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起蛟身处战场之中,眼睁睁看着城下的战友被炮弹轰碎、被木石砸死、被火箭点燃,云梯上的战友被燕尾炬扫落、被钩子钩住挂在城墙上等待死亡……
哀嚎声、呐喊声、咆哮声分明就在身边,却像隔着极远极远的距离传来。
刘木头浑身是伤,大喊着救他,头顶明军举起金汤,正要倾倒。
“不!”
他想跑,想叫,却动不了,声音卡在嗓子里出不来。
“李潜龙!”
刘木头的叫声让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张黑红的粗糙面孔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你乱叫甚么哩?做噩梦了?”刘木头嘿嘿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不会做噩梦哩。你放心,好歹是我上司,我会为你保密的。”
说着话刘木头将一大碗放着咸菜的稀饭端来,“吃罢,平乐城里好歹有些粮食,不用吃干粮了。”
破城了?
他恍惚的眼神这时才慢慢聚焦。
是啊,他们破城了。
打了整整一天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他们打下平乐了。
他不知被谁打中了脑袋,昏睡到了现在。
“我跟着去平乐的库房看了,里面只剩老鼠子了。”刘木头自顾自说着,“难怪我们能这么快打下平乐,城里没几个兵,更没多少守城器械。”
他起了身,喝了口温热的粥,胃暖了些,身体的疲倦稍稍消散了些。
“粮食、银子都是从城中大户铐来的。没多少,比不得湘潭、衡阳。只能说,好歹让我们吃饱几日。”刘木头摇摇头,难得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也快要走了。”
“走?”
筷子停在半空,何起蛟诧异地看向刘木头。
刘木头勉强地笑了笑,“你昏睡了两天,不晓得石、周两部已到了平乐。虽然我们人多,他们围不住,但平乐城中粮食不多,我们只能走了。”
何起蛟低头看着冒着几缕热气的粥出了神。
刘木头沉默半晌后,神色有些消沉地说道,“要我说,一开始便不该攻打平乐,打下平乐好像也没甚么用。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赢了,社长给大家都记了功。死了的,家人往后不必操劳了;活着的,便等着升官了。”
何起蛟喝完粥,外面便有人来找他,说萧营长召集连长开会。
他匆匆赶去,临时的会议室里一阵欢声笑语,连平日总板着一张脸的萧游也在与人说笑。
“李连长,若身体不舒服,我叫大夫看看,”萧游柔声说道,“这一两天我们便要离开平乐了,身体要趁着这时候修养好。”
何起蛟坐下,礼貌地笑了笑,“萧营长放心,我身体没问题。不过,这一两天就要走了?”
萧游笑意更深,“李连长睡了两天,不知局势变化。石、周两部慢慢赶来,昨日到了平乐城下,与我军打了几场。
“我军虽小胜,却也不能歼灭两部明军。若留在平乐,岂不是等着广西兵围城?”
何起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刘今钰究竟为何要夺取平乐,现在又为什么这么干脆地放弃平乐。
还有恭城也是。
恭城紧邻湖广,他们守得住,为何不守?
萧游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看着四个连长到齐,便将离城的计划做了说明,他听得一脸惊疑。
……
石之碧与周烈驰马进了平乐城。
社贼当真弃了平乐,城中并无伏兵,也无陷阱,完完整整地奉还给了他们。
四面响起不和谐的声音,周烈脸色微变,“社贼秋毫未犯,反倒是官兵,一进城便四处劫掠……”
石之碧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周兄,我们手底下的兵,向来是这样的成色。”
周烈看看他,按下气恼道,“不能任由他们胡闹!石将军,你且去府衙等我!”
周烈策马走了,石之碧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去了府衙。
府衙里还有许多官吏。
除府江兵备道、平乐知府自尽外,社贼并未杀害一人。
官吏们仍如惊弓之鸟,石之碧进了正堂面色才稍稍安定一些,老实地答着石之碧的问题,全然没有往日的清高。
周烈傍晚时进了府衙,没想到石之碧还在等他。
“社贼入城,不但秋毫未犯,将被迫守城的百姓全放了回去,还帮着百姓修缮被炮火波及的房屋。”
周烈灌下一杯茶,犹觉得不够,又往嘴里倒进一杯。
“社贼杀了不少趁着城破时作乱的青皮无赖,还顺带着处理了几起冤案。反倒是我们进城,官兵跟一群恶狼似的,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周烈越说越气,“在恭城时便是如此!这帮人如何打骂也没用!若是再这样下去,广西的民心迟早也是社贼的!”
石之碧忽地一笑,周烈诧异看来,他却又摇了摇头,“周兄,你说社贼夺城又弃城,该不会是让百姓知道官兵的丑态罢?”
