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五月初八,两广总督行署壮猷堂。
乐嗣功两千余人败于大同社三百人的消息传来,熊文灿暴怒,将官吏全部赶走。
但面对空无一人的厅堂时,胸口炽烈的怒火骤然冷却,只化作一团浓烈的郁气裹着心肺,沉闷难受,却又无法发泄。
堂外大雨倾盆而下,响亮的撞击声像是不停歇的火铳,轰打得广州大地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熊文灿发红的双眼放空,心中却止不住地去想两粤战局。
广州城西门被夺,尚且可以说南楚贼狡诈,粤东士卒都去了前线,被其趁虚而入。
但乐嗣功以多败少,却明晃晃地告诉了世人,粤东兵实力不济,已远不如南楚贼。
那么,在梧州、韶州乃至连州,官兵还能取胜么?
或许,还有很多借口可用,比如乐嗣功本无战意,比如乐嗣功匆忙赶赴佛山没带火炮,比如乐部麾下除不到五百的标兵外都是不堪战的旗兵、乡兵。
但,掩耳盗铃有用么?
且不管前线如何,至少如今明眼人都知道,除非广州守军倾巢而出,否则不足以制住这支突袭的南楚贼。
可新兴又报来贼情,说五月初四有千余贼人冲出罗定,一路往东来。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南楚贼的援兵。
贼人援兵很快就会抵达佛山。便是他不顾广州安危,全力围剿这支南楚贼,也无多大取胜可能。
想剿,便只能调回前线兵马。
所以,这便是那女贼首亲自涉险入境的目的吗?
“爹!”
长子的呼喊让他的眼神渐渐凝实。
熊曰绘眸中尽是愤恨,但其下的惶恐不安却也藏不住了,“爹,那姓银的贼人嘴硬得很,仍不肯透露城中南楚贼名单。”
熊文灿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那银玖说或不说,于大局并无影响。抓了他严刑拷打,与其说是抓奸细,不如说是泄愤。
熊曰绘又道,“爹,未央先生回来了,你可要见他?”
熊文灿怔住,默然点了点头。
熊曰绘欲言又止,迟疑一阵,将一封信放于熊文灿案前,“爹,南楚贼放回了南海县主簿陈邦奎,让他带来了这信。”
他记得南海县书吏说过,这陈邦奎带着衙役抵挡贼人想要保全县衙,但县衙还是被一支贼人攻破了。
陈邦奎被抓走,县衙的库房也被洗劫一空。
是个忠臣。
但这位忠臣带回的信,却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只是,他不是已经半截身子入了阿鼻地狱了吗?
轻笑一声,他直接撕开信封,快速扫了眼南楚贼的信。
果然,南楚贼是来要价了。
女贼首开门见山,问他要不要赎回叶绍容等大官。按着官员品级和权位,赎金也分几等,最高的自然是代天子巡狩的巡按御史叶绍容,达十万两白银。
接着建议两粤与大同社暂时休战。
这女贼首倒也聪明,提了招抚之事,但也仅表示她愿意受抚,并未要求他做多少,毕竟这超出了他的职权。
但两方休战,或者表面维持一些小冲突,实则互不干扰,却是两广总督可以做到的。
甚至熊文灿若有自信,可在占据优势的韶州继续进攻,也可以接着围剿她们这支突入粤东腹地的“贼人”。
只要梧州和连州休战,他们便可以往下谈判。
若熊文灿同意,她保证一旬内退出广州,并且合作结束前绝不纵兵入广州地界。合作达成后,她也不会再夺两粤任何一座城池。
同时,她会尽力配合熊文灿遮掩广州城入贼、省级大官被抓走这等丑事。
且熊文灿若是有需要,她还可以充当熊文灿的刀,将那些不听话的官绅处理掉,免得他们将广州的事上报到朝廷。
又或是演一演放火、劫掠的戏码,帮熊文灿“销账”。
不得不说,很有诚意,但不该让步的地方又绝不让步。
他抬头看向熊曰绘,手指不经意地用了力,信纸褶皱扭曲,“去请未央过来。”
熊曰绘应声告退,梁朝钟不久便快步走进壮猷堂,正要行礼,熊文灿便催促他坐下。
熊文灿看向梁朝钟沾上泥水的裤脚,后者忙请罪道,“东家,学生得知省城……匆忙赶回。心下焦急,未归家便直奔行署过来,衣裳……”
“未央,这点小事不必说了。”熊文灿神色如常,全然不见此前的失态,“未央急着见余,所为何事?”
梁朝钟深吸一口气,向熊文灿作揖道,“请东家恕罪,学生斗胆献策。”
或许是担心被熊文灿一打断都再也开不了口,他不等熊文灿回复便道,“学生以为,当与南楚贼暂时议和,方能保住粤东。”
熊文灿目光深邃,“这是,你的想法?”
梁朝钟怔住,知道瞒不过去,加之相信熊文灿的人品,他如实说道,“学生与李云龙在罗浮山谈及天下大势,他以为如今南楚贼势大,当静待其变,学生也认同。”
“天下大势?”熊文灿喃喃一声,又温声道,“你且说说,天下是何情势?”
