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七月十一日,大同社向其治下十二郡广告《告万民书》,并颁布《民衔令》。
在《告万民书》中,大同社宣告授予天下百姓民衔,无论男女老少,皆获一级民衔“少士”,以感谢百姓辛苦劳作,供养国家。
获衔者,见官不拜,面圣不跪,如有人强迫,可上告公署。
《民衔令》则是对民衔名称、晋升要求、相关优待的具体规定,从“少士”至“大庶长”,共分十八级。
此一书一令公布,南楚顿时沸腾,几乎无人再关注严打贪腐员役之事。
天下也随之震动,给天下万民授衔,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爵位,尽管不能世袭、优待甚少,却是亘古未有之事,容不得绅民不热议。
实际上,民衔带给百姓的好处远不如大同社此前减租放奴等政策多,但热度却远远高于这些政策。
甚至真有人因此迁入大同社治下郡县,以享受这辈子都没敢奢望过的“贵族待遇”。
启明城为此举办了三日的庆祝活动,城里城外都热闹无比,连往日一贯清静的旅馆也喧哗不已。
王石放下《宝庆周报》,耳畔连绵不绝的是旅馆外面的鼎沸人声。
他看着百叶窗渗进的交织光影,出神喃喃道,“自此,天下无人不贵……”
“成何体统!”兄长面露厌恶,“成何体统!”
兄长枯老的胡须细微的抖动着,激动的情绪之下,却难掩几丝惶恐。
王石知道,大同社的所作所为,让兄长有些茫然了。
兄长提倡求实,厌恶士绅空谈天理,一贯只会务虚。
他虽然表面对大同社笔诛口伐,但实际上心中又不免赞同大同社的某些理念和做法,否则也养不出一个弃正道的儿子,否则也不会只在嘴上阻击儿子入学启明大学。
然而大同社的务实与兄长的务实当真是一回事吗?
兄长所求,乃是践行古圣人之道德,也就是去身体力行孔孟之道,实实在在地以儒家的道德规范改变自己、改变世人,而非只说不做。
大同社虽然也推崇并践行孔子之仁、孟子之重民,但又绝不止于此,孔孟之道仅是其爱民理念的源头之一,既非主体,更无独尊地位。
仅仅如此兄长或许也能接受,但偏偏大同社又否定了圣学之道德,只赞扬圣人,却不推崇圣人,只要求人去做人,不强求人去做君子。
大同社所谓人本思想,重视人之天性,保障天赋人权,鼓吹自由、平等、法治,似儒非儒,似法非法,似道非道,真不知从何处生发。
说来说去,兄长与大同社的矛盾便在“道德”二字。
兄长坚持,不追求道德,华夏便与蛮夷无异,即成禽兽之国。
大同社却认为人性自私,自私非罪,反而是一切进步的源头,道德只是个人的追求,而非国家的强制要求。
当然,大同社也并非完全放纵自私,其认为只需扼制有害的自私,无视无害的自私,并顺应发展化“自私”为“公私”,如此世人皆有公德,会发自内心地去追求道德。
兄长自然对所谓的“化自私为公私”嗤之以鼻,只觉得大同社如此作为,其治下百姓迟早道德沦丧。
“天下无人不贵!”兄长甚是气恼,“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青皮无赖,皆成所谓‘少士’,皆与国朝士子相提并论,谁还要去读书!谁还要去做君子!”
他气得难以安坐,干脆站了起来,“大同社,用心何其歹毒!”
王石正想着劝说,门外却响起敲门声,一道男声隔着木门有些发闷,“两位先生,晚生接你们去见社长。”
王石与兄长对视一眼,兄长偏过头去,他摇了摇头走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他侄儿的朋友、同学兼老师,王嗣乾。
“王祭酒。”王石虽然没有行礼,但也没有摆长辈的架子。
王嗣乾倒是很自然地执晚辈礼,“牧石先生,社长今日有空,若……”
他顿了顿,注意到房中另一位老先生似乎有些生气,心中有所猜测,便笑问道,“不知武夷先生还方不方便过去?”
王嗣乾在问王石兄长愿不愿去时,杨文煊也在问刘今钰愿不愿见王石兄弟。
“我为啥要见?很有名,还有很有本事,或者当过大官?”刘今钰对见两个老学究毫无兴趣,“我马上要去湘阴教训邓玘那厮,莫误了我时间!”
“你去湘阴、巴陵,得好几日,半个时辰的空闲也没有?”杨文煊劝道,“他们算是有些名声,但不大。不过嘛,见他们主要是为了他们的一个子侄。”
刘今钰满不在乎,“谁啊?老子现在南楚霸王,还需要在乎一个小辈?”
杨文煊在她耳畔说了三个字,她面色一僵,看着杨文煊有些不可思议,“当真?”
杨文煊重重点了点头,“当真!”
