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山》
1. 第 1 章
庆云十二年,夏。
清脆的摔杯声伴随着帝王怒火充斥入耳:“胡闹!他们竟要你只身入局、单刀赴会,你可知卷入权臣之争的下场会如何?况且你还只是个女子,女子!”
帝王对面的女子冷声反驳道:“女子又如何?女子就该一辈子拘泥于四四方方的天地么!”
“是,巾帼不让须眉前朝比比皆是。那她们的下场呢?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却一生入不得祠堂被世人以规矩礼法所诟病,不得善终啊!小也,一辈子很长,舅舅不愿你一生都被人戳脊梁骨。我愿你,一生坦荡顺遂便够了。”皇帝自嘲似的眼中泛着泪,“血海深仇…便放下吧,朕身为皇帝都斗不过他们,你只会成他们的盘中餐啊…”
血海深仇,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吗?
林烬野沉默了,眼神中覆着朦胧与不远处命悬一线的烛火重合,直到一瞬火光跳跃后彻底熄灭的烛火。
沉寂良久的殿内被一道刺耳的轰鸣声打破。
京都的夏夜,一如既往,同纠缠了她十二年的那夜无所差别。
再一次,随着一声雷鸣她仿佛被卷入深渊之中…
恍惚间泥沙不断的自上覆盖住自己的鼻息,剥夺她逐渐丧失的五感,天空的闷雷刺激着听觉让她保持着唯一的求生欲。
眼眸挣扎着睁开,依稀间她晃到父亲身侧一个琼花月貌的女人…只那头上竟戴着娘亲的步摇…
她每每呼吸,身侧的泥沙就涌进自己鼻腔内部一点点侵蚀着占有着她那仅剩呼吸。
父亲仍旧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光线、雷声、触觉一点点慢慢由着泥沙剥夺……
她想不明白,为何爹爹下午还将自己宠溺地搂进怀里,慈爱的吻伴随着扎人的胡茬在自己小脸上乱动。
而不过几个时辰,便是这般陌生又冷硬的模样……
爹爹在与我玩笑…是吗?
这个念头随着自己深处的土坑被彻底填平也一点点湮灭,她五感逐渐只能感受到鼻腔内肆意乱窜着窒息的泥沙与尸臭味……
小也泪水肆意流出,浸润着周遭的泥沙却不能动摇曾视她如珍宝的阿爹坚如磐石的心……
爹…我做错了什么?要爹爹…这般对我与娘亲啊…
她哽咽在胸口中久久难以说出的话,被倾盆而下的大雨彻底淹没。也好似洗刷掉前程似锦的驸马爷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行。
似是过了今夜,他锦衣之上沾染的一星泥泞亦会叫大晋万千读书人趋之若鹜。
而她与娘亲只会含冤化作一缕孤魂野鬼,成为他一步步往上攀爬拿捏住帝王亲情缘薄的垫脚石。
夜幕中暴雨如注,再一声雷鸣电闪如剑划破虚空,照亮了殿内林烬野痛哭流涕的面庞……
林云祯高坐于龙椅之上,庄严俊朗的面庞泛起忧思他唤道:“小也?”
林烬野倏然从那往事之中抽离,她攥紧拳头,眼神坚毅。
她微微喘息着后背冷汗不断冒出,少女敛了眸中仇恨拭去泪水匍匐跪下:“舅舅,北镇抚司指挥使雷廷忠欺辱良民、包庇世家纨绔杀人案、私自纳贿、威逼良家妇女行□□之事、结党营私种种罪行早已违背师父当初创立锦衣卫之初心;雷廷忠欺君罔上,触犯大晋律法共一十三条,请陛下准予烬野手持圣旨擒拿其奸佞。”
皇上面色凝重垂下眸视线落在青筋虬结的手背:“雷廷忠乃是左相的犬牙,动了他便是代表朕有意要动世家沉疴。小也,北镇抚司乃是天子近臣众人虎视眈眈,南镇府司同知一职尚空缺……”
“陛下,镇抚司志在上察皇子下监百官如今却成为天子近前藏污纳垢之处。小也想彻底铲除朝中毒瘤,还大晋太平盛世!”
林云祯缓缓抬起眼,眼神中尽数透露出对小辈的怜惜方劝道:“你若坚持入局,便终有一日会面对他,到底血脉相承有悖世俗。到了那时的境地,你可知会落得被史书口诛笔伐被世人唾弃?若阿姐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朕。”
林烬野听到娘亲,那容貌姣好的脸倏尔泛白,她生的英眉皓齿如寒梅冷月,冰肌玉骨。
烛火摇曳之下她五官分明,下颌棱角清晰,皮肤有些小麦色泛着蜜色的光泽。
微微抬眸,唯独那凌厉剑眉下的眼珠泛着淡淡的琥珀色,透露着刻意隐匿剑锋与坚毅。
不点而红的薄唇微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抱拳兴许有些用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声音森然冷寂却还是掩不住少女温润的声线:
“老师曾教导我,‘遇事无难易,而能于敢为’,我于阴暗中蛰伏十二载,终成一柄除奸佞、扶社稷、护天下、安百姓之刃。舅舅在其高位受制太多。舅舅不能做的,小也去做,舅舅不能杀的佞臣,小也去杀!”她顿住,自嘲般低下眉眼,“何况身后名罢了,活人在乎,死人有何惧也?!”
倏然,雷声化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他们都明白如今的世道是浮在阴暗下的。
他们为这苍生为这江山,自私的想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她扔进吃人的漩涡里一点点为无能的皇帝铲除根深蒂固蒙蔽天听的毒瘤,让她拨云见日还大晋海晏河清。
林云祯不敢也愧疚于那一道炙热的目光,摇头轻笑心中却甚是感慨,纠结万分最终叹息妥协中带着颓唐:“你竟下定决心,朕多说无益,前路坎坷,生死…朕做不得主。”
林烬野心骤然被抓紧似的,她眉头轻蹙,再抬眸时眼中倒映着远处再度亮起的火光。
拿着圣旨迎着朝阳的第一束光推门离去,似乎那光已尘封十二载。
她逆光而行,暗暗发誓:这一次,绝不做弃子,要做推翻棋局之人!
…………
月亮没入浮云,太阳灼热冉冉东升,林烬野手持圣旨纵马京城。
印入眼帘的便是那座巍峨森严让朝中诸位官员避之不及的镇抚司,林烬野微微勒马,脚下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之下清晰可见。
她翻身下马一身绯红飞鱼服衬得人秀丽之中更为清俊,腰间别着一把锁月刀,脚踩绣祥云纹金靴。
府门大大敞开,因着陛下身侧曹内臣持圣旨出宫一事尽在北镇抚司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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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特意留门。
却不想,等来的居然是一个女子。
雷廷忠面色微沉眼中划过戏谑,精锐般的目光扫视着林烬野,见她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手持圣旨气度逼人。
飞鱼绯袍,莫非是南镇抚司新上任的指挥同知?
雷廷忠含着轻视的挺直腰板不紧不慢启唇:“不知…”
她高举手中圣旨无视他的轻蔑:“北镇抚司指挥使雷廷忠接旨!”
此言一出,众人不敢迟疑立刻俯首跪下,方才还热闹的京都街道顿时静可闻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镇抚司现任指挥使雷廷忠,身为朝廷命官,理应恪尽职守,经详查,雷廷忠多条重罪在身,德不配位罪无可赦情理难容。朕特提拔林烬野为北镇抚司指挥使捉拿雷廷忠入狱等候三司会审,钦此。”
此言一出,跪伏而下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雷廷忠怒目圆睁瞪着林烬野,起身怒道:“你是何人?曹内臣呢?本官要见曹内臣。”
顿时众口铄金,皆为雷廷忠愤愤不平。
林烬野嘴角的弧度瞬时凝固,一字一句让人如芒刺背:“雷廷忠,你是要抗旨?”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官身为指挥使带领北镇抚司为朝中宵衣旰食,岂容你你一个毫无官职的女子打胡乱说诬陷本官清誉?”
雷廷忠身后的众人都附和着,对着林烬野剑拔弩张。
她轻笑一声,微微颔首抚摸着腰间悬挂的锁月刀:“大晋律令第二十八条,抗旨者当即斩立决,烦请在场的诸位同僚为本官做个见证。”
刀柄之上盘踞的蟒张牙舞爪,刀出鞘之际,林烬野耳边充斥着远处赶来的马蹄声、将死之徒轻蔑笑声、跪伏一地的平民百姓打颤声与那嗫嚅却格外坚定的泄恨声…
她仰起头看着天边急聚起乌云之间陡然斜下的一斛光…
喟叹这天道终归要有人来正一正,这世道终归要有人来为万民鸣不平。
刀刃铮铮出鞘,刀面反射的光让众人无一不愣神抬手躲避。
林烬野挽刀如挽花,动作干净熟稔,雷廷忠一愣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抵挡胸前闪身反抗。
刀光剑影间,林烬野的声音铿锵有力尾音讽刺:“宵衣旰食?雷指挥使莫要忘了,你借职务之便大肆敛财,数千银两便能抵过枉死平民的一条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仅不为万民,更仗着有人撑腰四处收贿,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你当真以为无人上达天听,陛下便不知么?”
雷廷忠狠厉的握住手中的刀朝着林烬野砍去喝道:“信口雌黄的毒妇!待本官拿下你入诏狱亲审!”
林烬野利落躲闪瞬时矮身之际合掌毫不犹豫劈至他的大腹便便的腰间。
动作快到让他错愕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由着惯性向后退却几步。
林烬野并未停止手中的动作,而是掌风将锁月刀在掌中流畅转动一圈,眸中流出几分冷戾。
“你给我听好了,”林烬野声息冷漠身上的气压连带着刀一点点碾碎雷廷忠的反抗,“你,死有余辜!”
2. 第 2 章
瞬时,一刀穿肠破肚毫不犹豫。
众人对如此秀丽容貌的女娘悍横至极的狠厉举动震慑住,雷廷忠瞳孔一怔凝聚至松散之际胸腔内翻涌的血冲上喉头一口喷出。
“指挥使!!”
林烬野面色恢复如常,只是对刀上沾的血迹显得厌恶,蹙着眉用一张素色帕子将锁月刀面上肮脏的血迹擦干后扔在地上随即宝刀入鞘。
恰合时宜的马蹄声自不远处响起,随后赶来的曹内臣,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雷廷忠胸口精准无误捅穿心脏的血洞便收回目光。
关切的看着林烬野递上手帕声音尖细:“林大人可仔细莫要脏了手。”
看着如此场景皆是明白了这女子当真是如假包换的北镇抚司新上任指挥使,众人都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唯独只有雷廷忠一手提拔上来的刘同知愤愤不平:“曹公公,纵然雷大人当真犯了数条重罪,理应由南镇府司与三司协同审理此案。林大人当街刺杀朝堂重臣,纵是罪臣也当走过流程……”
曹内臣嘴角的笑意假的很:“不论雷廷忠触犯大晋律令数条该如何审理,便是抗旨不遵在座诸位锦衣卫亦有权为陛下将其拿下斩杀。如今咱家倒是觉着,刘同知这是要用这一身御赐飞鱼服替罪臣鸣怨?”
听闻这话,刘羲方咬牙切齿行礼低下头:“原是如此,微臣不敢。”
林烬野对曹内臣道:“请公公替臣回宫复命,北镇抚司内部尚需安抚。”
说的好听是安抚,说的不好听就是欠收拾。
曹内臣颔首,随即让人将雷廷忠的尸首抬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同僚假笑着点头哈腰面上功夫做的格外到位。但多少心中都有些不平,一个看着不过二十的小女娘居然比他们这些在雷廷忠手下蛰伏多年的人还要早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多少都是有些恨的牙痒痒。
不过方才她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着实是瞠目结舌。
很快北镇抚司衙门内从人群中穿出来一个身着青色束腰剑袖长衫的少年扬眉冲过来亲昵喊道:“老大!”
林烬野眸中冷戾微微退去环顾一周道:“阿竹呢?”
阿垚不屑一顾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看着吊儿郎当:“她啊,被李百户拉去干仵作的活儿了。”
虽说大晋对女子比前朝宽容,但仅限于完璧之身入宫中尚仪局为女官亦或者太医署的女医。
可前几日一个背着药箱惯使毒的弱女子居然通过层层擢考入了锦衣卫。已成了坊间的茶余饭后的笑谈与妇人间对她离经叛道的不屑。
今日居然又来个女子当街斩杀雷廷忠,还手持圣旨被曹内臣格外礼待。
难免一时轰动了朝野与坊间。
“仵作?”林烬野杨眉,“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呢?”
阿垚摆摆头叹息:“锦衣卫与三司积怨多年,我算是见识到堂堂镇抚司寻个仵作比登天还难,阿竹自然就被诏狱那几位大人视如珍宝咯。”
众人目光如炬眼神中透露着畏惧、审视与不屑。
林烬野所到之处,皆是避之不及又微微颔首行礼之人,仿佛只要她一日没有拿到镇抚司指挥使令便一日还怀有几分不甘的侥幸。
“去,召集众人,本官新上任总得立个规矩。”就单论新来的指挥使是个女子而言,林烬野便知晓有的是人不服气。
未过一会儿便见阿垚耷拉着脑袋回来像是有难言之隐般,林烬野道:“怎么?本官的话他们也不听?”
“镇抚司中每七日开一次堂会,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见林烬野蹙眉便低声道,“还说是自师父那时起便是这规矩,十来年没变过……他们说若是……”
阿垚深吸一口气见林烬野眼中怒意难消,便小声嗫嚅道:“若是你执意如此,只怕是坏了规矩忘了本。”
林烬野嘴角弯起一抹凉薄:“呵。哪里是规矩,分明是给本官明晃晃的下马威啊。”
她扫视周遭如狼群般想要将她拆吃入骨的目光,手搭在刀柄上摩挲着上面起伏不平的雕刻,大步向前:“走,回府。”
出了镇抚司后,阿垚不甘心问道:“老大,咱们这就走了?不正中了他们下怀吗?”
林烬野一跃而上,攥紧缰绳安抚着马,声音清冽:“替我将镇抚司内所有人的档案调出来,不就是七日吗?本官等得起!”
……
镇抚司内,众人聚集在堂,只听“哐当”一声刘羲手中的茶盏摔的粉碎。
“在座各位皆是七尺男儿岂能容忍区区女子踩在我们头上?!”
有人忌惮道:“可她姓林…那可是当今皇姓啊…”
刘羲怒目唾骂道:“姓林又如何?天下林姓良多。吾等皆是听命于陛下,效忠于皇室之人,上查皇子监察百官。我朝女子当恪守妇道,安坐内宅。本官倒要看看她离经叛道自诩清高,能有什么好下场!?”
刘羲忽的舒展眉眼嘲弄般眯了眯眼:“女子又如何?本官不信,她没有七情六欲,没有贪痴嗔。”
次日,林烬野门房通报有镇抚司同僚相赠贺礼数样。
看着玲琅满目金玉珠宝摆满了一桌晃得人眼睛疼,阿垚咂嘴不屑:“同为官场浮沉同为锦衣卫同僚,拿着碎银几两干着卖命的活儿,可这满桌子摆着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啊,通通扔出去!别脏了我们的地……”
却未想,林烬野微眯着眼:“收,为何不收?送上门来的礼,傻子才不收。”
林烬野支着下巴戏谑的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何况戏台都搭好了,哪有角儿不登场的理?”
这几日来,阿垚在镇抚司内听着众人对新来指挥使的嘲讽与轻蔑的闲话,自是受了满肚子委屈。
一回到府中便看见林烬野还自得悠闲的看着成堆的档案,便心中免不得着急:“老大,明儿就是镇抚司堂会了,你可知道如今他们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阿竹每日都会为林烬野把脉,这算是这么多年在紫竹别院相处之时形成一贯的习俗。更何况阿竹这几日一直在镇抚司未回来,方一坐下,林烬野便将手默契的伸出来。
林烬野趁着间隙捏了捏眉心:“每临大事有静气,慌什么?老师教的都忘了?”
恰逢时宜之时,那燃烧的蜡烛跳动的灯花爆芯。
“灯花爆,百事喜。”阿竹情绪并未有什么起伏,敛了眸收了手从腰间荷包中拿出一粒丹红的药丸塞进她嘴中。
“忧思过重,这几日几时睡的?”见林烬野略有困惑拧眉道,“吞下!你若想死别砸我招牌。”
林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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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早已习惯阿竹这张淬了毒的嘴,甚至都害怕她会不会自己毒死自己。
“老大你可知道那姓刘的是如何说你?坊间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你淹死!”阿垚举起茶壶对嘴喝,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气不过分明是你铲除奸佞,分明那些百姓深受其害,但就因你是一个女子要入朝堂,成了正三品的指挥使这便倒反天罡了?还说…还说你也是同那雷廷忠一样,是个狗官奸佞。”
林烬野捻了捻泛黄的一页档案:“戏都尚未唱呢,怎能知结果何如?你倒先自乱阵脚,岂不让他们得逞?”
忽的想起便问道:“人可找好了?”
“南镇府司指挥使韦大人多年来就是个怕事的主,如今这般乱他更是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自己撞上来?”阿垚无奈但话锋一转,“只是,近日新上任一位指挥同知,姓叶,他倒是挺乐意。”
“叶?”林烬野抬眸随口道,“京都叶姓不都是承平侯家么?”
阿垚颔首:“正是了,承平侯府那快及冠的纨绔老二,叶舒。”
林烬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淹没在漆黑的瞳仁里,只是反复揣摩后微微哽咽:“是他啊…”
翌日,林烬野纵马直奔镇抚司衙门,骏马清越的嘶鸣掩盖了行人窸窸窣窣的声中倒是多了些许艳羡。
如今坊间盛传之事有二,其一便是京都第一大扎小人对象雷廷忠被新来的指挥使当街斩杀,大快人心!其二便是那新来的指挥使居然是个女子!
但没人说是个如此明眸皓齿的女子。恰似枝头寒英倩影,却有一双凌厉清冷的眼透着的是孤傲。百姓本还准备用唾沫骂她蔑伦悖理骂她大逆不道,却都愣在了原地直到林烬野消失在众人眼前才缓过神来。
她踏入镇抚司瞬时,内里悄然无声,似乎方才喧嚣嘈杂声是错觉。
众人皆矗立在平日开堂会的院中,微微侧身略带居高临下般看着林烬野,众人略愕然。
林烬野旁若无人的越过两旁的锦衣卫直至那正中的黄花梨透雕圈椅,目光灼灼扫视众人。
不久,边有人从后传来几声:“微臣,参见指挥使大人。”
沉默良久,再无人行礼。
“无妨,本官初来乍到自是要与诸位好好请教镇抚司内规矩,怎有诸位对小女子行礼的道理?”林烬野放下身段解围道。
见她并未多刁难,刘羲便心中略安假意呵斥众人:“林大人初来,他们不懂规矩,还不见过指挥使?”
众人行礼后,刘羲谦逊道:“林大人不知,我们北镇抚司堂会是梳理陛下下达事务,林大人尚不熟练不如今日朝会由本官协助?”
林烬野点头颔首面露感激之色捻了捻手中的碧玺鎏金珊瑚串:“甚好,多谢刘同知体恤。”
一刻钟过去后,林烬野并未多说一句话而是懒懒散散的把玩着手中珍宝。
刘羲心中骂了句:废物。
直至堂会结束,刘羲体贴问道:“林指挥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还真有,”林烬野转过头看向阿垚道,“念册子之上本官用笔勾画的名字。”
“刘同知、陈同知……”
林烬野说的诚恳又谦逊:“方才念到的诸位同僚,烦请往内堂挪步,本官想为诸位谋个好前程。”
3. 第 3 章
被点的这些人都心知肚明是做了什么,可剩下的都是垂头丧气站在略靠后,只有依稀一两人身着飞鱼服。
见众人要走,阿垚悄声道:“诸位留步,请随我前去。”
内堂之内,众人看着满屋金银珠宝,方想要嘲讽一声年纪太轻还是太过招摇。却发觉里面的东西愈发熟悉不禁背后发凉,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同知捏着小胡子摇头晃脑,自觉已然将林烬野看透带着说教味道:“瞧着林大人光风霁月的模样,没想到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人附和着斜眼睨着林烬野:“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大人是在宦海中浮沉半生浸淫多年呢。”
众人附和嘲笑着妄图将林烬野踩在脚下。
“未入镇抚司之前本官以为诸位大人劳苦功高都是为我大晋用心良苦的忠勇功臣…”林烬野听着门外“咔哒”一声,门已上锁便转过身,眸子里方才的谦逊与颓废早已消散。
刘羲含着假笑,微眯着眼凝视着她:“指挥使大人,您这是?”
“刘大人,自延武二十七年便与宁义侯一道入的镇抚司,手中彻查大案数不胜数,只是……”林烬野话风一转挑眉道,“不知何时,刘大人便成了世家贵族的座上宾,置办田地数顷、家宅数座尤其是姑苏城外山脚下那座雕梁画栋被您戏称为‘宣德府’的宅子。刘大人以为,房契之上用旁人之名便能高枕无忧入姑苏享天伦之乐了?”
宣德…这是当今圣上的寝宫亲题的牌匾。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刘羲嘴角抽搐面露凶色,手不自觉的便抚上了腰间的绣春刀。
“血口喷人!林烬野,你无凭无据便想要污蔑本官,本官多年来守心如一……”
“可识字?”林烬野懒得听他废话拿出怀中一叠田契文书以及最致命的一张纸,上面字字句句都是他曾经为谋财替世家遮掩命案留下的铁证。还有姑苏宅子里强抢民妇杀其夫的供词……
见方才还怒目圆睁的刘羲瞬间向后倒去伏在地上泄了气,“为他们做走狗,可想过终有一日会被他们当成马前卒?”
林烬野俯身踩在圆凳之上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又汗流雨下的刘羲:“刘大人,这便是你口中的守心如一?”
见刘羲已然不成气候了,有人心虚妄图逃跑,却不想门推不开了:“她…她…她锁门了!!”
“杀了她!”
刘羲趁乱一把抢过林烬野手中的罪证塞进嘴里,胡乱吞咽后道:“对!这个女人一定还有你们的罪证,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起杀了她!”
林烬野揉了揉手腕嗤笑一声:“真是与雷廷忠如出一辙,沆瀣一气,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杀我?你们也配?!”
数把绣春刀出鞘,刀面反射出冷白的寒芒。
刘羲晃悠着身子强压惧意剑拔弩张,但一旦被这个疯女人告发那便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隔壁偏堂等候之人听着方才林烬野的一番话心中自然愤慨万分但又不免老泪纵横,尤其是跟着宁义侯一道入镇抚司的老人。
终于,看着被雷廷忠与一众贪官污吏染指控权的北镇抚司,好似拨云见日般。郁结十几年的一口气终于随着泪水抒发。
但听到隔壁剑拔弩张时不免紧张看着悠然自得的阿垚:“阿垚兄弟,纵使指挥使武功卓越但…少不敌众,更遑论指挥使是个女子,哪里打得过?要不我们冲进去相助指挥使?”
阿垚嘴里叼着狗尾巴草,非常自信挑了挑眉:“您就等着瞧吧,我老大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却口是心非的拿出箭筒里的箭矢搭在弓弦之上随时准备救林烬野于水火。
林烬野刀尚且还未出鞘,一脚踹翻一个出头鸟,听着对方惨叫:“哟,用力了点,若是肋骨断了我一定给你争取最早行刑免遭太多罪。”
一年纪轻身着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蹙眉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林烬野,给老子拔剑与我对决!”
