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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犹豫

作者:郭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未时,光影斑驳。


    明桂枝坐在软榻上,无意识揉着袖口,静听关倩兮说。


    “允书给你银票,叫你离开我?”


    “是!”关倩兮咬牙切齿:“他叫我拿了他的臭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离你远远的!”


    明桂枝微微蹙眉。


    赵斐今早还好好的,他俩一路商量着启程往杭州的事,怎么……


    他后来突然告辞,难道是为了取钱赶倩娘走?


    “当真?”她狐疑,看着关倩兮问。


    “男人都这样,”关倩兮别过眼眸:“以为钱能买真心,实则寡情薄幸,没一个好东西。”


    “多少银两?”明桂枝忽然问。


    关倩兮张口正要说实话,旋即闭上嘴。


    哼!


    偏不让昆玉知晓——那黑面神竟倾尽所有,只为护她免做冤大头。


    “怎么?”她挑眉轻笑,眼波流转,“你也想估价?”


    明桂枝若有所思,指尖轻叩茶盏。


    “有点好奇。”


    “一百两。”


    “一百两?”明桂枝讶异侧目:“我替你赎身都花了二千两,这一百两……”她摇头:“太不合常理,想不通,我想不通。”


    “哼,”关倩兮红唇微撇,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我也想不通,竟还有零有整的!”


    “有零有整?”


    “一百三十七两。”她竖起纤指比数字。


    “你抓弄我,”明桂枝失笑:“允书不会这般小气。”


    关倩兮一道气忽的就堵在心口。


    “你别不信!”


    她探入广袖,摸出串铜钱,原是预备打赏跑堂的。


    “喏,还搭了串铜板。”


    钱串往案几上一抛,叮当作响。她眼波斜飞,等着瞧明桂枝作何感想。


    “还有铜板?”明桂枝拎起细瞧。


    “嗯,那一百多两的银票我没有,他忙不迭就抢回去,偏生落下这串铜板。”


    “难以置信,莫名其妙。”明桂枝盯着钱串,皱眉,再皱眉。


    关倩兮讥诮:“他当打发叫花子呢。”又指尖轻叩案几,“呐,他原是这样的人,见高拜,见低踩!在你跟前装阔气,到我这里便现了原形。”


    明桂枝怅然不语。


    这一程风雨同舟,赵斐的为人她最清楚。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会做两面三刀的勾当?


    可是……


    铜板串在掌心转了个圈。


    明桂枝忽然怔住。


    赵斐待她如手足,她却一直隐瞒真实性别。


    若论表里不一,她明桂枝更胜一筹。


    明桂枝深深叹气。


    赵斐对倩娘那些没来由的敌意,不过是护短心切……


    他怕她这“好兄弟”耽于美色,误了前程。


    罪魁祸首是她。


    她没有如实相告,以至于这两人误会越来越深。


    一垂眸,茶汤里映出自己模糊的影。


    唉。


    她藏着掖着,像个负心人。


    关倩兮见她久不作声,翡翠眸子一暗。她倾身上前,嗓音柔柔:“昆玉?”


    “嗯?”


    “你怎么了?”


    明桂枝抬眼,窗外的树影在她眸中摇曳。


    “我在想,”她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该不该同允书坦白。”


    “坦白什么?”关倩兮心头一紧。


    “女儿身。”


    关倩兮瞳孔骤缩,玉手如钳扣住她腕子。


    “你疯了不成?”她尖声喝道。


    若教那人知晓昆玉原是女儿身——


    岂不正中他下怀!


    呸,他想得美!


    男人全部都薄幸,都是见色起意!


    得手前,百般殷勤;得手后,弃如敝履。


    迟早始乱终弃!


    没好结果的!


    岂能让昆玉步自己后尘?


    “那伪君子若知晓真相,转头就去告御状!”她瞪眼对明桂枝道“明日你的脑袋就要挂在城门上!”


    掌心下,明桂枝的脉搏突突跳动。


    她却不松手。


    不能松!


    “允书不是那样的人。”


    明桂枝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决。


    “你……”


    “原是我的错,平白惹出这许多误会,以致你们势成水火。”


    关倩兮见她这般神色,心头一紧:“你信他?”


    “嗯。”明桂枝眼波微转,“他心怀百姓,处事公允,有情有义……我信他。他必能体谅。”


    最后五字说得极轻,却字字分明。


    关倩兮心中一酸,嗓音染上几分哀怨:“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万一他真的告发你……”她忽又想起什么,竖起三根玉指,“我两条命,你一条命……三条人命系在你身上,你赌得起?”