“也罢,那就见一见。”刘今钰坐下了,“我这纯粹是给历史课本面子,不是给他们父子面子。”
杨文煊笑道,“好,我知道。”
不久,王嗣乾送来王石兄弟,他本人则在门外等候。
房间里,王石见礼,杨文煊也回了礼,八目相对,一时无语。
杨文煊正想说几句客套话暖场,王石兄长却突然开口了,许是心中憋了太多话,只想着一吐为快,三人硬是没能插上一嘴。
“老先生,”杨文煊为王石兄长斟茶,笑道,“当真健谈。”
王石却赶忙为兄长致歉,毕竟兄长方才不仅失礼,而且说了许多“冒犯之词”。
刘今钰却摆了摆手,脸色有些难看,王石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王先生,你说的大道理我听不懂,我也不喜欢歪歪绕绕地说话。”刘今钰沉声说道,“我先问王先生一个问题,请王先生与我说实话。”
也不等王石兄长答复,刘今钰便问道,“大明,宣扬理学,尊崇圣人,是为了甚么?是真心要教化百姓为君子,还是维护他朱家的家天下?”
王石心头大震,他兄长更是脸色铁青,“两者,都不错。”
“好!”刘今钰神情由阴转晴,“既然王先生愿意说实话,便值得我继续往下说。且不说皇帝是否真心愿意教化百姓,但一个国家要维系存在,就必须攫取民力。
“大明如此,我大同社亦是如此。儒家,或者说外儒内法是皇帝攫取民力的一项重要工具。一方面家国同构,他维系了至尊地位;另一方面,他借此笼络士绅。
“正是凭借士绅的认同和服从,他才能征收赋税。但同时,他也不得不分润‘赋税’给士绅。而我社,则是不想分润‘赋税’给士绅,这才能攫取更多的民力。
“一切律法,一切道德,都不过是在为攫取民力的手段和事实做掩饰。大明依靠士绅,自然尊崇儒家,以君子治国,而能成为‘君子’的,永远都是极少数人。
“我社不依赖士绅,自然舍弃士绅,自然鼓吹民权。我社希望平民能与士绅对抗,希望家庭能摆脱宗族,如此,我社才能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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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攫取到民力,而不需再打折扣。
“当然,若仅此而已,我社与大明并无实际区别,甚至我社难以长久。因为田土有限,民力同样有限,大明是不想绕过士绅直接征收赋税么?是民力支撑不了!
“平民摆脱士绅压迫,家庭冲破宗族束缚,都需要国家提供足够保障,比如国家要能制止械斗,能基本消灭贼匪,比如被欺负了有衙门受理并惩戒士绅或宗族。
“这些都要银子,都要耗费‘民力’,光是现有‘民力’远远不够。是以我社建水利、振工商,皆为提升‘民力’。仅以农桑举例,昭陵亩产比以往提升三成!
“若天下田土亩产都能提升三成,工商都能振兴,则国家有‘民力’保障平民,平民亦能丰衣足食。仓廪实而知礼节,老先生要的至德之世,未必不能实现。”
刘今钰一口气说完,王石兄弟震惊与疑惑参半,杨文煊却在偷笑——到时的至德之世,却不一定是他们这些儒士想要的“至德”。
不想刘今钰突然起身,看了眼杨文煊,后者顿时暗道不好。
“两位先生,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若有疑惑,杨社长可为你们解惑。”
杨文煊还没来得及说话,刘今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今钰一顿输入爽到了,独留杨文煊一人应对王石兄弟的几十上百个疑惑,心累至极。
她倒是真有事,但根本不是急事,纯粹不想在启明城受气罢了。
赵同桂办事得力,又有黄昌国镇压反叛,严打之事已不用她操心。
推行民衔安了百姓之心,社中员役工资也涨了一大波,稳住了员役之心,何况打掉那么多人,空出那么多位置,也是十分诱人的。
此次严打,造成的混乱只是看着大,实则并未触及根基。
所以,她不想在启明城听人进忠言,看人表演忠臣戏码了,找了个湘阴危急的借口便逃走了。
等她到湘阴的时候,邓玘已经率部返回巴陵,她却面对周怀名、赵得柏、郑子谦三员大将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湘阴不是他邓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赵得柏面露喜意,周怀名小心问道,“社长可是要围攻巴陵?”
“围攻巴陵?我可没说。”她心想真围攻巴陵了杨文煊估计得把她骂死,“我的意思是,给邓玘一个教训!”
接着,她下令周怀名、赵得柏派遣小队进入巴陵,建立农联和当地的乡勇队伍,让邓玘以后不敢出城,又命令郑子谦剿灭洞庭湖的水匪和明军,她亲自督战。
不过,因她过于重视粤西,大同社内河水师的发展其实很缓慢。
她也并非不知道这一点,说是要剿匪杀敌,实际只是跟着郑子谦继续执行测绘洞庭湖岛屿和水文情况的例行任务。
“终于清静了。”
郑子谦很是贴心地带人远离了她,洞庭湖上波光粼粼,清风徐徐,让她心神顿时放松。
湖面宽阔一望无际,太阳月亮仿佛从中升落,这才是八百里洞庭呐!
她不由想到后世的北海,如今的合浦三村乡,这洞庭湖,如海一般浩瀚无垠。
不!
她目光一凝。
不是洞庭湖和海一样,是人太过渺小,才会以为湖海差不多大。
若局限于南楚两粤之间,龟缩在大明南方一隅,那么天下与这寰宇,便也没什么区别。
她向南看去,依稀还能看到黑色的湖岸线。
洞庭浩渺,但终究不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