梁朝钟又作揖道,“东家,学生斗胆妄言,东家姑且一听。”
他定了定神,徐徐道,“观乎天下大势,国朝现有三大患,关外鞑虏,秦晋流寇与南楚社贼。
“其中又以流寇祸害最烈,以数万兵马,数十万流□□突几千里,糜烂七省,中原尤为残破。
“流寇乃腹心之患,若不能平之,则赋税难征、兵马难调,是以国朝不平流寇便不能平社贼。
“南楚贼或有心或无意,北边止步岳州,纵然荼毒南楚及两粤之地,于国朝却只是肢体受创。
“朝廷虽无人赞同议和或是招抚,但邓部哗变非但不补充兵力,反倒调走益阳官兵,可见……”
他深深一叹,“可见朝廷也认为南楚贼并非膏肓之疾。况且不论庙堂诸公如何想,南楚贼都只能是无足轻重的疽痈。
“流寇今岁窜到南直隶,至今仍有张贼在安庆一带作乱。湖广缺兵少粮,朝廷也无甚余钱,调兵遣将困难重重。
“此前定下的七万二千剿贼兵马,最后仅五万,可以说左支右绌。岳州不失,武昌不乱,流寇社贼不合流,便……”
梁朝钟摇了摇头,眼中有不甘,却也有茫然,“是以,学生以为,两粤当静待其变。等朝廷剿灭流寇,等穷兵黩武的南楚贼内部生变,方才有取胜可能。”
熊文灿没说话,梁朝钟等了一阵,眼中不甘止不住变浓,最后眼神一狠,急促说道,“熊制台!”
熊文灿眼神一凝,沉重的目光落在梁朝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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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钟面露决绝,语速愈发快了起来,“若制台不愿议和,不如再抽调几千精兵至肇庆,雷霆一击驱走梧州贼人,则粤西乃至两粤战局便都活了!”
熊文灿面露惊疑,梁朝钟稍稍平复激动的情绪,“东家,广州的南楚贼不过两千人,又无重炮,只需提醒各城谨守,断不会再有城池被贼人轻取。
“南楚贼自号大同社,声称要济世救民,绝不会如流寇般四处劫掠,最多抓拿为祸乡里的士绅。相反,这支精锐在外,梧州贼人实力大为削弱,是大好机会……”
熊文灿脸色渐冷,外面的雨声更加大了,长久的闷热让衣物好似黏在了他身上。
“士绅!”熊文灿重重地一顿,但声音却紧接着低了下去,“未央,你该知道,士绅乃国朝根基。士绅之心,莫说余这两广总督,便是皇上,也不敢不顾。
“况且,驱走梧州南楚贼,便能剿灭平乐之贼么?便能解除桂林之围么?夺回梧州之功,又能否抵消失门之罪?未央,余也不知该战,还是该和……”
……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刘今钰伸了伸懒腰,却见贾闷头领着几个小厮进来,几盘茶点放在案几上,浓郁的香味让刘今钰喜笑颜开。
小厮下去,刘今钰已开始大块朵颐。佛山南边就是顺德,美食之都的风味不得不尝。
见贾闷头闲着无聊,刘今钰边吃边问,“闷头,你觉得熊文灿会选择休战么?”
贾闷头哼哼道,“熊文灿那鸟官会休战?广州西门被夺,自己差点被活抓,这口气能咽下去他还有卵蛋么?”
“我倒是觉得他会休战。”刘今钰笑道,“当官的,重要的是头上那顶乌纱帽。想保住官位,要么抓了我,要么跟我合作瞒住上面,何况……
“何况熊文灿这人礼佛,性格没那么极端强势,酷爱招抚,郑芝龙要招抚,刘香也要招抚,我们怎么就不能招抚了?”
贾闷头没说话,一脸你说的都对的神情。
“不过,”刘今钰看着照进厅堂里的阳光,话锋一转,“这佛山也不能久待,得小心熊文灿耍阴招,用谈判拖着我们,暗中调精锐过来。”
顿了顿,她问道,“罗固还没到么?”
她这两日已念了几次罗固的名字,倒不是担心,纯粹是待不住了。
当时为了避免暴露,罗固领着不会骑马的余部过了几日才从罗定出发,这会等烦了她又觉得太过谨慎。
好在次日罗固便到了。
罗固听说社长急着见他,以为会给他安排什么重要任务,他可不想再当这“辎重队队长”,眼睁睁看着贾闷头、萧游两人跟着社长大显威风。
谁料刘今钰一见到他,便叫他将缴获、俘虏和她的亲笔信先送到罗定,再让岑溪的乡勇接应,转交给杨文煊。
罗固愁眉苦脸,刘今钰鼓励他道,“罗固,你且放心,我留了最大的功劳给你。你多跑一趟,我会在佛山再待几日吸引粤东的注意。
“东西送到后,你直接从罗定去高州府,你我在茂名或是化州汇合,到时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罗固满脸疑惑,脑子里回想着粤东的地图,赶路途中他没事便会研究,已经记忆深刻。
下一刻他顿时瞪大眼睛,惊喜不已——
社长是准备抄围攻陆川的雷廉参将的后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