    明桂枝怔住。


    “别忘了,”关倩兮趁机下眼药:“赵家与明家,是世仇宿敌……”她凑近耳语:“指不定他一直在伪装,就等你露馅?”


    明桂枝霎时沉默。


    该信他吗?


    他待她赤诚,可两家世仇是真。


    若他知晓她是女子……


    是体谅?


    还是觉得被愚弄?


    关倩兮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天色渐暗。


    暮光爬上窗棂,为她的侧脸镀上朦胧的灰。


    “……让我再想想。”


    ……


    杭州,午后。


    太白楼。


    傅融褪去官袍,着一身玄青直裰。


    老位置,老规矩,一壶酒,一个人。


    太白楼是杭州最雅致的酒家。


    这地方贵在清雅。


    水榭临湖,烟波入画。


    他每日放衙后,总要在此独酌片刻。偶尔遇着熟人,便破例多饮两杯,聊得尽兴了,小撮一顿。


    店家懂事,总给他留着靠窗最小那张桌。既全他的体面,又不至太招摇。


    可今日,傅融才刚落座,便眉峰一蹙。


    邻座一桌喧嚷刺耳。


    不是文人吟诗作对的雅兴,而是市井泼皮划拳。酒盏砸得砰砰响,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四溅。


    “喂!小二呢!死、死哪儿去了?”


    尖利嗓音刺破空气。


    那男子三十出头,瘦小如猴,偏裹了身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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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致的云锦,绣着金线的牡丹。


    傅融垂眸。


    哼,鼠眉贼眼,穿龙袍也不似太子。


    他腹诽。


    “来,给我上、上最贵的酒!”那人醉醺醺,将银票拍得震天响,又指着店小二道:“可、可别拿次货糊弄咱,我是你、你们市舶司使的岳丈!”


    傅融执杯的手顿了顿。


    可笑。


    前市舶司许全怡早已斩立决,谁还敢认亲?


    新任的明桂枝尚未到任,更未娶亲。


    招摇撞骗也不做好功课!


    那人旁边有个长眉短须的老者,也是一身华服。他捋眉笑道:“老姚,这顿该我请你。”


    “嗨!”那老姚仰脖灌酒,袖子一抹嘴:“卢老,咱们什么交情!”


    “还是你眼毒,”卢姓老者凑近老姚,声音压低,“你这鬼灵精,早瞧出明大人那点癖好。”忽又提高声量:“哈,如今,咱们可都是明大人的姻亲了!”


    老姚闻言大笑,酒水溅湿前襟。


    “那日颜玉庄的新品会,他盯着关氏的眼神,啧啧!”他挤眼咂舌,“我早说了,明大人就好这口,你们偏不信!”


    傅融原不想理会。


    可无奈“明大人”、“关氏”这些字眼不断往耳朵钻。


    执杯的手在半空凝住,他眸色骤然转冷。


    那厢仍在高谈阔论。


    “嘿,莫说我与卢老不照应各位,”那桌有个方脸的儒生,笑吟吟说:“那日,咱哥俩撞见老蒲差人寻美人,指明要金发、蓝眼的……”手指轻叩桌,“说是要孝敬明大人。”


    众人顿时哄笑。


    “咱俩立刻通风报信。”他挑眉,一副功德无量的模样。


    老姚酒气熏天,舌头打结:“梁、梁兄大恩!”


    忽又啐道:“呸,蒲承泽那番子,仗、仗着与关氏沾亲,摆、摆架子?如今,咱谁都不、不矮他几分,看他还如何嚣张!”


    他笑得猥琐,压低嗓音:“我送了个红发绿眼的,你们呢?”


    “金发,蓝眼。”另一人也笑。


    姓梁的眉飞色舞:“我那个黑肤,滑得像绸缎……”


    “真有这等货色?”有人挑眉。


    老梁与他碰杯:“千真万确!那身段,啧,臀圆腰细,一看就是好生养!”


    “郑帮主,你送的什么?”旁人斜眼问。


    那郑帮主咧嘴:“一对双生姐妹,琥珀色长发,金瞳,模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稀罕,稀罕!”众人哄笑,酒气冲天。


    傅融指尖轻叩杯沿。


    真的是明桂枝?


    或许,另有其人?


    横竖不过一杯酒的代价,去探探。


    他整了整衣襟,执壶踱至邻桌。


    “诸位有礼。”


    他笑得僵硬。


    多久不曾做戏了?上一回,还是与守一兄一道……


    傅融轻轻摇头,拉回思绪。


    “在下小姓容,市舶司廿年老吏,方才似听诸位提起明大人……”


    故意留个话尾。


    “巧了!”卢姓老者哈哈一笑,嗓音洪亮:“讲的不就是你那顶头上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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