林烬野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这可是你说的,死了残了可别怪本官没有手下留情。”
锦衣卫眼里尽数都是怒火,提刀狠狠朝着林烬野杀来。
锁月出鞘,林烬野眼眸中染上讽刺与冷戾,兵戈相向之时。那锦衣卫一矮身将刀刃妄图划破林烬野的小腿。
林烬野预判了他的动作,立刻轻身朝他后面而去,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让那锦衣卫一趔趄。
众人讶异林烬野的预判能力与攻击精准,刘羲忽的在她的路数中看出了一个故人的身影不禁蹙了蹙眉心中略有不安与难耐。
那锦衣卫小腿处撕裂般的疼痛,以及平衡丧失后难以起身,转过身眼里只剩下恼羞成怒的不甘心。
林烬野很快将刀劈下时,男人横过刀死命抵挡,眼见那锦衣卫逐渐落在下风半跪在地上。
“赵壑,年二十八,正五品千户。庆云四年通过擢考入的北镇抚司,怎么短短八年就让当初想要救天下黎明与乱世水火中的好官,成了如今这般糊弄陛下的奸佞贪官?赵壑,你可对得起你母亲?你可对得起当初的你?对得起被你以权弄私,枉死的黎明百姓?”
赵壑眼眶红润被林烬野一番话语击溃,颓败道:“我……”
刘羲恶狠狠将手中绣春刀拔出:“都给我上!别听她妖言惑众!”
林烬野敛笑面色微沉朝着未被众人注意到的屏风后面:“叶同知出来吧,本官怕杀红了眼,无人生还。”
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人,眉眼深邃唇红齿白腰间挂着一个承平侯府的玉佩,走来的每一步都多少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
叶舒没见过近日传遍坊间朝野的林指挥使,躲在屏风后面也只是依稀看得到林烬野的身姿。她很高,比一般的女子都要高出一个头,威风凛凛的气压便是隔着屏风也是能够感受到凛冽的寒意。
原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人。
可……
没人说过,这个威武赫赫、杀伐果决之人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冠玉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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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那眉眼间还有一星半点许女儿家虚虚渺渺的娇软。
林烬野收回目光,收回锁月:“你们数条罪状本官早已上达天听,这个时辰想来三司的人已快到镇抚司了,束手就擒还是就地正法你们选一个?”
众人如同那妄图做最后挣扎却垂死岸边的鱼,方才想着不过就是多杀一个身世显赫却纨绔废物的小公子……
可已上报天听,便是无用功了。
林烬野负手意气风发含着笑意:“都这般怨怼的看着本官做何?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嘛,要为诸位谋划个管吃管喝管收尸的好前程啊。”
“噗嗤,”叶舒抿唇憋住笑,对上林烬野的眼后道,“抱歉,实在没憋不住。没想到威风凛凛的林指挥使居然这般有意思。”
林烬野眉头轻轻蹙了蹙,思绪纷飞。
正际这时刘羲颓唐地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大礼:“林大人…我有罪,我认罪,可我上有老下有小,您能不能…”
他黯淡的眼蕴着泪,哽咽道:“看在…看在我与他的关系上,饶了我家人?”
林烬野有些震惊,眉头紧蹙凝起杀意:“刘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审讯之事合该由三司与南镇府司携手查案。本官区区北镇抚司指挥使的确插不了手,刘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之时,阿竹领人将门打开,看着一片狼藉的地。
又关切看着林烬野没有受伤便松了口气道:“指挥使,都察院领人来查办此事。”
都察院与南镇府司将众人押走后,林烬野踏出屋内,看着天际霎时破光,层云堆叠的昏暗销声匿迹般散去。
“林大人,您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叶舒佩服。”
林烬野轻笑一声并未在意这句奉承,对着叶舒道:“劳烦叶同知鼎力协助韦大人查办此事,不能懈怠。”
叶舒眨巴着眼,行礼道:“下官明白,韦一闵这人虽看着是个怂包,但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清正好官,请指挥使大人莫怒其不争,下官告辞。”
看着叶舒离去的身影,林烬野鬼使神差小声喃喃一句:“叶三……”
叶舒耳力异于常人,他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面露尴尬与无措的林烬野。
“林大人…是曾见过我?”叶舒拧眉诧异道。
林烬野低眉睫羽覆盖住眼,斑驳的阴影恰好遮住她眼眶的红,负手离去:
“你听错了。”
叶舒心里泛着丝丝点点的怪异,他清晰记得这次便是他初见林烬野。
但‘叶三’,只有曾经永昭长公主府里最为熟悉的他们才知道,他在承平侯府不是排行老二。
在他上面曾经还有个出生便夭折的哥哥,这句‘叶三’他已经快有十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小也死了十二年了,林烬野不会是她。
叶舒压抑住心里不断滋生的念头,转身坚定的离开,可林烬野不过桃李年华却能做到这般杀伐果决,绝不简单!
4. 第 4 章
翌日,昨日北镇抚司指挥使蛰伏几日却悄声联合陛下一同清剿镇抚司内十几余高官。
一日内收押都察院,联合南镇府司共同审查。证据确凿,连他们身后妄图保他们的人,都没来得及出手便已在次日由都察院左都御史叶濯将拟定的判决书呈与陛下。
此事轰动满朝文武,看着林烬野的目光不由得从讽刺、轻蔑到惧怕与避之不及。
从前的镇抚司乃是不隶台查,独听命于皇帝一人,乃是陛下的心腹走狗。上察皇子,下监百官,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已的一群豺狼虎豹。
自宁义侯重伤落疾后,镇抚司指挥使的权力便落在了雷廷忠手上。后来用金银财宝一点点敲碎他的脊梁骨与赤胆忠心,成了权臣的马前卒身下狗被世人唾骂。
如今的镇抚司落在这个女人手里,怕是又要让百官担惊受怕。
这是林烬野第一次上朝,她越过众人投来的目光望向斜前方右相空缺的位置,眸中凝起一瞬的恨意,霎时湮灭不着痕迹。
待下朝后,陛下单独在御书房留下了叶濯与林烬野。
林云祯捻着手中的琉璃珠,笑意盎然:“两位爱卿快坐,曹明海上茶。”
他抿唇笑着,目光与穿透窗棂落在地上的一斛光对上,思绪带着酸涩……
庆云年间,林云祯登基后一直未能真正掌握大权,凡事皆与左右两相商议。说是皇帝,不过是被权臣控制的傀儡。
他从小便不是最为受宠的皇子,也从来没有学过太多帝王权谋与制衡之术,都是被排挤后躲在永昭府里钻营武术之道。本想做一个逍遥王爷,保家卫国后能够早日解甲归田随便讨块没人要的封地带着心爱的姑娘,生一堆孩子便足够了。
但,事与愿违,当初逼宫之事历历在目。他恰时平乱大胜归朝,成了几位皇兄们没有料到的变数。
也正是如此,逼宫之时他举兵平乱。成了世人与朝臣口中天降的真龙,这才让他捡了漏,做了从未想过的皇帝。
却也因一步踏错,让心爱的姑娘一辈子活在病痛的折磨里……
林云祯登基十二年来一直被两位相国牵制,他不是没有挣扎过,可心腹一个接一个的背叛与销声匿迹。
他妥协了……
皇帝成了世家与寒门之间,争夺强权最为可笑的途径。
直到,宁义侯将在暗处野蛮生长的林烬野磨砺成一把足够护住皇室的刀,递到他手上,让林云祯这才能够蓄力反抗。
瞧着陛下愣神片刻,林烬野略带担心:“陛下可是有何不适?可需唤太医前来?”
林云祯回过神摇摇头递上让她安心的眼神:“无碍,你呢?昨日可有受伤?”
林烬野扬唇藏不住的骄傲:“陛下放心,他们几个不足为惧,微臣好得很呢。”
叶濯默默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昨日弟弟告知的一桩事衍生的想法逐渐笃定。
“朕留你们二人是为了处理桩陈年旧案。”林云祯将一旁的文书递给林烬野,“你初入朝堂,看看。”
林云祯端起茶盏,将浮沫吹开:“粮马道失窃五年前运往北境的粮失窃,至今未破,如今不仅上月前往漠北的粮马失窃,两月前送往北境的物资又一次失窃。朕着实焦头烂额,两位相国又着实繁忙。”
繁忙二字当真是委婉了,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也不愿碰。
林烬野虽说初入朝堂,但在紫林别苑内老师教授她许多如何看清朝中局势以及震惊朝野内外的大事。
林云祯揉了揉眉心:“大理寺也派人前往,却一无所获,似乎就是一夜之内凭空消失的。两位爱卿,可有何看法?”
林烬野起身行礼道:“回禀陛下,微臣愿查探此事。”
忽的门外急迫传来一声:“北镇抚司办案,皆要与三司协同,况且如今北镇抚司内只怕人手不够,如今刑部尚且腾得出手愿协助林大人全力审查此案。”
来人是左相国苏沥林烬野与叶濯皆行礼:“见过苏相。”
林云祯敛起眉眼间对他未通报便进御书房的不悦,但仍旧面不改色对着曹内臣道:“为苏相赐座。”
“老臣,见过陛下。”苏沥正欲行大礼时被陛下起身掺扶。
苏相眼神如炬悠悠看向垂眸的林烬野,面色微沉:“林指挥使初入朝堂不懂规矩,但镇抚司办案向来要与三司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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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烬野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陛下,此案关系甚大,微臣初入朝堂与诸位大人并不相熟,愿独自带人前往查清此事。”
她很明白,苏沥来的这般巧,一定是他的势力早已渗入皇帝身边。并且这般阻拦,宁肯让自己的人去接手这桩事也不肯让林烬野去查……
一定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林指挥使年轻气盛却行事谨慎小心,本相很是欣赏。可朝堂规矩不可坏,北镇抚司想要接手查案可以…”苏沥年过花甲眼里昏暗看不出情绪声音透着森冷沙哑,“只是,总要有个军令状不然能以服众。”
原来在这儿等着啊,林烬野冷冷嗤了一声正欲开口。
林云祯支着下巴沉稳淡然道:“苏相何必与小孩子家家玩笑?镇抚司虽说曾立着规矩怕的是舞弄皇权,可结果何如?朕被蒙蔽了数年,如今还是林爱卿替朕铲除北镇抚司内数条妄图在朕眼下玩灯下黑的蛀虫,已然立了大功。便是将这条规矩撤掉,亦没什么。”
此言一出,苏沥面色难看,这算是十二年来林云祯少有让他如此难堪的反驳。
他阴沉着脸手指转动着曾经先皇御赐让其辅佐新皇的翡翠扳指:“竟然陛下未觉有违大晋令,老臣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此事林指挥使办的不妥,往后还是依着旧规行事。”
林云祯视若无睹,敛回目光望向有着依稀旧人身姿的少女:“林烬野,朕命你即日前往临安查清粮马失窃案。”
“臣,接旨。”
林烬野与叶濯一同离开的御书房,一路无话,直到快到宫门前叶濯倏然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声音温和褪去方才的疏离与冷淡:“打算何时告诉阿舒你回来了?”
林烬野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濯。
叶濯长身玉立,身上有种不谙世事不染红尘的矜贵,世人皆说承平世子不仅刚正不阿还才冠京都。如今一看,不愧如此。
他身为左都御史护住都察院在党派之争中做不偏不倚只效忠皇权的纯臣,叶濯担得起一声天下无双。
她武装在身上的尖刺就这么被人一点点解去,忽而轻笑着掩盖近乡情怯:“叶濯兄长…我就藏的这般不好么?”
5. 第 5 章
叶濯嘴角若隐若现浅淡笑意:“藏的很好,阿舒那般聪慧都没认出你,方才只是想试探你罢了。”
他抿唇思绪微沉:“阿舒日日都会为你们上香……”
林烬野弯唇揶揄:“嗯,过于虔诚,菩萨不就显灵了?”
叶濯展颜后又恢复平静略带担忧:“粮马失窃牵扯甚广,可需都察院相助?”
她摇了摇头道:“并非小也不信任都察院,而是此案是我正名的机会。想要重振镇抚司,光铲除毒瘤还不行,要的是镇抚司内众人的信服,更要以功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叶濯颔首并无他言,分别之际林烬野道:“还请敬之兄长为我保密,待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告诉他。”
“那吾便祝林大人早日侦破此案,再立一功。”
六月天,蝉鸣不歇,风中裹挟着烈日的燥意。
林烬野骑马自宫门而出,前路百姓拥堵喧哗不已,停滞不前。
细听一小厮猖狂言:“我劝你别不识好歹,被我家公子看上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知忤逆我家公子意之人会有什么下场么?”
“小女已有婚约届时…若无清白之身便只剩投井一条路…”一柔弱女子边哭边磕头,额头红肿一片声音沙哑,“望公子高抬贵手,方小女子一条生路吧。”
“只要姑娘伺候的满意公子自会将你纳为妾室,姑娘可别忘了,给你爹治病的钱还是我家公子出的!你若不从……”
林烬野翻身下马径直穿过人群将那女子扶起来冷厉道:“不从又能如何?这般好的福气你怎么不去?”
那小厮狐假虎威正准备发怒却见来人是位穿着朝服的女子,便心中了然原来是近日来如日中天的北镇抚司指挥使。
心中虽胆颤但咽了咽唾沫勉强勾起假笑:“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公子乃是周相嫡长子朝中户部侍郎周瑢。”
原来是周瑢啊,我那个贪财好色肥头大耳的蠢货庶弟。
“嫡长子?”林烬野嗤笑一声,面露厌恶铿锵有力道,“一个外室即便纳入府中扶了正,她所出子嗣也配称为嫡长子?敢问周相府将已故的永昭长公主殿下置于何地?”
听闻如此目无礼法尊卑的行径,围观的百姓霎时怒目圆睁,对着马车内的周瑢指指点点满是不屑。况且,当初谁人不知长公主殿下可是最为悲悯心的菩萨。救济灾民,乐善好施,广施粥棚,桩桩件件又岂是如今那相爷继室能比的?
只是可惜,天妒红颜,让小郡主与她双双葬身火海……
马车的帘倏然被掀起,周瑢脸色涨红走下马车指着阴沉着脸的林烬野骂道:“你敢骂我娘?给我打死她个贱人!”
周瑢看见身后的侍卫们胆战心惊踌躇犹豫不敢向前便恼羞成怒:“你们如果不上,我就让爹打死你们!!”
侍卫们实在没法子,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林烬野并非是滥杀无辜之人,故迎战却并未拔刀。三下五除二间,便全都被撂倒了。
周瑢见状打不过只能跑嘴里念叨着:“姓林的,你给爷等着!”
林烬野挑眉眼神直勾勾盯着周瑢:“周公子别急啊,我镇抚司有监百官之责,户部侍郎周瑢,涉嫌逼良为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请周侍郎随我回镇抚司内走一遭吧?”
“大胆林烬野!你…你可知我爹为谁?”周瑢怒了,他想过林烬野不好惹,没想过她居然胆大包天到想要欺负到周家头上?
“知道,可本官乃是大晋臣,效忠的是大晋陛下,”林烬野一字一顿,“而非周相!”
随即便将毫无反手之力的周瑢制服,当着满城百姓的敬佩下将其押入镇抚司。
此事不消半个时辰便震惊朝野坊间,镇抚司内更是炸开了锅。
“指挥使疯了,周相家的大公子都敢缉拿入诏狱?她是大人物不怕死,可咱们有几条命够折腾的!”
“周相可是最为睚眦必报,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我这就去写辞呈回家种田保命算了!”
“疯了疯了,居然还打算对姓周的上刑!!这打得哪里是周瑢的脸,分明是打周相的脸!”
阿垚听得都开始心慌,虽说大晋律令之中有记载官员行强虏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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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妾当施杖刑,可我朝官员可没有触及过这条律令。就算触及大多都会互通来往,行贿之事,压根不存在动用镇抚司的先例。
可他老大却样样都是个例外,当真处理起来还不一定会妥协。
便关上门与阿竹苦口婆心劝诫道:“老师说过让你行事不要鲁莽怎么这便按耐不住了?待往后时机成熟,一举拿下他,此番难免会打草惊蛇。”
“你们好生研读案宗,收拾行囊后日随我出发。”林烬野将粮马失窃的案宗递于阿垚与阿竹沉声道,“况且周瑢只是敲门砖,我要的是抛砖引玉。”
翌日清早,周相府派人前往林府送来了请帖,邀林烬野前往府邸品茗。
她看着请帖上那行云流畅、刻骨铭记的字迹,手不受控的用力将上好的纸张弄皱。
阿竹见她不对劲,便从腰间悬挂的银竹壶内拿出针刺进有助静心的劳宫穴道:“今日休沐,我陪你前往。”
林烬野垂下眼眸敛起情绪冲她摇头:“不必,迟早都要面对。”
阿垚自屋檐倒挂金钩而下得意邀功:“老大,已打跑了想要蹲墙角偷听的两拨人,其中一人还被我的箭射中了右腿,得瘸至少俩月。”
林烬野平静的好似早就猜到似的毫无波澜:“继续盯着,此处已成众矢之地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日里让赵叔搬去镇抚司内。”
自昨夜起便夜雨霖霖,青灰的檐角淅沥的滴落下雨珠。
林烬野褪下绯红的飞鱼服,换上玄色剑袖,墨发高束,鼻若悬梁,唇红齿白,气度逼人。
她撑伞独自前往周相府邸,望着气势磅礴的府邸,喉头一哽,她的思绪愈发脱离控制。
林烬野在雨中缓了许久,再抬眸只蔓延着恨意。
朱门前的人似是等待良久,看着走来之人虽被伞遮住眉眼,只留下清晰略带英朗的下颌与身姿不凡便愈发笃定此人身份。
直到林烬野走上斑驳的台阶忽地将伞轻抬,露出深邃的眉眼时,那人不知怎得怔愣在原地。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尤其是对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
6. 第 6 章
那人不知何时额头流下冷汗,嘴边的笑僵硬着:“林…林大人?”
林烬野将伞收起漫不经心道:“是我。”
“相爷已等候多时,林大人,请。”
“陈崃。”林烬野跟在他身后,冷不丁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崃后背一僵,脖颈冒冷汗心中的念头开始疯狂蔓延,良久他才转过身:“林…林大人知道草民?”
“陪伴周相身边多年的陈师爷,世人皆知你不求功名不求利禄,林某自然晓得陈师爷大名。”
林烬野的笑自他转身后倏然变得阴恻恻,你的账,我慢慢讨。
陈崃看似松了口气又忽而问道:“林大人英年便能博得如此赫赫功名,敢问师从何人?”
“与我一样不过是粗俗的乡野之人罢了,何足挂齿?”林烬野看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心中的恨意一点点加深。
廊院亭桥,花草檐角,处处都是清静素雅,颇显当朝右相文人墨客清廉雅致之风。
绕过一片翠竹,不远处花香馥郁小桥流水,陈崃看着林烬野面上透露着愕然方笑道:“原来此处是大公子的习武场,小姐喜爱花草树木相爷便亲自将此地归于小姐用于种植奇花异草。”
林烬野笑意未达眼底便霍然消散:“难为相爷一番舐犊情深。”
远处亭台内,只见一人对着棋盘沉默不语。直到林烬野负手而来,他仍未抬眸只继续沉思。
眼前之人的容貌与十二年前未有出入,只是眉眼间依稀添了几分岁月留痕。
美人在骨不在皮,当初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如今风骨依旧。
只是他于高处搅弄风云之时,可曾想过,脚下踏的是谁的血?
“下官林烬野,参见周相。”
周崇山听闻声音后眼尾微沉抬眼,双眸沉沉地打量起眼前人:“坐。”
林烬野本要直击正题没想到周崇山骤然和蔼问道:“可会下棋?”
林烬野愕然摇头:“不会。”
“是不会?还是不愿?”周崇山眯了眯眼睛望向她。
林烬野拈起一枚通透圆润的白子:“下官是个粗人,鲜少学棋艺,但今日愿陪周相下一局。”
未过一盏茶,林烬野便被周崇山杀得片甲不留。
“不知你与苏沥,有何过节?”周崇山舒展开眉眼看着面前这一盘毫无章法的棋局,便好似看透了对手的心思。
林烬野摇摇头:“从无过节。”
周崇山爽朗笑道:“林指挥使横空出世,当街斩杀苏沥的人,如今又拒了刑部相助独自接下了粮马案…本相原以为你会是一个搅弄棋局的高手,没想到竟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入朝为官,自当是竭尽所能为我朝除奸佞、查难案、为陛下分忧,”林烬野端起茶盏微抿挑眉后道,“周相不也是吗?”
周崇山忽而敛笑面色微沉:“除奸佞?历朝历代哪里没有你口中的奸臣?天子又如何不需这般奸臣!陛下要得是各方制衡,只要不触及天子逆麟,陛下都会视若无睹。指挥使却要只身破了这平静的湖面?可想过,陛下愿否?”
“相爷错了,陛下要得是天下海晏河清是百官清廉为政,而非如今乌烟瘴气蒙蔽天听的朝堂。”林烬野平静地对上老狐狸深邃狡诈的眼。
周崇山眼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入朝为官便是将自己置之险地,有人为权有人牟利,那你呢,为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周崇山略一迟疑,嘴角勾起一抹深意:“那林指挥使便是要做纯臣了。”
“周相不亦是纯臣么?”林烬野眼底透露出几分耐人寻味。
周崇山眼中掠过一抹狠厉又很快湮灭:“自然。”
两人沉默未语,直到周崇山狭长的眼微眯随意道:“听说昨日指挥使将犬子押入诏狱了,敢问因何缘故啊?”
林烬野手心洇出一层薄汗,果然终于要聊到今日的正题了。
“是,北镇抚司有监察百官之权,乃是秉公处置,”林烬野话音一转微扬起眼角,“但,经核查周侍郎无罪,是下官太过鲁莽。”
周崇山听闻此言后面上表情仍旧毫无波澜,招手示意不远处的侍女端着一盏茶而来:“本相记得去岁陛下赏了一饼金山时雨,你今日来得正巧尝尝?”
品尝后,果然与方才的寻常茶叶相比更是清新馥郁,唇齿留香。
林烬野冷冷腹诽道:狡诈的老狐狸,看似不在意实则护犊心切。
“爹。”
只听不远处而来的一人,雪肤凝脂眉眼间尽显娇媚小女子态,唯独看见林烬野之时眼中乍现一瞬的诧然。
对着周崇山甜甜腻腻道:“爹爹方才不是答应了阿姒要陪阿姒看戏么?怎么这般久了还不来?”
周崇山洋溢着慈祥,眼里褪去了方才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拍了拍周锦姒的手笑道:“小女过于骄纵了,见笑。”
林烬野摇头后垂下眼眸端起茶盏,心中泛起疼痛。
周锦姒扬起下巴看着低眉的林烬野道:“你便是那个胆大包天敢抓我阿兄的男人婆?”
林烬野暗自嗤笑一声,抬眸后嘴角的笑意添了几分生硬:“想来,姑娘口中的‘男人婆’当是在下了。”
见林烬野英气逼人,那笑容平添几分娇艳而眉眼之中透露出锐气逼人的凛冽杀意。
周锦姒见父亲并未出言呵斥愈发大胆愤愤不平道:“听说你在外嘲讽我周府当家主母乃是外室,怒斥我阿兄不是周府嫡长子?林指挥使,是吗?”
林烬野见对面端坐的周崇山背脊微僵,眼里的光骤然沉下来,极具压迫感。
她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道:“我朝历代恪守宗族礼法,按礼法而言周侍郎确是嫡子,可若论嫡长二字只怕是不妥。”
“那…那你说我娘乃是外室!”小姑娘气不过,咬牙切齿道。
周崇山突然起身带着威压道:“好了!少说两句。阿姒,这便是为父常教导你的待客之道么?不是要观戏吗?去等着吧。”
周锦姒瞬时偃息旗鼓,对着父亲行礼后便不情不愿退了下去。
“不知我儿…”
林烬野好似明白他的顾虑直接了当道:“周相放心,侍郎尚在诏狱内也并未动刑,待我归后亲自遣人将侍郎送回。”
“林大人这是抛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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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玉?刻意传出动刑的风声,让本相请你过府,原以为你是想要借机投靠本相,”周崇山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本相却看不透你究竟意欲为何。”
却不想林烬野忽而舒展容颜轻笑道:“周相多虑,此乃机缘巧合罢了。侍郎有相爷悉心培养自然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崇山从容一笑,眼角微微抽动,话锋一转:“林指挥使是哪里人?”
