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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十三太保。

作者:郭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巴彦淖尔。”


    “哦?”


    “孙儿选巴彦淖尔。”


    殿外,雷鸣雨嚣。


    盛湛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如风眼中的那一点清明。


    很好。他想。


    情绪是奢侈的东西,他早该戒掉。


    他作了最好的决定。


    对他,对小表妹……


    都是最好。


    老皇帝不屑:“兵比钱重要?”


    “是漠北比江南重要。”


    “没有钱,你拿什么发兵饷?兵无粮饷,焉能守边!”


    “若无居庸关、山海关,” 盛湛眸光如刀:“江南征再多的钱,也是为鞑靼存的。”


    老皇帝一时晃神。


    这话……在哪里听过?


    哦。


    是他的太子说过。


    那年盛瑜站在阶下,挺直脊梁说着同样的话。


    亦是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看着眼前人相似的脸庞,恍惚间,两个场景隔着时空重叠。


    血缘真是奇妙。


    连固执都一脉相承。


    “巴彦淖尔扼守河套咽喉,控之,可断鞑靼粮道。”


    盛湛说得极流利。


    没有半分迟疑。


    边境的对策,他推演不下百次。


    “失之,我军腹背受敌,辽东之危是前车之鉴!”


    字字有声,万分笃定。


    “巴彦淖尔久攻不下,你可知为何?”老皇帝冷不丁问。


    “孙儿知道。永泰十三年,前兴庆总兵梁如樟攻下巴彦淖尔,本应安抚百姓,却因欠饷哗变,底下士兵屠了半个巴彦淖尔,从此大宁与巴彦淖尔成世仇宿敌。”


    “所以,没有钱,兵刃每时每刻架在你脖子。”老皇帝目光如刀,直刺盛湛。


    盛湛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极好看,左颊那道疤像月牙般弯起,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孙儿更知道,当年的欠饷……”他敛目沉声,“皆因江南盐商扣发三十万两''平虏捐''。”


    老皇帝枯指摩挲虎符,沉默许久。


    “不错。”


    “梁将军三次上奏,最后只得向晋商借贷,月息五分……皇祖父!这,才是哗变的火种!”


    殿内静得可怕。


    老皇帝望着案上堆叠的奏折、密报,无端觉得疲惫。


    多少年了?


    这些把戏从未变过。


    江南的银子,边关的血。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气。


    盛湛第一次看到这高高在上的君王颓然。


    但,他也只能静静等着。


    雨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


    重得像漠北的军鼓。


    “皇祖父……”盛湛深深吸一道气,扶着案边,凝视老皇帝:“鞑靼敢铁骑南下,江浙豪商难不成也敢兵甲进京,也敢‘清君侧’?”


    老皇帝摇头失笑:“是呢,孰轻孰重。”


    祖孙相视一眼。


    盛湛嘴角微扬,似挑衅:“他们若敢‘清君侧’,正好,抄斩一批,发足兵饷!”


    “站近些。”


    老皇帝靠回椅背,朝盛湛招手。


    盛湛走近老皇帝身边。


    这不是金銮殿,所以皇帝身下并非龙椅。


    但金丝楠木映着烛光,雕龙刻凤,照样泛着冷硬的权势光泽。


    如此靠近銮座,盛湛刹那失神。


    “说说你的想法。”老皇帝道。


    “巴彦淖尔,攻下巴彦淖尔就够。”


    “然后?”


    “议和。”


    老皇帝挑眉:“不乘胜追击?”


    “漠北太大,吞不下。”盛湛淡淡道:“等他们自己送上门。”


    “攻下巴彦淖尔,要他们割哪块地?”


    “不割。”盛湛抬眉。


    “不割?”


    “边市全开,设十八处茶马司,九边重镇各设两处。”


    老皇帝轻轻抽气,转瞬失笑。


    “接着说!”


    “往后,九边十八处茶马司,所有货物,统统以白银交易!”


