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二月二十七,广州府城。
城中某处宅院的一间书房中,银玖为桌案对面的中年男子斟茶,一股清香随着水汽袅袅升起,男子当即叹道,“好茶!”
“此茶出自六九福地云山,虽不及当世名茶,亦不远矣。”
银玖此话一出,男子神情顿时僵住,几分不解从眸底闪过。
男子默然,看着杯中漂浮的细长茶叶发了会呆,轻叹一声,将茶杯放下。
“银掌柜是打算离开广州了么?”男子有些遗憾地说道,“银掌柜甚么时候走?余在衙门有几分薄面,可保银掌柜平安到肇庆。”
银玖笑了笑,“在下还以为未央先生会怒斥在下。”
男子哈哈大笑,旋即面色严肃,不大高兴地说道,“银掌柜,你把余当甚么人了!我梁朝钟,还没到要靠举报别人换取名利的地步!”
银玖道,“在下自然知道未央先生的秉性。但在下以为,未央先生会视在下为敌国奸细。”
“敌国?”梁朝钟嗤笑一声,“贵社狂妄,有何资格称作一国!”
银玖并不介意梁朝钟的嘲讽,只轻声笑道,“未央先生应当早就知道在下乃是大同社的人,为何一直当做不知道?”
“银掌柜明目张胆卖着大同货,广州城有几人不知你银玖是大同社的人?”梁朝钟眉目间那几丝讥讽仍未消散,“但无论官绅,都装作不知,你道为何?”
银玖道,“因为他们喜欢大同货,因为他们能靠大同社赚钱。但,未央先生不需要……”
“余不需要,余也当真提醒过东家。不止余,许多人都告过状,但东家一直压着。”
梁朝钟似笑非笑,又端起茶杯,呡了一口。
“既然东家不管,余也懒得操心。你家货挺好,宣扬的东西大逆不道,但也颇为有趣,拿来解闷也不错。”
顿了顿,他又道,“自从猜到银掌柜的身份,余心中便十分疑惑。在遇到东家之前,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何值……”
他抬了抬眼,看着银玖,“值得银掌柜大费周章,特意做余邻居,忍受余的怪脾气请教余佛经,费了好大心思,才与余结成朋友。
“余仔细想了想,此前跟余亲近的,稍有地位的只有家舅霍公觉商。但说句不好听的话,家舅一个举人,仕途止步于袁州知府,在这广州城……”
他摇了摇头,到底没继续对自家舅舅表示不敬,“余对贵社无用,家舅也是。银掌柜像是从一开始,便知道余会被余现下的东家请为其子师。”
似乎是自己都觉得这番猜测有些可笑,他自嘲一笑,“也罢,银掌柜目的不纯,在下同样对银掌柜保持警惕,你我互不相欠!”
“未央先生大气,在下当真不如。”
银玖起身将一个箱子搬上桌案。箱子颇沉,桌案明显往下一沉。
“在下为未央先生找来了几本少见的佛经,希望未央先生能为我社,也是为南楚百万百姓,在贵东家面前说上几句话。”
梁朝钟愣了愣,下一刻勃然变色,起身怒斥道,“银玖,你甚么意思!拿这黄白之物侮辱余么!”
他冷笑两声,“余只是一介生员,担不起百万百姓的期望,你另请高明!”
说罢,他拂袖便走。
刚跨过门槛,身后便传来银玖的呼喊,“未央先生,请听在下一言!”
银玖追了出来,“未央先生,求人办事,自当有所表示,何况是关系数百万人民,影响数省乃至天下的大事!
“我知先生秉性,却更知此事之重大。若先生因此觉得受辱,断然无视生民疾苦,还看甚儒经,读甚佛书!”
走到院中的梁朝钟身形一滞,下一刻转过身来,冷冷说道,“银掌柜图穷匕见!”
银玖却回以微笑,“请先生见谅,在下是有意激怒先生。若非如此,你我恐怕难以坦言。”
梁朝钟哼了一声,“银掌柜有甚要说,便现下说了,余便不进房中了。房中昏暗逼仄,远不如院中敞亮!”
银玖略过梁朝钟话中的辛辣讽刺,仍旧语气温和地说道,“我社欲与朝廷议和,想请贵东家帮一帮忙。”
“你社覆灭在即,也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梁朝钟冷声道,“但余劝你,莫想着议和了。
“你社妖言惑众,意欲颠覆三纲五常,掘了圣学的根基,无论朝野,俱痛恨非常,谁敢议和?”
银玖慢慢步入院中,“朝中总有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贵东家也是个明白人。如今大明的敌人实在太多!
“流寇越剿越多,原只在秦晋,后蔓延豫楚,今年更是窜入南直隶,烧了凤阳。东虏入关劫掠也成了常态,首善之地都快成了别人的跑马场。
“与之相比,我社只在南楚、粤西,威胁不大。可若想剿灭,却得烧掉不少钱粮。大明三处用兵,撑得住几年?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与我社议和,不但省下一笔银子,还能再得南楚赋税,这一节流一开源,省下了两笔钱。如此,大明才有余力剿灭流寇,抵御东虏。
“朝廷便当真不信我社,也该行缓兵之策。待平定流寇,再来收拾我社。”
“你!”