“蜀地。”林烬野额角轻跳,仍面不改色。
因着屋外阴天又加上下了一日淅淅沥沥的雨,尚在巳时便已需要将灯点燃。
“吾二十年前赴京赶考之时巧入蜀地因山雨阻路耽搁半月,不过那当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倒是有点心铺子让吾念念不忘啊。”周崇山望着一旁的琉璃灯盏照亮眼前之人的眉眼骨骼,心思略沉。
林烬野勾唇:“噢?竟是这般巧合,蜀地擅做佳肴,糕点铺子名扬在外亦是有的。敢问是哪一家这般荣幸能令相爷对之惦记?”
烛火摇曳间,周崇山眼里溢出怀疑:“荣珍记的灯芯糕。”
“相爷定然记错了,荣珍记是庆云三年之时才售卖糕点,从前若我记得不错应当是酒肆。灯芯糕亦非蜀地特色,荣珍记的龙眼酥那才令人齿颊生香。下官贪吃,准备之后命人前往家乡带几屉龙眼酥,定然送予相爷尝尝鲜。”
周崇山爽朗笑道:“快至午时了,林指挥使,本相便等候一家团聚。”
林烬野离开后,周崇山脸色一沉对着陈崃道:“应答如流,从容不迫,冷静机敏都是这个年岁的少年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陈崃看着林烬野用过的杯盏之上留下的一抹胭脂印记:“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查到了吗?”周崇山将那茶盏倏然摔碎。
陈崃沉声回道:“她的档案在宫里,但命人查到了,确为蜀地人士。”
周崇山起身越过那满地狼籍:“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罢了,陛下要保的人,作假又何妨?”
陈崃道:“她姓林,延武二十二年所生之人,眼睛…又生的是琥珀色……”
见周崇山未语,陈崃咽了咽唾沫继续道:“那年出生的皇室之人有两位,一位是当初逼宫之时已故的湘王之女长清郡主。”
陈崃脖颈微凉,他仿佛看到手上沾满的鲜血:
“而这另一位,便是十二年前葬身火海之中的寿光郡主……”
周崇山步伐一顿,他眯着眼望着廊边滴落的雨水:“长清死于逼宫谋反之时,小也是你我亲眼所见……更无可能。”
陈崃抿唇微颤问道:“那相爷觉着她会是谁?”
周崇山长呼出一口气,喉头微紧,周身的压迫之气弥漫着:“总之,与林家与皇室便脱不了干系。本相倒是觉着,她身后之人想要拿她祭旗,想要让她只身搅乱朝中的浑水。”
“那…相爷以为我们当如何?”
“如今该烦心的不是我们,而是苏沥。林烬野动了他的人,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绝不可能会让她活着再回到京都城。”周崇山望着远处骤然凝聚的乌云,将天边最后一束光遮蔽。
7. 第 7 章
镇抚司内,众人皆忙碌着,见到林烬野撑伞而归皆毕恭毕敬行礼。
诏狱之内,恶臭发霉混着血腥味,方一踏入耳边便充斥着声声凄惨难以入耳之声。
林烬野行至最里一间,瞧见一人蓬头垢面双眼无神再也没有昨日嚣张跋扈的模样,他躺在床板之上一听见锁链晃动声遽然起身。
发觉来者是林烬野后,他想起昨日林烬野为他挨个展示诏狱的审问刑具,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刑具之上还残留腐烂的血肉。周瑢顿时畏畏缩缩往角落爬去口中念叨着:“林大人…我当真知错了,祖宗给你跪下了…别别对我用刑。”
林烬野虚着眼睛笑着抬脚踏上床榻,颇有股浑然天成的江湖匪气。
她微一偏头手扶着腰间的锁月刀道:“周侍郎,走吧。”
周瑢一听这话吓得泪水横流,腿软着怎么都不肯走。
“怎么,还想赖在这儿了?”林烬野攥着他的衣衫将肥头大耳的周瑢提起,也不欲再浪费时间道,“我让弟兄们送你回去。”
周瑢顿时松了口气,心惊胆战的顺着气。
直到出了镇抚司才彻底松懈,旁的不知,就那日周相府邸内传出几声惨绝人寰的鬼哭狼嚎。
林烬野召集北镇抚司众人于堂内道:“明日一早,我将带人前往临安查粮马案,你们留于京城暂听命于何同知。”
何川是跟随宁义侯自建立锦衣卫之时便坚守在镇抚司内的老人,他赤胆忠心可终归蒙尘十二载。
听闻方才那一声‘何同知’他已泪流满面跪地道谢:“多谢指挥使大人。”
“诸位安心,我已将兄弟们的升迁提携均拟好奏折呈于陛下,待明日自有吏部前来告知。”
众人跪地道谢。
林烬野道:“如今北镇抚司人手不够,擢考一事我已请旨提前。不论之前的擢考是如何徇私枉法。但这一次,能者居之,不论出生只要通过擢考皆录入。”
待众人散去后,林烬野见不远处等候的少年郎,纵使一身官服也掩不住他眉眼间肆意流淌着的风流。
风姿俊雅,少年英气。
叶舒修长的手拿着一把折扇,朝林烬野走来,嘴角散漫漾着一抹笑:“林大人,我阿兄对你赞不绝口,倒是让我对你愈发好奇。”
林烬野不自觉拧眉:“好奇什么?”
周遭空荡荡,叶舒敛起笑凑近她耳畔:“好奇你究竟……”
林烬野打断道:“叶舒,别留在南镇府司,你如此聪慧当入三司。亦或者,入都察院做一名辩是非、直谏言的御史。”
少年郎展颜与林烬野坐在青石台阶之上看着斑驳的雨拍打着脚下的尘埃:“我才不去呢,待我下月及冠阿兄为我附字为‘鹤之’,寓意如仙鹤般自由洒脱。我们侯府有阿兄一个撑着门楣便够了,往后我便游山玩水、看大漠孤烟赏海天一色。”
叶舒见林烬野蹙眉,澄明的眼亮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林大人,你有你的鸿鹄壮志,我便祝你青云直上得偿所愿;我亦有我的山海明月……”
“鹤之,”林烬野颔首笑中含着泪光,“那我便祝你追风赶月四季常青。”
叶舒心中骤然被什么击中似的一颤,他别过头避开那一道目光,恰逢雨停天初霁:
“下月十三我及冠,在此叶舒诚邀林大人前来观礼。”
林烬野飒然起身离去,冲着叶舒挥手:“必到!”
……
翌日清晨三人特意前往京畿紫竹别院,侍从一见是林烬野欢喜道:“昨日侯爷与先生还在念叨郡主呢。”
林烬野卸下周身凝结的寒霜冷戾,轻笑道:“师父与老师呢?”
“在用早膳,难怪,方才让膳房多准备些,想来是料到三位会回来。”
林烬野在紫竹别院随宁义侯与老师谢忪住了十二载,将她锻造为一柄护住皇室的利刃,让她搅弄风云,推翻棋局在朝堂之上重开一局。
曲径通幽处,一位白发老者与坐在轮椅之上华发郎君正在用膳。
宁义侯褚羡挑眉往这方看来:“可用早膳了?”
“师父安好,还尚未呢,”阿垚朝桌上看去欣喜道,“我可馋这一口酥饼了。”
谢忪笑道:“老夫猜到你们会回来,特意做的。”
褚羡望着林烬野眼眸微沉:“小也,你太过鲁莽。”
“吃你的饭,”谢忪假意呵斥着将手中的玉箸敲在褚羡头上,“昨日你百般叮咛我不要呵斥她,如今人尚未坐下你就开始了。”
林烬野微扬下巴冲着褚羡轻哼:“还是老师疼我。”
褚羡摇摇头笑道:“没大没小……”
话音未落,阿竹便摸上了褚羡的手腕,闭眼细细感受后心思深重看了一眼错愕的褚羡。
阿竹拿出银针过火后便欲撩起褚羡的衣衫,见褚羡蹙眉:“男女大防,成何体统?回来便好好用膳,谢太师日日为我针灸,怕什么?”
“行,张嘴。”阿竹人狠话不多,直接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葫芦从中倒出一颗药强行塞进褚羡嘴里。
褚羡瞪着眼抬头望着面无表情的阿竹:“你做什么!毒杀亲师?”
阿垚起身添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和老大日日都吃她塞的药丸还没死呢。”
“药味清苦微辛,喉间留酥麻?”谢忪摇摇手中折扇看着阿竹,“千里散,你做出来了?”
阿竹褪去待褚羡时的松懈,毕恭毕敬道:“回老师,是。”
“不愧我将毕生之力传授于你,”谢忪满意的望着自己得意弟子,又叹息一声望着林烬野,“你呀,做事莽撞,只身入周府,可想过若是被认出作何打算?”
林烬野看不清情绪:“我去周府正是为了搅乱他们视听,周崇山对我有怀疑,但我的户籍尚在陛下手中。他若打听到了,便也能顺水推舟查出他潜藏在陛下身边的人。也刚好为我洗脱些许嫌疑。”
谢忪颔首:“户籍之上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与长清郡主,反而让人不敢信。”
林烬野继续道:“庆云元年,陛下命三司清斩那几位参与逼宫案的阿舅们膝下子嗣,可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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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说铲除干净了?这桩案子,谁都愿早早了结让陛下安心……”
老者摇摇手中扇子:“所以你赌的便是周相笃定你已死。”
“何况,就算他们猜到了,又如何?”林烬野嗤笑一声恨意泄出,“周崇山敢认我便是他当初广而告之死在满天大火之中的寿光郡主?他不敢,他心虚。”
良久,无人再言语直到褚羡抚上她的头发:“接了粮马案,便是要入临安了。”
林烬野知道他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嗯,师父有什么要让我带给他的吗?”
褚羡眼神露出几分落寞:“我与临安王十二年未见了,他与京中断了十二年的消息,我们之间只怕是再回不到当初在你娘府上那么畅快的日子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忽然轻笑抬眸望着天边的晨曦:在这世上,谁人不是身不由己?我是,阿翎是,云祯更是。
……
辰时三刻,三人纵马离开京城,行五日方抵达临安城。
临安位于京都西南方五百里,乃是天下第一粮仓,背靠越江,掌管几大粮马道的重要关隘。
而京中拨粮于北境,需东北粮马道运输军饷。粮马道离临安尚有几十里地,周遭呈山谷地势。
临安城相较于京都而言别具一番繁华。文人墨客喜好附庸风雅那三俩事儿,大街小巷唱戏听曲儿数不胜数。
尤其,是号称天下第一楼的花容坊。
只听名伶自楼上抛下一束绣球直至林烬野怀中:“云想衣裳花想容,公子何不与奴家同乐?”
原以为是位长身玉立的郎君,没想到林烬野抬眸望去,上扬的眉眼透着几分凛冽,柔和的五官却瞒不过她女子的身份,那名伶怔愣住。、
林烬野将绣球轻抛入了名伶的手中,她身后的郎君皆感叹:“又是一个不怜花惜玉的,可惜可惜。”
阿垚看着天光尚早道:“老大,咱们可要直奔按察使司?”
“不必,先入住客栈。”林烬野望着一旁沸盈满天热闹的天福酒楼而去。
小二见状忙为三人牵马:“哟,三位客官里面请。”
阿垚吩咐道:“要三间上好的房。”
掌柜笑道:“客官,真是不巧,这几日正是裴大公子生辰摆宴,如今只剩两间上等房。”
三人听闻“裴大公子”后瞬时眼眸一亮,林烬野唇角微扬道:“两间便两间。”
入房后,林烬野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竹推开窗户检查四周道:“裴家乃是临安财阀世家,控着当地水陆货运,本就觉着粮马一夜消失定然同当地商贾运送脱不了干系,没想到就是这般巧。”
阿垚进门后将门关上:“我方才打听了,明日便是裴大公子生辰,包下了花容坊。”
阿竹将铃铛悬挂于窗外、床底、门后沉声道:“若想私下见他,入花容坊便是最好的机会。”
林烬野看着两人,擦拭着锁月刀:“谁去?”
两人异口同声指着彼此:“你去。”
8. 第 8 章
阿垚气笑了:“我一没受邀请帖,二又不是女子如何能扮做歌女名伶混进去?”
阿竹别过头:“我也不去。”
二人忽而达成共识,看着正在擦刀的林烬野:“她去。”
林烬野脸色一黑眼里乍现想要刀了两人的凛冽杀意。
阿垚视若无睹拍马屁道:“就这般决定了,我美若天仙的老大,您去。”
很快,内里传来杀猪声。
阿垚还能靠武力解决,但林烬野转头看着阿竹随意拿着比普通针更粗的针,形成无声的威逼利诱。
虽说林烬野自小便成了阿竹的试药罐子,早已百毒不侵了。
但,她怕疼,自小便怕。
只得无奈妥协。
……
临安王府内,一只鸽子飞入一男子手臂之上。他将拆开信鸽脚上的信筒后,将其递于一旁垂钓的郎君手上。
那郎君眉眼俊美深邃的面庞,眉长入鬓,眼若星河,唇红齿白。慵懒的眉眼直到看完字条后便多了几分云雾难辨的深沉。
纪翎挑眉将无钩的鱼竿挑起,搁置在岸边:“去应了裴家的邀约。”
商陆问道:“主子,不是回了裴家咱们不去么?”
“不去,难道瓮中捉你?”纪翎抱胸勾起唇角,澄澈的眼里涌出几分少年郎的鲜衣怒马,清贵中掠过几分痞气。
几人哄笑着离去。
唯独商陆愣在原地良久:“瓮中捉鳖,我又不是鳖…主子这是,在骂我?”
次日,临安第一花楼与第一酒楼都被裴家包下大摆筵席为庆贺裴大公子的生辰。
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前往这处。
更何况,今日来的许多名门望族大多都是听说小王爷今日也要出席,那算是给足了裴家颜面,那便更无拒绝的理由。
酒足饭饱后,众人便入花容坊赏新来的美姬跳胡旋舞。
花容坊内,珠灯锦绣,处处追欢买笑,宾客怀中美姬环绕。
林烬野翻窗而入,打晕一个名伶换上她的衣衫后遮面而入。
阿垚着夜行衣在对面屋顶拉开弓箭随时助林烬野脱困,阿竹则混迹在人群之中为其接应。
林烬野方一出来,便见为首着红衣的裴照丛被簇拥在众多美人间对着在座各位宾客醉醺醺道:“各位…慢慢玩乐,本公子…便不做陪了。”
本欲跟随其上楼,但不想被一人一把揽在怀里,那男人打着酒嗝:“美人儿,陪我…诶诶诶诶…痛!”
林烬野面无表情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狠狠掰开,眼神狠厉,声线却故意夹住略显柔和:“陪公子作何?”
那男子想要再大叫一声,瞬时被林烬野打晕靠在柱子上,便是任由旁人查看也只会说是喝醉了。
阿垚借花容坊内灯火辉煌俯瞰之时正巧瞧见这一幕,忽觉屁股在隐隐作痛:“啧啧,惹谁不好?偏惹她。”
林烬野一路躲过多个醉鬼,绕至楼梯直上二楼雅间内。
绕了一圈,也未曾见到裴照丛的身影。
她抬眸沉思,望着与另外两层相比更为沉寂的第三层。
她身侧有一位衣衫不整的歌姬碰巧路过,瞥了一眼后,发觉眼生问道:“新来的?”
林烬野放软眼波,声音柔和:“是,敢问姐姐,这楼上可是裴公子的?”
“想要攀高枝?”那歌姬笑得妩媚,“我劝你一句,裴大公子,你最好别去伺候。”
“为何?”
那歌姬望着上边低声道:“他手段狠辣,看似怜香惜玉实则不过尽是折磨…你以为今日去伺候的胡姬,都能活着出来?”
林烬野面色微冷,见那歌姬拢了拢衣衫后,便下楼跌入一个男子怀中,使尽手段哄得男人弃了身侧伺候的伶人,往雅间而去。
她心中倍感悲哀,人活一生,选不得出生。那这天下贫民迫不得已贱卖出去的女儿家,容貌娇俏入艳馆歌楼,容貌一般便成奴婢。
除了这些,可有一条生路?
还有万千盲婚哑嫁后,被夫家百般磋磨,不得和离只得被休弃之后一辈子青灯古佛。
她们,可还能有另一条生路?
林烬野攥紧拳,方一踏入三楼,四周空空荡荡,唯独有两间房。
只听内里皮鞭声、折磨声、女子惨叫声不堪入耳。她不曾犹豫,正欲推门之时,听下面一护卫道:“有人打晕歌姬,假扮混入其中,快前去保护公子安危!”
林烬野本想下楼,不曾想见侍卫立刻奔上楼。
她瞧见对面那雅间一侧有窗可翻窗而走,便迅速跑过去。路过那雅间之时只听门一开,便被一股力量拉入其中。
林烬野跌入一个怀抱之中,那郎君周身覆着一股馥郁清冽的雪松味与药味。
他顺手将门一关,低头看着尚未来得及掩饰眉眼间张牙舞爪的林烬野道:“正巧,想寻一美人作伴,瞧你不错。”
林烬野摸着潜藏在裙下的匕首,却不想,只一眼,她便拧眉松开匕首。
原是故人。
因赤脚踩在铺满地的锦缎织毯,柔软至极。入眼之处未以烛光照亮而是以明珠照耀整个屋内,琥珀酒,碧玉觞,翡翠盘,处处皆是豪奢。
“愣着做什么?”纪翎抿了一口樽中甘甜的桂花酿,“可会弹琴?”
见纪翎好似并未认出她时,方松了口气。
林烬野眉眼倏尔上挑:“不会。”
纪翎拈起玉盘之上晶莹剔透的葡萄道:“不妨事,那便唱一曲?”
“不会。”
只见纪翎一噎,手抵唇轻咳一声:“胡旋舞,可会?”
“不会。”
纪翎面色一怔,旋即便恢复自然,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有意思,那不知姑娘会什么?”
林烬野见案几之上摆放的一柄剑,指着那剑道:“公子若想看剑舞,可否借剑一用?”
见纪翎眉梢微挑,眼尾露出几分慵懒与好奇,将剑扔给林烬野道:“新奇,何时花容坊还有你这等有意思的美人了?”
剑出鞘时,剑刃在珠光之下闪烁着冷洌的光芒。她的剑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柔美,剑影交错之间,似乎听到剑刃切割空气的声音。
直到林烬野眼神凝聚起几分凛冽,瞬时,她执剑直至纪翎眼前。
风起,剑尖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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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翎还剩一寸距离之时,林烬野手腕一抬止住了动作。
纪翎轻笑一声用手指别开直指自己的剑刃,声音如清泉淙淙附有几分磁性动听:“小也,谋杀亲舅啊?”
林烬野将剑收入鞘中放置桌上,听闻此言后皱眉眼眸之中掠过审视:“不是亲的。”
纪翎笑意柔和带着憨气:“胜似亲的。”
“世人谁不知寿光郡主周锦也已死,你我十二年未见,况且我还戴着面纱…”林烬野手顺势将匕首带出,挽刀如挽花,狠厉至极将其抵在他脖颈之上,“你如何知晓我是谁?!”
“啧,褚羡那个瘸子怎么将我软软糯糯小团子养成这般狠厉小辣椒了?”纪翎眉眼间泄出几分失望,对匕首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被他这一句话浇灭,林烬野喉头一噎,将满腹的疑虑咽了回去。
林烬野将匕首放下,情绪不明。
“前日便接到京中单独派如今名声大噪的北镇抚司指挥使前来查粮马案,我便在猜,这位林指挥使会是怎样的人,”纪翎笑着,“直到昨日你入临安,我才看到了你的画像,只觉眉眼相似但也并不能笃定。”
“你并没回答我,你究竟为何觉着林烬野便是已死十二载的周锦也?”
林烬野眉眼间嘲讽意味浓重:
“连周崇山都未曾认出过我。若是在他们眼前出现一个长得再像周锦也的人,有人敢认吗?”
纪翎正欲开口解释,不料响起一阵敲门声:“王爷,坊内混入一贼人,我们奉命排查确保王爷安全。”
林烬野后悔将匕首放下早了,眼眸之中尽显威压。
“本王安好,屋内…”纪翎顺手将面纱摘掉后,“并无贼人。”
只有美人。
一双杏眸里充斥着错愕、威逼还有些许仔细找方能找到的娇羞,她生得本就明艳只微微上妆更显动人,桃腮微红,樱唇轻咬泛着红。蜜色的肌肤在珠光照耀之下如珠似玉,周身散发着天下万千女子皆没有的英气灵动。
纪翎看得晃了神,思绪被门外之人打断:“为保王爷安危,小人还是入内排查一二为妙。”
眼见那人便要推门而入时,纪翎瞬时将她推入屏风内放下幔帐。
林烬野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纪翎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你做什么?”
纪翎轻咳一声,眼神飘忽,想要跪在长公主牌位前怒打自己几个巴掌:“将外衫脱掉…一会儿同你解释。”
屏风外的人问道:“王爷?”
纪翎将小也按倒用被子将其盖住,那一瞬因林烬野腰间悬挂的铃铛勾住了纪翎的衣带,两人鼻息交织又因着花容坊内的纱帐有助兴的香粉。
纪翎抿唇额头覆上一层薄汗,为解开那劳什子,他不得已抚上小也纤细的腰肢。
小也脸上悄无声息染上红,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指尖,默默背着那生涩难懂的《谏学》莫要让自己昏了头。
“好了…”纪翎眼神略带迷离起身,却不想跪着太久腿麻了,瞬时一伏与起身的小也撞了正着。
他忽觉唇边一软,眼神怔愣一瞬,在他唇边留下一抹…绯色。
9. 第 9 章
只听来人妄图越过屏风而来,他红着脸走出纱帐怒呵斥一声:“放肆!搅扰本王雅兴,该当何罪?”
那侍卫见纪翎衣衫不整走出床帐,内里身影憧憧便安下心来:“我家公子……”
话尚未说完,纪翎不耐垂眸,手微抬起。
骤然一人自房梁一跃而下,狠狠给了那领头侍卫一拳。
纪翎懒散走了几步顺势踩在那侍卫胸口之上,眉眼染上冷冽:“今日你家公子生辰,本王不宜杀生。可若再有下次,便绝不是这般简单了,滚吧。”
那侍卫唇边流出血,满眼恐惧与不甘心,但行礼都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敬畏。
“小也,刚才确是情急才无意冒犯了你。”纪翎笑容略微僵硬冲云屏后解释道。
良久,无人说话纪翎又唤了一声:“小也?”
商陆仔细听了后:“主子,人走了。”
纪翎进屏风内见窗户敞开,嘴角勾起释然的笑叹息一声:“小没良心的,本想叙叙旧,招呼不打一声便走了。”
商陆看着自家主子唇边那一抹胭脂,默默垂下眼眸:“主子,林指挥使若要揍你,我一人打不过。”
“你!”纪翎气笑了,“平日也没见你这般聪明。”
……
夜风习习,林烬野翻窗而走后见下面徘徊不少护卫,她只得翻上屋檐。身上悬挂的铃铛声清脆,幸亏花容坊内莺歌燕舞替她遮掩一番。
本想一跃钻进阿竹特意打开窗内,结果这繁琐的衣衫着实不便行动。
对面的阿垚立刻射出一支箭引起护卫前往排查注意助林烬野脱困,才得以翻窗回到天福酒楼厢房之内。
林烬野立即换下这劳什子的女子罗裙后开窗扔给对面等候在屋檐的阿垚命他将其销毁。
待三人皆回酒楼后,阿垚好奇问道:“老大,当时花容坊内一片混乱,你为何不直接翻窗逃走?而是进了另一间屋内?”
