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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表忠

作者:糖炒栗子不放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崇祯八年六月二十六日,邵阳县尚贤乡。


    蒋信止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从逼仄的巷道走出蒋家院子,光线陡然充足,日光像是点燃了他周身的阴湿空气,沸腾的水汽紧紧裹着他,闷热难耐。


    一辆马车驶入院子前的地坪,扬起一片尘土。


    马车的钢铁车身折射着坚硬的冷光,蒋信止多看了几眼。


    马儿一声嘶鸣,他慢慢抬起了头,车厢里先出来一个穿大同社制服的年轻男人,他一看见蒋信止,身子一僵,旋即缩了回来。


    然后是个身着直缀的男人探出身,本来一脸疑惑,看见蒋信止站在不远处不由地吃了一惊,却又顿时了然了。


    “大嗲嗲!”


    蒋大预急忙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过来扶住蒋信止,又对着马车喊了一声,蒋大钦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了。


    蒋大预看着蒋信止说道,“大嗲嗲,社里只是放了奴,不是不准我们雇人。何况族中那么多晚辈,你喊一声……”


    蒋信止呵呵笑着,眼珠子却时刻放在自家孙子身上,“大预啊,莫要担心。那报纸上不是也说,多动一动,对身体好。”


    蒋大钦扭扭捏捏走到近前,喊了声“嗲嗲”。


    蒋信止一张笑脸顿时冷了,“你回来做甚?我叫你跟上面申请去广西你不去,现下连毛贼也不敢打?你当初还不如死在沙平堡,好歹名声好听些!”


    “活着享福不好么?”蒋大钦缩着身子,却又咽不下气,“就是个贡生,儿孙能有多大出息?


    “如今踩了狗屎运,甚么不干也能享福,逼我去送命作甚?难不成嗲嗲你一心想断子绝孙?”


    “你!”


    蒋信止勃然大怒,举起拐杖要打人,蒋大预连忙拦着,蒋大钦见机跑进院子里,不见了人影。


    “唉!”


    蒋信止重重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阴暗的巷道没说话。


    许久,他落寞地喃喃道,“也罢,也罢……”


    蒋大预这时开口,将话题引开,“大嗲嗲,无论如何,你出门也该有人跟着你,待会我去说说他们……”


    蒋信止似乎已从孙子不争气的悲愤中挣脱出来,他只摇头道,“放心,我还死不了。不看到最后,我可不甘心。”


    蒋大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伯祖想看到什么。


    虽然是伯祖一步步加大赌注,让蒋家彻底上了大同社的船,但伯祖心中,仍不觉得大同社能夺取天下,或者说,不希望大同社夺鼎。


    可能正是这种矛盾的心态作祟,这几年伯祖老得特别快。


    蒋信止向着前方小小迈出一步,“大预,我们慢慢聊。”


    午后的阳光仍旧炙热,但蒋大预不想扫了伯祖的兴。


    老人家愿意走,便多走走罢。


    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蒋大预轻声说道,“大嗲嗲,佘湖乡、永慕乡……就是以前中乡那一带的贼人,已经衡阳逃入长沙。”


    蒋信止毫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蒋大预皱起眉头,继续说道,“这些贼人与以往不同,称自己是铲平王麾下,要铲平天下一切不平之事,让世间人人平等,再无贵贱、贫富之分。


    “又说刘社长本是铲平王座下护法,却背弃铲平王,与官绅合作,以致南楚遍地不平之事,是以他们起义,誓要铲除叛徒,匡扶正道,救护贫民。


    “这些人不知甚么时候串联在一起,佘湖乡有人率先反叛,继而昭阳南部甚至邵阳东部都有人响应,因各乡先锋营不在,一度打到邵阳县开化乡。


    “他们倒也真不伤百姓,至少没有主动去劫掠乡里,而是目标明确地去打乡署里所,公审贪污的员役。有一股企图趁乱攻取昭阳县治,但没成功。”


    “土鸡瓦狗,”蒋信止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换了个名头,也是土鸡瓦狗!”


    蒋大预惊道,“大嗲嗲,你晓得他们是谁?”


    “是谁?”蒋信止讥笑两声,摇头道,“大预啊,你好好想想,这世上干甚么事不要钱粮?现下除了大同社自己,还有谁有余力掀起这等大乱?”


    蒋大预默然,蒋信止幽幽说道,“除了昭陵,其他地方也生了乱子,有杨泗会,有供奉弥勒的邪教,也有借铲平王名头起义的。


    “这些人,不是大同社还没得及彻底铲除的土贼恶霸,便是明文禁止但仍旧躲在暗处的神棍。可光靠他们,翻不起这么大的浪。”


    正说着话,蒋信止指了指一处树荫,蒋大预立即了然,扶着他伯祖过去乘凉歇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是那些不甘心的人在推波助澜。”蒋信止寻了块石头坐下,微微有些喘气,“可惜,注定是徒劳啊。”


    蒋信止有些落寂地说道,“南楚生乱,归根结底是大同社高看了自己,以为凭借大半个南楚,便能力敌数万官兵,并取得优势。


    “可上百万两的银子、十万大军和翻番的运粮民夫,又岂是半省百姓能轻松负担的?若非大同社从士绅的手里夺走了乡里……”


    他莫名地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树叶缝隙间的蓝天,“这,是不是天眷?大好时机,官兵却被流寇牵制。


