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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大功

作者:糖炒栗子不放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崇祯七年八月三十,秋分。


    夜幕即将降临,何起蛟躲在山林里,衣衫褴褛的汉人和瑶民或三五个、或十数个从山道上落荒而逃。


    他呼吸一滞,耳畔一阵异响,紧绷的身体险些冲了出去了。


    “还没来!都忍着点!”


    向大金低低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旋即刘木头呜呜地叫了一阵。


    余光里,向大金捂着刘木头嘴巴,对他又捏又敲。


    他不禁失笑,在林中隐藏半天的疲倦感消散了些许。


    “注意!”


    向大金轻呼一声,刘木头忍着疼回了自己位置,攥紧手中武器。


    何起蛟不放心地瞥了眼刘木头,哪曾想这小子反倒瞪他一眼,叫他专心点。


    山道上突然吵闹起来。


    透过树林间的缝隙,他依稀看到号衣、粗布裋褐或是一团、或是分散开地往前走去。


    他往向大金处看了一眼,后者听了一会,摇了摇头。


    喧哗声越来越大,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影越来越多,他静待着长官的命令,呼吸愈来愈慢。


    但突然间,外面往前走的人影停住了,叫喊声从后边往前传达。


    他听不大明白,却猜到这是山林外的人准备撤退了。


    他又看向大金。


    向大金面露为难,他脸色阴了下去。


    他知道向大金没等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他也知道之所以现下都没指令传来,是因为外边的人仅仅前部二三十人进了伏击圈。


    但机会难得!


    而且,没有时间了!


    外面的人开始推推搡搡地向后退走。


    他深呼一口气,陡然站起。


    向大金和刘木头等人顿时呆住,等回过神时,已然来不及了。


    “杀!”


    山林中一声暴喝,惊动几只鸟儿。


    山道上的人茫然无措,只听得林中一阵嘈杂,当即哇哇乱叫,情急之下竟有人滚下山坡。


    “蠢货,慌甚慌,几个不要命的土贼……”


    一头目气恼地高声喊着,才说到一半,林中骤然响起一阵高昂的口哨声,几个还是十几个人的喊杀声在山间回荡,他顿时面色惨白。


    “怎么会……”


    一个高大身影跳了下来,当面大刀劈下,只见冷光一闪,他再没了意识。


    几乎同时,山林间各处响起口哨声,整座青山像是睡醒了过来,到处都是动静。


    山道上穿号衣或是裋褐的民欵乱作一团,后方几个拿刀的往前来杀了几人,才组织起阵型,将溃逃的民欵乡勇砍倒,迎上何起蛟等人。


    山道狭窄,摆不开阵型。


    民欵虽众,却刀钝如锯。


    何起蛟等部护乡队,人不多,刀刃却极为锋锐。


    两方相遇,民欵节节败退。


    这时候从山林绕至民欵中后部的一班护乡队杀了出来,脆弱不堪的民欵顿时崩了。


    此后作战再无悬念,近两百的民欵不是被俘虏,便是溃逃失踪。


    何起蛟跟着连队杀至六峒巡检司,在署中弓兵点燃狼烟前将他们尽皆控制。


    但巡检及率领民欵的典史俱已逃走。


    休息时,向大金死死盯着何起蛟,“李潜龙,不要命地杀了几个贼苗,才当上这班长,还做这等傻事!你难道不晓得不服从命令是何下场!”


    向大金神情极其严肃,连一向插科打诨的刘木头也不敢插嘴。


    众人紧张地噤声不语,何起蛟倒不太在乎,“大不了将我开革出来……”


    “你!”向大金愤然道,“你想走,自己退出便是!何苦连累你手下的兵!你清高,你只顾自己心头的那口气,你可曾想过别人!想过别人一家都靠这军饷吃饭么!”


    何起蛟怔住。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的那根弦松了。


    是他甚么都不在乎了,还是他有恃无恐,亦或是他再也不想装了。


    他的目光扫过班里战友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庞,许多情绪藏在那厚厚的血污之下,他一时看不分明。


    道歉的话到了嗓子眼,连长阴沉着脸走过来。


    “向大金,是谁不听命令就先跑出去了?”


    连长问话,大家却都低着头,向大金赔笑一声道,“连长,是一时紧张……”


    “这个时候了,你个狗才还想包庇?”连长啐了一口骂道,“到底是谁,狗日的敢做不敢当?”


    “连长,至少告诉我们,营里会怎么罚……”


    向大金还想着探探口风,不料何起蛟已经站了起来。


    “连长,我一个人作的主。我觉得不能放跑那些明军……”


    “呸!你算个甚么东西,也敢作主!”连长骂了一句,便转身走了,“跟老子来!”


    刘木头担心地看着何起蛟,何起蛟笑了笑让他放心。


    何起蛟迈开步子,向大金轻声说了一句,“李潜龙,这事可大可小,你态度要好……”


    他身形滞了滞,点了点头。


    连长领着他进了巡检司署。


    署中已被清理干净,正堂外面几十人站岗护卫,里面站着三人,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西延支社的三位理事。


    他忙将头低下。


    “怎么,打仗那么大胆子,一个人冲了出去,现下不敢抬头见人了?难不成我们三个是恶鬼?”


