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九点钟，烧烤城最热闹的点儿。
周巡甚至没找到停车的地方，他前前后后绕了两圈，最终把车停在斜对角的一家饭店楼下，然后步行去了白龙烧烤城。
他没从正门进，只是按照上回来的记忆，绕到了饭店的后门，趁着后厨正忙的时候，快步钻进了挂着“闲人勿进”四个大字的走廊门。
真正的工作人员都在前面忙得火热，所以完全没有人注意到鬼鬼祟祟的周巡。他从兜里摸出两根提前备好的撬锁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后仓门，侧着身子快速把自己滑进屋里。
周巡第一反应是先把门关上，随后就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见屋内不远处非常轻微的“咔哒”一声。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枪打开保险的动静。
“转过来。”熟悉的声线从深处响起。
周巡缓缓把自己扭过来，看清屋内的摆设——和他来抄家的时候长得一样，一层层的货架上摆满了东西，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隐在后面，一双眼睛透过货物间的缝隙盯着他。
那人开口：“怎么是你？”
“你很意外吗？”
周巡笑了一声，刚往前走了半步，那声音警惕的说：“别动。”
透过货架的缝隙，周巡能看见黑色的枪口举起，他一顿，把伸出去的脚又挪回来。
“亚楠呢？”
“让我逮了成吗？”周巡无奈道，“得了啊，我一个人来的，枪也没带什么都没带，我有正事说。”
“我跟你可没正事。”
“咱能别打哑谜吗？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儿，话早都说开了，摊到明面上聊一次行不行？你们不嫌累我还嫌费劲儿呢。”
人影沉默了几秒，终于从货架后面现身，不过依旧隔了一段距离。
周巡远远的看见那身打扮，一身黑外加上黑帽子，甚至还带了手套，手里一把枪对着他，倒让他想起之前在金山那的那次“切磋”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上次他带了口罩，这次没有。
周巡看见这张脸就觉得火大，如果不是怕动静惊动外面的人，他倒真有心再真刀实枪的跟关宏宇打一场。
对面冷笑：“我跟你没得聊，我约的是亚楠，等的也是她，你既然不是来抓我的，可以滚了。”
“那你可以把要跟她聊的话跟我聊啊，等回去了我替你转述。”
“我和我老婆调｜情，你也要替？”
周巡呵呵一笑：“哟，不知道你小子这么专情呢？费这么大劲约亚楠，就为了这点破事儿？”
他两手叉腰：“我告诉你，她今天来不了，要么你就跟我说，要么你就跟我回去，我带你当面和她说。”
说罢，他等了两秒，像是真的在给关宏宇反应的时间。
拿枪的人一愣：“周巡，我他妈就不明白了，你老天天盯着我干什么？之前就算了，213的事情我不和你掰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去查我哥是让谁害死的，反而揪着我和亚楠不放——我真不明白你这个支队长是怎么当上的。”
周巡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用词。
什么意思，又在演戏吗？
他模棱两可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现在在乎你哥了？他出事那天晚上，你还百忙之中跑去杀了个人，有那功夫怎么不想着早点去救人呢？”
“我不想和你废话，”他上前一步，“赶紧滚。”
周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在他眼前扭曲着，盘旋在那个“关宏宇”的四周。他说的话，还是语气，又或者是动作和神态，周巡不知道是哪一个出了问题，但他总是感受到一种违和感。
有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怪异。
或许是那身衣服给了他暗示，又或者是高亚楠的话先入为主的进到他的脑子里，所以周巡潜意识里认为，他现在见的应该是关宏宇。
但他此时细想才觉得不对。如果高亚楠真的要跑来见关宏宇，干嘛非得找个理由顺路拐到夜｜店去，和我汇报什么红苹果的事——就算真的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要说，她完全可以托付给别人，小周也好赵茜也罢，让她们来递话就行，自己悄没声的来见关宏宇就好了，何必自己大费周章地跑一趟引起自己注意呢？
其实这事儿他路上就想明白了，高亚楠的演技过于拙略，摆明了就是要引自己上钩。
周巡无所谓，他本来就着急见老关，况且他也不觉得高亚楠有害自己的可能。
她引我上钩，就是为了让我今晚代替她见关宏宇——但这如果是他们本来的设计，关宏宇见我干什么？
要见也是老关要见我啊。
但如果是老关要见我，为什么让关宏宇来，他直接自己来不就行了？
周巡盯了他几秒，尝试用理性的思维推翻“他是关宏宇”这个事实，但是他没找到任何证据。他尝试回想自己进门以来，关宏宇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没有问题，完完全全的“关宏宇做派”。
但是直觉推翻了这一切。
周巡不知道原因，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关宏宇就是老关。