“本想的,被一人胁迫了进去。”林烬野应答从容,只是面色略微不自在。
阿竹正欲把脉,林烬野骤然起身身上尚且沾染着些许雪松味,她摸了摸尚在发烫的脸:“今夜便不必了,明日一早去按察使司,早些歇息。”
待林烬野沐浴躺在床上后,忽而听阿竹道:“花容坊最顶层另一雅间内的人是临安王吧?”
林烬野轻描淡写:“嗯,他认出了我。”
阿竹拧眉:“那这人你想如何处理?用毒还是暗杀。”
良久,林烬野道:“他心机深沉与京都十二年未有消息往来,只怕早已与他那些人在一条船上了。但他身边潜藏着不止一个高手,除非……”
“除非什么?”
林烬野听着屋外已逐渐歇止的乐声,声线沉稳:“除非,让他入京。”
阿竹转过身道:“郡王非诏不得入京。”
林烬野眼中闪过凛冽:“郡王是不能,可此案的嫌犯呢?”
…………
翌日,林烬野着绯红的飞鱼服纵马飞驰于临安街头。
百姓交头接耳:“这不是御赐给镇抚司的绯袍飞鱼服么?”
“领头的指挥使乍一看以为是个男儿郎,没想到居然是区区女子?”
“北镇抚司当真是落魄了,让女人坐上了当家的位置?”
直至按察使司衙门处,三人方才勒马停下。
衙门小吏见三人来势汹汹,又瞧见林烬野手持北镇抚司指挥使令牌立刻行礼道:“参见指挥使大人,这边请。”
衙门内里宽敞,小吏为三人奉了茶后道:“禀大人,汪提刑正在忙着旁的案子,待处理好这便来接待三位。”
林烬野明白汪提刑的意思,也不愿为难小吏便摆摆手让人退下。
那小吏前往内堂,对正在用茶喂鸟的汪提刑道:“禀大人,那女人并无任何为难。”
汪笃轻笑一声,抚摸笼中画眉的羽毛:“本官与她同为朝堂正三品重臣,可林烬野不过是个来历不明初上任的黄毛丫头罢了,晾在一旁让她对本提刑多几分敬畏。”
直到快半个时辰后,汪笃方才慢悠悠出来,瞥见林烬野面不改色好似并未有几分愠色便觉着京中的人当真是小题大做。一个女子罢了,又翻的起什么天来?
“方才那案子着实棘手,本官来迟,林大人见谅。”汪笃随口道。
林烬野直切主题不与他绕弯:“无妨。汪大人,本官想入刑狱审一审押运粮草的几位布政司官员。”
却不想,那汪笃眼里划过一丝狡猾笑道:“林大人莫急,从前北镇抚司外出查案不都是要三司协同么?怎么这次,独独只有北镇抚司来?”
林烬野脸色一沉正声解释道:“吾等奉陛下之令前往临安查东北粮马道与漠北粮马道失窃案,汪提刑是不信本官手中的调令还是不信陛下的意思?”
“岂敢岂敢,林大人莫要误会了本官的意思。”汪笃亲自为林烬野添茶,“只是此案已是两月之前,当初大理寺接手此案前来调查整整两月也尚无线索,本官不是担忧林大人此行无果么?”
“此事不劳烦汪大人忧心,我只想问大人一句,这刑狱本官可进得?这人,本官可能提审?”林烬野微扬起下巴,对上汪笃老谋深算的眼。
汪笃喉头一哽,被一个小女娃当众下不来台面,面色十分不好看:“自然能,林大人请吧。”
临安刑狱比北镇抚司诏狱好太多,并没有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恶臭味。只有地面潮湿味混杂着霉味。
随汪笃停下后,见一人满脸脏污颓废至极被押解在此处,已然颓唐到没了人样。
林烬野见他身上处处都是用刑的痕迹:“对朝廷官员私自用刑?汪大人作何解释?”
汪笃不愿惹上脏水立刻解释道:“本官并未用刑,林大人自己看看。这布政司张参议的伤口的痂都掉了便应当知道并非是按察使司内的人动刑。”
“阿竹,为他上药。”
汪笃知晓此事与朝中重臣脱不了干系,便不想惹上这遭出力不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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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见他清醒后,林烬野道:“张参议,本官乃是镇抚司指挥使,特来查清督粮道失窃一事。望你如实相告!”
瞬时,那张参议畏畏缩缩用一床破被将自己盖住:“大人,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也都用了刑了,还要我如何?!”
林烬野转向正在把脉的阿竹问道:“如何了?”
阿竹摇头收回手指:“观脉搏端直而有力呈弦脉,观像心神失常,想来…被那些审讯手段折磨疯了。”
“张参议,四月初你们自督粮道接手前往北境的粮草,为何方第二日途径泉谷县的路上遇见盗匪才发觉粮草尽数被换成了沙土的?”林烬野步步逼近,看着张参议疯癫的模样道。
张参议摇头眼神空洞陡然道:“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林烬野见状将锁月刀抵在他脖颈边:“第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偷天换日!”
骤然,张参议眼中如同一潭死水却被一滴水掀起了波澜,他拉住林烬野的袖道:“好香……”
“你这登徒子!”阿垚皱眉妄图向前来一脚踹倒他,被林烬野抬手拦住。
林烬野摆首:“罢了,去找汪提刑要大理寺的档案。”
见三人很快便出刑狱,汪笃好似早已料到漫不经心逗玩着画眉鸟:“本官说了,大理寺的人一经手此案,许多证据便会被破除掉。”
“汪提刑,本官想查阅两月前大理寺留在按察使司的行事档案。”
汪笃愣住一瞬,忽觉这女娃娃还算是聪明。居然还了解过按察使司办事章程,算是个尚且有些真本事的:“林大人,不是本官为难你亦不是本官故意阻拦镇抚司办事。而是大理寺手持右相手书不允按察使司同行查案,故而没有留下任何档案。”
大理寺卿乃是周崇山的得意学生,想来当初周崇山命大理寺接手此案却销毁了许多线索,便是笃定要将此案继续潜藏在深渊底下。
林烬野却偏不信,这深渊没有倾覆的一日。
汪笃忽然道:“林大人,便是如此阻碍,你也要继续查么?”
穿堂风过,与林烬野铿锵有力的声音一道传入众人耳里:“为何不查?我北镇抚司手中没有查不了的案子,如今线索的确是少,可又如何?难道还有人能炸了粮马道?毁了粮马途径的荔平、泉谷两县么?”
“初生牛犊不畏虎,本官当年初入官场之时亦不如你的豪情。”汪笃将心中对林烬野的所有偏见彻底放下,举杯道,“本官以茶代酒,在此恭祝林大人早日拨云见日,窥得深渊之物。”
“多谢。”
方一离开衙门,便见门口停着一辆华盖马车,整个马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车身雕刻着龙凤呈祥。每一处雕刻都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见林烬野要绕道而走,一侍卫立刻阻拦道:“我家公子请林指挥使入府一叙。”
林烬野微偏头挑眉凝视着他,压迫感自眼底溢出来:“敢问你家公子是哪位?”
10. 第 10 章
那侍从低下头,应答道:“我家公子乃是裴家嫡长子——裴照丛。”
林烬野瞬时来了精神,翻身上马道:“带路。”
裴府坐落于临安最繁华的地带,雕梁画栋,四个飞檐之上屹立着神兽。方一入内,池水环绕,浮萍满地。
待林烬野踏入其内时,有护卫将阿垚与阿竹二人拦住道:“我家公子吩咐,只准许林指挥使一人前往。”
“无妨,你们二人先回客栈等着。”林烬野话音刚落便转身随人入内。
内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丫鬟们鱼贯而行,有条不紊向林烬野福身行礼。
林烬野入一会客堂内,便瞧见昨日匆忙一瞥的裴照丛。
裴照丛眉眼间缀着些许贵气却生的不算俊秀,相貌平平无甚特别。
“前些日子便听说北镇抚司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小娘子,今日一见,”裴照丛颇显玩味起身踱步到林烬野跟前,“还是个令人心驰神往、貌美的小娘子。”
林烬野眼尾划过幽森:“裴大公子今日邀约本官,是为何事?不妨直说。”
裴照丛眼皮一撩,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林大人,昨日不请自来,换上歌姬的衣裳是因何缘故啊?总不能是…”
“为诱惑本公子吧?”
林烬野瞳孔一震,她本以为藏的很好,却未曾想到居然被他发觉了?
究竟是何处漏了马脚……
莫非是,纪翎!
但林烬野仍旧面不改色,假作蹙眉疑惑抬眸望着裴照丛。
裴照丛虚眯着眼将林烬野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骤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裴某与指挥使大人说笑呢,昨日花容坊内的确有些许插曲,不过与林大人无关。”
只听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觉着,林大人好生熟悉似乎是见过?”
“本官宿在天福酒楼中,昨日恰巧见裴大公子大摆筵席,兴许是那时裴公子恍惚间见过本官。”林烬野并未躲避那一道狡诈欲看破自己的目光。
裴照丛只觉这女子有意思,便请她入座道:“正好到了用膳时辰,我命下人准备了一桌临安特色,这些都是京都吃不到的。林大人,请。”
入座后,林烬野并未动筷道:“裴公子可否告知,今日这顿宴的目的?本官是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总得为这场宴附一个名吧?”
“锦衣卫办事雷厉风行今日本公子倒是见识到了,比那些迂腐文臣好上太多,”忽而裴照丛举起杯盏道,“这场宴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烬野本举起的酒杯忽而放下:“地主之谊?裴公子这话说的不妥,若论地主之谊当是临安小王爷才能尽的。”
她心中腹诽,想着昨夜裴照丛的侍从居然敢对堂堂临安王如此冒犯,想来也是受着自家主子耳濡目染才敢那般造次。
“是是是,本公子说错了,那便是为林大人初入临安的一杯接风洗尘宴。”他一饮而尽,不给林烬野任何回绝的理由。
林烬野将酒举起放在唇边,顺势倒在地上后她道:“裴公子,本官陪你弯弯绕绕这般久,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你是为了粮马道的案子吧?”
“裴公子是觉着本官若是封了粮马道会碍着裴家往来货物运输?”
裴照丛略微一愣随即笑道:“与聪明人打交道,便是痛快。”
林烬野眸中冰冷一闪而过,捻了捻衣衫一角:“裴公子放心,本官保证裴家往来货物不会受阻。”
见裴照丛正欲开口,林烬野眼里瞬时变冷嘴角的笑意也霎时变得冰冷与几分胁迫道:“不过,本官办案还请裴家鼎力配合。”
“比如?”
林烬野随意散漫的笑了一声好似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手却放在了戾气横生的锁月刀之上:“比如,本官要裴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照丛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他本以为今日在自家地盘上见这位京都传闻的女阎罗不会落了下风。不曾想,居然让她轻轻松松将局势逆转。
他缓缓道:“裴家不过是商贾,哪能掺和朝堂之事?况且,粮马道距临安城几十里,两月前粮马道封路只供粮草先行。至于,为何在泉谷县遭遇匪徒,又如何偷天换日,我们裴家如何知晓?更遑论,在封路之时,裴家并无人进出城。林大人若不信,自可去巡防营查初入薄。”
他的话,林烬野只信三分。
如此大的货量,哪里是寻常小商小贩便能吞下的?
此事必定是官商勾结,至于这马脚,便是各凭本事藏各凭本事的找了。
“府内清泉淙淙,十分雅致。”二人沉默之时,林烬野忽然随口说道。
裴照丛抿唇,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生硬将话锋陡然山路十八弯,但仍旧笑道:“是了,不过是有些许家底弄得清风雅致了些。”
林烬野忽然想到昨夜花容坊内那歌姬说的话,林烬野蹙眉看着他:“不知大公子可曾娶妻?”
这话…又给拐到何处去了?
“并无娶妻,只是有几房小妾罢了。”裴照丛本对林烬野有几分非分之想,但如今后背被汗浸透,全然没了这些荒唐至极的想法。
便是在这时,一侍卫进来见气氛不对,便附耳轻声道:“大公子,临安王来了。”
可于林烬野而言,她自小习武射箭都是蒙眼,师父为提升她的准头练就了她的耳力非凡。
二人异口同声道:“临安王?”
那侍卫惊叹于林烬野的耳力,裴照丛看着远处一人虽步伐不稳但气势逼人便道:“若本王没猜错,王爷为林大人你来的。”
“私扣朝廷命官,若是圣上得知怪罪下来,裴家担得起吗!?”
林烬野望着纪翎,虽说他面色好似比昨日珠光照射之下更显苍白,但不得不说世人嘴里夸的临安小王爷当真是‘不然神仙姿,不尔燕鹤骨’。
裴照丛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纪翎见林烬野尚在愣神,便趁众人行礼他悄无声息弹了一下小也的额头:“裴大公子可有为难林大人?”
“我哪敢啊?!”裴照丛只觉冤枉,“林大人,你说句话啊!”
“裴大公子以礼相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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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接风洗尘,并无为难。”林烬野感受到额头留下的痒意,行礼道,“微臣多谢王爷挂念。”
“若用好了,”纪翎扫了一眼桌上膳食都并未如何动,“随本王一道去一趟衙门。”
裴照丛巴不得林烬野赶紧走,立刻应道:“用好了,快,送王爷与林大人出府。”
纪翎看着裴照丛鲜有这般慌乱恭敬的时候,便料到了方才恐怕被小也一番恐吓到不行了。
他手抵唇轻咳一声,掩盖笑意。
二人出府后,林烬野看着府外等候的阿竹与阿垚二人,便猜到了定然是他们过于担忧去请了纪翎。
林烬野仍旧冷着声,眉眼间淡淡的并无多少真情实意:“多谢王爷为微臣解围,微臣尚有事便不奉陪了。”
“林大人,本王听说你们在寻大理寺办理粮马案的档案?”纪翎略带得意地看着步伐停顿住的小也,“按察使司没有,可本王有。”
林烬野将信将疑道:“大理寺会让王爷的人跟着?”
“自然不会,”纪翎眼眸里泄出几缕耐人寻味,“林大人,上车吧。”
林烬野蹙眉,忽然想起曾经的纪翎鲜衣怒马少年郎,纵马京都时横冲直撞激起的一片片女娘们惊呼声。
可如今,他为何连马都不骑了?
上车后,林烬野并未言语。仍皱着眉,故人在身侧,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纪翎眼角漾着几分失望与无奈:“唉,我们小也翅膀硬了,便是连一声‘阿翎舅舅’都不愿喊了。”
林烬野蹙眉道:“我说了,不是亲的!”
“胜似…”
遽然,商陆拽着缰绳勒马导致马车剧烈晃动。
林烬野倒是四平八稳地坐着,没想到纪翎却不稳朝着林烬野扑来……
“亲的……”
商陆得意洋洋撅着嘴哼着歌:亲得!有我在,你们怎么亲不得?
小也拧眉低下眉眼很无语地望着几近伏在自己身上的纪翎,还有他额上冒出的一层薄汗。
她在京都不是没有听到坊间传闻说,有着从龙之功与赫赫战功的临安王爷却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一个。
原是不信的,但她如今心绪动摇了。
小也放软了声音,方才眸子里的凛冽全然消散:“你何时…虚弱成这样了?”
纪翎舔舐一下嘴唇掩盖慌乱与尴尬,他正身却垂下眸子笑了笑:“不过是得了风寒,不碍事的。”
二人良久未语,直到纪翎眼里看不清情绪忽然道:“他们让你来查粮马案的?”
林烬野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来。”
纪翎被一噎,耐着性子道:“粮马案牵扯官商匪三道,你新官上任便敢来碰?你大可推给旁人来啊!”
“大理寺查了,查出结果了么?”林烬野凝眸对上纪翎那一双狐狸眼,“我镇抚司办案却要受三司管辖,若是粮马案我能侦破便是能够彻底分离三司,只听令与陛下。”
纪翎眼眸里尽数都是担忧:“小也你以为,就算侦破了此案便能全身而退吗?”
11. 第 11 章
林烬野拧眉反驳道:“若是大晋每一个官员都这般担忧能不能全身而退,那这天下黎明百姓便是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吃人的世道里!”
她眸子里倏然泛着光:“纪翎你可知,这来时路上有多少饿殍浮尸?这些若非亲生体验,我不敢相信,原来如此繁华的京都与临安之外还有那么多流民。可你我这些前途无量的高官贵人,又有哪一个能够为这天下万千百姓博一个好前程呢?便不说好前程便说,你我能让这天下流民有家可回,温饱自足么?”
“不能,你我谁都不能,”小也眼中的光骤然滑落下,“可我林烬野愿尽绵薄之力,为大晋铲除奸佞,以己之身为百姓遮风挡雨……”
林烬野忽然顿住,再抬眸时眼里的光亮在这阴暗中消亡殆尽:“纪翎,你我不同路,便走到这吧,停车!”
她欲起身之时,却被一人虚弱地拉住手腕。
纪翎扬唇道:“谁说不同路的?别忘了,我是永昭阿姐养大的弟弟,怎会与你不同路呢?”
林烬野听到母亲的封号时,眸中泪水骤然夺眶。
但很快,林烬野周身凝聚起寒霜。她不敢轻易相信人,尤其是多年未见的人,知道她的软肋亦知晓她的身份。
可自己却对眼前人鲜少了解,她眼眸中很快聚起怀疑:“昨夜你便没有说,你究竟,为何知晓我是谁?”
纪翎讶异于林烬野的转变与多疑,忽而想起她可是褚羡那个老狐狸带大的人,便释然了:
“庆云元年盛夏,我父兄于北境戍边大捷后,轰然离世。那夜我接到消息,自宫中角门连夜赴任临安袭父亲王爵位。”
小也忽觉不对便问道:“为何是临安?不是北境王么?”
纪翎摇头叹息一声道:“其中原委我也不知,那时,我见曹内臣护送你入宫。本想与你打个招呼,却不想着实被小黄门催得紧,便想着终归会再见的。却没想到,再见便是十二年。”
他咳嗽地愈发剧烈,喝了一口药茶后深吸一口气颇显颓靡:“那夜之后,我处入临安便听闻永昭长公主与寿光郡主死于大火之中………”
“我本不信的,但后来特意差人打听了此事得到消息的时候,才知晓你们母女二人已葬入皇陵……”
小也蹙眉凝视着纪翎,具有压迫感地把上他的脉搏:“那你为何昨夜见我便知晓我是谁?”
“林大人这是做什么?想审我?!”纪翎别过头咳嗽几声,举起被把脉的手笑道。
林烬野不与他多说,沉声道:“说吧。”
“直觉罢了,我只是不信前几日才见你神色恍惚被曹内臣护送入宫必定是有什么秘密。若你当真出事,不应当回府么?”纪翎眼尾泛着红,“如今看来当年那场大火是周崇山想要瞒天过海,所以…是他做的吗?”
纪翎的脉搏仍旧虚弱,并无起伏,林烬野信了几分。
“临安王,你十二年未与京中联络,却好似洞晓天下千万事…”林烬野高束如墨绸般的发随着马车晃动,束发的红绸随偶然穿过的风飘动着。
眼前的郎君并无准备提及此事,便是正盛夏时分,他身上的衣衫绸缎好似都并非是轻薄的锦缎。
面色苍白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稳,林烬野撩起遮风的帘看着居然到了荒山野岭处。
远处香火鼎盛、佛烟缭绕、梵音袅袅在青山之中的寺庙。
林烬野一跃下车后,望着周遭来往络绎不绝的香客:“不去王府,来寺庙作何?”
商陆扶着纪翎下车,他道:“此处为天墉寺很灵的,随我去拜拜吧。”
林烬野挑眉看着纪翎面色微冷:“我不信神佛,更不拜神佛。王爷,微臣事务繁忙,尚且没工夫陪你玩闹,告辞。”
纪翎转过身轻挑眉粲然一笑:“林大人,你要的东西在寺庙里,这也不去?”
罢了,信他一回。
上山的路上,林烬野低声问阿竹道:“观他面色看得出病状么?”
阿竹自看纪翎第一眼起便知道他已活不久:“面色苍白,酷暑时节穿着春日里的衣衫,病入膏肓之态。”
林烬野神色微凝:“能救吗?”
“你要救他?”阿竹不敢置信,她同林烬野相处十二载,一个对自己这般狠的女子居然会心软救一个手持自己把柄的人。
林烬野悠悠道:“不论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最起码我们在侦破粮马案之前,他不能出事。否则,此案必定受阻。”
“未能望闻观切,尚不能断定。”
众人踏入寺庙后,一方丈见纪翎便很快上前来道:“阿弥陀佛,老衲参见临安王。”
纪翎回礼后将林烬野引荐给方丈道:“一禅大师,这位是北镇抚司指挥使林大人。”
一禅大师生得慈眉善目,他微微敛眸轻道:“二位请吧。”
入一曲径通幽处,方见方丈停在一间禅房外:“王爷面色愈发不好,可要入寺中休养几日,老衲为王爷诊治一番。”
纪翎眸色淡淡好似平静的潭水,他摇头回绝:“多谢大师好意,待此案告捷定然入寺中好生休养。”
一禅大师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将钥匙交给纪翎后便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灰尘涌入阳光之下。
林烬野掩鼻入内问道:“我记得,你从前也不信佛。甚至还说杀戮太重,不便入寺庙,如今怎么…”
“小也,人都是会变的,你变了我自然也变了。”纪翎轻笑一声,眼底划过一瞬的自嘲。
纪翎将门关上后,举着烛火,往一旁上锁的柜中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两月前大理寺查粮马案时的一举一动。”
林烬野看着手中的册子,疑惑翻阅道:“大理寺手持右相手书,勒令此案机密不允旁人随同,你怎么会有这本档案?”
纪翎举着烛火,低头望着小也,烛火摇曳间他忽想起昨夜之事……
待林烬野抬眸之时,纪翎骤然蹲下身将烛火搁置并将柜子锁上:“机密。”
忽而,林烬野开始喉咙发紧、掌心洇出汗,才发觉纪翎方才将门已关上。这间禅房很小,一张桌椅、一个破旧积满灰尘的床铺以及一个柜子仅此而已。
她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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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掐入掌心走到门前将门推开,她伏在门上喘息一瞬方回过神继续看卷宗。
“一夜之间偷天换日如何做到的?”林烬野蹙眉忽然想到一点问道,“之前几次粮马失窃,抓入刑狱的人,可还活着?”
“都死了。”纪翎抬眸看向跳跃的烛火。
林烬野皱眉厉声问道:“按察使司都对他们用了刑!?”
“有些是用了,但有些并未用刑。”
纪翎仔细思索回忆道:“大抵…三月左右,并且他们都在前后两三日里无故横死狱中。”
“莫非,是有人想要灭口而投毒?”林烬野诧异。
纪翎口吻凝重道:“验尸的仵作呈上来的档案里说并非是毒,他们身上也没有致命伤,就好像…无疾而终。”
“所有人先后两三日内都无疾而终了?”林烬野轻笑一声:“难怪,陛下先后派大理寺与镇抚司来查此案。”
二人离开禅房后,并肩而行。纪翎望着远处投射至青石板路上留下的点点斑驳问道:“小也,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查?”
林烬野负手于身后,微偏头看向纪翎:“城内线索极少,我要出城前往粮马道。”
“此案的确复杂,主要这帮人胆子太大,居然敢劫北境与凉州卫的军饷。”纪翎忽想起,转身捻着笑道,“凉州戍边大胜,百里要凯旋回京述职。若是巧,说不定待你回京之时还能在路上碰见。”
林烬野眼眸亮了些许:“百里要回来了?那我要抓紧查案,争取与百里军同行回京。”
见她这般高兴,纪翎嘴角牵着一抹苦笑:“对百里候归便这般热情,对我呢?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动不动就审我,你个小没良心的!”
