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进入鬼隐之地前，的确对每个人叮嘱了不同的内容，不过语句简短，那时尚未来到这个情境之中，其实并不一定能完整地理解具体要做什么。
赵诚是从她手里接过大喇叭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在雾外她说的“你就照着我的格式，其他的自由发挥就行”是什么意思。
他平日里电视看得不多，好在书没少啃，诸如此类的台词还是积累了不少的，于是扯着喉咙便对着这空间吼了起来。
姜玠挑了条离得最近的小道，沿着向下走去，珠玉则背上扛着长刀，一手绕去身后拢着刀柄上的铁链，像个小猴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跃到下一层去了。
然后是再下一层。
她几乎不怎么落地，就靠着单手挂着那些交错的小道边缘，灵巧地荡着去找下一个着力点，就这么往下跳了几次之后，从上面就看不太到她的身影了。
风辛金把头缩了回来，小声感慨道：“要我这么着跳下去，一会就能在底下找到有点变形的我了。”
思源与他动作同步，点点头以示同意，然后小心翼翼扶着地面乖巧地坐回了原地。
新的眼镜看东西依旧模糊，只能瞧见隐约的黑色轮廓慢慢被一条条的白色遮挡住，就像吞没了一样。现在珠玉不在，她便没有安全感了，于是胳膊环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头，盯着白成一片的背景发呆。
珠玉临走时让姜玠把表摘给了赵诚，让他不重复地喊上五分钟，就不用再管别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那大喇叭电源一关，周围立刻陷入了种绝对的安静中。
鬼隐之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又空旷，所以下面甫一开始，金属碰撞的动静就传到了这里来，只是没听到什么对话。
思源一个紧张，伸手抓住了身旁的风辛金，哆嗦着声音问：“阿玉姐不会出事的吧？”
风辛金正聚精会神地听，被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放心，还有姜哥呢，他俩靠谱得很。”
思源看了眼站在边缘处往下张望的赵诚，视线飘忽之际，忽然看到离两人坐在一处不远的地面上，有一张脸一闪而过。
她的手指骤然缩紧，抓得风辛金猛吸凉气，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慢慢地凑过来问：“怎么了？”
赵诚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时，思源正颤着指向和刚才并没有出入的地面。
风辛金显然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同赵诚对视了一眼，想起来了珠玉对他说的话。
她说，遇到事情，只需要往右躲一次。
现在的场景，或许就是珠玉口中的那件事正在发生了，思源的眼睛出了问题，原本就看不清，怎么能瞧出来两双好眼都看不见的东西呢？
思源害怕地撑着身子朝着风辛金那边躲去，不知道两人都在想什么，见没回应，还以为是因着雾气有毒自己出了幻觉，忙倒水洗了把眼睛再看过去。
脸还在。
那张脸并没有脸皮，唯有似人非人的五官漂浮着游动在白色构建出的空间中，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瞧见了，猛地朝这边荡了过来。
她的心猛跳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尖叫，可声音哽在喉咙里，因为恐惧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着獠牙的大嘴咧开了，对着她扶在地上的手掌咬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风辛金突然靠近，紧紧抱住了思源的肩膀，向着远侧把她甩了出去。
他使的力气不小，思源又轻，这么一来，人几乎是飞起来了。好在风辛金又是一个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垫在她的身下摔了一跤。
思源剧烈地喘着气，顾不得旁的，率先慌乱地爬起身来朝着刚才的地方瞧过去。
那里雾蒙蒙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
天珠玉本身并不是喜欢多愁善感的人，但姜玠把额头靠上来的时候，她还是在心底难过了好一阵。
她可知天命，天命却也不尽然可全信，倘若她非要与命数作对呢？
大不了以死一搏呗。
但人终归还是要活在当下，未来的事，既然还没有发生，就定然还有转圜之望。
而现在没有商量余地的，是姜玠执意要替她背着那把长刀。
珠玉百思不得其解，见他表情里带着股别扭的倔强，隐约猜到了缘由，也没坚持，再三检查了他背后的伤口无甚大碍，也就随他去了。
姜玠自己都没有搞懂到底是为着什么，提着刀身的绑带背在了肩头。
就好像非要证明自己的用处似的，整个人弥漫着一种拧巴着、无声的、浓郁的情绪。
