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渐止住,抄手游廊上唯一一盏羊角灯明灭不定,将卫栩的影子拉得极长,彻底罩住了她。
徐妙宜朱唇翕张,却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他既选择扶持齐王,就注定与英国公是不死不休的政敌,所谓兄弟、叔侄,在权力倾轧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不用她相求,他也会帮她报了这个仇。
可他为何还要让自己说出口呢?是想用这些换她主动回到他身边吗?
他曾经漠视她的痛苦利用她,却又在她决绝离去后,用手中权势护住顾家,帮舅舅铺了一条回家的路,还请郎中帮忙医治舅舅的伤腿。
可他也抓走了裴郎中,不肯放人,还为此恐吓她。
徐妙宜思绪停滞,心中百感交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咬了咬唇。
镇北侯是顾家的恩人,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从他身边离开也变得越发渺茫。
待来日齐王登基,他必定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顺利逃走了,也肯定会连累顾家。
也许有朝一日,容颜衰老,新鲜感淡去,他对她彻底失了兴趣,还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现如今他给了台阶,她应该抓住机会才是,徐妙宜抬头,望着那双琉璃瞳,“我想请侯爷帮我杀了卫三公子,卫霄!”
“他早就该死,到时候本侯将他交由你处置。”卫栩握住她冰凉发颤的素手,“就只有这一个?”
徐妙宜点头,却又觉得他话里有话。
卫栩眼底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却道:“回房歇息吧,天一亮就要去冀州。”
卧房没有点灯,徐妙宜被他牵着往拔步床走去,忽然开口问:“有没有火折子?”
卫栩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递给她。
她挣开他的手,擦亮火折子点燃烛台,小声说道:“方才,我看到侯爷后背受伤了……”
卫栩轻挑眉梢,那种时候,她居然还能分心打量他?
徐妙宜读懂他的意思,耳根微微发烫,“侯爷这里有没有药酒?我帮您再上点药。”
休养十来日,他后背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不过淤血还没散去,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可既然她提出,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卫栩找来药酒,除下外袍,脱掉上衣,将一整个后背袒露在她面前。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近距离观察那些淤痕,仍是触目惊心,徐妙宜眉心微蹙,将药酒倒在手心焐热,轻柔地涂抹上去。
帮他处理好伤口,时辰已到了后半夜,她用香胰澡豆净手除去味道,擎着烛台回到拔床边。
卫栩躺在外侧,已经睡着了。
她吹熄蜡烛,脱下鞋袜,轻手轻脚上了床,打算绕过他爬到里侧去。
忽然他坐起身,将她抱在了怀里,嗓音微哑,“方才是在关心镇北侯,还是在关心我?”
徐妙宜下意识撑住自己,摸到郎君腿部紧实有力的肌肉,他全身紧绷着,像一头耐心蛰伏蓄势待发的豹。
她怕他还要胡来,不想再应付,反问:“侯爷希望我关心您吗?”
那修长手指划过她的背脊,激起一阵酥麻,徐妙宜不由瑟缩,听见他故意压了压声音,“怎么不关心我为何受伤?”
闻言,她一怔,想起了郭恒的交代,正要开口,却被卫栩打断。
“郭恒都告诉你了,所以无需问我,是吗?”
“没有。”她急忙否认,“是我发现药渣不对,主动去问了郭大哥,他什么都没说,我自己猜出来的,侯爷不要责罚他。”
卫栩牵了牵唇角,责罚?他应该感谢郭恒说漏嘴才对,否则她也不会态度转变如此大。
“嗯,我不罚他。”他勾起她的双膝,将小娘子抱到里侧,“睡吧。”
徐妙宜捂住狂跳不止的心,悄悄远离那具滚烫身躯,小声询问:“等到了冀州,侯爷能不能先别告诉舅舅我们之间的事?”
卫栩眸光一凛,先前她曾主动提过想让自己陪她去见顾家人,而那时他要回冀州领罚,遂拒绝了。
可为何如今却出此言?
“若舅舅问起我如何与侯爷相识,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更不能透露侯爷去过定州。”徐妙宜仔细斟酌字词,“万一舅舅发现,我便解释说,我是在紫云郡认识侯爷的,好不好?”