“百里那可是为国征战的大将,你?”林烬野扬起下巴,扫视一番后地悄声道,“除了皮囊尚可,别的可就算了吧。”
纪翎听她叽里咕噜说一堆,牵制住她的手腕,口吻多了几分纨绔味道:“你说什么?是在骂我呢?”
林烬野眉梢一挑,偏头忽而轻笑一声。
瞬时,惊鸟飞林。
林烬野反手一转就将局势扭转,将纪翎的手往后一扣,她另一只手撑在壁上将纪翎抵在墙边。
纪翎吃痛‘嘶’了一声,试图挣扎开无果后道:“小丫头片子力气还不小,给我松开!”
她眼中黯淡,确认纪翎确实毫无反手之力才松开了手。
“小丫头片子好的不学尽学褚羡那个狗东西教的歪招。”纪翎揉揉手臂,愤愤吹起散乱出来的一缕发。
林烬野知道自己压根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忽而问道:“你可还记得,从前你也是为国平乱、赫赫有名的小将军?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跑来你们的演武场看你与舅舅、师父一同射箭跑马……”
纪翎僵在原地,自嘲地垂下眼帘将情绪覆盖在睫羽之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没什么好奇怪的。”
良久二人未语,直到快出禅房所在的后院时,在快要见到等候在外的几人时。
纪翎忽然开口问道:“你师父的腿,如何了?”
12. 第 12 章
林烬野怔愣一瞬:“还是老样子。”
褚羡的腿,当初因护当今圣上而落下终身的腿疾,才交出镇抚司指挥使的令牌在皇室的别院里养病至今。
当初谁不惜英雄落尘土?谁不惜一方骁勇善战的大帅却这一辈子都再也上不了马?
纪翎惆怅叹息道:“他那般心高气傲的人,只怕这些年不好过啊。”
她颔首道:“起初,师父不爱说话,后来自老师也住进别院后,倒是为他解开了几分心结。”
“老师?”纪翎扬起眉问道,“何人?”
“废太子师,谢忪。”
纪翎瞬时顿住脚步,拧眉尾音带着微颤:“当初废太子逼宫清剿东宫臣子,他居然没死?!”
林烬野目视前方,看着云雾缭绕间薄弱的微光:“舅舅惜才,更遑论撺掇太子逼宫本就与我老师无关。那时有人设计调虎离山,趁老师回乡才怂恿废太子作出谋逆大罪。老师被捉后才得知逼宫一事,舅舅让他在别院中教导我,但他在别院时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我常去翻阅老师从前所著的文章后,才应了教导我。”
“难怪你文韬武略、心思缜密,原来师从都是曾经屹立在文、武届顶峰之人。”纪翎咳嗽愈发重用锦帕遮掩后笑道,“小也,你能长成如今模样,想必永昭阿姐会十分满意的。”
“不会的,自小阿娘便不喜欢我去演武场见你们打打杀杀,她若见到如今满手血污的我……”林烬野眼眶泛红声音颤动,“定然很是失望。”
“不论是前尘似锦、一生荣华富贵的周锦也还是要凭一星之力燎原的林烬野,我想阿姐都会很满意。”
听完这一番话后,本已走在前方准备迈槛的林烬野顿住脚步。
“踏出这道槛,你我之间便不止是故人,兴许是立场不同的敌人、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是王爷与臣子。”林烬野转身看向纪翎,语气好似不胜在意,但她尾音颤动出卖了她。
她脸色沉了沉,飒然转身:“纪翎,我这个人不会心软。若是此案查出与你有关,我手中的刀不会留半分情面。”
纪翎呆愣在原地,看着林烬野三人下山的身影融入人潮,他剧烈的咳了起来。
看着锦帕之上的点点殷红,纪翎笑出了声,商陆来扶他时并喂了一颗药丸道:“主子,你这是何必呢?”
纪翎咽下药丸后,眸中恢复些许亮光:“快了,一切都快了。”
…………
翌日,北镇抚司小分队自临安都城出城往粮马道而去。
阿垚问道:“老大我看大理寺是直接前往泉谷县,那咱们也是直接去泉谷县么?”
林烬野看着手中的地图道:“按粮马道起始开始,先去荔平县。”
按常理说经手粮马道的郡县大多富庶,可一入荔平县内未曾想过居然是如此的贫瘠萧瑟。
几人牵马而行,走了许久才好似走到了市集区,逐渐有了些许人烟。
阿竹只觉费解:“怎会如此?”
林烬野看着周围商铺陈旧与临安的繁华截然不同,她道:“先去县府衙。”
直至县衙时,门前小吏松懈磕着瓜子儿,有的在一旁睡觉,本点没有一个县中衙门该有的气势。
林烬野蹙着眉头,走在众人面前,那几个小吏看着他们三人各个英姿非凡,便觉着是个不好惹的。
一小吏望着她一身劲装剑袖,腰间悬挂的佩刀戾气十足,咽了咽唾沫道:“敢问三位官爷是作何来?”
林烬野冷着脸:“面见宋县令。”
未等答复,一旁睡觉的小吏烦躁道:“不见不见,滚远些,别来搅扰老子好觉。”
阿垚扬起头瞥着那不屑的小吏:“放肆,这位是京中派来彻查粮马案的北镇抚司指挥使林大人!”
那小吏“腾”地一声起来,对上林烬野具有压迫感的眼眸瞬时后背湿透。
林烬野从腰间将令牌拿在众人面前:“现在,本官可以面见宋县令了么?”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林大人里边请。”
府衙之内,也甚是小。
阿垚问道:“荔平县好歹也是掌管粮马道起始之地,怎得堂堂府衙内如此破旧?”
那小吏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县令老爷是个节俭之人,便是连衣衫破旧了也是缝缝补补穿了近十年。所以,他宁肯将钱用于百姓身上,也不愿花在府衙建设上面。”
“那为何一路走来,废弃之处良多?”
“那也是迫不得已……”
小吏话音尚未落,便见宋县令笑着迎面而来。
他瞧着年过半百,略微清瘦不过却也神采奕奕:“下官宋守节参见指挥使大人。”
林烬野瞧见宋守节心中莫名觉着他是个好官,周身的冰霜好似都刻意褪去三分:“想必本官此行的目的,宋县令应当清楚吧?”
宋守节挺直身板便将衣衫上的补丁露了出来:“下官定然鼎力相助林大人侦破失窃案。”
见三人注意到后,略感尴尬道:“请指挥使见谅,下官…这就回去换衣裳。”
林烬野笑道:“无妨,有宋县令如此拮据为民操劳的父母官定然很受百姓崇敬。”
没想到此言一出,反而让众人表情更为尴尬勉强道:“是,指挥使过誉。”
宋县令将众人安顿在县中唯一一家客栈内,一路而来不仅无人对宋守节行礼而是避而远之。
这一点甚是费解。
将三人送至客栈安顿后,宋县令便提议晚膳前往他家中为三人设宴接风洗尘。
待宋县令离开后,林烬野很明显听到客栈掌柜的十分不屑的对着宋守节离开的身影“呸”了一声。
林烬野问道:“掌柜的,宋县令为人拮据清廉,可我们一路而来却发觉百姓好似都不喜欢宋县令,这是为何?”
“官爷,你们是临安来的吧?”那掌柜看着三人打扮一身贵气多了几分尊敬。
他摇摇头愤愤不平将手中算盘一扔道:“官爷,你们不知道,这个宋守节自己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便断了我们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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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百姓的财路!”
阿垚口吻之中尽是疑惑:“此言怎讲?”
“我们县本是粮马道起始关卡,按理说最应富饶,却不想那宋守节去年年关便彻底封了那些商贾入县的路。只得散户、平民百姓入内。”掌柜气愤不已,“我这家客栈也是县中最后一家,如今也是风雨飘摇咯,若不是他宋守节胆小如鼠我们县当比那泉谷县更为富庶才对!”
“难怪衙门如此破旧,莫非布政司的人入粮马道之时,县令是在城外办理差事的?”
掌柜冷哼一声,重新低下头拨弄着算盘:“哼,那可不。”
明月当空,夜风习习,三人如约来到宋县令家中。
看着比旁边的门还破旧的木门,甚是还漏风时,想过破旧但没想过这般破旧!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莫不是走错了?”
只听内里熟悉和蔼的声音传来:“没错没错,陋室难登大雅之堂,让林大人见笑了。”
林烬野将手中两壶上好的秋露白递上道:“宋大人,叨扰府上吾等便略备薄礼。”
宋守节笑意露出淳朴又不好意思接过这两壶好酒:“三位大人,里面请。”
府内不大,抄手回廊处许多杂草丛生,一小池水尚且还勉强看得过去。
几人落座后,一桌子的餐食甚是朴素,林烬野望着四周空无一人问道:“怎么没有奴仆?”
“让大人见笑,下官府上只有夫人操持着。如今养一个奴仆着实太过费银子,况且我朝南部今年洪灾不止,多少无故流民流离失所?”宋守节为林烬野斟酒,“下官便想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为途径我县的流民建一个落脚地。”
阿垚恍然大悟问道:“可是入县的那一条荒废的市集?”
宋守节应道:“正是,那一条街从前都是些客栈,可逐渐荒废了。下官便想着,重新操持起来,养一养流民也好。”
林烬野心中感叹先生大义对宋守节举杯道:“宋大人,林某敬你一片冰心在玉壶。”
几人饮酒后,林烬野继续道:“听闻,去岁年关宋大人便不允商贾进入县内,这是为何?若是商贾入县歇脚,便能带动客栈、集市营收。”
宋守节将竹箸搁置,擦了擦嘴略叹息一番道:“林大人不知,此乃万不得已之法。自临安两条粮马道建成后,的确促进了县中百姓生活。可,朝中赋税水涨船高,百姓赚得越多实则落在手中的就越少…我身为荔平父母官,不愿看到百姓们如此受苦,便将内子的嫁妆拿出来为百姓们要补交的赋税补了窟窿。”
阿竹不忍道:“可宋大人不知如今荔平百姓口中对您是如何不敬么?”
“无妨,总比他们入不敷出的好。”宋守节垂下苍老的眼帘,独自酌酒。
“前些年西夏、鲜卑屡屡来犯,赋税增长本是应当。可这几年不论是凉州卫还是北境,都是捷报不断,为何前年赋税也要涨?”林烬野攥着粗粝釉面的酒杯,“我记得,庆云八年陛下亲自命户部将赋税降低,临安莫非没有照做么?”
13. 第 13 章
宋守节望着凄凉萧瑟的院中:“临安王体恤百姓,便是当初京都让涨三成赋税,可小王爷仍旧只让普通百姓涨两成。剩下的一成皆是从他私库里出亦或者让财阀氏族们多出,可我们荔平、泉谷两县本就因在边界处又因粮马道而分管了出去单独受户部与布政司协管…这才如此。”
林烬野嗤笑一声:“原是这群人,户部天天上折子哭穷原是中饱私囊了去!宋大人放心,此事待我回京定然为两县百姓讨个公道!”
阿竹环顾四周道:“宋夫人为何不一同与我们用膳?”
宋守节往偏堂唤道:“雨娘,出来吧。”
便见一女子依稀比宋守节小几岁,钗环朴素布衣干净款款而来,她并未张口只是对着几人福身行礼。
宋守节攥着雨娘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雨娘自小便不能开口说话,林大人见谅。”
“宋大人,两月前的粮马案,在泉谷县外失窃却发觉早已偷天换日成了沙土。”林烬野抬眸时,烛火跳跃间眉眼间覆上一层寒霜,叫人不寒而栗。
“若是偷天换日,要么粮自入粮马道起便是沙土。要么,便是在驿站那晚被人换了,总不能是牛鬼蛇神不翼而飞。”
雨娘的手忽而攥紧宋大人,她手微微颤动,这一举动被林烬野尽收眼底。
宋守节轻拍她的手道:“林大人不是审我,只是在与我商讨此案罢了,你若害怕便回去歇着吧。”
雨娘颤抖着起身对着几人行礼便回去了,宋守节见她走远方说道:“粮马入道,需重重关卡查看,绝不会是在入粮马道之时便被替换。”
阿垚追问:“往日监察粮马的是谁?”
宋守节缓缓道来:“布政司参政王显大人、布政司负责押运的参议以及下官及衙门小吏等皆在。所以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替换,只能是在道路之上。”
“这便奇怪了,押送队伍两百精兵悍将,每行百里皆换一队保证粮马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边境。”阿竹拧眉。
林烬野问道:“听说这次押送队伍被山中匪徒斩杀数人?活着的只有不到十人?”
“是啊,那时在泉谷粮马被劫下官接到张参议的求救消息,便速速往按察使司飞鸽传信。没想到,那群匪徒见来粮草出了每辆粮车上面一两袋是粮外,其余都是沙土便一怒之下围剿了众人。”宋守节回忆起那时光景不免叹息。
阿垚忽觉不对,立刻问道:“两百精兵怎会被区区匪徒围剿?可有命仵作验尸?”
宋守节十分惋惜叹息道:“并未,他们死状大多残忍,若是拖回临安只恐怕会传来瘟疫,按察使便下令让其就地匆忙掩埋。”
几人沉默良久,忽而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林烬野忽而悠悠开口:“宋大人觉得若你是那劫走粮草之人,会如何做让粮草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堂内安静下来,只剩屋外的雨时不时打落池塘边的玉兰花,那花清香入肺腑随着雨势纷纷落在池塘里。
宋守节沉默良久摇摇头:“下官却也想不出来,那贼子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兴许,当真是他们说的那番是因前朝时期因打仗死了许多人…便有怨气作祟?”
林烬野轻笑一声,为宋守节斟上一杯酒:“这世上,人可比鬼更可怕。”
宴席散去已然三更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大晋朝无宵禁一说。从京都一路行来,大多晚上都是灯火通明。
六月的燥热被一场雨消散的一干二净,凉风吹过,阿垚不仅一哆嗦:“莫非,这地方还当真闹鬼?”
阿竹只觉阿垚脑子不清醒,一脚踹过去:“粮马道送过那么多次粮,行过那么多商贾,为何这粮就丢过三次?”
阿垚还当真思索了片刻:“莫非,鬼就看得上要发往北境和凉州卫的粮?”
“蠢子不可教也!”
林烬野撑伞负手而行:“前年粮马道初开,匪徒横行劫粮,此事朝廷派人剿匪便就此揭过了;可三月发往凉州卫与北境的粮草又同时被截,活下来的人都说是鬼谣言一传开,才受到朝堂重视。”
她忽而戏谑一笑:“我倒觉着是有人装神弄鬼,背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阿竹叹息道:“可如今线索太过渺茫,让我们如何查?”
林烬野顿住脚步问道:“若你我是那潜藏在暗处想要劫走粮的人,会如何做?”
阿竹思索片刻后道:“自然是夜黑风高,掩人耳目徐徐图之。”
林烬野道:“并且还要保证,运粮队一定在快要出临安境内换兵马护送之前被劫匪拦截揭开。”
“同时,他们这批不翼而飞的粮草定然是被商贾吃下。”
阿垚怒道:“除了四大财阀氏族,谁还能吞下如此庞大的粮?”
“可我查过,裴家在粮马道封路之后便再也无人出城。”林烬野语气略带落寞,“临安王说城防是他的人,不会造假,所以裴家压根没有出过城。”
阿竹抿唇道:“远在颍川的吴家、姑苏城的崔家、湘州的贺家都离粮马道短则数百里长则千里,也是断断不可能出面接应此事。”
入客栈后,小二见几位才回来总算是放下心道:“我们掌柜还说,若是再晚些定要让我们出来寻各位大人了。”
阿垚见他如此惊慌,便打趣道:“怎么?莫非你们县晚上还要闹鬼?”
那小二将客栈门关上插上橇后方松了口气:“官爷莫乱说,谁不知道粮马道怨气深重从前是乱葬岗,如今粮草接二连三的丢失,那些押送的布政司官员能活着回来的大多疯的疯、死的死。谁不怕?”
三人面面相觑后,皆无言回到房间内。
下过一夜雨的荔平县空气中飘散着清新的泥土芬芳。
阿垚啃着一口包子问道:“老大,咱们今日去何处?”
林烬野看着纪翎给的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大理寺的行踪。但具体的并无太多记载,大理寺并非是先往荔平而来。而是直接前往粮马道内探查踪迹。
她将册子收好道:“入粮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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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垚生无可恋道:“三月出事,离今已然三个月了,只怕什么踪迹都没了。最主要我们还信誓旦旦和三司打赌此案必破,到时候若是……”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连粮马道都还未入你便说这等丧气话?”阿竹冷冷瞥了一眼阿垚。
他们二人相识的比林烬野更早,当初延武年内乱外战流民四处。他们二人便是走散的流民,流落街头没有吃食便整日蹲守在乱葬岗做食尸人。
十二年前当朝右相所犯的罪行都被一旁蹲守准备“饱餐”一顿的二人看在眼里,待周崇山走后,二人便去刨那个土坑。
刨着刨着,一只布满泥圬、血迹的手从土坑中伸出来……
就是这般机缘巧合才将三人凑在一起入了紫竹别院,被两位师父悉心教导,养成如今为国效忠、为民除害的好官。
转眼三人纵马出城,顶着烈日赶往粮马道内。
如今朝廷并未拨粮所以粮马道目前仍旧有商贾往来运送货物,入粮马道关隘之时,见三人皆着锦衣卫官服。瞥了一眼林烬野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瞬时起身行礼:“见过指挥使。”
林烬野英姿卓越,垂眸厉声道:“北镇抚司奉旨查粮马失窃案,本官要见布政司王参政。”
那兵卒道:“是,大人这边请。”
同时,她看见周围有许多兵卒投来打量的目光,大多揶揄、嘲讽、轻蔑。
这便是女子为高官,惹来的种种非议。
可女子又如何?
林烬野每踏一步周身凌冽之气便多一分,叫人看到最后压迫感油然而生,都低下头来不敢张望。
都知道镇抚司是陛下的犬牙鹰爪,若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是无中生有都会不得好死。
一入内堂,布政司参政王显看着为首的女子着一身英姿飒爽绯红飞鱼服、腰间御赐翡翠玉带上挂着玄铁而制的镇抚司令牌与一柄蟒蛇盘踞的宝刀、脚踏祥云皂靴。着实是卓尔不凡、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中也掩盖不过她姣好清俊略带威压的容颜。
若着女儿装,那定然是濯而不妖、恰如月下松柏影影绰绰。
王显愣了许久,他听说过北镇抚司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未过二十的女子,当街斩杀雷廷忠。原以为会是一个五大三粗,粗鄙无礼的悍妇,没想到居然生的如此令人春心动……
见林烬野已到面前顿住,他方行礼道:“下官参见林大人。”
林烬野倒是甚是好奇,这位布政司参政究竟背后是哪家大佛让他弄丢三次军饷后自己却安然无恙,尽数让手下参议替自己受过。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发发俸禄,几年不入京的过错罢了。
“本官来此的目的,想来王大人应当知晓。便不绕弯子了,大人有何线索不妨直说。”林烬野接过王显递来的茶直接道。
“林大人果然是女中豪杰,爽快!”王显拍马屁道,“只是,本官这里的线索也很是少,谁不想立这个大功劳?实属是因为此案过于玄乎不然怎么大理寺也无功而返?”
14. 第 14 章
无功而返?周崇山的人,会这般甘心无功而返?
林烬野着实是不敢信。
王显好言相劝道:“如今这案子只怕是玄,莫说三个月过去了便是七日一过线索尽数被雨冲散。林大人不如早日回京述职吧,想来大理寺都已派少卿来查尚且没定论,林大人初上任陛下定然不会过于为难。”
林烬野抿了一口上好的茶水,眼微垂随意敷衍道:
“多谢参政好意,不过本官竟来了,必然要走一遭。”
“是是是,”忽然王显浅笑面色羞赧问道,“不知……林大人可婚配否?”
瞬时,林烬野被一口茶水呛着:“咳咳咳咳…”
她缓了缓匆忙别开头忽视掉那目光:“本官并无婚……”
“那正好,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林烬野从不擅长应付这等子事儿,这十二年间在别院内,从来都是能动手就别动口,临行前师父让自己别将那股子匪气带入朝堂。如今碰上这茬总不能对着人从三品官员“哐哐”一顿乱削吧!?
便尴尬地摸上腰间的刀:“只是因差事,也算不得缘分。”
“诶,”王显起身往林烬野坐席方向来道,“王某今年二十有八未曾纳妾娶妻与林姑娘正是相配,俗话说男儿大十岁正是贴心的年岁……”
林烬野都想抽出刀鞘抵在王显胸口,让他别过来。
忽然,风渐紧。
“未曾纳妾娶妻便不算上王大人满后院的通房丫鬟了?”
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眉一挑,往门外张望见来者一身月牙色云缎锦衣,风姿如玉,勾唇摇扇,难掩风流贵气。
如临救星般,望着笑得风流俊俏的纪翎,她赫然起身行揖礼道:“微臣参见临安王。”
在座众人起身行礼后,纪翎上扬的狐狸眼意味深长向林烬野投了一个眼神道:“林大人不是要入粮马道吗?可要与小王同行一程?”
林烬野立刻会意起身:“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王显见人这便要走了,只得作罢,只恨那多事临安王来横插一脚。
出了堂中,林烬野方才长舒一口气,一抬眸见纪翎在偷笑
“笑什么?”
纪翎低声笑道:“笑威名赫赫、杀伐果决的指挥使林大人居然对这等婚嫁大事如此惧怕。”
林烬野嗤了一声:“我哪里是惧怕?分明是…分明是铭记师父谆谆教诲在外莫要太过江湖匪气罢了。”
见纪翎笑而不语她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镇抚司查案,按察使司定然也要派人记录案宗。那日你们着实走的太早,汪笃便想派人跟着,与其让旁人不如我的人来的放心。”
林烬野红绸被风吹起拂过纪翎的面颊,她英姿飒爽翻身上马后冷峻清秀的面容如不可冒犯的高岭之花,手握缰绳伏在马背之上俯瞰纪翎之时语调不羁:“你,我也不信。”
因纪翎身子不好并未骑马,便由商陆驾车随几人同行。
一进入粮马道内,众人见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
粮马道居然实在峡谷之间开辟的一条狭长的道路勉强两辆马车可并驾齐驱,四处群山环绕,难怪匪寇横行。
阿垚看着地图道:“老大,押运队伍第一夜便是在距离此处三十里的客栈歇息的。”
林烬野调转马头往身后的马车而去:“王爷,咱们便照着押运队的路线,今夜便宿在那家客栈,如何?”
“本王没意见,听你的便是。”
林烬野正拉紧缰绳准备离开,却不想一股力量将自己衣袍拉住。
“诺。”纪翎的手伸出帘外,掌心里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糖。
半响,见没有动静他才探出头见林烬野已经在前方好似得逞般扬着下巴回过头。
车马辘辘间扬起飞沙尘土,纪翎悻悻收回手。
商陆为主子不平道:“林大人也太狂妄了。”
纪翎将糖扔给商陆,为她找补道:“小也刚入朝堂便锋芒毕露,想要害她的数不胜数,她处处设防在官场之上是好事。”
商陆嘀嘀咕咕:“主子,你又不在官场之上。”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一路上因来往商队并不算多让人不免觉着怪异,阿垚扬起马鞭追上林烬野的问道:“老大,你不觉着粮马道上来往商队还算挺少么?听宋县令说,曾经这条路也算是打通了通往西北的通商之路。”
林烬野颔首道:“的确怪异,快到客栈了,届时问问客栈之人。你们二人先行去客栈,我去后面看看。”
她调转马头奔向身后百米远的马车,看着商陆道:“怎么行驶的这般慢?”
商陆答道:“主子身子不好,路途太久撑不住了,便慢慢行。”
身子不好?
