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
那日议事堂一聚后季竹心便在盔邻寨住下，如今距那日也已过去了十多日。
这十多日里，她几乎将盔邻寨上上下下都摸了个清楚。
夏泠对她毫不设防，便也让她有了许多探查的机会。
但同时，随着探查的深入，她却感到越发迷茫起来。
寨中表面上一派和气，甚至在这的十多日里，她都没见过平民被劫掠上山。
可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一派和气只是对他们这些“客人”。
而那些无辜的路人，却被他们通过另一条路劫掠上山，然后囚禁在了寨中的暗牢之中。
趁着这两日寨中人在准备祭拜事宜的功夫，季竹心特意寻了个昏暗无月的夜晚，潜入了暗牢之中。
也正因因此，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夏泠他们近日从未停歇过劫掠平民的举动。
其中有些平民或是富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稍微表现出了几分不配合的态度，便被他们抓回了寨中。
从寨中暗牢的刑具以及刑具上的血迹新鲜程度来看，他们不仅抓了了不少人，甚至近期内还虐杀了其中一部分人。
至于这虐杀之事到底是夏泠还是夏聪做的，又或是寨中的其他人做的，季竹心不得而知。
她去暗牢时，发现牢中还有一些被囚禁的人，从他们的服装来看，大多都是些富人或是身着官袍的小官差。
时间紧迫，她并未有机会问询他们事情经过。
但暗牢中被囚禁的少说也有二十人，她可不相信，这些人都是因作了恶才被抓回的。
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可他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不，或许不是经历了什么……
季竹心只觉一阵森寒，她一直以为夏泠与付深那种为了蝇头小利而背叛队友的人不一样，毕竟夏泠始终站在她这边，从未有过背叛她的举动。
可季竹心从前从未想过，夏泠的“义气”只是对自己人，她只是站在了自己身边，但并不代表她会体谅其他人。
甚至其他人在她眼中，或许只是如蝼蚁一般……
季竹心越想越觉得悲哀，此刻她终究无法再说服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泠的观念忠于自己人，至于那些百姓到底如何，她并不在意。
而季竹心想的却是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这些百姓能安居乐业，又能让夏泠她们过的幸福。
原本这两者本不冲突，但奈何夏泠成了盔邻山的山匪，不仅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上，还虐杀百姓、助纣为虐。
季竹心叹了一口气，犹豫许久后，最终还是与顾询墨确定了行动方案——趁着今日寨中多数人都去祭拜时，拿下盔邻寨！
农历七月十五，传说中地府之门大开的日子。
民间传说中提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地府中的死者只要还未转生，便可在今日通过大开的鬼门返回人间，与家人重聚。
而杨连云，自然也坚信自己父亲会回来。所以他暂止了蜂聚山的会议，快马加鞭赶回了盔邻寨。
寨中近些年来，故去了十多位兄弟，所以每年的七月十五那日，寨中多数人都会一同前往后山山腰为他们祭祀祈福。
因此，这也是一年之中他们守卫最薄弱的时机。
盔邻山易守难攻，所以纵使他们在过去的数年里作恶多端，官差们仍无法歼灭盔邻寨。
盔邻寨仅仅是个千人的寨子，便因地势险峻，能抵住万军之势。
但今日寨中人多去了后山祭祀，只要顾询墨能冲破防线进入山中，盔邻寨便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巳时一刻
“姑娘，二当家命我告诉您，今日她们要去后山祭拜，便不在食堂用餐了。您今日要吃些什么，我们先给您做起来，否则过会儿大伙儿都去后山，您就得饿肚子了。”
季竹心刚给顾询墨确定了出发时间，便听门外传来问询，季竹心隔着门朗声道：“不用！今日无甚胃口，便不劳你们费心了，给兄弟们做就行了！”
“好嘞！那若是您饿了，我们未时回来再给您做！”
“好。”
巳时三刻
顾询墨集结了千人精兵，整装待发。
巳时五刻
杨连云回到了盔邻寨，正与夏泠等人商议进山事宜。
午时一刻
盔邻寨众人抵达后山山腰，盔邻寨防守薄弱，仅有百人守寨。
午时二刻
顾询墨抵达盔邻山山口，一切——蓄势待发。
午时三刻
一阵风吹来，吹响了草木发出梭梭之声，待到山风平静，草木寂寥后，一切已成定局。
午时七刻
盔邻寨上下所有人，包括夏泠几人，皆被顾询墨所带的精兵擒住。
……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夏泠双手被反剪束于背后，她满脸不可置信看向季竹心，只觉得此刻心头郁堵，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她不明白，为什么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如今却要临阵倒戈，将枪口对准自己。
“我们不是最好的战友吗？”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杀了那么多丧尸，为何到了这里，你却要和我站在对立面？”
夏泠的声声质问也令季竹心心口一阵郁结。面对着她的质问，季竹心还是沉默了。
背叛？
确实，她的确背叛了夏泠，背叛了她的信任。
对季竹心而言，夏泠是与自己共患难多年的战友，如今战友成了敌人，谁也无法接受。
她并不愿与夏泠决裂，只能以招安的方式劝说夏泠。
夏泠并未如其他人般被捆的严严实实，甚至季竹心一时心软，便只给夏泠和夏聪捆了手腕。
