本垒就会得分。”
……
“星出,你的速度很快,盗垒——对你来说很简单吧。用自己的表现支援队伍,你在大京的时候经常这么做,让人想忘都难。”
记忆中说出这些话的人正离垒两步远,垂下手臂压低重心,安静地等待着起步机会。
刚才的暂停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当星出星流乐颠颠傻笑着凑到山田面前时,千早就明白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了——挨了一记差点中身的触身球还要折腾,这回是什么,盗本垒?
理性讨论,千早瞬平不认为山田太郎能完美解决两出局满垒的局面:帝德投手进入状态之后投出了非常难缠的曲球,加上良好的控球,选球很容易看丢,认真打估计就是三振。
当然他也不会假惺惺地去说什么“努力就好”,徒增他人心理负担以外作用为零。
可是,星出星流……唉。
如果星出执意顶着各种debuff盗本垒……说起来,那家伙现在就产生“分担责任”的意识了吗?
山田打击失败,得分机会流失,变成第三出局数的打者就会压力暴增;星出盗本垒被触杀,那么最后一个出局数就是他提供的,而非打者提供。
——结果没有变,但是会让打者和跑者心里好受许多。
再或者,打者故意投好打的球,山田不小心打出去,全员被迫进垒,内野守备捡到之后就近传球轻踩垒包——跑者迎来最无聊的死法,这半局草率结束。
星出刚才的表现说明他会尝试盗本垒;自己也会积极盗垒,万一有意外情况就是赚到,然后一垒的……千早瞬平顺着想下去,突然意识到上一个垒包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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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的清峰叶流火大人,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千早小幅度偏头,不露声色地打量一眼小手指棒球帝皇,对方站姿挺拔,清澈的眼眸依旧难懂!
指望不上,太好啦,哈哈。
千早瞬平立刻把此人的存在抛之脑后。
随即千早将注意力放在星出身上,他需要和对方同时起步,或者再比对方快一点点,才能做到干扰捕手,创造机会——也就是说,他对场上局势、对投手的判断,需要比星出星流更准确、更迅速!
不错的挑战。千早微微咧嘴,大胆地再离垒两步。
投手这时无暇顾及其他位置,静立准备投球,他全神贯注准备三振掉打者,度过清峰的打席后,剩下的打者都好拿出局数,能在这名打者身上解决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棒球是公平的。
打者有表现的机会,跑者也有发挥自己价值的机会。
棒球是跑起来才有机会得分的运动。在帝德投手抬脚的一刹那——
千早瞬平和星出星流,同时起步了!
休息区的藤堂和要双双从凳子上跳起来,扑到休息区的围栏前,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关注场上的情况,最能调动观众情绪的逆转秀——盗垒,堂堂上演!
内野守备发出指示时,捕手的眼神漂移了下。他没听错吧,哪两个盗垒了,这么拼命想干什么?!
转瞬间,没有给捕手调整的时间,投手高木的球快速袭来——球路比预计的偏、不对,是根本没有纵向变化——要变成暴投了!
余光里高木的表情出现惊恐的预兆,前踏腿没站稳似的歪斜。虽然对于投手来说,在高压情况下投球姿势出现一点异常这事很正常——
但也要分场合,这才几局就投了两个要命球(触身球+这次暴投)了,下来绝对会被监督训的!
捕手头皮一紧,两个快腿在垒间狂冲,他都不敢想没接住这球会失多少分,说好的不节外生枝呢?!
死都要接住,要不然分差拉下去今天打到七局就可以提前结束比赛了,输给都立校这种事不要啊——!
一道白色的身影疾如贴地飞行,本垒处似乎都能感受到跑者来势的风压。场边响起提醒守备的回防的嘶吼,夹杂着零星呐喊,气氛焦灼。
捕手猛扑向本垒板右侧,因角度不平护膝蹭着地面发出响亮的刮擦声,他手套极力往球的去路方向伸,在手臂伸展极限时福至心灵地往回一勾!
似乎是听到捕手迫切的心声,在他尽职尽责地扑救下,白色小球打着旋被捞进捕手手套。但捕手整个人顺着惯性往右后方歪倒,差点磕在主审脚边。
三垒跑者将近,十米、五米、三米!
跑者距离一瞬一近,身形矮坐接流畅滑垒,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和冗余!
帝德捕手挣扎着翻身甩臂,胸前的护甲撞上跑者肋骨,两人在尘土里滚作一团。星出星流后背擦着本垒板边缘滑过,左手从捕手的腋下钻出,五指牢牢拍在板角白漆上。捕手抬起上身,手套却坚持摁在跑者的肋间,两人一同执着地看向主审。
半跪的主审沉思一瞬,手臂划出大圆,有力地宣判:“safe!”
小手指再下一分!
山田站在打击区前端,球棒早掉在脚边。星出仰躺着没立即起来,头盔在和捕手相撞的时候歪掉了,他等到捕手完全站起来走到旁边,才解脱一样胸膛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开始咳嗽,边咳边笑。
“这球算坏球吧。”还有的打呢。
星出星流借着山田的力爬起来,弯腰捡头盔时胸口被撞击的闷痛发作,他又干咳几声,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灰,“谢谢阿山……他这捕手护具也太硬了。”
杵在不远处的帝德捕手,目光划过三垒上微笑的千早,一垒上冷漠的清峰,投手丘上发挥神经刀的高木,再到面前普通的打者和盗垒得逞的星出,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两出局,一、三垒有人,比分1:4。
捕手实在没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