    连长一走,便有一道男声阴阳怪气起来。


    他记得这个声音,是他们这一部护乡队的营长彭庆云。


    “好了,你想当恶鬼你去当,我可不做恶鬼。”


    女子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知道这是绣衣司直指佟香玉。


    她见过他,所以尽管他一脸的血污,也得低着头。


    “你且说说,为何上面没有命令,你就冲出去了?”


    他没答话,彭庆云便嘲讽道,“看他这胆小的样子,还用问?定然是被吓着了!”


    “彭理事,好歹是你手下的兵,给他留些面子,也是保住你的面子。”佟香玉又转向他,“你莫管你家营长,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他沉默片刻,嗓子做好了准备,才沙哑着声音说道,“三位理事,我看六峒到处是山,即便伏击成功,也难以全部抓住。


    “好不容易将兴安典史引出司署,总不能试都不试。若是还有时间,我也不会这么冒险。但我记得营长说过没时间了……”


    彭庆云不轻不重哼了声,佟香玉似有深意地说道,“不错,总不能试都不试。”


    顿了顿,她笑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绣衣司的错。兴安县察觉到山中异常,派典史领着民欵入山警戒,我司未能做好预案,仓促之下只能派出一连过来应对。


    “你们这一连这么短时间内能引诱典史进山,你能当机立断发动攻击,都不错。但你连长有些优柔寡断,你却过于果决,更是犯了队中大忌。


    “我社向来奖罚分明。你有过,便罚,我与彭理事商量好了,念你初犯,罚你半年月钱。你有功,便赏,能击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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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欵、阻止弓兵点燃狼烟,你功劳不小……”


    佟香玉又是一顿,何起蛟只觉得有道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我与彭理事、尹理事决定向本部邓理事提议,任命你为护乡队新建第十六营第三连连长。”


    “甚么!”


    心中震惊不已,何起蛟险些抬起头。


    彭庆云讥笑道,“你莫想太多,最近社里组建了很多新营。若不是我们这一营有重要任务,你们这些老人早就往上升了。”


    这事他倒也知道。


    与明军的几场大战,死了不少人,也筛选出了不少好苗子。为了应对日后的战事,大同社也必须扩张军队了。


    而且彭庆云所领的第八营早就超编了,前些日子社里又加派了几百号先锋营的乡勇,第八营几乎可以分出三个营头。


    如果将佟香玉组建的苗瑶款兵算上,足够分出四营。


    但即便如此,他从一个班长升至连长,连跳四级,还是太显眼了。


    “你不必担心,你那位向排长会担任第二连连长,其余人也会一起过去。”佟香玉道,“李班……连长,你且下去休息,后面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后面的确没时间休息了。


    他有些怅然地回到队伍中,战友见他表情不敢多问,他发散思绪没多久,连长便吹响号子集结队伍。


    “营长说了,夜里行军,一刻不歇,必须在天亮前出山。出山后,也不会休整,需走一个白天!”排长扯着嗓子大声喊,“不准逞强。撑不住的,留在六峒!”


    众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害怕发愁的,但更多的人却在兴奋。


    日夜行军,定是要啃一个大目标!


    除了身上带伤的被强制留在六峒,其他人都选择出山。


    两三千汉苗瑶混合部队就这么举着火把,在几个当地向导的指引下,一路跋山涉水。


    有人掉队,有人出意外,但大部队顺利在黎明时分出了山。


    和连长说的一样,出山后没有休整,连吃饭时间都没给,大家一边走一边吃。


    出山后沿着江往下游走,比在山里轻松许多,但累得撑不下去的人却越来越多,只得让他们结伴留在后面,休息好了再追上来。


    刘木头白着脸抱怨,又不敢说得太大声。


    何起蛟听烦了,叫他与走得虚脱的几人留下,休息够了再赶上去,他却又不肯了,说是没到那一步。


    江边民居星罗棋布,与市镇、巡检司署散布于稻田之间,居民乃至弓兵都被他们吓跑,他们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只一心往前走。


    走!


    走到日头到天中,走到日头又西斜!


    “终于到了!”


    刘木头步伐悬浮,抓着何起蛟的肩膀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城池,城外一片狼藉,城墙上混乱不堪,士卒跑来跑去,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但何起蛟、刘木头这些日夜兼程的将士却没心情更没精力关注守军的惊惶。


    他们不饿不渴,但是累,发自灵魂的疲倦,只想一头倒下去再也不起来。


    “诸位弟兄,此城乃是桂林府灵川县城,距桂林府城不到五十里。”


    军号不停,旗帜不歇。


    他们麻木地听从指令在城下列队。


    “弟兄们,踏平它,桂林唾手可得!”


    何起蛟抬起头,刘木头也昂起了脑袋。


    沉寂的人群,一时沸腾。


    “滔天大功,仅此一夜,只看你我能否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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