这感受陌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珠玉牵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手，从背包里摸出来创可贴，吹着气粘到了刚才蹭到的伤口上。
她的手指有些凉，从下方穿了过来，同他十指相扣。
“走吧，该汇合了。这里不能久待。”
姜玠的心便定了。
还有时间。他们两人，还有时间的。
***
思源远远瞧着两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来了，又有背着长刀的轮廓，爬起来直奔了过去。
她是朝着背刀人跌跌撞撞地跑的，到临近时被旁边那人薅了一把拽过去抱住了，随着一双微凉的手去揩脸上的残留泪痕，珠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男女都分不出了？”
她似是想宽慰，所以语调轻松平稳，还能听出是带着笑的，却惹得思源又哭了出来。
珠玉心下一片清明，她懂了发生什么了，于是抬起手来揉着她的脑袋，声音放得更柔和些，问道：“你见到了，是不是？”
思源埋在她怀里，嗅着熟悉的香气，闷闷地点头。
珠玉便抚了抚她的后背，对着剩下还在莫名其妙的两人朝来时路偏偏头道：“走吧。那群人解决了，该解决始作俑者了。”
赵诚一向遵循指哪打哪的原则，闻言提起包来迈开步子就要走。
思源刚才哭得厉害，也没说出什么，风辛金还没摸清楚情况，发问道：“怎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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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去了？那刚才把我们留在上头是为了什么？”
珠玉看他一眼：“打架你会吗？带你下去，你能帮上忙不添乱吗？”
风辛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还是挠着头道：“那现在呢？你要去捉鬼，我们能帮得上什么？”
珠玉的表情就变得玩味起来，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眼风辛金，嘴角带笑：“你当然能帮得上，还是个大忙呢。”
这眼神看得风辛金后背汗毛直立，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又想起她要绑他去做诱饵的言论，忙跟了过来求饶道：“好了天老板，别再说了，我慎得慌。”
珠玉牵起思源的手，同刚才一样，小声描述着接下来的路况，一手环着思源的后背，带着她稳稳地朝下走去。
平台上除了叶青濯之外的人还在昏迷着，维持着被绳子捆成一堆的原状，东倒一个西歪一个的。
刚才内里被掏空那人躺着的地面已经恢复如常，要不是目睹了凹陷吞人的场景，都会怀疑一下是否真的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叶青濯见人下来，还饶有兴致打了个招呼。
珠玉抬了抬下巴作为回应，让身后的人先原地不动，自己又打量起四周来。
姜玠除了眼睛有些刺痛，其余感官依旧好用，便跟上珠玉道：“刚才在上面的时候听到他们提及这个地方，将其称为‘蜃楼’。”
珠玉清了清嗓子，笑着解释道：“学名确实叫做这个，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了。鬼隐蜃楼嘛，那么现在，我要开始破楼了。”
姜玠熟悉珠玉的这种神情，和两人当初在河边时很像，彰显着有即将要使坏的成分掺杂。
这人肯定又在打什么坏点子了。但他喜欢，喜欢她的稀奇古怪和天马行空，喜欢她。
他离得又近了一些，问道：“如何破楼，要我做什么吗？”
珠玉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从那堆人的身上一带而过，声音略微压低了对着他道：“天辰他们已经四处搜寻过了，如果有异样，早就应该能发现，所以我们再去找的意义不大。”
姜玠点头。
“相对应的，虽说通常会把它们叫做雷鬼——因为都是雷电的产物——但吞云吐雾，又能造蜃楼，也应该叫做蜃虫才对。你还记得刚才地面吞吃那个年轻人吧，或许这整个空间，都是蜃虫。”
她略一停顿，看向脚下的平地，补充道：“又或者，藏在常人到不了的地方，也是一种保险的手段。”
珠玉还没说接下来的打算，姜玠就斩钉截铁地摇头了：“不行。”
她“哈”了一声，瞪他道：“不行什么不行，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姜玠抬手摸兜：“不能下去。”
还真叫他猜中了。
姜玠掏出了手机来递给她：“什么时代了，要学会合理利用工具。”
珠玉又瞪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相机调到录像模式，把分辨率和帧率调到最高，用绑带给手机固定在了长刀末梢，试了下不会脱落，才慢慢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