他眨了眨眼，忽然找到一个可以验证的方法：他现在就站在门前，而在他身侧的墙上，能看到屋里灯光的控制开关。
只要一下，周巡想着，只要按一下，他就能知道眼前这个是谁。
“还不快滚？”那人走近了些，“你不会是在赌我不敢开枪吧？”
“哪能呢，你都杀六个了，开个枪有什么不敢的。”
周巡的语调里写满了挑衅，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举起手，把一根手指搭在开关上。
“哎，灯这么亮，你不怕外面的人发现么？”
对面沉默了一秒，又走进了两步：“周巡你有病啊？让你滚听不懂？”
“那我关了。”
“别动。”
那人说着，三两步走到门前，用枪指着周巡，另一只手拉开门：“请你从这里滚出去，这样能听懂了吗？”
周巡依然不动，好像真没听懂一样，甚至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老关，”他脱口而出，“你演技真的很烂。”
“……周巡，你想我哥想疯了吧？”那把枪以最近的距离顶在他的脑门上，比在金山那那次还要近，“你要是真疯了，就去陵园给我哥多烧点纸钱，说不定他在下面还能记你的恩。”
周巡完全没有枪顶头上的危机感，看着他笑了一声，把手从开关上放了下来，另一只手拍在门上，把门重重的的关上。
“我有正事说。”他严肃起来，“和你弟……和你身上的案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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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感兴趣。”
周巡思索着。从下午曲弦的态度来看，她一定对关宏峰假死的事情知情，并且这一定是关宏峰主观选择后的结果。周巡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曲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在这件事上他们保持了同一立场，那关宏峰一定会从曲弦的嘴里知道有关潮汐行动的细节，以此来判断213案的凶手。
那么今晚关宏峰要见他，或许就是和这件事有关。
周巡斟酌着开口：“不感兴趣？难道你不想知道213的真凶是谁吗？”
“关宏宇”冷笑一声：“不是我吗？”
“你要是早半年认了的话，哥们儿倒省心了。”
“装什么？”他依然选择保持这种语气，周巡听着奇怪，“你要是知道真凶，还至于一直咬着我不放？在你心里那人不就是我杀的吗。”
周巡满不在乎地承认：“对啊，我就觉得你是杀人犯。但是前几天，我查到点新线索，你不想听？”
那位“关宏宇”沉着脸：“不想听。”
“在医院，就你哥出事那天，金山被人弄死了，你知道吗？”
“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周巡不管不顾地往下说：“杀了金山的那个人，或许就是213的真凶——就算不是他，也一定和他有关。”
他等着“关宏宇”给他的回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听他说完这件事以后，反而沉默了，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枪。
他叹了口气，紧接着后退了半步——这是什么意思？
周巡略带疑惑地开口：“你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你说的这个人，”关宏峰漠然地打断他，“是他吗？”
“什……”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余光中捕捉到一个身影从身后的架子里窜了出来，紧接着后脑一阵闷痛。
周巡甚至没有挣扎就倒下了。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脑子里一瞬间忽然闪过很多东西。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今天本来就是老关要见我，这里有没有旁人，他装给谁看？
上次在医院装蒜是为了骗我，这次显然已经不是——这种程度的扮演，别说是高亚楠，恐怕是小汪或者周舒桐站在这，只要多说几句就会发现不对劲。
从一进门起，周巡的全部注意力就在眼前这个演技拙劣的“关宏宇”身上，导致他根本没注意到一只躲在身侧架子后面的人。
对于这种环境，我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检查四周？
是什么让我如此笃定关宏峰不会害我？
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周巡的这种恐惧忽然被无限放大。这种感觉曾经也出现过，在他发现吴征案里，那枚关宏宇的指纹有伪造的可能性的时候；在他偷偷带着小汪和小高，进老关家翻线索的时候；在他被关宏宇拿枪指着的那一刻，他意识到关宏峰和关宏宇一直在互换的时候。
我凭什么相信关宏峰？
黑暗前的最后一幕，他看见那张假刘岩的脸，和关宏峰的身影一起出现在眼前。周巡忽然想骂街，也想重新审视一遍这个认识了十五年的老关——但是好像有点晚了。
于是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已经到嘴边的字，和他的意识一起暂时被封存。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