她打算将自己与陆慎之的身份剥离,这样既能帮他保守秘密,也能让顾家人放心让她随自己去洛京。
卫栩淡淡道:“随你。”
那臂膀横过来,重又将她揽入怀中。
徐妙宜被迫抵着他那坚硬炙热的胸膛,怔忪片刻,小心翼翼将自己蜷缩起来,暗自祈祷郎君放过自己。
万幸他什么也没做。
耐心等了一刻钟,确认他睡着后,她才敢放松戒备入眠,折腾到这么晚,她早就累了。
黑暗中,卫栩睁开眼,静默听着那匀称清浅的呼吸声。
自溧阳一别,她与他再未有过这样亲密的时候。
分明已经得到,却又生出一种更隐秘的渴望,徐妙宜从身到心,都应该完完整整属于他。
**
翌日午后,马车抵达冀州刺史府,卫栩先下了车,让郭恒送她去见舅父。
想到即将到来的见面,徐妙宜既期待又不安,紧紧攥着帕子,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舅父养伤的小院。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望见身形消瘦、拄着双拐艰难行走的舅父时,倏然失去全身力气,跪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或许是怕她担心,表姐在信中并未告知舅父还失去了右手的两根手指,落下残疾。
顾思安同样眼含热泪,温言宽慰她道:“窈窈,舅舅好端端的回来了,别难过。宁儿,你快去把妹妹扶起来。”
徐妙宜泪如雨下,心脏像是插入了一把匕首,被搅得血肉模糊,痛到说不出话来。
担心她情绪过激,顾长宁和知微一起将她扶起来送去厢房休息。
顾长宁取来热水,打湿巾帕帮她擦泪,“窈窈,你听阿耶的,别太难过,阿耶能够平安回来已经很好了……”
她初到冀州与父亲见面时,也如表妹这般伤心悲痛,后来才慢慢接受事实。
顾家不过一介商贾,又能如何呢?与其整日沉溺伤痛中,还不如祷告叛军早日攻入洛京,坐看英国公府大厦倾倒,被齐王清算。
顾长宁将这些道理与徐妙宜说了,小娘子渐渐收住泪水,杏眸微垂若有所思,也不知她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对了,你来冀州,那个百夫长也跟过来了吗?他是不是又胁迫你了?”顾长宁面露担忧,“你别怕,有什么难处就跟阿姐说,阿姐帮你想办法。”
徐妙宜摇头,声音哽咽,“他走了。”
顾长宁惊诧,“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我在紫云郡遇到了镇北侯,我告诉他,顾家药铺的老板顾思安是我舅父,请他帮忙带我过来。他问了药铺的许多情况,见我一一答得上来,便没有怀疑,把我捎来了冀州。”担心她继续追问下去,徐妙宜忙说,“阿姐,我想先去看看舅舅。”
顾长宁听说了镇北侯在紫云郡的消息,并未怀疑折番说辞,“也好,那胡人走了,以后还敢再来纠缠你,我一定让护卫狠狠把他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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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宜轻轻点头,垂眸敛去眼底情绪。
两人一起去到庭院,郎中正在为顾思安施金针,徐妙宜认真观摩,记住每处穴位,又仔细请教了舅父所服药方。
顾思安笑了笑,摸出一只木雕小兔递给她:“舅舅给你的生辰礼物,其余的,等回了家再补上。”
她生肖属兔,这只小兔巴掌大小,雕的栩栩如生,木料温润散发淡淡清香,一看便是新刻的。
徐妙宜捧着小兔,看向他仅剩的三根手指,眸中再度浮上泪。
“可别哭了。”顾思安爽朗道,“放心,舅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算盘,做木雕,都不在话下。”
为分散她的注意,顾思安指了指知微,“对了,你身边那个小侍女是从哪里来的?”
徐妙宜心头一跳,忙遮掩道:“是侯爷的侍女。”
她将先前的话与舅舅说了一遍,却没有提到胡人百夫长。
顾思安由衷感叹,“侯爷是个好人。”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在舅舅这件事上,他的确是个好人。
**
卫栩从刺史府出来已是日暮。
关九郎请示道:“侯爷要回军营吗?”
彼时晚霞满天,夕阳为整座城池镀上一层金辉,远远望去,一派安宁祥和。
他翻身上马,往城北那座别院去了。
卫栩到的时候,正赶上顾家人用晚饭。
见他骤然到访,众人皆是措手不及,顾思安无法起身相迎,只能抱拳见礼:“侯爷。”
徐妙宜跟在顾长宁身后向他盈盈一拜,心里腾起不安预感,他是来找她的。
卫栩却没有看她,对顾思安道:“本侯今夜得空,正好来探望顾掌柜。”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过来,顾思安感激不已,忙让仆从把饭菜撤了,奉上热茶,请他落座。
顾长宁携徐妙宜离开,悄悄道:“我怎么觉得奇怪,阿耶平日与侯爷并无交情呀。”
闻言,她轻抿朱唇,勉力压制心绪,舅父和阿姐都在,他碍于身份,大概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举止。
想了片刻,她对顾长宁道:“阿姐,舅舅晚上的那贴药还煎着,我去看看怎么样了。”
顾长宁忽然想起她交代的事:“对了,你要的那样东西,我待会儿送来。”
……
主屋,卫栩沉默饮茶,耐心听顾思安表达感谢。
“侯爷不仅救了我,还帮忙把妙宜捎到冀州,您的大恩大德,顾家实在无以为报,我已经去信家中,再送十车药草过来……”
卫栩放下茶盏,“本侯还有事,便先告辞。”
顾思安哑然,镇北侯来了不过一刻钟就要走,莫不是嫌他太过啰嗦?
“军中还有一些公务亟待处理。”卫栩道,“顾掌柜安心休养,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凉州。”
顾思安目送他离开,心中感激又多了一分。
卫栩走出庭院,并未去大门口,而是只身去了厨房。
过了晚饭时辰,厨房里只有徐妙宜一人,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小泥炉前,有一搭没一搭摇着蒲扇。
药汁煮得正沸,蒸腾起氤氲白雾,卫栩迎着酸苦气息朝她走去,牵住那纤细手腕。
她心头一惊,忙挣脱开,低声提议道:“阿姐就住我隔壁,这里不太方便。或者,我和侯爷去您的住处吧。”
难道他找她,就只为这种事?卫栩皱了皱眉。
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窈窈,你在里面吗?”
来者是顾长宁。
慌乱之下,徐妙宜赶紧丢了蒲扇起身,却发现卫栩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好整以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