    “而一众贼匪乃至所谓义军不过是刚拿起武器的泥腿子,不堪一击。他们身后,又尽是投机取巧之辈。”


    蒋大预静静地看着陷入深思的伯祖,心中却有些不同的想法。


    大同社的运气或许确实不错,但这运气,也不是平白无故而来的。


    官兵或败或退,乃是大明腐朽,处处都有隐患,就像一个老人,看着康健,可摔一跤,甚或只是情绪稍一激动,便可能引发重疾。


    腹心生乱,乡市被劫,员役被杀,但祸乱却无法扩大,乃因大同社根基稳固,治下百姓虽然受了部分员役的盘剥,但生活无虞。


    所谓起义军的口号喊得再响亮,也不可能像流寇一入豫境便裹挟了几十上百万百姓那般声势浩大。


    是以不过半月,各处叛军贼匪已成风中残烛,或被剿灭,或逃入山中。


    若不是先锋营被抽调得太狠,这些叛军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你可去了证券所?”


    蒋信止突然问话,且是与原本毫无关联之事,蒋大预一时有些懵。


    “公债、股票这些的价格是不是都在降?”


    蒋信止浑浊的眼睛看来,蒋大预“嗯”了一声,“一直在降。腹心生乱,卢象升又接任湖广巡抚……”


    “卢象升接任湖广巡抚,又非偏沅巡抚。况且接任偏沅巡抚也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正说着话,伯祖眼神陡然尖锐,话锋又转了回去。


    “我筹集了三万两,你全投进去。”


    蒋大预心头大震,“甚么?”


    “三万两?这……”他倒吸一口凉气,“这银子,哪来的?”


    “你莫管银子哪来的,不要耽误,马上去启明城,明日就要买入。”蒋信止语气平静,眼神却愈发凌厉,“晓得了么?”


    蒋大预张了张嘴,可伯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点了点头,眼中却多了几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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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恐惧。


    他深呼一口气,可牙齿却在打战,“大嗲嗲,我马上去启明城,先扶你回……”


    正要上前去搀扶,蒋信止却拿出了一张纸,上面依稀可见或是两个字或是三个字的词组分开排列在纸上。


    他怔在原地,旋即心脏如伯祖右手举着的纸张一样上上下下颤栗起来。


    不敢相信,他紧张问道,“大嗲嗲,这是……”


    “我蒋氏从煤矿入局,而后趁势而起,众多子弟遍布大同社厂矿、署所、军队,其中贪污受贿、欺上瞒下者,恐非你我尽知,但至少表一表忠心。”


    蒋大预不敢接过那纸,蒋信止重重说了句“拿着”,他才双手微微颤抖地接了过来,上面二三十个名字,其中不少都是他们近亲。


    “大嗲嗲……”


    他企图劝说,蒋信止却嗤笑道,“你莫非以为我们瞒下,他们便能无事?社里或被战事牵扯精力没顾到,或是战时不欲伤筋动骨,才让他们多潇洒了几日。”


    “可……”他声音发紧,“如这般以为做了员役,便能像以往的官吏一样作威作福的,至少占了社中员役一半。哪怕社长知晓,恐怕也不敢……”


    “不敢?”蒋信止冷笑道,“这天下有她刘今钰不敢做的事么?”


    蒋信止抓着拐杖,慢慢起身,蒋大预往前一步将他扶起,“昔日弱小之际,便敢炮打我蒋家,夜夺青龙寨。


    “现下刚刚起势,便胆敢奇袭广州,攻占千里之外的合浦。与其说不敢,不如说杨社长能否劝她下手轻些。”


    蒋大预扶着蒋信止往院子去,仍是觉得不妥,“大嗲嗲,便是社长真要肃清风气,我们蒋氏这么突出……”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且不说宗亲会如何想,唐家、刘氏,还有大刀寨那些老人,恐怕会怪我们将他们架在火上烧,会记恨我们出头。


    “被惩戒的员役只怕也会怨恨我们,以为是我们引发了社长肃风。甚至没问题的员役也会厌恶我们多管闲事,收紧了束缚他们的规矩。”


    “这是代价,”蒋信止眼中没有半点动摇,“代价越大,好处便越大。正如那股票,风险很高,得利却也极高。重要的是,能否承受代价。”


    说着,蒋信止拍了拍他的手背,“大预,我长房一支,唯有你,还有几分希望。这得来的利,往后都是你的。你要用心去办,你要……”


    蒋信止看着他道,“你也不必多做甚么。我百年之后,看着点我的儿孙,不要让他们败了家,我便安心了。”


    蒋大预低声道,“大嗲嗲,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


    “好,好!”蒋信止欣慰地笑了笑,“我年纪大了,糊涂了,恐怕有些人没记住。你路上多看看,少了谁便加上去,切勿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蒋大预低声应下,蒋信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事关重大,名单要交到两位社长手中,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他都答应下来,将蒋信止送回宅中,又叫人找来几辆马车,让青壮将蒋信止的三万两全搬上了马车。


    返回启明城的路上,他看了蒋信止给的名单许久。


    车厢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应是到了礼庵里。


    他放下纸张,却又举起看了一眼,远处“咣”得一声钟响,依稀有人高声喊着“天下太平”,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


    “酉正了。”


    一支炭笔在纸上划了划。


    “代价么?”


    名单的最后多出三个字——


    蒋天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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