夏泠低着头，听着她的劝导，默不作声。
“你……还愿意……陪我继续走下去吗？”问出这句话时，季竹心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没有喜悦，没有仇恨，此刻她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哀。
她不知道夏泠是否会答应她的招安，如今她背叛夏泠这是事实，可盔邻寨作恶多端也是事实。
即使她再怎么尝试，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然如天堑一般，再无复合的可能。
“我……”夏泠叹了口气，看向季竹心的目光无悲无喜，她眼中闪过迷茫，“不知道。”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歉，却都被对方的话惊住了。
“是我……对不起你。”无数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间，仿若鱼刺一般，刺得季竹心心头一痛。
“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夏泠摇摇头道。
夏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队长是位好队长。
纵使她平日里看上去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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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她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她心中的悲悯和温柔却是众人无法企及的。
她会在杀掉某只小丧尸后哭泣，为它小小的身躯上布满的咬痕哭泣，这不是圣母心的泛滥，只是心疼于那小孩遭受的苦难。
她会在明明自身难保的时候选择救下自己，那时仅仅只是个陌生人的自己。
夏泠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
前世时，她每日辛勤地杀丧尸，并不是为了队伍的发展，也不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她只想通过杀戮去平息心中的不安与焦躁。
如今这一世，她终于有了亲人，有了爱人，有了朋友，但她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她让哥哥和杨连云都看到了自己的丑态，甚至为了掩盖她的罪状，他们建了座暗牢，将平民囚禁在此，只为了让她发泄心中的痛苦。
可面对毫无所觉的季竹心时，她却怯懦了，她有意将劫掠平民上山的路径换了一条，就为了不让季竹心发现。
可如今……
明明已经真相大白，明明季竹心也知道了她很可能就是那个虐杀平民的罪人。
可季竹心还是将自己当作是那个忠诚可靠的队友，为了让自己脱身，选择隐瞒事实，将自己招安。
可夏泠却不想再继续了。
“我愿意。”夏泠抬着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季竹心，“我愿意陪你继续走下去。”
“真的吗！”季竹心眼前一亮，眼泪却忍不住滑落。
“可以松开我吗？”夏泠平静道。
“当然。”季竹心拿起小刀，将束缚夏泠的绳子挑断。
“对不起。”夏泠再次道歉。
“没什么……”对不起的
季竹心话还未说完，变故陡生。
只见夏泠一把夺过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夏泠的动作太快，直到血液溅到脸上时，季竹心才反应过来。
夏聪和杨连云也被这变故惊到，一时间僵立当场，连喉咙都好似被扼住一般，无法发出声音。
“不！”季竹心揽住夏泠即将倒地的身体，只觉得周身骤然升起一阵寒意。
“不……不……你不能死！”季竹心想起自己还有灵泉。
于是也不管周围会不会有人看到，忙用手接了些便往夏泠嘴里灌。
可夏泠死活不张嘴，季竹心眼眶通红，厉声道：“张嘴啊！”
夏泠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血液从嘴角渗出，她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咳……咳……对不起。”
被灌进嘴里的灵泉被夏泠吐出，她一味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知道对不起就喝了它啊！”季竹心急得额角竟是汗珠，却还是无法劝动夏泠。
“我……我知道……裴寄舟老在背后说我犟……”夏泠面色惨白，笑道，“现在我明白了……我真的……犟。”
“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些了！”季竹心心头一阵酸楚。
“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的哥哥……还有……杨连云……”
身体机能迅速枯竭，夏泠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寒意，冻得她牙齿发颤，可她还是坚持道：“都是我……做的……他们……无辜……”
说到最后，她再也无力开口，只能断断续续将话说了个大概。
季竹心明白过来，抱着她的身体，泪流满面，“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喝掉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