周烈怔住,石之碧又忍不住笑了几声,“玩笑话,周兄莫要当真。”
顿了顿,他面色严肃,沉声道,“周兄,官兵战力不如社贼,王总镇对上社贼保家队,能靠骑兵险胜,但若社贼出动炮队,便打不过了。
“你我手下兵马,也打过大大小小的十几次仗,虽都是土匪瑶贼,但本事也不算太差,却已不敌社贼的护乡队。但为何不敌周兄可曾想过?
“社贼并不比我们会打仗,甚至经验比我们少得多,攻城、野战,都犯过不少错,甚至是大错。但为何他们并不会因此大败?”
周烈沉思,石之碧便继续说道,“因为他们令行禁止、极善于反省,犯了错能立即调整,并且不会再犯。
“还因为他们装备精良,铠甲、铳炮乃至普通的军装、鞋袜,都是上好的品质,你我军中,恐怕只有军官才能用上,甚至连军官……”
石之碧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又接着道,“更因为他们坚韧!一众官兵,贪生怕死,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战事持久,便丧了胆气。
“每每与社贼交锋,起初还能与社贼打得有来有回,一旦陷入僵持,最后往往是我军力竭被社贼冲锋击溃,仅能凭家丁勉强支撑。”
周烈盯着石之碧道,“石将军可是知道,为何官兵与社贼有这么大的差距?”
石之碧与之对视,“银子,因为银子。”
他情绪略有些激动,连同语速也快了起来,“社贼几乎天天吃肉,士卒方才健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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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贼的铠甲、铳炮等等,没有银子如何造出?
“社贼护乡队的小兵,一月也能领一两二钱银子。此外,伙食、训练乃至部分生活所需,皆由社贼负担。仅一个小兵,社贼便要花二两五钱。
“反观官兵,步兵饷银不到一两,还经常被克扣,多少人饿着肚子打仗,多少人还穿着十几年的破烂军装?只有家丁饷银稍高,所以也只有家丁能让你我不败。”
周烈默然,石之碧闭目平复着心情。
良久,周烈叹道,“社贼所占之地,半省不到。哪怕湖广盛产粮食,又如何能供养出这么多精兵?”
石之碧慢慢睁开眼睛,眸中茫然之色一掠而过,“我也想知道,为何社贼能以三四府之力,养出上万精锐……”
周烈又是一声长叹,“社贼乘船南下,定然会到昭平,你我……”
“你我甚么都做不了!”石之碧断然说道,“平乐以下,府江沿岸,山高谷深,自古便是瑶乱频发之地。
“社贼本就与蓝山瑶贼合流,若府江两岸瑶人亦被社贼煽动,你我手下几千兵,贸然闯入定十死无生。
“哪怕瑶人不与社贼一起作乱,我们也打不过社贼。昭平四面俱是深山,一旦溃败,便是社贼不追,我们也逃不出去。
“你我两部若是折损在昭平,桂林、平乐再无一支官兵,桂林定然不保!”
“但……”
周烈皱眉,那些话没能说出口。
石之碧原本驻扎昭平县北陀城,整个平乐府都算他的信地。社贼在平乐肆虐,他却无计可施,定然会引得上峰不满。
但石之碧说的也没错,现下这种时候,再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便是让省城面临失陷危机。
石之碧既然愿意牺牲自己顾全大局,他再多嘴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只能到时帮着石之碧说话,郑巡抚应当能明白他们的难处。
何况……
周烈劝慰道,“石将军,社贼不一定会打昭平,说不定只是从昭平逃入贺县,与瑶贼合兵。就算去打,昭平城防严密,社贼没那么容易打下。”
石之碧苦笑一声,并未回话。
昭平是何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同样武备废弛,同样兵力不足。
虽然因为深处大山之中,需得小心瑶乱,城防方面的确比平乐要强上不少,但他真没信心能挡住社贼。
“为今之计,”石之碧有些疲倦地说道,“只有请省城发来援兵。”
“援兵?”
周烈愕然,差点以为石之碧慌不择言了。
社贼近万人仍驻在灵川不能撼动,头顶上正悬着一把刀,省城哪有余力援助他们。
“援兵……”周烈苦笑道,“省城各部不能动,难不成还要调思恩参将?难不成还要将浔州守备也调来?全省兵力集中在桂林、平乐两府,若是西边的僮人……”
他一声哀叹,“粤东兵呢?粤东兵几时能到?”
他们不知何时能等来粤东兵,昭平县的官兵却在三日后等来了漫江的敌船,三千敌军将仅仅二百四十丈的城池团团包围。
不过两天,援兵未至,对岸山里却涌出看不到尽头的瑶人。
满城官吏军民,惊骇绝望,如临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