    “呵,呵呵!”老皇帝低笑出声:“妙!”


    “两年前,九边只得蓟州镇重开茶马互市,当年便增税银十二万两……”


    这数目,盛湛去岁听明世礼说过,印象极深。


    “况且,鞑靼人只要粗茶碎砖……”


    “鞑靼蛮夷,吃不得细糠。”


    “让他们吃又何妨?”盛湛冷笑,“孙儿要卖的是苏州绸、景德瓷、武夷茶,价翻十倍!让鞑靼贵族穿江南丝绸、用龙泉青瓷……”


    “哦?”老皇帝盯着他问:“你有后手?”


    “有!”


    “快说!”


    “不出三年,他们白银必耗尽!但彼时,鞑靼全境早已以白银买卖。”


    盛湛墨眸熠熠泛光:“此际,我们挥军北上,兵临城下,推行‘大宁宝钞’,一两白银换一两宝钞!”


    “好!”


    老皇帝猛拍桌案,笑逐颜开。


    “澈之,此计好极!沿海那帮腌臜货怎么放大宁的血……”


    盛湛也朝他笑,眼底却无温度。


    老皇帝一愣。


    这孙子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笑得亦有他七八分阴森。


    “我们,就怎么放鞑靼的血。”盛湛冷冷道。


    每一字都带着莫名凛冽。


    ……


    杭州,知府官邸庭院。


    夜凉。


    罗汉松影婆娑,风中轻摆。


    竹叶斑驳,漏清冷月光。


    傅融独坐凉亭,自斟自饮。


    一伸手,内衬补丁不经意翻出,格外刺眼。


    长嗟,短叹。


    “老爷,何事忧愁?”


    清脆声线响起,傅融一抬眼,见是妻子梁氏,神色柔了几分。


    梁氏放下山药粉糕。


    傅融看一眼糕点,又看梁氏。


    糕体雪白,宛如梁氏鬓角白发,在月下泛柔光。


    “辛苦你,这些年……”傅融拉她坐下,伸手拂她鬓角:“我清贫,便连累你节俭。”


    他目光在她银簪上流转。没有雕花,就直裸裸的一根簪。那是梁氏为数不多的首饰。


    “老夫老妻,说这些做什么?”梁氏拍开他的手:“再说,我不曾抱怨你……”脸上飞起红晕,还似年轻时娇羞。


    看得傅融着迷:“你没抱怨,我所以更有愧。”


    “是哪位同僚又为妻妾添珠宝?”


    “一万两的胭脂庄。”


    “一万两!”梁氏咋舌:“何人?”


    “明桂枝。”


    “明……新科状元?”


    “是,”傅融摇摇头,“晚上我在太白楼用膳,就我和老陆、老蔡两个,没要包间,邻桌闲谈,我听得真切——说那明桂枝在徐州时,宿在关氏房中,三日三夜不出房门……”


    “关氏?”梁氏更惊:“前苏州织造家的那个?”


    “是她,”傅融嗤笑:“好手段吧?才被倪家送进教坊,转头缠得新科状元神魂颠倒,三天三夜,足足三天三夜!她不怕把人作死了?”


    梁氏闻言,脸颊微红,低声道:“唉,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


    傅融猛地拍案,打断她:“不知廉耻!身为朝廷命官,做此等下作之事,如何服众?还有,那间胭脂庄,一万两眼都不眨?明家世代忠良,他祖父、父亲人所皆知的清廉,他倒好,钱像风刮来似的!”


    “情之所至,难免想倾尽所有,况他用自己的银两。”梁氏打趣道:“再说了,老爷您中举前,为筹我的药钱,不也当掉珍藏诗集?”


    傅融心头一暖。


    那几本诗集哪怕当年再值钱,如今也不过一两月的俸禄。


    他早忘了。


    但他妻子一直记挂。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夫人温婉贤淑,勤俭持家,莫说几本诗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应该!”轻嗤一声:“关氏算什么东西,怎与你相提并论?”


