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山林中鸟兽皆惊。
萧阿景霍地站起身，惊诧万分地望向声音的源头。宋哑巴小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话，声音有些发抖，“是火铳。”
萧阿景嘴角抽了抽，“老子还以为是不长眼的猎户，没想到是条大鱼！就该把人都压上去！”
宋哑巴没说话，萧阿景自己嘟囔着说了几句狠话，又被远处的嘈杂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转头看去，散落在山林里的土匪不知何时聚成几团，一些迷茫地寻找响声的来处，一些七嘴八舌说着什么，脸上不是好奇便是担忧。
这还算好的，部分土匪听见声响坐起来或是站起来张望张望，同身边人说几句话，发现再无异常，又躺进草垛里。
“嬲娘，幸好莫压上去，压上去老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宋哑巴这回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等了阵，两三个人惊慌失措地从对面山上跑下来，萧阿景拦住一个，扇了人两巴掌，那土匪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有几个汉子，拿刀，都是好刀，捅死了我们半数人。
“还有个女的，好高好壮，三四个人围上去都打不赢她。她手里有把短铁管，威力忒大，离着十几丈打死我们一个兄弟，你没看到，脑壳都爆……”
“那女的往哪里去了？”萧阿景眼睛发红，几乎吼出来。
土匪被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地说道，“跑……跑山外……外头去了。”
萧阿景看着瑟瑟发抖的土匪愈发烦闷，“滚！”
土匪有些懵，还是宋哑巴反应快，及时将他拉走。
宋哑巴知道大哥想报仇，但刘今钰顶多十来人，若是他们真要去追，人多速度提不上去，人少又打不过。
所幸萧阿景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他看了眼因为回来的幸存者再次混乱起来的土匪，心中怒火瞬间熄灭。
沉默半晌，他冷着脸对宋哑巴低声说道，“这里交给你，我去找李夜叉。”
“在小眉山附近发现大同社匪首的踪迹？”面容丑陋，活像一头夜叉的男人放下酒杯，说罢又砸吧嘴，面露回味之色，叹道好酒。
男人摇头晃脑一阵又忽地摆正姿态，像是才清醒过来，看向身边穿得人模狗样，一副文士打扮的老头，问道，“老秀才，小眉山在哪？”
“小眉山啊！”老秀才捋捋胡须，“小眉山钟灵毓秀，乃邵南五峰之一，五峰铺得名于它。想那五峰之中，最出名的当属高霞山。
“我邵邑诸多文人墨客都曾在高霞隐居，传闻还有得道高人于高霞山羽化登仙。”
男人叹道，“那当真好！”
萧阿景站在堂内，听着“黄地大王”李夜叉与其麾下军师唐乐山不着边际的对话，心里只觉得烦闷，但表面只能装作受教。
没办法，寄人篱下。
“小眉山那般好的地方，许是哪来的小姐登山游玩。”李夜叉转头对萧阿景说道，“你们贸然打搅，才惹得别人伤人。
“萧寨主未曾见到那小姐真容，说不定是那些废物推卸责任。那些废物别的本事没有，扯谎推责那是一等一的人才。”
萧阿景低着头，以掩饰眼中的怒火。
雷公寨覆灭后，他和宋哑巴一路逃至邪姜山，山中只黄地寨一家肯收留他。
他原以为复仇有望，哪知这位黄地大王只是对刘今钰有兴趣，没有半点出山找麻烦的心思。
他本想先在黄地寨休整一段时间，再到别地打出另一番天地，不想年后有人到邪姜山串联，计划剿灭东方寨，消灭大同社，并许下诸多好处。
他为那人充当说客，终于说动李夜叉。
但李夜叉却抱着出人不出力的想法，只派人协助围困东方寨，连在外围巡逻、设伏都不肯参与。
有人说李夜叉拿钱不办事。
这位黄地大王听说后竟称他和宋哑巴是黄地寨人，把他俩扔到外围巡山，厚颜无耻地说黄地寨既围攻东方寨，又派人巡山，已仁至义尽，还嚷嚷着半个月不管怎样都得回去。
“李寨主，请怒我直言。”萧阿景抬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夜叉神色平淡，身子往后倒靠在椅子上，“你说。”
“黄地寨在邵阳、祁阳、衡阳三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山寨，自然不怕得罪谁。但多个朋友，总是好事。”萧阿景尽量让自己说得平静，“况且，灭了大同社对寨主只有好处。
“那大同社灭了青龙寨却让人占据青龙寨城，显然抱着吞并整座四望山的想法。邪姜山与四望山山水相连，那女匪首会放过邪姜山么？
“寨主不趁到着如今的大好时机一举剿灭威胁，更待何时？”
他最后总结道，“剿灭大同社，对寨主而言，一举三得，拿钱交朋友除隐患，何必……像我这般空有一腔悔恨。”
李夜叉许久不说话，萧阿景等的心急，却不敢催促。
忽地，李夜叉站起身，感慨道，“萧寨主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哪能不懂。但是……”
他顿了顿，露出一点嘲讽的笑，“你真觉得凭我们便能灭了大同社？”
萧阿景没有回话，李夜叉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凭我们三寨，消灭东方寨没有问题，但大同社嘛……