林烬野一直想不通一个力拔山兮的小将军,十二年离开京都的时候仍旧好好的,如今却在自己的封地成了一个身体有疾的废物?
除非,从头到尾纪翎便是装的。
先是以故交旧情让林烬野对他放下心防,再慢慢诱导她的查案方向,让她此行无果。此案从此不了了之。
可他装的目的在何处?
莫非……
此行若是纪翎受伤,便要给她强行扣一个无须有的罪名?
纪翎声音虚弱微渺他撩开帘子白着脸勉强弯唇看向心事重重的林烬野:“不碍事,小也你们先行一步便是。”
林烬野沉了沉,眼眸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不能来何必逞强?纪翎,你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说了嘛,为按察使司记录案宗。”
林烬野轻蔑的笑了一声:“我不是傻子,汪提刑敢劳烦堂堂临安王为他们记录案宗?是嫌命长还是嫌官位太高?”
因旅途颠簸,纪翎玉冠因马车颠簸而松散,一缕发丝就这般垂下。他口吻带着几分病态的柔弱抬眸间阳光洒入他的苍白的脸。
“此事说到底与临安脱不了干系,我身为王爷自然也要尽力相助……”
林烬野敛回目光仍旧正声道:“是尽力相助朝廷侦破此案还是尽力相助旁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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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不论我说什么,小也仍旧不愿相信我。”纪翎那一双狐狸眼十分通透漂亮,眼下一颗痣随着他垂下的动作显得更为惹人怜惜。
林烬野不知不觉间耳朵悄然蔓延上一抹红。
“好自为之吧。”
说完,立刻脚蹬马肚子,向前飞驰而去。
商陆转过头看着自家主子不由得赞叹一声:“主子,您这茶艺果真是高。”
入客栈之时,已是用晚膳时分,众人便在客栈内用膳。
来往的商队大多都在此停歇,阿垚向客栈小二打听道:“粮马道前些日子行商过路的商队也是这般少?”
那小二摇摇头抱怨道:“客官您不知,要不是这条路前朝是个尸山血海的乱葬岗鬼怪怨气堆积太深,导致朝中接连丢失三次粮草。我们客栈本来曾经一房难求,如今倒是冷冷清清了。”
阿垚蹙眉问道:“当真闹鬼?”
“自然…”那小二后背一僵,感受到掌柜的递来的目光改口道,“如今朝廷已经派了前来彻查此案的官员了。这世上,哪里有鬼嘛呵呵呵……”
阿垚偷摸将一个碎银子放在那小二手中低声道:“一会儿来我们房中详细说说,若是答地好还有的赏。”
小二喜出望外点点头便迅速离开。
几人用完膳后,齐聚阿垚与商陆的房内,商陆在门外把守防止有心之人偷听。
那小二便以为客官抬洗澡水为由前来。
推开门后,见几人各个身姿挺拔几位儿郎大多虎臂蜂腰威压逼人,本以为另外一旁喝茶的女娘会好一些。便转过头恰好撞入林烬野审视的目光中,他一哆嗦看着贵人并非是商人打扮各个佩剑佩刀。忽而明白,原来他们便是来调查粮马失窃案的官员。
那小二哆哆嗦嗦‘扑通’一声跪下,从荷包里将阿垚给的碎银子奉上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几位官爷……”
“给你的便拿着,”阿垚扶他起来道,“将这段时日发生的关于粮马案的事好好说于我们听。”
“是。”他哆嗦着起身余光里扫到林烬野时还是不由得腿一软,撑着桌子看向阿垚。
“起初,粮马道开行,来往商队络绎不绝。一来是可免除租赁商船过于费钱,二来粮马道内官兵驻守想来也是不会遇到匪徒。”
那小二顿了顿,喝了一口阿垚递来的茶水说得更加卖力:“谁曾想,这些匪徒好似是商议好的,不抢商人只抢军饷官粮。不过这也不算打紧,最为可怖的便是三月初轰动朝堂的那一起不翼而飞的粮。”
“要我说,定然是闯鬼了。”小二舔了舔唇,“我初来客栈之时,夜间便常听到那妖风作祟……”
“你几时入的客栈?”
冷不丁便听见林烬野的声音,眼神锐利透过众人身影直直投向小二胆战心惊的眼。
只听“咚”的一声重响,那小二直直一个没扶稳便向后倒去。
纪翎抿唇憋住笑望着林烬野失笑的模样:“林大人,莫要吓他。”
林烬野轻笑一声无奈喝了口茶:请苍天,辨忠奸!
15. 第 15 章
那小二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咽了咽唾沫尽力避开林烬野的目光:“我…我第一次上职便是在去年六月,算来在这里也干了近一年了。”
阿垚问道:“这一年每一天晚上都是会有你口中说的闹鬼?”
“也不是,”小二尽力回想起来,“大抵是从…今年年初开始。”
烛火跳跃间,林烬野看着小二的眉眼,他相貌平平只能算是看着和善。并不起眼,但她总觉着他的眉眼间有些许熟悉。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林烬野也并未放在心上。
继续听小二说道:“那时,日日都是有鬼哭狼嚎在粮马道之上发出。我们掌柜的为了让生意好做,便说是夜里外间有狼吃人,让本来准备夜行赶往下一个客栈的赶路人们大多都入住在我们客栈里。”
“生意一直红火直到军饷发放要封路,那日粮草运输四十辆粮车,官员大大小小数三百人。因峡谷地形行的慢那夜便全都下榻于我们客栈,因着外间闹鬼官兵们也大多宿在一楼,掌柜的给每人都备了一条毯子够凑合一夜。”
阿竹忽然打断问道:“意思是,那夜的粮车无人看守且全部依次停在客栈之外?”
小二转过头见坐在林烬野身旁的瘦弱女子终于开口说话,语气轻缓终是勾着唇点头。
他着实是想不明白,这女官分明貌美清秀,却个个都不苟言笑,活像玉面阎罗般。
“是,反正布政司已经把守了粮马道入口,官兵们提前便封路近三百里,所以那夜在外的粮草定然是安全的。”小二挠了挠头发,“张参议次日起来还着人检查了每车的粮草才启程。就是不知为何短短几个时辰,在泉谷县附近被匪徒拦截之后的四十车粮草一大半都成了沙土。”
“莫不是……”
那小二声音微微颤动环顾四周,目光很快划过林烬野,他吞咽一下:“当真闹鬼?”
林烬野笑出了声,眸光凌冽扫过小二:“鬼做抓鬼,人做抓人。就算是鬼,也总要有来头,也总抓得住他竭力掩藏的狐狸尾巴!”
她起身,慢慢踱步到小二跟前看着他的凳子又要往后倒时林烬野立刻脚踩了上去稳住了倾斜的动向。
“说说第二日,活着回来的人是疯了还是正常的?”
那小二抖地更加厉害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我。”
“答不出来也不怕,”林烬野微挑眉,“点头摇头就行。”
“是疯了?”
小二果断地摇摇头。
“如常人?”
小二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本欲再问,只听楼下掌柜怒骂一声:“你个小兔崽子跑哪里去了?抬洗澡水伺候起人洗澡了不成?”
林烬野从怀中扔给他一个银饼,冷冷道:“若是被我知晓你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只听“当”的一声,锁月刀插在桌子上冒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小的保证守口如瓶。”小二立马收好银饼,连滚带爬便离开了。
阿垚不解道:“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老大你怕什么?”
林烬野将刀收入鞘内:“官道之上的客栈大多都并非寻常商贩可得,况且这小子将三月前的细节记得如此清楚,被北镇抚司审问他看似害怕但口齿清晰思维缜密,你当是常人?”
纪翎附议道:“寻常小二会坐下来喝客人的茶?若被掌柜的发觉了,还不扣月钱赶出去?”
“竟然他笃定有鬼神作祟,那今夜我们便查清楚,究竟是鬼还是人。”林烬野推门的动作停顿住,转过头看向纪翎道,“王爷早些回房休息,今夜之事不劳王爷操心。”
“案宗……”纪翎拿着手中的一卷案宗,看着林烬野快步离去的背影。
阿垚笑嘻嘻将按察使司的卷宗从纪翎手中抽出:“王爷放心,案宗交于我们写也是一样的。”
很快众人将烛火熄灭,狭小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林烬野摸索着将窗户推开方平息下满身的焦躁与不安。
阿竹皱眉问道:“小也,可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
“香味?”林烬野尽力嗅后摇摇头,“并无香味。”
阿竹方点点头:“想来是我多虑了。”
亥时便果真听到外间传来呼呼的鬼哭狼嚎、哀哀戚戚声,三人摸黑悄然推开房门。先是轻功一跃而下客栈一楼,见掌柜与小二的房里尚且安静并熄了烛火。
阿竹特意推开小二的房门,透过撒入窗内的月光依稀看着床上的人影,方合上门。
三人搜寻无果,便不约而同的看向客栈门。
林烬野欲推开木门,却不想已然上锁。
骤然身后传来一声:
“外面风大夜间有狼,几位客官出去作何?”
一转身,竟是掌柜点燃蜡烛睡眼惺忪望着三人。
阿垚着实被吓得一趔趄,见是掌柜方松了口气:“掌柜你不是睡了么?”
掌柜笑着:“老人家夜里觉少易醒,一听到动静以为是小偷小贼便谨慎些。”
阿垚点点头道:“本是有些东西拉在马车上想出去拿,门竟然锁了那便明日再拿也是无妨。”
三人上楼后,外间妖风作祟上下探查一番客栈内并无异样,好似就只是穿过峡谷的风罢了。
商陆不敢睡,就坐在纪翎房门口守着。
林烬野压低声音问商陆道:“里面可安好?”
尚不待商陆回答,内里传来一声:
“安好,你…们呢可有受伤?”
“王爷放心,并未。”林烬野叮嘱了几句商陆后便回房了。
一夜好眠无梦,众人辰时起在客栈用早膳时便听一商队道:“昨夜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好生吓人。”
一人哼道:“难怪都说往后还是走水陆,要不是裴家借失窃案将码头漕运费水涨船高,谁愿意来这走乱葬岗路?”
林烬野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方转过身问道:“敢问几位小哥,临安码头离粮马道多远?”
那人愣了片刻:“自是在临安城越江,快近百里。”
纪翎忽而支着下巴轻挑眉看着身侧的林烬野道:“我在临安生活十二年,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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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问我?”
“这等小事怎好叨扰王爷?”林烬野从容答道。
纪翎通透如墨的眸子里漾着化不开的纵容大抵在他眼里是长辈对小辈关怀的纵容。
他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拧开糖纸捏着晶莹剔透的糖忽而道:“林大人…”
林烬野正启唇答时,樱唇触碰着一丝甜。
她愣神看着纪翎。
纪翎弯着狐狸眼眼角的痣无意撩拨着人,将糖塞了进去:“吃吧,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她倏然面无表情起身落下一声:“幼稚。”
林烬野见那掌柜忙着在前院招呼客人便踱步到后院问洒扫的小二:“押送队伍第一夜宿在你们客栈,有何异常?”
小二见是林烬野脸一白:“并…并无异常。”
“检查粮草是每一车每一袋都检查了?”林烬野扔给他一个碎银子。
小二大喜逐渐也不怕林烬野了,毕竟谁能和财神爷过不去?
“自然不能,只是每一车拆开最上面的一袋。”
林烬野继续道:“他们动身时可有耽误时辰?”
小二摇摇头:“没有,大人们那日起得很早辰时一刻便启程出发了。”
她一听此言瞬间蹙眉,林烬野自然不信那粮会在几百人眼皮子底下被换,所以将目光一直都盯在这家客栈内。
要在这么多官兵手底下动手换粮,必定会有迷烟之类。
但是听小二的话,他们一大早便能启程。就最先排除了迷烟,先不说用了迷烟次日能不能按时醒来,便是头晕脑胀都够他们受的。
林烬野多扔了几个碎银子给小二,便让众人收拾好行囊上路。
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些许小商队因交不起裴家码头漕运的钱才冒险走这条粮马道。
因怕纪翎出事,林烬野便让阿竹阿垚两人先行探路,自己则断后跟随马车。
纪翎撩开帘子对林烬野道:“骑马辛苦,小也不如直接上马车?”
林烬野言辞拒绝道:“不必,微臣断后保护王爷安全。”
虽说她十分笃定,纪翎身边定然还有潜藏一路的暗卫。
但她不能冒这个险,若是临安王与她同行遇难,朝中那几位还不趁此良机将自己生吞活剥了?就算陛下出面都难以护下她。
这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并无异常,几人汇合后便看见不远处的地界便是地都还隐隐泛红。
阿竹不仅喟叹道:“那日场面究竟多血腥?”
这一路段的峡谷逐渐开阔起来,可两侧的高山密林中仍旧是极好埋伏之地。
阿竹望着两旁的高山:“想来这山上,便是那贼匪埋伏押送队伍的地方?”
林烬野吩咐道:“阿垚留此护好王爷安全,阿竹随我上山看看。”
阿垚将追风弓拿于手上,一跃跳上路边供人歇脚的茶摊茅草顶上。
他将箭搭在弦上,可供他在听到远处高山上若有异动便能随时射出一箭以救二人于水火之中。
林烬野与阿竹上山后,看着眼前的景象瞬时皱眉怔愣在原地……
16. 第 16 章
满身遍野的死人。
腐烂的尸体以及不远处的白骨森森。
他们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衫,想来这群匪寇只会是马前卒。
林烬野蹲下身用一只竹棍翻弄着:“我明白了盗匪是最后一环,而处理他们的人,不是剿匪的官兵而是真凶。”
腐烂的恶臭味弥漫开。
“腐烂的程度来看,的确是三月左右,”阿竹捡起一节白骨道,“这是第一次劫匪的尸骨。”
“小也,你看,”阿竹拉住林烬野的衣角,“这些尸体的手掌以及肩背都磨损严重,好似是生前受过伤。”
林烬野观察之后确实如此:“那为何这些伤每一个人都有?”
阿竹摇摇头。
待二人下山后,阿垚松了口气问道:“如何?”
林烬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蹙着眉用茶水冲洗着:“漫山遍野的劫匪尸体。”
“京都当初派官兵前来剿匪时,将匪徒全部掩埋了,”纪翎眉眼微冷,“所以……”
林烬野对上纪翎的目光:“所以这山上的尸体,都只是马前卒。”
阿垚抿唇道:“三月蜀南处处闹饥荒,趁此劫粮去卖高价钱也不是不可能。”
“与匪徒合作,冒死做如此大的局最后只是为了钱?”林烬野总觉着背后定然还潜藏着阴谋。
被这一问,众人陷入沉思。
林烬野放下手中的锁月刀,随性飒爽的喝着并无什么茶香的茶:“罢了,此处离泉谷县不远,今夜便宿在泉谷吧。”
那店家听出了这一行人应当是来探查失窃案的,便搭话道:“几位官爷是来查案的?”
阿垚好奇问道;“老人家,你的茶水铺子在这里不怕?”
那老人家佝偻着腰笑呵呵为几人添茶:“我本是荔平县的人后来搬来了泉谷,一入夏我便会在这里支一个摊子为过路的商人供一口水喝,赚点小钱补贴补贴家用。况且就算是劫匪来瞧见我一个身无分文的老人,谁会看得上我这三瓜俩枣的?”
林烬野挑眉道:“为何搬入泉谷?”
老人家摆摆手道:“李县令为人好从来不断人生路,哪里像宋守节自己穷还要拉着全县人一起穷的?”
阿垚磕着瓜子略显惊讶:“我们一路行来看到荔平的现状莫非泉谷比荔平还要更为富裕?”
“荔平哪里比得上泉谷?”那老人家忽而道,“几位官爷明鉴,我们李县令为人大方着实是个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虽说此事在泉谷地界上发生,但若当真是李县令哪有在自家门口杀人劫粮的道理?”
几人面面相觑,虽说理是这个理。
但总得查上一查。
启程后,几人未行多远便瞧着远处灯火通明,阿垚冲林烬野道:“老大,那老人家说的还真不错,一个处在临安边陲的小县居然比商队经过最多的荔平还繁华。”
一入泉谷,与荔平县形成天壤之别。
四处张灯结彩,客栈比比皆是。
不想,远处缓缓行来的车辆挡住了众人去路。
一小厮下车为马车内的人掀开帘子,自马车上下来之人着青色官袍。
那人笑吟吟冲尚在马上的林烬野作揖道:“下官泉谷县令李昂参见林指挥使。”
林烬野本想先找一家客栈打听打听,但没想到这个李县令居然这般大张旗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了他们的身份。
她嘴角的笑意未及眼底,翻身下马道:“李大人请起。”
李昂挺着肚子,慈眉善目道:“自林大人一入关,下官便随时恭候几位大人入泉谷县,这不本官特意备好薄酒宴席为林大人接风洗尘。”
这一路,百姓大多热情唤着李县令,只是看向他们的眼光畏惧中参杂着几分厌恶。
阿垚低声笑着同阿竹道:“这般看着你我,莫不是觉着我们是来抓他们县令的?”
便是回府这一路,李县令手中都多了一篮子百姓送的蔬菜瓜果。
林烬野虽说心中对这个李县令存疑,但一路的光景她是感受的十分真切夸赞道:“李县令果然是清廉为民的父母官,泉谷百姓有县令是他们的福气。”
李昂为林烬野引路:“林大人过誉。”
这个府邸与宋守节的府邸算是天壤之别。
大门虽不奢华,但入院后,穿过一片幽幽的竹林,印入眼帘的便是错落有致典雅华贵的宅院。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亭台水榭相映成趣,假山水池边荷花静开。
林烬野不自觉便想起自己那毫无情趣的宅子,忽而叹道:“李大人雅兴,这宅子果真比得上许多名门大户。”
李昂冲林烬野低声笑道:“不过是赘婿……”
两人相视一笑,林烬野笑声却戛然而止冷不丁道:“李县令当有旁的发财路。”
李昂胖脸一颤,笑陡然凝固几分,却听林烬野轻笑出声:“县令同本官玩笑,本官自然也要同县令玩笑一番……”
林烬野转过头看着李昂额头冒冷汗,好似关切道:“怎么,是不好笑吗?”
“好笑,好笑。”李昂用锦帕擦了擦汗道,“这六月里晚风都是燥热的,林大人不如随下官入内赏歌舞?”
林烬野应答之后转过头瞥了一眼落在后面的纪翎,意识到这个县令好像不曾识得临安王。
就算是因粮马道将两县分管了出去,但也好歹在临安管辖了许多年,怎么会不认识临安王?
入座之后,歌舞升平、把酒言欢。
林烬野欲开门见山:“李县令,此次我们来……”
李昂笑着命人将酒搬上来:“今日是接风宴,不讲公事只聊美酒风月。明日,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烬野暗自嗤笑一声唇角微勾:“甚好。”
酒过三巡时,李县令摇摇晃晃将手搭在林烬野肩膀上,为她斟酒:
“林大人,下官再敬你一杯。”
因阿垚已然喝趴下阿竹便带着他随管家去李县令准备的客房。
整个内堂,只剩下纪翎与商陆还在。
见李昂居然将手就这么搭在林烬野肩膀之上,纪翎欲大怒起身呵斥只听林烬野酒醉红着脸道:“李县令…本官…着实喝不动了。”
说完,就顺势趴在案几之上。
李昂的手仍旧搭在林烬野的肩膀之上,他还想旁若无人的继续搂着却不想纪翎起身行礼道:“李县令,我将我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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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客房便是。”
李县令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纪翎与身边魁梧的商陆,自宴席开始他就瞧上了坐在末端却一直有人服侍的郎君。
瞧着扶风弱柳、清冷风姿应当不是锦衣卫,想来是这玉面活阎罗养在身边的小倌儿。
李昂忽然轻蔑的扫视着纪翎道:“公子也就仗着模样俊俏,博得林指挥使宠爱的吧?”
纪翎一愣:啊?
李昂醉意上脸走起路来略带几分踉跄继续道:“指挥使也顶多将你养在外面,你这等身份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纪翎连忙撇清道:“李县令误会了,我与林大人……”
他望着纪翎俊朗中病态娇媚的面庞嗤了一声,酒气就这么喷洒在面前人脸上:“赘婿…也总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话音刚落,管家便进来将李昂带走还吩咐下人将几人好好安顿。
几个丫鬟扶着林烬野往一个别致清静的院落而去,纪翎则问道:“我住何处呢?”
丫鬟道:“县令吩咐公子与林大人住一处。”
只听内里林烬野迷迷瞪瞪喊道:“我的人呢?”
丫鬟一听羞红了脸福身便朝着商陆道:“这位小哥,我们县令为你重新安排了院落。”
商陆仔细思索了一下,王爷同指挥使住虽说有些许委屈,但林大人保护王爷安全还是绰绰有余。
便爽快的离开了。
纪翎叉腰抿唇硬着头皮进去,见屏风后林烬野影影绰绰的身影正踌躇犹豫。
“站着干什么?过来。”
纪翎抿唇尴尬道:“你没醉?”
林烬野面色因酒还是染上了些许绯红在烛火摇曳下衬得她更为灵气娇媚:“我千杯不倒。”
纪翎沉了沉声:“那你为何不辩解?”
林烬野一听挑眉问道:“现成的挡箭牌为何不用?”
说罢,她将一床被褥与枕头扔在地上道:“今夜王爷睡床上,我睡地上。”
纪翎厉声拒绝道:“哪有女子睡地上的道理?”
林烬野蹙了蹙眉,眉眼间掩不住的江湖风流气:“你我之间无男女,只君臣。”
“更何况…一路颠簸折腾,若你中途病了,更是拖后腿。”
说罢,她瞧着一旁的梳妆铜镜。将用红绸高高束起如墨绸般的长发,随意挽起一个发髻欲用簪子插上时。
“我来帮你。”
纪翎将簪子拿起将发髻簪上,他目光落在铜镜之中的林烬野姣好的面容之上。
他不禁喟叹一声,难怪,一路上妄图觊觎她的人这般多。
先前只将小也当做是小孩儿,如今朦胧间瞧着她不点而红的唇与明亮漆黑中藏着锋锐的眸子。
世间女子,又有多少如她这般率真洒脱?驰骋官场之上,豪迈大方不输男儿郎。朦胧间泄露出这个年岁的灵气与几分娇媚,却又将人不经意间撩拨。
纪翎垂下了眸子,不敢多看……
难免,会再次想起花容坊那夜,纱帐内抚上她腰肢时手掌的温热……
他暗暗发誓,定然要为永昭阿姐点上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来偿还自己无意间萌动的春心。
17. 第 17 章
林烬野前去沐浴之时,见纪翎愣在原地便蹙眉看向他:“怎么了?”
纪翎恍惚间抿唇勾起笑眸光闪过愧疚道:“无事。”
待林烬野沐浴之后,她周身踩着浴室氤氲而出,回到里间时床帐已然放下。
她正欲吹灭灯时,听到纪翎意味不明道:“褚羡可教过你何为男女大防?”
见林烬野未语,他今日不知怎得忽然想多嘴几句:“你平日里同阿垚共饮一壶酒,这事不对。也比如今日,若非我是你长辈,你一个…一个妙龄女子怎能与男子同屋而睡?若是传了出去,于你名声有碍。”
“名声算什么狗屁东西?别人在乎,我又不在乎!”林烬野将灯吹灭,冷冷道。
林烬野躺在地上双手垫着头,风流气就这般泄了出来:“我与阿垚自小情同手足,况且他本就没将我当成女子,事事谨小慎微那干脆直接递交辞呈闭门不出,做个深闺女子算了!”
她继续道:“我们锦衣卫名声本就臭,我林烬野更甚。身为女子却在朝为三品高官,我还管什么世俗条框破规矩?”
三言两语怼的纪翎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忽而笑出声透过层层纱帐望着地上的身影:“这世间,许多儿郎都不如你。”
林烬野忽道:“为何李县令不识得你是临安王?”