银玖这番话叫梁朝钟十分难受。
大同社根本没有多少议和的诚意,但议和的种种好处却又是朝廷急需的。
不掺杂个人想法,他也认为朝廷应当议和。
无论大同社如何势大,如何与士绅不对付,却远在大江以南,暂时威胁不到大明根基。
可流寇和东虏却不一样。
一个已经攻陷了凤阳,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就是南京。一个曾经兵临京师城下,有第一次便会有有第二次。
便是不议和,大同社也定然是三者中朝廷最不重视的。
朝廷纸面上还有几十万大军,若算上卫所,那便是上百万。但谁都知道这数字水分有多大。
不说这些不能当真的数字,便说今年朝廷刚刚定下去剿灭流寇的七万余大军,恐怕也有不少兵额是虚报的。
文官贪污,武将也在吃空饷。
梁朝钟郁闷至极,只觉得胸口有股气吐不出去。
银玖拱了拱手,诚恳说道,“未央先生,在下说句真心话。议和之事,我社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是以上头未下死命令。但在下却想促成此事。
“在下本是一白丁,曾遭税吏欺压,险些入狱。多亏了一衙役相助,才免遭牢狱之灾。那衙役救了在下,在下也想救百姓。
“朝廷本就缺钱少兵,何必派来几部兵马骚扰,夺不回城,更灭不了我社,只是苦了百姓。先生当真要坐视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么?”
梁朝钟又一次沉默了。
良久,他叹了一声,语气渐渐平静,“你应当知道,去年东家本想招抚刘香,令岭南道臣洪云蒸等官入其船宣谕。
“刘香却以洪云蒸等文官到场,夏之木、张一杰等参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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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知所踪为由,怀疑东家假抚真剿,扣下了招抚官员。东家因此遭了皇上训斥。
“那刘香本不想受抚,才会明明知道参将已北上剿贼还以此为由翻脸。两参将便在,他照样会寻别的差错。焉知你社会不会学那刘香,名求和,实拖延?
“是以,东家会不会怀疑贵社企图,究竟还愿不愿意出头招抚贵社,余也说不好。”
“未央先生,在下先替南楚百姓谢过先生!”
银玖毫无征兆地对梁朝钟跪拜,后者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竟看着银玖磕了三个头。
“银掌柜,你……”
梁朝钟忙将银玖扶起,眼神复杂,最后只是一叹。
“银掌柜,余只帮你这一次。此事过后,你我便是陌路人。”
银玖恭恭敬敬地回道,“先生放心,在下知道分寸。”
梁朝钟深深看了眼银玖,拱手告辞,银玖想送,梁朝钟却摆了摆手。
梁朝钟走后,银玖独处至下午,便按着惯例去了几处店铺检查,随后在大街买了些吃食,确定没人跟着,去了一处背街小巷,进了一间寻常的小院。
他关上门,院中几人便向他点头问好,他将买来的吃食分发下去,只留了一袋,进了书房。
“银玖大哥,你来了!”
房内一个青年站起身,看着银玖手里的吃食,喜笑颜开,很不客气地拿走了。
“银玖大哥,还是你对我好!”
银玖却摇了摇头,“你这性子,还是这么不定。”
青年吃着小吃,笑道,“我又不是绣衣司的,性子不定便不定。”
说着他指了指书桌上的几本书,笑道,“大哥你放心,我老老实实学着洋话哩!让那佛郎机人多来几次,我差不多学会了。”
旋即他又蹙起了眉头,“不过,这英吉利人,濠镜澳都没有。他们的话,我还是跟着杨社长学的。
“但杨社长说,他的英吉利话是英吉利的土话,怕不能与大部分英吉利人交流……”
“濠镜澳没有英吉利人,但有人会说英吉利话。”银玖道,“下次我去濠镜澳找人来教你。”
青年瞪大眼睛,“太好了!”
看着青年欢喜的样子,银玖摇了摇头。
这孩子名叫刘正胜,是刘今钰的宗亲,因为语言天赋突出,被杨文煊带在身边一年,教他英吉利话,后面又让他来广州学佛郎机话。
学佛郎机话他能理解,毕竟要与濠镜澳的佛郎机人做生意。
但为何杨社长又对英吉利这么关注呢?
他在广州这么长时间,也见过不少西洋人,但对英吉利的大多数认知,还是杨社长说的。
不过,杨社长此举必有深意。
就像他来广州前,杨社长便吩咐他必要与梁朝钟交好。
当时梁朝钟只是个无甚名气的生员,谁能想到他现在会是广州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他轻轻叹了口气,耳畔却响起一阵敲门声。
一个长相普通,很不引人注意的灰衣仆妇走了进来,对他耳语几句。
“啊?”
仆妇说完便走了,他有些惊讶,却又不是很惊讶。
刘正胜眨巴着眼睛,期待看着他。
他摇头笑道,“算你运气好,此事也不算秘密,你可以知道。”
刘正胜眼睛一亮,银玖压低声音说道,“社长率部攻梧州,未夺下苍梧,反倒取了藤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