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人骑马出姑苏城赶往城郊的崔氏铜矿。
铜矿因炸毁,下面又埋藏了很多无辜而死的人。
崔氏因此,正在找人清理铜矿。
崔氏江南一带的财阀世家,早年便是靠姑苏一带丰富的铜矿而起家。
便是如今的官矿,从前也是在崔氏的名下。当初朝廷可谓是花了大价钱从崔氏的手头将这铜矿收走做为官用。
可现下,崔氏自己的私矿炸毁,当真是外界所传的因工人不小心将蜡烛落地而燃烧知库房油桶内?
今日的天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般灰蒙蒙一片。
一接近崔氏铜矿便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飘散的灰尘以及庞然大物被骤然炸毁后的压抑气息。
林烬野骑马与马车并行,她撩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内里靠在软垫之上的人道:“可好些了?”
纪翎的身体中的毒纵使被阿竹清理干净了,但是因身体底子已然被拖垮,又加上长途奔波后未好生休养。昨夜出鬼市后,说着话便忽而往小也身上撞去。
回到客栈后,脸色是病态的白。
被阿竹灌下苦到发涩的汤药后这脸色才勉强红润了些许。
他正欲咳嗽,但一瞧见小也那张沉得吓人的眸子方舔舐一下唇舌尖蔓延开残留在唇上的苦药。
“好多了,不必…”纪翎一顿,感受到肺腑的咳嗽即将呼之欲出。
正逢此时,阿垚忽而喊道:“老大!”
林烬野眼神轻落扫过他单薄的衣衫以及那莹白的肌肤后,方落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双脚一收紧马腹朝着阿垚而去。
阿垚以下巴示意前方道:“老大,崔家人将铜矿封了。”
“封了?”林烬野看向不远处的崔氏铜矿大门之处被贴上了封条。
阿垚随林烬野快马加鞭前往那门处,把守的护卫看向二人后行礼道:“是镇抚司和大理寺的大人们吧?”
镇抚司众多弟兄们被埋于此地,北镇抚司不可能就此罢休。想来崔氏的人定当也是算准了这个,更何况还有康王的眼线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动线,所以这护卫能够此时知晓他们的身份大抵也不奇怪。
林烬野翻身下马问道:“铜矿怎么封了?”
护卫道:“回大人,铜矿前几日意外炸毁,家主如今在让人尽力修缮再将意外被埋藏下面的北镇抚司锦衣卫给寻出来。”
林烬野冷着脸道:“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只让我北镇抚司将铜矿包围从未让其进入你们崔氏铜矿为何此次铜矿坍塌居然导致我数百锦衣卫身亡?”
护卫为难之际,内里忽然走出一人,衣着朴素但这料子林烬野看得出来是价值不菲的造物。
护卫立刻躬身行礼:“家主。”
大门被护卫将那封条一角撕开一点,将门打开。
林烬野见如此随性,眉梢轻挑并未多语。她听到身后马车停稳后,回过头见纪翎面色的确因这一路颠簸而苍白。
她眉头轻蹙,睫羽微微垂下一片阴翳。
纪翎见小也眼神之中有些担忧,方唇边凝成淡淡的笑意,递了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小也别过头,看向来人。
“大人崔某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林烬野眼神落在门上的封条道:“这封条不是衙门的吗?怎么能随意拆掉?”
崔文怀讪笑着:“大人勿怪,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前日夜里铜矿意外倒塌。这些矿工家里人昨日来我这儿闹了一整日,若非崔某用了点手段让衙门帮忙将此处查封,不然当真是有碍我崔氏名声。”
“崔氏可是大晋巨贾,如今铜矿炸毁莫非还打算不给众人一个交代么?”林烬野口语冷厉,“这矿下还有我北镇抚司锦衣卫,崔家主不向朝中给个交代么?”
崔文怀立刻道:“林大人,此事的确是我崔氏之过,后续这些官员家属的抚恤金我崔氏包揽。”
“抚恤金?呵…”阿垚咬牙切齿道,“若铜矿坍塌之事另有缘由便可不是这堆沾满铜臭味的金银能够摆平的事了!”
崔文怀将姿态放到格外的低,他鬓边的发已然有几根变白。他看向阿垚道:“此事我崔氏定然全力配合几位大人彻查,崔某倒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害我崔家!”
崔文怀亲自带着他们一行人前往铜矿内部,眼前的场面让众人都触目惊心。
那夜阿垚同阿竹深夜前来,并未将这矿山看清但今日他们看得十分清楚。
但今日,他们看清楚了。
残肢断臂四处皆是,矿山碎石四处散落着,而那些矿石之上沾染的尽数都是干涸的血液。
崔文怀叹息道:“崔氏世代都是靠姑苏的赤金矿,如今我们崔氏自己的主矿脉被歹人炸毁,我倒是想知道究竟崔某这个苦主该寻谁?”