他知道小也定然察觉到许多古怪之处,抿了抿唇道:“这么多年,我本就是个甩手掌柜,临安大小事宜我没怎么掺和……”
林烬野摇头轻笑一声:“当初争强好胜处处要强的纪翎,如今转眼成了傀儡废物,你当我傻?”
纪翎用手抵唇咳嗽两声,声音沙哑着:“这些年身子不好了,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面见临安十八县的县令们。”
“那便说说你的身子,”林烬野转过身向上望着纪翎,“是伤还是病?为何京都不知,你又为何这么多年未与我阿舅、师父送来一封信?纪翎,你敢说吗?”
这番话,好似就这么落了个空,耳侧便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懦夫!”
翌日清早,林烬野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抱着一个……
人!
她立刻瞪大瞳孔看着已经清醒的纪翎怒吼一声:“登徒子!”
刹那间,将纪翎反手按在床上不得动弹。
她一脚踩在他背上怒不可言:“说,我为什么在你床上!”
纪翎怒咳几声:“姑奶奶,我冤枉啊!你半夜自己爬上来,对我又踢又踹抢我被子不说,还抱着我不撒手。”
听闻此言,林烬野脑中逐渐闪过些许画面,好像……
果真如此。
她十分尴尬的松手,立刻下床看着纪翎揉着自己手臂在那里嘀咕:“林烬野你属狗的吗?昨晚抱着我也就罢了,还直接上嘴啃了一口!”
干脆直接一撩袍单膝跪下,将锁月刀高举过头顶请罪道:“微臣知罪,请王爷责罚。”
纪翎眸光流转着笑意却轻嗤一声:“我如今能打得过你?”
这时,外间一声轻叩门声传来:“林大人,可要传唤洗漱?”
林烬野赶紧将床下的被褥枕头扔在床上然后应道:“进来吧。”
丫鬟们大多很有眼力见,一直垂着头不会多瞟一眼凌乱的床榻与纪翎。
待二人洗漱好后,便随着丫鬟们前去用早膳。
一路上,林烬野做了荒谬的事始终是对不住他的,便一直不肯看一眼纪翎。
用膳之时林烬野刻意避开与纪翎坐在一处,众人也大多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古怪。
尤其是阿竹与阿垚清早听商陆说了二人一屋同睡后更是震惊。
用完早膳后,因今日衙门要上职,他们便准备一路走去衙门正好消消食也能体会泉谷的繁华。
管家服侍李昂道:“可要派人一路跟着他们?”
“不必,百姓对他们多有怨气,正好先吃吃下马威。”
“若是百姓对他们群起攻之,说漏了赋税之事……”
李昂嗤笑一声:“一个镇抚司的粗人,怎会知道赋税几何?就算知道,待她回京,户部早就收到银子,还会不知道如何做?”
管家听此言后便默不作声为李昂扶好乌纱帽。
市集甚是热闹,但因昨日李昂当着全县百姓的面揭穿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却发现诸位百姓看着他们一来,就开始扔菜叶子。
“狗官,我呸!”
“滚出泉谷县!”
喧闹声愈来愈大,林烬野不解扬声道:“各位,吾等此行只是来探查粮马失窃案,此案在泉谷地界发生李县令自然有职责协助镇抚司办差事。我们并非是来找各位麻烦的。”
一个带头的中年老妪道:“要不是李县令,我们全县百姓都会被京都中愈来愈重的赋税压垮!”
林烬野缓缓道:“赋税之事,确是京中监察不严,待本官回京述职后定然为两县百姓讨一个公道。请陛下下旨严查布政司!”
老妪一屁股坐在街道之上,拦住几人去路:“自从粮马道修建之后,便是赋税、商税处处增加,从原先三成到如今五成,又来了什么关税!我们县百姓自打出生时便生在这里,为何如今狗屁粮马道一建成便要我们泉谷县来担朝廷的关税?”
一卖茶郎道:“是啊,若非是李县令处处为我们着想,帮我们将关税自己担下一成不然早就饿殍满地了!”
“什么关税?何来的关税?”纪翎倏然皱眉,“关税是临安担下的与泉谷县有何干系?”
那老妪哭道:“放屁!我们年初才上交的关税,如今早就入了朝廷口袋了!”
那卖茶男子附和道:“是啊,当时还没有粮马失窃,我们百姓尚且能够担负下来。谁知道三月份便出了粮马失窃都在传是因闹鬼,朝廷赋税又愈来愈重,你们这些狗官究竟要我们百姓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见百姓们手中拿着镰刀、锅碗瓢盆、臭鸡蛋围住一行人后便欲群起攻之,林烬野手中握着未出鞘的锁月刀吩咐道:“阿垚、阿竹不许拔刀莫要伤了百姓,商陆护好你家主子。”
三人一个健步直接跃上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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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林烬野头发被人抓得散乱,她挑眉时吹出一口气将垂落下的墨发飒然吹起。
待他们将身上的菜叶收拾好后,便去往远处等候在小巷处的马车。
甩开了百姓方来到衙门。
此处衙门比荔平县更为气势恢宏,李县令已然在门口等候多时,见着林烬野一行人来的比他想象中更快方假笑着道:“是下官失职未能拦住百姓为林大人开路。”
“此事怨不得李县令,百姓对县令拥护至极实乃幸事。”
见林烬野一字未提旁的事,方觉着她应当没有听到旁的风言风语。
李昂眼角挤出褶子笑意更深:“林大人,请。”
待奉茶后,还未待林烬野说,李昂便开门见山道:“粮马失窃案,下官知之甚少,毕竟谁会蠢到在自己地界上劫北境与凉州卫的粮?若是导致兵败,那便是诛九族天大的罪过!”
“当日粮马过界,应当在泉谷县由县令监察后,兵分两路一路往朔州兵防处直达北境,一路往兰州处直达凉州卫。”林烬野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可尚未到泉谷便遇匪徒,就算到了泉谷县粮草早已被偷天换日,所以……”
林烬野顿了顿搁下茶盏,挑眉时眸子里乍现冷光,
“李县令,若按常理你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嫌疑。”
李昂沉住气道:“林大人所言有理,可论换粮一事,下官着实想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偷天换日的。”
“粮马道内无商队,能瞒过众人换粮离开的只有客栈休整那一夜。”林烬野忽而看着香炉内飘出袅袅的香道,“县令喜香?”
李昂一愣点点头道:“是,下官无别的爱好,就喜好在旁的时候为内子制点香。”
林烬野望向阿竹,见她神色无异方觉是自己想多了。
她抿了口茶:“来的路上,本官听闻百姓怨声载道是为朝廷赋税?”
李昂咽了咽唾沫道:“是,失窃案之前还好,就是案发之后大家传出是鬼作祟,商人们大多害怕便都拿钱走裴家码头用货船了。”
林烬野不听他绕弯子道:“关税不是临安担么?泉谷县百姓为何会平白担下如此重担?”
李县令的脸莫名白了一度后方恢复道:“此事…下官的确不知,我们泉谷县隶属布政司与户部管辖,不如林指挥使去问问布政司王大人?”
林烬野也不吃他那一套,眼神之中布满怀疑:“自然,本官是镇抚司人对朝中赋税并无涉猎,此事待本官回京定然会向陛下说明。”
再询问了些许后,便离开了衙门。
林烬野拉住阿竹道:“方才的香是不是客栈那夜你闻到的?”
阿竹摇摇头:“不同。”
如今临安境内粮马道已经行完却全无头绪,莫非当真要空手而归?
“等等……”林烬野骤然背脊一僵,待入了马车后看向纪翎,“方才李昂说如今的大商队宁可走水路也不走粮马道。”
“码头离粮马道快百里是不假,那…”林烬野抬眸望着纪翎,“越江呢?离粮马道也是百里?”
18. 第 18 章
纪翎顿时明白了林烬野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粮马道内绝无可能走陆路转移那么多袋粮草,只能通过水路?”
林烬野颔首道:“若通过水路,只能是裴家。”
阿垚顿悟:“难怪,今年三月因粮马道运送两地军饷封路,裴家便自此没有出过城门。所以他们是通过漕运货船送走的粮!”
林烬野沉声道:“粮马道封路,无人进出的情况下,怎么能一夜之间替换成沙土?又如何运到船上,还能不动声色瞒过所有人?”
“我想,我们应当重新去一趟客栈。”纪翎望着林烬野道。
回到县令府邸时,众人收拾好行囊便准备同李夫人告辞。
因纪翎身份特殊又被误认为是林烬野养在外面的小倌儿,便同商陆先行一步出了泉谷为众人在茶摊上点上一壶茶水歇脚。
林烬野让管家带路去面见夫人时,管家犹犹豫豫却碍着惧怕朝廷命官,如今县令又不在府上便只得答应。
阿垚看着管家随口道:“管家是哪里人?口音听着不像是泉谷县人。”
管家恭敬笑道:“自小在临安四处流散,做过许多粗活遇到过许多人,自然而然口音便杂了。”
将三人带入一个雅致的院中,方见到雕花圈椅上端坐着一位容颜憔悴的妇人。
李夫人面色苍白,昨夜便听说了自京都下来的几位镇抚司锦衣卫前来彻查粮马失窃案。
本以为锦衣卫当是凶神恶煞的八尺男儿,没想到居然三人中有两位女子。
只是,这领头的女子比寻常女子高一个头,面容姣好却不自觉中带着几分威慑。一路走来每一步迈地格外威风凛凛,夫人眼中露出的不是惧怕而是艳羡。
李夫人虽说憔悴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礼数样样周到:“大人,请坐。”
林烬野声音放软:“李夫人,本官本应同李县令告辞,但因公事繁忙又多加叨扰贵府,便特来向夫人辞行多谢款待。”
李夫人端正着身子笑意盈盈道:“妾身昨夜身体不适便早早休息,今日本欲亲自操持设宴款待大人,却不想大人公务繁忙。”
忽而,阿竹蹙眉开口问道:“不知夫人身上熏的什么香?”
林烬野诧异的看向贸然开口的阿竹,见她递来一个眼神方会意。
李夫人仔细嗅了嗅衣衫方笑着道:“妾身平日不喜用香,但县令常用,兴许是沾上了?”
“不对,”阿竹近了一步,“夫人冒犯了。”
她细细闻了起来方抬眸道:“夫人是在服药?”
不待夫人回答,她身旁的婢女道:“这位大人真厉害,我家夫人确因常犯魇症而服用安神之药。”
阿竹察觉不对后道:“这药…是县令为夫人调制?”
李夫人颔首:“是。”
阿竹与林烬野对视一眼后委婉道:“闻夫人身上的香味与药味东西虽好,但是药三分毒,夫人兴许少用些会好的更快。”
林烬野抬眸试探道:“只是不知夫人服用了药,白日里可会犯困?”
李夫人摇摇头:“不会,我倒是醒的比往常更早些许。白日里也清醒,就是夜夜都会梦到一些身临其境般的梦境,怎么唤都唤不醒。”
那婢女略显焦急道:“夫人白日里常觉乏累,提不起精神。”
那管家见众人在里面与夫人攀谈太久,便敲门道:“几位大人,您们的马已牵停在门口。”
与李夫人道别之后,众人骑马上路直至出了泉谷县,阿竹才启唇开口道:“老大,若我猜得不错,李夫人身上的香味与那夜押送的人所中的香是一样的。”
阿竹蹙着眉脸色微沉:“我就想不通,为何李县令会对自己夫人做这等损害身子的事?”
林烬野叹息一声:“自然是李夫人知晓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用魇症来控制她。”
“方才那婢女说,夫人平日常觉乏累,”阿垚惊呼,“所以这就是为何众多官兵居然打不过几十个匪徒的缘故!”
林烬野看着不远处停着等待他们的纪翎,她压低声音勒紧缰绳让马放慢速度道:“没有实证便只能算是推测,如今我们要找到证据才能与按察使司联合扣押住人。”
“歇歇脚?”纪翎端着一碗茶扬起笑递给林烬野,阳光映照之下的临安王爷果真是应了坊间盛传的美誉。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身姿修长,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愈发的温润如玉。深邃的眉眼间流露着少年气与划过的几分狡黠。
只是,美玉有瑕。
林烬野不禁暗自惋惜,这般好的郎君,若是…不虚便好了。
但,兴许他这只老狐狸从头到尾就是装的呢?
她轻嗤一声便按耐下自己的离奇心绪,接过茶盏率性的一饮而尽,一撩袍角坐在木凳之上看着展开的地图上只显示了码头便道:“越江在何处?”
纪翎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越江码头随在离此处百里开外的临安都城,下至蜀都上至兰州,一条江河养育数地百姓。”
“粮马道便与越江沾不到分毫关系?”林烬野蹙眉凝视着。
那卖茶的老汉张口道:“自然有关系。”
他将切好的瓜摆在桌上道:“泉谷县的水源便是越江的一条小分支河流。”
林烬野急切问道:“那河流呢?”
老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叹息一声:“朝廷修建粮马道,便是要断了那条河引往别处去了。”
纪翎沉声道:“那泉谷百姓用水自何处?”
老汉坐在凳子上用芭蕉树叶为自己扇风:“自有县令替我们凿井。”
林烬野放下两枚银饼在桌上,翻身上马。
“诶官爷,多了。”那老汉正欲翻找着自己的碎银子却见众人要走,连忙唤道。
林烬野调转马头,声音随着疾驰的风传来:“不必找了,天太热会中暑气的,老人家早些回吧。”
待抵达客栈之时,那小二笑着迎来为众人牵马:“本以为几位官爷要在泉谷县多留几日没想到这般早便返程了?”
林烬野一跃下马后,凝视小二的眸光里是冰冷凌冽:“无收获只好先回来,今日再住一晚。”
小二打了个哆嗦,笑容凝固着点头。
进客栈之后却不想掌柜不见了踪迹,小二讨好的笑着为几人拿钥匙道:“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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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院地窖清货呢。”
林烬野抬眸拿过钥匙:“粮马道不靠越江,那你们用水是如何用?”
小二朝后一指:“官爷不知,客栈后院有井。”
林烬野走过去,看着那口井边沾上一层灰,便道:“阿垚,将水打上来。”
一看那打上来的水还漂浮着树叶与死虫林烬野便低声与阿垚道:“他们用的不是井水。”
这时,身后一声响动,便见地上不起眼处被推开,掌柜走过了出来微微一愣便将地窖关上道:“哟,几位客官这就又回来了?”
阿垚提着那桶水道:“是啊,在泉谷县喝了井水尚觉甘甜,渴了便想再打一些上来喝谁知这井好似许久没用过似的。”
掌柜明显面色一白他挤出笑道:“官爷您瞧那几缸水缸内是我们一月前打上来的水,干净清澈才能入口嘞。这井要待那几缸水都耗尽了才回重新打水上来。”
阿垚嗤笑一声正于辩驳,却被林烬野抬手拦住:“原是如此,想来是我们唐突冒犯了。”
林烬野转身之际低头看向那地窖脚步停顿:“地窖内放的什么?”
掌柜笑着道:“回大人,瓜果蔬菜。”
“你知道我们身份?”林烬野笑意悠悠望着他,“小二说的?”
掌柜咽了咽唾沫:“几位大人风尘仆仆的来,一没货物定然不是商队,二就算是赶路之人哪有您几位丰神俊朗?”
“呵,掌柜的好眼力。”说罢,林烬野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阿垚笃定道:“客栈用水定然不是井水,那漂浮死虫分明就已经死了不止一个月了。”
“所以,今夜去地窖。”林烬野双手抱胸推开一扇窗户低头看向地窖的方向。
纪翎拉住林烬野的衣角诚恳道:“我也可同去相助。”
“王爷是去为我们拖后腿的?还是为我们去打草惊蛇的?”林烬野扫过他的双眸,“商陆看好你家主子!”
弯月如钩,窗外树影婆娑,黑沉沉的夜笼罩着大地。
三人摸黑而行,探查掌柜与小二已然熟睡后方前往地窖。
阿竹轻声道:“我在这里为你们把守,若是有人来了会敲击三声。”
林烬野用锁月刀劈开锁住地窖门生锈的铁链,拉开门进入地窖后,内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地窖内不大,四周都是砖墙。
阿垚拿出火折子在前方为林烬野探路,看着满地的瓜果蔬菜道:“老大,确如掌柜所言。”
忽而林烬野抬手示意他:“你听,有水声。”
“的确,水流之声,莫非这里能穿过客栈后面的山抵达那条被引走的越江分支?”
随后阿垚沉思片刻,犯了难:
“但是…地窖内只有一亩三分地,如何能穿过整座山谷?”
林烬野抬眸她摸着四周的砖瓦:“除非,有暗道。”
阿垚想不通,一边摸着墙一边道:“可就算有暗道,那么长一条路,一夜之间怎么能瞬间将四十车粮草全部替换?”
林烬野好似摸到了一块突出的砖瓦,轻轻一按。
骤然,一声响动,地窖尽头的砖墙被弹开了一条缝……
19. 第 19 章
忽然,上方传来三声轻敲。
一声带着疲倦的沙哑声传来:“谁在哪儿?”
阿垚将火折子吹灭递给林烬野,从地上捡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抱歉抱歉,掌柜的是我半夜饿醒了便来顺了个苹果。”
掌柜见是阿垚方特意望漆黑一片的地窖看了一眼方关上道;“官爷要是想吃,吩咐小的便是。”
待上方脚步声走远,林烬野方将火折子打开,忽而一声“吱呀——”,地窖的门被打开了。
林烬野自飘渺跳跃的火光之中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却发觉那衣衫与身影并非是阿垚的,她抽出锁月刀声音中透着杀意:“谁?”
忽而那清冽的雪松味将林烬野包裹,火光映在他脸庞之上,见林烬野妄图出声他捂住她的唇瓣:“嘘,是我。”
片刻后,外间彻底安静下来。
林烬野将手甩下蹙眉怒道:“你怎么来了?!商陆呢!”
纪翎捻了捻手中的水雾,弯着眉眼拿过火折子为林烬野照亮前路:“是我见掌柜疑心重,又拉着阿垚阿竹两人为他们做了宵夜。怕你一小女娘在下方有危险,便擅自支开了商陆下来陪你。”
见林烬野还拧眉想要让自己离开,纪翎举着火折子向前方而去:“前方水流声越来越近,想来是快到了。”
林烬野无奈只好拔出锁月刀,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障纪翎的安危。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有月光撒入。
林烬野却发觉地上泥沙多了起来,她拉住纪翎蹲下身借着微弱的火光道:“有泥沙。”
纪翎摸着干燥的泥沙放在鼻息处:“若此处便是他们偷梁换柱的必经之地,有泥沙也难免。”
忽而,那火折子的火开始摇曳逐渐淹没进黑暗里。
林烬野胸腔开始强烈局促难安,她朝着前方有微薄月光之处行去,扶着墙壁蹙起眉不安地喊道:“纪翎?”
倏然,比刚才明亮的一簇火苗照亮了整个狭长的通道,纪翎轻拍着林烬野的肩膀。
待她回过神喘息着转头看来之时,唇齿间流淌着一丝丝甜味。
少年郎一双狐狸眼,平添几分魅惑,他微微低头望着林烬野,薄唇微抿牵起笑意。
“小也不怕,我在呢。”
纪翎见小也面色苍白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小也摇摇头冲他弯着唇:“没有…继续走吧。”
走了近百步,那月光越发明亮清晰。
甬道的尽头是一道如同地窖般的木门,不过被杂草堆积,月光自间隙处投入。
门锁在内,林烬野将门橇放下推开这道门,耳边充斥着清晰的流水声。
地窖尽头便是这荒郊野岭处,可谁也不知道曾经的越江分流因朝廷建粮马道而引到这处荒无人烟之地。
纪翎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起来,缓了许久方道:“这人要提前得知此次两地的粮草一共多少车,一车有几袋,方能提前准备好袋子来装泥沙。”
“裴家货船便停在岸边为其接应,”林烬野眸光冷了下来,“那…他们将这些粮送往何处?”
纪翎沉思片刻道:“裴家已然是天下四大商贾之一,为何要劫军饷官粮?”
林烬野嗤笑一声抱着刀,睫羽垂下只觉讽刺:“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届时一粮难求必定水涨船高,亦或者商贾通敌。”
纪翎眉眼间乍现一股狠意,眸中清冷:“我派人去查裴家三月的货船动向与裴家各地产业,若当真是官商匪三道勾结,本王倒是想看看这么大一笔粮会如何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分散开。”
忽而,他察觉身旁一道目光,方展开眉头眼角淌着笑,墨色瞳孔倒映着夜幕之上的那一弯月牙:
“怎么了?”
林烬野低头笑了笑,负过手道:“但愿你是可信的,不然我也不介意再让名声臭一点直接将临安王爷押回京都。”
“失察之罪本就应当与嫌犯一同押回京,”纪翎走到小也面前,俯身歪着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林大人届时可莫要手软哦。”
风渐紧,弯月逐渐隐藏于云雾中……
“纪翎,我终于明白你究竟为何跟来了。”
林烬野唇边的笑倏然凝固下来:
“王爷当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纪翎笑而不语:“何意?”
“我一直在想,那日布政司王显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对我动手动脚。而你,恰时而来趁机出手救我于尴尬之中,便是这样我不好拒绝小王爷邀约便与你一同入粮马道。而你此行的目的,不是为破失窃案,而是……”
林烬野微顿,眸光中扫过几分嗤笑:“利用我的手让你回京。若是此案不能破解,以王爷失察之职押你回京是我最好的选择。若是此案破解了,你便会以替按察使司述职而回京…”
她忽而笑出了声,默不作声拔出锁月刀放置在他雪白的脖颈前:“纪翎,我还真是被你玩的团团转。”
纪翎轻挑眉狐狸眸子里覆着一层微弱勾人的幽光,微微往前倾一寸便感受到那冰凉刺骨的利刃往后一寸:“我想回京又如何?”
见林烬野羞愤将刀往后一点点挪,方轻笑一声攥住她手腕:“小也,你这算是第二次谋杀亲舅了。”
小也杏眸微瞪,踹了一脚纪翎后方让他松手,将刀收入鞘中。
纪翎捂着小腿,抬眸时眼里漾着笑意,嘴里却骂道:“小丫头片子,也踹太狠了!”
小也别过头,往河边走坐在岩石上吹着江风:“你自找的。”
“不回去吗?”
“累,”林烬野疲态尽显,“让我在这儿坐会儿。”
纪翎依稀间能明白她口中是何意,一个女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多苦多累不用细说都是会心疼的程度。
“我记得地窖里有酒,可要喝酒?”
林烬野眸子一亮起身道:“好啊。”
二人折返回甬道内,取了两壶酒坐在江边吹着凉爽的江风赏月。
良久无言以对,沉寂下来的时间林烬野脑中过了许多想要问的问题最终化为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纪翎愣住轻弯唇角,垂下睫羽投下一片阴霾:“还算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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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别忘了我是锦衣卫,审讯之事……”林烬野抿了口酒,歪着头对着天边一轮月牙虚虚捏着,“手拿把掐!”
纪翎喉间穿过烈酒灼烧:“是了,过得的确不如在永昭府邸里如意。”
林烬野虚着眼酒意慢慢染红面颊一团绯红:“为何不与京中联络?你可知我师父常念叨你,他知你父兄变故便怕你一个人担不下重担又怕你被纪太师胁迫……”
见纪翎未语,她眯着眼看向纪翎碰了碰他的肩膀道:
“当初北境王与世子之事你可查到了眉目?”
纪翎轻笑一声摇摇头,放下酒壶仰在岩石之上道:“蛛丝马迹都已清理干净了,哪有什么眉目……”
少年郎倏然皱眉轻嗤一声:“可我不认,我不信我父兄会死于意外。”
小也颔首不想再提这些伤心事。
二人的酒逐渐见底,纪翎开始说醉话:“小也……母老虎!”
