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栩虽受了刑跪在他面前请罪,却如傲骨峥嵘的松柏,容色庄重肃然。
“臣辜负殿下重托,甘愿献上兵符,任由殿下处置。”
说着,他将那玄铁铸成的兵符高高举过头顶。
日光照耀着那块兵符,上头的海东青图腾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若拿到这枚令牌,可以直接号令二十万凉州军,夺下雍州攻入洛京指日可待,从今往后他不用再受任何人掣肘,包括眼前这个恣意妄为的胡人将领。
赵承筠心下一动,忙从椅子上跳起,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本王从未责备过镇北侯,镇北侯出兵紫云郡是为了夺回失地,如今已经诛了八万朝廷主力军,本王当重重嘉赏镇北侯才是。”
那英伟高大的身躯依然跪着,“殿下是主帅,请殿下收下兵符。”
赵承筠却没有接,冷冷顾视左右,“去查查,是谁擅自不经本王允许行刑,将镇北侯伤成这样?”
随从领命退下。
卫栩仍没有起身,赵承筠搀住他的手臂,却发觉私有万钧之力沉沉往下压着,须臾明白了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当真打算用这枚兵符平息他的怒火。
再三推拒后,赵承筠终是取走兵符,又命随侍送卫栩去就医。
大清早的,满背鲜血淋漓,看起来怪吓人。
卫栩径自起身,抱拳道:“臣想告假一段时日,望殿下准许。”
他说是告假,实则是要远离军务,将指挥权移交给自己,赵承筠求之不得,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军医为他看诊。
一番折腾回到营帐,已是午后。
孙大夫替卫栩上好药膏,默默叹气,他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棍,没半个月压根恢复不过来。
转念,又想起昨夜郭恒来找自己商议如何平息齐王怒火,提了个馊主意,说要将徐娘子被俘的事和盘托出,幸好被他及时劝住。
若透露出徐娘子的行踪,的确可以让齐王稍稍打消疑心,明白此次出兵是为救美人,但镇北侯绝不会容许这么做。
他这样谨慎的人,不可能主动暴露软肋。
卫栩伏在行军榻上,后背不断渗血,火辣辣地疼,然他沉静垂眸望着手腕上戴着的那条长命缕,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痛楚。
郭恒将那些密函和军报移送给齐王的谋士,回来复命时,终是忍不住问,“侯爷当真打算让殿下随意折腾?凉州军只认您,不会听殿下差遣。”
卫栩眉眼一冷,沉声道:“他并非蠢人。”
既然不蠢,自会明白光取走兵符毫无用处,得让叛军彻底臣服于他才行,且如今楚王在南地坐大,赵承筠定然着急早日攻克洛京,定会回心转意。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番举动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被他这么一提点,郭恒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拍了拍脑袋,“侯爷,那郎中和护卫已经被寒鸦擒下,您打算怎么处置?还有侯爷吩咐属下去找的那个人,属下也已经找到了。”
静默片刻,卫栩漠然问:“庙会是什么时候?”
郭恒道:“明日,不过顾小姐约娘子午后再出门,他们原定的接头地点是一间成衣铺。
“找辆马车。”卫栩吩咐道,“今夜回紫云郡,不去郡守府。”
顾长宁与裴言密谋之初,他便得知消息,原本可以将此事悄无声息摁下去,却选择放任那张字条转交到小娘子手里。
她虽已回到身边,表现得比之前更加顺从,甚至屡屡暗示愿意与他亲密,可不知为何,总隐隐有些不安。
他清楚小娘子并非真心跟随,若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她还会离开。
可如果他亲手将机会送到她面前,她会如何选?会毫不犹豫与那郎中离开吗?
卫栩闭眸,意外察觉胸腔里那颗心子变得酸胀起来。
*
紫云郡地方不大,庙会却办得热闹,顾长宁并未多看,拉着徐妙宜去集市,“陪我买几身衣裳。”
姊妹两到了一间不太起眼的铺子。
顾长宁挑了几身试穿,携她去到内室,仔细掩紧门,用极低的声音交代道:“窈窈,裴言和那两个护卫都在后院等着,待会儿我拖住那侍女,你去后院第三间屋子,他们藏在里面,接上你就回凉州!”
此言一出,如惊雷落下,徐妙宜不敢置信睁大双眸:“阿姐,我不是让你……”
顾长宁及时掩住她唇,劝她:“你听话回凉州,否则阿翁和阿耶阿娘都会怨我的,我也没法原谅我自己。”
她果断摇头,陆慎之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极难对付。
此时选择离开,阿姐必定落入险境。
顾长宁看着她道:“窈窈你放心,我留了后手,待会儿我把那侍女迷晕,就去冀州寻阿耶,到时候我们凉州见。”
暂且不说镇北侯愿不愿意过问这桩闲事,光凭借阿姐一己之力,就不可能赶路三十多里地去冀州,而且她没有路引,无法入城。
这个计划太不成熟,也太过冒险,但为何他们部署得如此顺利?
蓦地,她想起端阳那日清晨,陆慎之意味深长的反问,以及似笑非笑、讳莫如深的神色。
他一定很早就知道了。
徐妙宜暗道不妙,迅速挣开她的手,“阿姐,你现在进去告诉他们,我不走,让他们快些走!一刻也别耽搁!”
顾长宁着急起来,“为何不走?”
她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转身正要出去拖住知微,却被拉住。
“我知道,我骄纵任性又软弱糊涂,被贺庭那种混账骗得团团转,就连阿娘也嫌弃我,只有你肯一直帮我,身为阿姐,我不能放任你跳入火坑……”
顾长宁声音渐渐哽咽。
徐妙宜迟疑片刻,眸中同样浮上泪意,将她推到后院,“阿姐,你一定要听我的!”