林烬野问道:“前天夜里可有目睹铜矿崩塌的人?”
鬓发发白的崔氏家主摇摇头:“那夜里矿工本就少,只有十来个矿工尚在检查矿洞和巡视而已。”
纪翎蹙眉道:“所以人证物证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藏在那矿山之下?无从查证?”
“如今看来,是。”
崔文怀将众人引入矿山之中的办事公堂处,为众人上茶后屏退下人。
“崔家主,”林烬野手指不经意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她眸光凌冽看向崔文怀道,“姑苏的铜矿只有两座,而我大晋市面上流通的□□众多想来也只有可能出自姑苏的铜矿。官矿产出的铜币是由宝泉局层层把控之下是也不会出此纰漏,那这□□只能是……”
崔文怀吹了吹茶盏之中的茶末道:“林大人凡事不能只靠猜想,总得先讲证据。”
林烬野微抬眸看向他:“崔家主,北镇抚司的手段我想应当你有所耳闻。”
她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面上并无波澜口吻中却尽数都是威胁:“若是此行本官查不到结果,证据与否都不重要,届时本官便免不得请崔家主入一趟诏狱了。一来向陛下交差,二来向枉死在崔氏铜矿的锦衣卫一个交代。”
“明白,”崔文怀本是儒雅的人,听闻此言后他着急道,“可林大人…这□□当真不是自我崔氏铜矿而出啊!”
林烬野轻嗤了一声:“那崔家主说说看,这□□不是崔氏铜矿还能是哪个?”
崔文怀刚想脱口而出时,那字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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鲠在喉,他愣了一瞬开口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来:“林大人…您是想说…”
纪翎开口道:“崔家主应当明白,此番你们崔氏若是还不愿帮着本官与林指挥使,那只怕便是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内里沉默了良久,忽然那一旁命悬一线的烛火陡然比方才更为明亮。
林烬野目光看向崔文怀。
“几位大人,大晋之内的铜矿大半都是源自我们崔氏。可当初官矿买走许多后,我们崔氏手头的矿产本就剩下不多。如今仅剩不多的矿产被炸毁,我们怎能不气?更遑论这市面之上流通的□□都在怀疑是我崔氏产出……”
“但是大人们,当真不是我们所为。而且那官印的钱模和雕母我们压根不可能拿到手!”
纪翎沉声微撩起眼皮:“可是据我们所知,鬼市金老板的铜可都是自你们崔氏而来的。”
崔文怀解释道:“就算铜矿自我们崔氏而出,但我们哪里知晓他们买来之后是用来做何的?”
林烬野面色一沉眉梢微抬:“所以,崔家主是知道他们在用你的铜矿铸□□?那…崔家主知不知道我朝律令之中还有一条,为帮凶者仍要受刑?”
“林…林大人,我…我当真没得法子。”崔文怀颓废地叹息一声。
纪翎目光审视般看向他:“没法?这是何意?”
崔文怀浑浊的眼眸失去光泽,他望着远处阴下来的天长长抒出一口气。
“我知道,不论如何我都逃不掉了…当初康王受封之后,他便开始掌控姑苏的铜矿。我们崔氏若是不肯与康王合作,那他便找种种理由让我崔氏不再能入姑苏城内做生意。我们只得妥协…这么多年,我崔文怀帮着康王做的事都有自己的较量,若是触及底线我断然不会做。”
“但是…私铸铜币一事,我虽只是提供赤金但是我深知他们在作何…但我当真没法啊!”
崔文怀垂下眸,数不尽的落寞。
“前些日子朝中派左都御史前来姑苏查铜币案时,我已经能够想到我的下场,当初裴氏又多风光而如今呢?我早已明白何为兔死狐悲,何为物伤其类…”
阿竹追问道:“所以,锦衣卫传信过来说你们崔氏有动静原来是已经准备逃离姑苏了?那为何,你不一走了之?”
“走?走的掉吗?”崔文怀嘴角勾起一抹惨淡,“康王当初将我拉上这条贼船之时,就没有想过给我逃跑的余地,我若是走了…我的家人能活吗?但是我没想过,他居然会想要炸毁铜矿来毁灭证据…那下面埋藏的可是上百条人命啊!”
林烬野见崔文怀之前,一直以为他会同裴家一样都是权益之上。人命不过就应当成为他们上青云的踏板罢了。裴家当初落得那般下场,半点都不冤。
可如今,林烬野看不透他了。
她发觉崔文怀是一个矛盾的人,受一地之王逼迫让他肩负家族命运的家主不得不妥协。但是心中的良心一直难以说服自己就此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说不定崔文怀是一个能够直接扳倒康王的关键。
林烬野问道:“不论你如何说,但是万事都要证据,崔家主可有康王逼迫你们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