    “老爷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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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梁氏脸红着挣手,偏挣不开。


    傅融揉着她手叹气:“关键的是,明桂枝还拉着绸缎商、瓷器商入股,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哪里似状元的做派,分明是市井无赖!”


    “道听途说,少不得以讹传讹。”


    傅融从袖中甩出那两封信笺,一下拍到案上。


    惊飞枝头夜莺。


    “告状的信,徐霁民一封,倪佑安一封,说他在山东哄抬粮价,在扬州招摇撞骗!”


    “倪佑安?”梁氏轻笑:“他大公子上月强占民女,三公子去年闹人命官司,倒是与关氏纠缠的二公子,竟成他家最体面的一个。”


    傅融冷哼一声。


    “至于徐霁民……前年那笔赈灾银两,老爷不是说他嫌疑最重?”


    “话虽如此……”


    “这样的人证,老爷您也信?”


    “啊,你——”傅融凑近她:“你怎么总维护明桂枝?”


    “还不是老爷日日念叨。”梁氏将山药粉糕推他面前,“明之万千般好、万般好。”


    她眼角笑纹藏着狡黠:“听了几十年,自然觉得明家子孙差不到哪去。”


    “守一兄……确实好。”


    柔风吹来,漾开他的叹息,融进竹影里。


    傅融咬了口糕点,甜香在舌尖化开。


    “守一兄,是世间第一好。”他补了一句。


    “比我还好?”梁氏佯怒。


    月光流淌。


    傅融不语,竟真的在思考。


    片刻,他道:“你有你的好,他有他的好。”


    “嗯?”


    “各有各好。”


    “非要分个高低呢?”


    “那你世间第二好。”


    梁氏啼笑皆非。


    “或许……”傅融犹豫改口,“他被构陷?”


    “十之八九。”


    “嫉妒他年轻有为,年少得志?”


    梁氏抿嘴笑了。


    夜风拂过。


    罗汉松枝叶沙沙,满庭院都在轻笑。


    ……


    夜深,湖水映着零星灯火。


    侍墨将药渣倾在案上。


    赵斐翻找、拨开,一种种辨认。


    当归、川芎。


    艾叶、白芍、莬丝子?


    炒枳壳、厚朴……


    姜!


    指尖忽然顿住。


    十三太保。


    安胎药!


    那妖妇怀孕了。


    昆玉……要做父亲。


    他想起在去往徐州的船上,他们的闲谈。


    “我想他平安、健康,就叫‘安康’吧。”


    “他字‘愚鲁’,你觉得怎样?”


    他当时就认定——明桂枝会是个好父亲。


    温柔、耐心。


    教孩子读书写字,带他游历山河。


    多讽刺。


    如今有人真要为“他”诞下麟儿,却不是他。


    赵斐胸口发闷。似有人往他心里灌一壶陈醋,再撒一大把山茱萸。


    又酸,又辣。


    “他”是喜欢孩子的吧?


    唯独这一桩事,赵斐骗不过自己——他赵斐再爱那人,终究给不了子嗣。


    窗外灯火阑珊,夜风裹着荷香卷入,吹不散他的郁结。


    该替“他”开心的。


    可是……


    一想到,那孩子既像“他”,也像关氏。


    不,说不定更像那妖妇。


    番邦蛮族的眉目轮廓,份外惹眼。


    用到“十三太保”,胎儿至少三月。


    再过半载,明桂枝就会手抱婴孩,满心满眼都是妖妇母子。


    好气!


    半载,只剩半载。


    诶。


    不对……


    等等!


    赵斐猛站起身。


    他们上月才到徐州,明桂枝与妖妇相识不过半月多些。


    她腹中胎儿,怎么可能是“他”的?


    “好你个妖妇!”他冷笑。


    竟敢让昆玉当冤大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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