确认顾长宁进去后,她这才打开房门。
知微在远处候着,遥遥向她行礼,“娘子,主上来接您了。”
她瞳孔微微收缩,面上掠过惊讶。
陆慎之来了?可他分明说要回冀州几日,为何突然又来这里?
是不是他发现了异样?
一想到此,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心跳砰然,鬓角沁出香汗,将手中锦帕揉乱。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将郎君哄走。
她勉力扬起温柔笑容,“好,我阿姐她挑得不太满意,知微,你在这里先等一等她,我先回去。”
陆慎之是乘车来的。
她登上马车,撩开车帘,望见郎君端坐着,面容英伟冷峻,却透露出几分苍白。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妙宜闻到血腥气混杂着药味,不由颦眉,“五郎,你受伤了吗?”
卫栩淡淡道:“办事不周,被上峰罚了,索性告假几日回来陪你。”
她急忙走至郎君身旁坐下,关切问道:“伤在哪?郎中看过没有?”
叛军收复失地了大败朝廷军,上峰为何要罚他?
结实有力的手臂横在她腰间,他将她往身边揽了揽,“嗯,不碍事。”
确认他并无大碍,徐妙宜轻轻低下头,试探开口,“对了,上次我要与你说,我舅舅家那个姓裴的郎中要走,你说让我自己做主,我便让他走了。”
那肃然冷漠的容色终于松动,卫栩牵了牵唇角,嗓音压低,“我知道,但他走不了。”
她猛然抬头,侧过脸对上那双琉璃瞳,柔弱身子开始发颤,欲言又止。
裴言果然已经被他擒住。
卫栩瞳中狠戾杀气几乎就要倾泻而出,嗤笑:“千万不要帮那郎中求情,也别跟我说这是你的主意,嗯?窈娘,你没那么蠢。”
“不是的,他们误会了,不知道我是心甘情愿与你在一起的。”徐妙宜指尖发颤,抓着他的手哀求,“五郎,你不要伤害他们,他们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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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坏心,我这就……这就让他们回凉州,今后再也不见他们,我保证!”
她几乎快要语无伦次,杏眸浮上盈盈泪意。
卫栩欺身逼近,气息变得格外危险,“他喜欢你,你呢?”
“我不喜欢他!但是他救了我和阿姐,在紫云郡的时候,我们被俘虏了,是他给我和阿姐送了药,后来也是他和李大夫带我们逃走。”徐妙宜极力安抚他的情绪,“五郎,你不要与他计较,他争不过你,我更不可能和他走……”
骨节分明的手沿着她战栗着的脊骨寸寸往上,抚过雪颈,最后停留在那精致白皙的下颔。
卫栩抬起她的脸,迫使小娘子直视自己,“放心,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与你那表姐计较。”
顾长宁和裴言,她只能选一个,他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
徐妙宜朱唇轻启,浑身抖得更加厉害,死死抓着郎君的手,正要继续央求。
那粗粝大掌突然掩住樱唇,逼迫她将求情的话都说了回去,“陪我去射箭,我让你见他。”
此后一路皆是沉寂,她靠在他身侧,用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纤弱十指紧紧攥着裙摆,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到破解之法。
马车停下在一处练武场,百步开外束着草靶。
卫栩挑了把最轻的弓给她,教她怎么持弓搭箭,因她不甚熟悉,索性站在身后将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里,一点点教她。
“手臂抬起,伸直,放松点。”
她抵着那堵如玄铁般坚硬的胸膛,慢慢收拢思绪,“五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教你射箭。”卫栩低笑,“不如我们打个赌,若你能射中三只草靶的靶心,我就放了他,如何?”
她从未学过射箭,今日头一回上场,压根不可能射中靶心。然而想到小郎中的照拂,仍是应下,“我能射几箭?”
“三箭。”
三支羽箭,射中百步之外三个草靶,于她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徐妙宜轻声道:“我射不中的。”
卫栩握住那颤抖冰凉的素手,引着她一点点将弓拉满,瞄准把心,倏然松手,片刻后羽箭稳稳当当正中靶心。
第二箭亦是如此。
等到第三箭,他忽然停下,若有所思。
掌心全是冷汗,徐妙宜差点就要握不住弓,她端得手臂都快要麻了,郎君却迟迟未有动作。
即将乏力之际,那支羽箭飞出,果然脱了靶。
泪珠如掉线珠子般滚落到手背,卫栩吻了吻她的鬓发,哑声安抚,“别怕,再给你一次机会。”
旋即,有兵士押着一位郎君行至草靶旁。
那郎君的头用麻袋套住,身着宝石蓝大袖圆领袍,正是裴言的衣裳。
徐妙宜呼吸凝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奋力挣扎试图从他怀里逃脱,“五郎,不要杀他!放过他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一直在为他求情,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精准扎在他心脏,将其搅得血肉模糊。
他本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能容忍到现在已是极限。
卫栩微微俯身,握着那纤弱素手,带她瞄准对方心口,“别乱动,万一箭射偏,误伤了旁人可不好。”
她流着泪,朱唇咬到沁出血来,终是轻声问:“为什么?”
卫栩语气冷冽,“窈娘,所有觊觎你的人,都该死。”
话音未落,羽箭离弦飞出,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心口。
陆慎之杀了裴言。
弓掉到草地上,她只觉心跳骤停,震惊、恐惧、愤怒,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汹涌泪珠。
卫栩死死扣住那盈盈纤腰,阻止她上前。
直到锋锐簪尾刺入他的手臂,徐妙宜颤抖着握住金簪,“放开我!”
须臾,血沁了出来,染脏长命缕。
卫栩依旧容色淡漠,眸中却一点点浮上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