“萧寨主，你想复仇我能理解，但我们可能拿黄地寨那么多兄弟的命替你或是别人报仇。除非……”
李夜叉点到为止，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
萧阿景很想问李夜叉，他连大同社卫队都没见过，凭什么判定己方就斗不过大同社？
大同社算上保安队也不到两百人，难道个个都能以一敌三？
但这些话他也就想想。看着眼前这张居高临下的丑脸，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李夜叉真的在乎黄地寨四百多人的命吗？
归根结底还是李夜叉觉得拿到手的太少，要付出的太多。
萧阿景杵在原地，李夜叉扫了眼右手边的几个亲信，后者立即明白，准备送客，有个戴黄巾的汉子急忙走进来，贴近李夜叉一番耳语。
李夜叉神情一变，沉默片刻后说道，“请邹先生进来。”
邹先生自然是邹光文。
他进门看到萧阿景，眼底掠过惊诧，但很快隐去。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朝李夜叉拱手，“得见李大王，在下荣幸。”
“邹先生忒见外。我一个山中小贼，算甚么大王？邹先生莫折煞我。先生身后才是真大王！”李夜叉哈哈大笑，挥手招呼亲信让座。
邹光文却道，“李大王何必谦虚，祁邵衡三县，谁人不知晓李大王的威名？”
他婉拒座位，又拱手道，“还有要紧事等着在下去办，不能与李大王长聊，请李大王见谅，只盼着李大王今晚赴宴。”
李夜叉眉头一挑，“喔？甚么宴会，还需邹先生亲自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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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光文道，“在下东家来了，请李大王赏脸。”
萧阿景暗暗吃惊，李夜叉则是与唐乐山对视一眼。
沉吟一声，唐乐山问道，“先生东家怎生冒险进山，要是出了意外，我等哪里担待得起？”
邹光文深深一笑，“唐先生多虑，在下东家有一百人护卫，还有两门虎蹲炮，哪来的危险？”
“好！”李夜叉重拍桌子，营帐里好几人被吓了一跳，“贵东家是个爽利人物，我一定赴宴！”
……
萧阿景找了借口，没有返回小眉山巡山，宴席后的李夜叉派人喊他到跟前，迷离涣散的眼神黏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盯得他心生恶寒。
“李寨……”
萧阿景方一张嘴，李夜叉重重拍起桌子，话说声跟放炮似的响亮，“萧寨主！”
顿了顿，他嘿嘿笑了声，接着拍桌喊道，“你是英雄人物！”
停了下，他脑袋向前探出打了嗝，看着萧阿景发笑，“安全的地方你不愿待，偏偏要往危险地方来，老子佩服你！”
酒气扑面而来，萧阿景忍着恶心，看着李夜叉一边傻笑一边说话，“老子成全你！”
他摇摇晃晃，像是要摔下来。没等萧阿景上前扶他，他猛地缩回脑袋，但似乎用力过猛，往靠背荡去，撞了后脑勺。
他龇牙咧嘴，但很快又露出促狭的笑，“明天，邹光文那狗屁东家要攻打东方寨，你做我黄地寨的先锋大将！”
萧阿景愣在原地。
李夜叉自顾自继续说着，“你！第一个上场！那狗屁虎蹲炮会给你压阵，放心冲！萧寨主，你要是第一个冲上寨城！
“嘿！好大威风！哈！那东家说不定会看上你，好大前程！”
萧阿景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惨白，眼中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面部不由自主地变得狰狞。
“好丑啊！”李夜叉忽然哇哇叫，指着萧阿景大笑，“好丑，比老子还丑！老秀才，快来看，有个比我还丑的人！”
萧阿景被这番话说得不知所措。唐乐山带着几个土匪走进营帐，红彤彤的脸表明他也喝了不少酒。
但唐乐山还是清醒的。
他向萧阿景拱手道，“萧寨主，大王喝醉了，说话不中听，莫怪罪。”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人上前扶住李夜叉，架着他离开了营帐。
唐乐山向萧阿景告辞，要转身时，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萧阿景，“萧寨主，早些休息罢。明天，会很辛苦。”
萧阿景失魂落魄地走了。
夜，又冷又长。
他几乎没有合眼。
他想过逃跑，但邹光文的“东家”到来后，山谷内的防备工作已被“东家”护卫接手，他不一定逃得出去。
一旦临阵脱逃被逮住，他不觉得会有谁保下他。
即便能逃走，不但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积累的一些人脉关系立即丧失，还可能遭到邹光文和李夜叉等人的追杀。
相比之下，上战场并非不可接受。
听李夜叉的口气，他不至于冲在最前面去做炮灰，只要能躲在后面，东方寨很可能伤不到他。
进攻不利，他顶多被训斥。
若是走狗屎运真破了寨，兴许能入那位“东家”的眼。
“逃到外地，还是要拼命去搏一丝机会，倒不如抓住眼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