他说一句,小也打他一拳,纵使没用什么力气,纪翎还是疼的呲哇乱叫。
纪翎嘴一瘪捂着肩膀,脸上绯红蔓延至修长白皙的脖颈:“长挺好一姑娘,成日里凶神恶煞…往后谁…谁娶你?!”
林烬野随口道:“要你操心?”
“我是你小舅,”纪翎不乐意了,一身酒气覆盖住雪松味凑到林烬野肩膀上。
正声道:“我都不操心谁操心?”
林烬野毫不留情将缠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掰开:“拢共长我八岁,好意思让我唤你一声小舅?”
纪翎被小也一推,失了重心正要往后倒去,林烬野举着酒壶时顺手勾住他的衣衫。
倏然,兴许是扯的太过用力的缘故,让纪翎伏在小也颈边。
他呼吸炙热导致她脖颈处发痒,唇只差分毫便会贴在脖颈处,他愣住后晃了晃脑袋方撑起来,眼神无辜地看向林烬野。
月光覆在他身上,唇边漾着笑意,眼神迷离连带着痣都格外好看。
小也清咳一声敛回目光,晃荡着见底的酒壶随即一饮而尽:“回去。”
林烬野方一起身,却被一股力气拉住将她往下带去。
纪翎趁着酒醉蹭在她身上耍无赖:“阿舅醉了…走不动了。”
若不是林烬野知晓他从前也是这般不胜酒力,今日这酒恰好是陈酿,她灌了一壶也是困倦不已。
小也耐下性子将他从自己身上分开:“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再不回去被人发觉就打草惊蛇了。”
“那…背我回去。”某人不要脸,微微睁开眼软下语气。
林烬野哼了一声:“你这不挺清醒的吗?还让我给你这个大老爷们儿背回去,要脸不要?”
“那不背阿舅回去…怎么办?”
林烬野揉了揉手腕,唇角的笑瞬时变得狡黠:“也不是没办法。”
翌日,纪翎浑身酸痛,尤其是肩膀处的淤青与后背的红……
他脑中闪过几个片段,自己不要脸的缠着林烬野要将自己抱回去,结果被她拎着一只脚给拖回了客栈。
嘴里好似因防着叫出声还塞着一张隧道里的封酒坛的布……
20. 第 20 章
用早膳之时,林烬野见纪翎下楼后支着下巴轻挑眉梢:“昨晚…睡的可好?”
阿竹与阿垚纷纷望过去,纪翎轻哼一声目光蕴着怒意:“昨夜梦见被狗追了,今早醒来浑身酸痛。”
林烬野弯唇低声凑他耳畔挑衅道:“耍酒疯的是你,如今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你,王爷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阿垚吸溜着面条,见林烬野平日里对纪翎爱搭不理,两人气氛动不动就剑拔弩张需要众人来调和。
结果没想到一夜下来二人关系就变得如此亲密甚是宽慰,四周张望着:“怎么不见商陆?”
纪翎方冲着林烬野皱了皱鼻,拿起桌上的包子啃道:“我吩咐他回临安了,办完事便回来。”
林烬野当下会意他口中说的事是指昨夜他应下查裴家三月份货船的路线。
倒是没想到,昨夜醉成那样居然还记得。
阿竹问道:“那今日我们作何打算?”
林烬野压低声音:“等他回来,若是没能查到亦或者与我们设想不一,便再做打算。”
待用完膳,几人在房间内讲述着昨夜的遭遇。
两人不约而同忽略了偷酒喝以及某人喝醉的事,阿竹听完轻笑一声,林烬野可瞒不住她。
昨晚回来一声酒气中沾染着雪松味,便晓得二人定然是喝酒了。
阿垚蹙眉看着地图上新画上的一条线路厉声道:“裴家负责运粮,匪徒负责揭穿此事并斩杀运粮的官兵,哪谁来给客栈内的人下药?”
阿竹忽然意识到:“匪徒…我倒是觉着不止是做了这最后一件事,而是一直躲在地窖中等待着运粮。”
“为何是匪徒不是裴家人?”纪翎问道。
林烬野沉声道:“因为那些尸体的肩背以及手掌磨损严重,裴家人若是又要运粮又要负责货船定然来不及。可匪徒大多身强力壮,负责替换粮草才会惹到杀身之祸被弃在荒山野岭。”
阿竹回忆起那日荒山之上的场面:“大多一刀毙命,并无大多打斗痕迹,杀匪徒的究竟是谁?”
林烬野将三个茶盏扣在桌面之上:“裴家与匪徒是明面,这暗中潜藏之人是杀害匪徒的人?”
“据我所知,裴家护院大多打不过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纪翎将代表裴家的茶盏翻起来。
林烬野思索片刻摩挲着扣着的杯盏缓缓道:“李县令是制香高手,阿竹闻到了李夫人身上沾染的味道与这客栈之中残留的香味一致。”
阿竹略显惊讶,暗地里握住林烬野的手示意她莫要说太多。
林烬野轻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虽然她的确不是很相信纪翎这些年没有与朝中乌烟瘴气之辈同流合污但是此事瞒不住,若是要抓人定然要借助按察使司的力量。
纪翎竟然能够将手深入布政司让参政都归顺与自己,定然是有些真本事。
扮猪吃虎的本领,他还是有几分。
只是这武功尽废与身体虚弱究竟是真是假就不知了。
林烬野望着纪翎,见他眸光澄澈,忽而愿意相信他。
毕竟由他的话说便是永昭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人,怎会踏上不归路?
况且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过纪翎妄图回京变得借她之手让她背上一口不敬王爷的黑锅。
这口锅她能背,但一定要物超所值。
纪翎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李昂派人去杀的人?”
林烬野垂下睫羽:“不知,但他的香,定然是派上了用场。”
“那粮马道闹鬼一事呢?”阿垚靠在门上一旦听到脚步声便会抬手示意众人小声些。
纪翎轻笑一声:“自然是为掩人耳目才好避免那晚有官兵在外守夜,不然怎好动手?”
众人等至申时商陆风尘仆仆回来,汗都来不及擦便从怀中抽出一册裴氏水路三月路线记录。
阿竹没想过居然当真给拿到手了方问道:“你是如何得来的?”
商陆挠了挠头憨憨道:“偷的。”
众人一愣,纪翎轻咳一声假意厉声道:“平日里我可不是这般教导的你。”
“我就是按照主子的法子去顺的。”商陆喝了口茶连忙摆手。
林烬野不信方翻开道:“如此重要之物怎会让你随意偷得?”
商陆一本正经道:“他们玩偷天换日,我自然也会偷梁换柱。”
她翻阅至粮马出使那日:“三月初十,货船派出十艘,分别抵达陈仓、长平、云中、月港等地。”
纪翎沉思道:“如此分散,可粮变卖还是转入当地粮仓内?”
阿垚看着自越江分散而来的各地:“如此看来,是为财…裴家如今巨贾还为了钱去干砍头的勾当?你信吗?!”
“看似为财,可实际为何呢?”林烬野拿出大理寺的卷宗后道,“大理寺在泉谷停留最久,莫非他们是查出了什么线索么?”
林烬野仔细看着卷宗上面记录道:“若当真是李昂所为,大理寺在此停留后要么沆瀣一气私收贿赂。要么,压根背后之人是周崇山而大理寺是去警醒人销毁证据的?不然区区美酒佳人便能让大理寺少卿驻足良久么?”
“那老大,我们如今做何打算?”
林烬野将手搭在阿垚肩膀之上:“阿垚留在此处若是发现掌柜进入地窖一盏茶时间尚未出来,便直接进去控制住他们。”
她的确放心阿垚,一来他虽擅长弓但近身肉搏依然优势,二来他知晓如何开启甬道。
林烬野对着其余几人道:“我们现在立刻启程回临安,我要面见裴家人。”
下楼之时,便听见一商队同掌柜在吵架:“验币?你的意思是说老子给的铜币是假的?”
掌柜无奈道:“各位冷静,主要是如今市面上的铜币都得先验验才敢收。”
“笑话,我们商队虽说不大,但这铜币怎会有假?!”
小二耐着性子道:“今时不比往日,江南一带传出些私矿产出的假铜币,若不是前些日子我们掌柜吃了闷头亏遭人算计了房钱才如此小心的。”
几人未曾理会这些纷争只赶紧骑马上路,回到临安时已然华灯初上。
纪翎撩开帘子望着林烬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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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吩咐人做了晚膳,今夜便宿在王府?”
本以为小也会推辞几番没想到直接爽朗应下:“好啊。”
入王府之时,林烬野忽而道:“狗官。”
纪翎顺势扯住她的袖口:“说的是我?”
林烬野口吻疏离道:“一路上竟然无百姓多看你一眼,想来这些年你也挺无为的。”
“不能是本王低调?”纪翎见她妄图甩开自己的手,方攥得更紧。
“若当真低调,”林烬野转过头扬了扬下巴,“就不会在入临安之后还在马车上插着临安王旗。”
老管家看着不由感谢天感谢地感叹一声,我家老铁树终于开花!
虽说看着是朵霸王花,但好歹是花不是旁的……
晚膳之时因纪翎身份好歹也是个王爷,宴席之上伺候的人比用膳之人多上许多,林烬野自然不可太过造次几番敬酒让纪翎都怀疑这丫头是在官场浸淫数年最擅长左右逢源的老滑头。
直到宴席散去,林烬野沐浴更衣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趁着四下灯火已灭便一跃翻上屋檐看星星。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地摸上怀里的匕首。
“睡不着?”
听到那好似清泉淙淙之声,温润如玉般的声音入耳,她才放下以及锋刃渐出的匕首。
林烬野望着稳稳站在屋檐之上的纪翎道:“你在自己家也睡不着?”
“终于肯好好说话了?”纪翎坐下之时肆意笑道。
林烬野哑然失笑,眉宇间透着股英气,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扬,墨发被风吹起:“人前总得装装样子。”
良久,纪翎问道:“叶三你可见到了?”
“嗯,如今入了南镇府司做同知。”
纪翎颔首忽而提及:“他快及冠了吧,下月?”
林烬野卸下一日的防备语气轻快:“是啊,承蒙他相邀,我总得尽力赶回去送上一份礼。”
纪翎蹙眉:“他…认出你了?”
林烬野沉思良久抿唇道:“不知,但我总觉着以叶三的聪慧才智应当认出了。”
她微顿住:“不过,叶濯兄长与我面圣过后,方将我认出了。”
纪翎想到此处转过头看向身旁闭着眼享受着晚风的小也道:“有人传信,左都御史叶大人前往姑苏城查一桩铜币案。”
“铜币案?”林烬野蹙眉忽而想到今日下午客栈内的争吵看向纪翎,“掌柜说的铜币铸假?”
他点点头:“想来是。”
见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后,两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三人匆匆用过早膳后,方来到了裴府。
裴照丛正在池边喂鱼见林烬野同临安王同来,便以为他们这一行未有结果打算回京了。
他轻拍手中鱼粮的残渣,抬手让几位陪伴在侧的女眷离开:“哟,稀客!王爷与林大人怎么来了?”
纪翎负手走在他身前直接坐下:“裴大公子,听说近日来因粮马道之事让你们裴氏漕运大赚一笔。”
裴照丛听此言眸子冷了下来,莫非……
21. 第 21 章
莫非纪翎是来诓我裴家钱财的?
裴照丛打鼻子里冷哼一声,他纪翎一个无实权的花架子不讨好我裴家就算了,还敢来要钱?
但碍着林烬野在此不好直接嘲讽方避开这个话题道:“林大人此行如何,可得知凶手为谁了?”
林烬野坐下后接过裴照丛递来的茶水:“大致眉目已有了,裴公子可知晓运粮官员们第一夜是宿在粮马道之上的客栈里?”
裴照丛神色淡然并无异常:“自然知晓。”
“我们在地窖里发现了可以通往山谷之外越江的一条小支流,那贼人却粗心大意留下了些许踪迹,若是凭借那证据定然能锁定……”
话音未落,裴照丛手一松导致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林烬野哂笑一声:“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照丛两颊肉微微颤动:“只是…只是手抖,没想过这贼人居然同粮马道内客栈勾结干出如此…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林烬野唇边的笑意骤然变得凛冽渗人:“是啊,那贼人怎会如此不小心,将罪证亲手送至本官手中呢?”
正值此事,裴照丛倏然起身对着抄手回廊处拱手道:“父亲。”
林烬野回头望向自回廊处负手而来的老者虽说头发花白但仍然健步如飞,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掠过纪翎直勾勾看向林烬野。
他波澜不惊,面色如旧:
“不知王爷与指挥使大人前来,老夫有失远迎。”
裴肃,裴氏在他手里跻身于天下四大巨贾之一。
纪翎待他时仍旧有着小辈的谦逊与恭敬道:“裴公,许久不见。”
裴肃让众人坐下语气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道:“不知方才指挥使在同犬子说什么?”
林烬野瞬时改口:“无事,不过闲聊罢了。”
众人闲聊几句后,林烬野便起身以公务繁忙告辞,只是她忽而瞥见那方池塘面上流动着几片腐败不堪的玉兰花瓣。
她思绪骤然混乱,莫非,这池水是活的?
由管家带路之时她刻意试探道:“好香的玉兰花味。”
管家笑道:“大人兴许闻错了,我们府里不种玉兰花,这香味兴许是栀子。”
林烬野微微攥紧了拳:“是了,是本官闻错了。”
自出了裴府,纪翎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林烬野顿了顿,她察觉到了裴府的人趴在屋檐之上:“无妨。”
直至上车后,林烬野附耳道:“今日他们一定会再去一趟客栈地窖的甬道,按察使司的人可以出动了。”
纪翎忽而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慧,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她不耐道,“那夜花容坊,除了裴家的人还有官兵,我想堂堂临安王怎会出行只带一个护卫?阿竹说,那夜花容坊外面聚着许多百姓,可步伐稳定气息吐纳皆是习武之人,裴氏护卫没必要隐在人群之中。”
纪翎眸光含着笑,原来谢忪倾囊相授的学生并非都如当初的废太子那般愚笨:
“放心,昨夜我就让汪笃派人去蹲守在江边,一有动静自然会一网打尽。”
林烬野冷冷道:“我想,还有一人我们遗忘了。”
“何人?”
她轻嗤一声道:“荔平县令,宋守节。”
“可有实证?”纪翎听闻过宋守节的名声,虽说被百姓唾弃,但是当真为百姓好的好官。
林烬野道:“可还记得我问管家府内有无玉兰花吗?那玉兰花宋守节家中有一株,正好栽在池边。可今日我却在裴家的池塘正好看见了几片腐败的玉兰花瓣。”
纪翎哑然:“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通信是通过……池水联络?”
“是。若是将相隔几十里的两个池水抽干,定然能发觉诀窍。”
纪翎立刻道:“我立马派人前往荔平县控制住宋守节。”
林烬野蹙眉拉住他道:“这般信我?若是此寻无果,你往后在临安难以服众。”
纪翎弯着眉眼敛了几分眸中的潋滟,微微凑近看着林烬野的眸子:“平日里对着我张牙舞爪,怎么今日做起事来便如此畏手畏脚?”
“我…我哪里是畏手畏脚?回王府叫上阿竹一道吧,若是他们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小也莫名其妙被他盯得不自在红了脸,别开头不去看他。
纪翎轻笑一声不与她计较。
几人回到王府后,与按察使司官兵们兵分两路重新出发前往荔平县。
纪翎撩开帘子将头探出车窗之外,瞳孔里映着阳光,眼下的痣在苍白的脸上异常鲜艳夺目勾人心魄:“小也,我的人传信来说裴家人已经动身至江边了。”
“你不舒服?”林烬野面无波澜视若无睹只是瞥见纪翎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方问道。
纪翎轻咳一声摇摇头矫情道:“并未……”
林烬野敛回眸子,颔首后蹬着马肚子奔驰而去。
商陆欠欠儿的道:“主子想要指挥使心疼你,直来比绕弯子强。”
纪翎直接毫无预兆给了商陆一脚:“要你多嘴?我外甥女儿能不知道心疼我?”
待抵达荔平县之时,天色已晚,官兵也已藏匿包围在宋县令府外。
林烬野叩响破得漏风的木门,前来开门的正是宋守节。
他先是一愣方和蔼道:“原是林大人,大人这是查完失窃案回来了?”
“是啊,正巧天色已晚想向宋大人借宿一晚。”
“寒舍简陋,只怕是几位大人住不惯。”宋守节看向纪翎惊讶道,“哎呀,老夫眼拙未见临安王殿下,臣参见王爷。”
纪翎将宋守节扶起:“若本王未曾记错的话,宋县令与本王是初次相见。”
宋守节引着众人前往院中,口中的话始终滴水不漏:“王爷威武之姿令臣等敬佩,当年不过在临安匆匆一瞥便至今不忘。”
路过亭台水榭之处,荷花枯萎、水质污浊、唯独岸边的玉兰花开得正好。
林烬野骤然笑道:“荷花虽枯萎,但莲藕应当正是时节,今日王爷一直同本官念叨着想要吃莲藕汤疏散疏散暑气。王爷,是吧?”
纪翎顺着看向面色尴尬的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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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道:“是,那本王就叨扰县令了。”
宋守节道:“诸位不知,我这荷花已然是去岁种植了,平日里疏于打理,想来莲藕定然腐坏于水中……”
纪翎一拍手笑道:“那正好今日闲来无事,本王手下人平日里惯会养花草树木正好今日闲来无事便替县令做着一桩事。”
宋守节还未来得及反应,数路官兵鱼贯而入。
“实在不劳烦王爷出手……”宋守节见众人拦都拦不住便蹙眉道,“林大人,本官晓得了原来林大人是查案查到本官府上了?”
林烬野轻笑一声,控制住宋守节道:“宋县令竟说是查案那便当是查案吧,这池塘底下有什么你心里最为清楚。”
听他说话间林烬野感觉好似在何处听过,顿悟之后瞬时转过头低声对阿竹道:“去一趟泉谷县。”
阿竹骤然醒悟立刻转身带了一队兵马出发前往泉谷县。
一旁的人尚在挖,宋守节便被林烬野塞了布条堵住了嘴。
大抵过了一个时辰,不远处的天空发出一声响箭响彻之声,瞬时天空燃起一片红烟。
“阿垚那边得手了。”
面前的水位逐渐下降,直到清除完污泥后的地上踩着结实,林烬野举起火把下到池塘之中。
看着池塘一侧的确是有一个一米高的洞口,洞内正在不断的往外流着水,林烬野派人前去疏通。
她察觉这池塘底部有些古怪,一蹲下身来,用锁月刀撬开一块瓷砖后众人皆怔愣住。
满池塘铺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金子,映入眼帘。
众人倒吸一口气,而宋县令直接“呜呜”叫着泄气后瘫倒在地上。
谁能想到,家徒四壁的宋县令居然在家中藏有万贯家财?!
林烬野讽刺道:“这便是你口口声声都是为百姓着想,宁愿封关隘自毁名声都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宋守节宋大人。”
纪翎将他口中布条抽出,林烬野抽出锁月刀横在他脖颈之上:“宋大人可知,我从未怀疑过你,哪你可知是何处漏了破绽?”
宋守节的瞳孔灰暗一片:“何处?”
“你瞧,”林烬野指向岸边的玉兰,“今日我们前往裴家,没想到裴家未曾种植过玉兰树可小池之上居然飘着玉兰花。”
林烬野周身散发出威慑之气:“这些钱财是你一个县令八辈子都得不来的,就算你们偷换的粮草已然换不了这些钱财,所以粮马失窃于你们目的究竟在何处?你们背后之人又是何人?”
谁又能杀了众多匪徒?
宋守节胸口起伏一瞬,忽而发笑:“林大人聪慧,但聪慧过头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林烬野俯身于他耳边,眸光狠厉:“本官就不劳你费心了,而你,必死无疑。”
而此刻阿竹携一队官兵抵达泉谷县李县令府中时,意外得知李县令在一刻钟前上吊自杀了,认罪状已然写好放于胸前。
回程途中偶遇阿垚与众人押着裴氏的众多护卫与客栈掌柜、小二前往荔平县与众人汇合。
翌日,按察使司刑狱内……
22. 第 22 章
按察使司刑狱内……
林烬野扶着腰上悬挂的锁月刀柄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双蟒盘踞,耳边充斥着叫骂声与哀怨声。
她停在审讯间前,眸中冰冷望着裴照丛与裴肃。
“林烬野!”裴照丛浑身脏污头发散乱着,“你好大的胆子!没有实证便敢抓我们临安裴氏!?”
“证据?”林烬野推门而入,挑眉将手中已签字画押的供词扬了起来。
阿垚嗤笑道:“昨夜隔壁的惨叫声你们应当听到了吧?没有人能够在北镇抚司的手段下不说实话。”
林烬野的手碰过摆放在桌面之上还沾染着陈年血迹的刑具:“要么继续嘴硬接受上刑,要么主动认下免得受皮肉之苦。”
裴照丛正欲啐道,被裴肃拦住:“裴氏御下不严犯下滔天大错我们认罚,可几句轻飘飘的认罪书怎能不算是林指挥使逼供呢?”
“北镇抚司有缉拿审讯之权,此案涉及边疆之战莫说是审一方巨贾便是审一审临安王本官亦然有权。”林烬野将烙铁烧的滋滋作响,用一旁的夹子拨弄起通红的铁块。
只一抬眸便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鸷与冰冷。
裴肃好歹是六旬老人比裴照丛更为淡定:“客栈是裴氏的,但掌柜与裴氏之人所作所为,我们都不知晓……”
林烬野忽而轻笑出声:“掌柜?裴公怕不是说错了,分明是那店家小二啊。”
见裴肃面上瞬时一沉,林烬野继续道:“不对,应当是裴小公子。”
“父亲,什么裴小公子?哪来的裴小公子?!”裴照丛诧异问道。
林烬野随意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自然是裴公怕你孤单,为你养在外面的弟弟。”
裴肃别过头沉声道:“老夫不知林大人在说些什么!”
阿垚靠在墙上手中端着一小碟瓜子嗑着道:“裴公放宽心,我们的人已经将小公子擒住了。倒是定然腾出地方让你们二人好好上演一番父子情深的戏码。”
“裴公子,”林烬野对着裴照丛笑道,“怎么裴公只为小儿子准备了一车金银细软在昨夜便连忙逃离临安了呢?”
裴照丛倏然起身怒骂道:“爹,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见裴肃面色惨白,他倏然怒道:“你居然妄想让我为你担下这个罪名?口口声声说会救我,然而你却打算和你的野种全身而退,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林烬野微微扬起下巴让狱卒将裴照丛带走,裴照丛的确不学无术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裴肃着实太过心狠居然妄图让亲子来顶罪。
裴肃面色如土,他阖上眼道:“林大人,小子无辜啊……”
“如今你的大儿子在一旁受刑,你却还惦念着小儿子?”林烬野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周崇山绝情将自己活埋之时的场景。
她冲过去攥紧裴肃的衣衫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呵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为何如此狠心!”
裴肃忽然睁开了眼看着林烬野道:“我愿用全部身家,向林大人换一条生路。”
林烬野拧眉问道:“谁的生路?”
裴肃冷冷道:“我的。”
“那裴照丛呢?”林烬野忽而松开手嘲讽道。
裴肃浑浊的眼珠里尽数都是阴冷:“我赋予他一身骨肉,让他成了个废物享受了三十余年……如今,他替父受过有何不对?”
林烬野鄙夷至极的望着他:“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们的背后究竟是谁?”
她不相信,一个巨贾、县令能为财做到盗窃军饷,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若非山穷水尽谁会去做?
除非……他们的目的不为钱财而是为了更大的买卖。
裴肃笑得几近疯癫:“老夫原以为林大人会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林烬野冷着脸问道:“为何?”
“自然是……”裴肃撑着膝盖起身,手脚的锁链叮当作响,“为两地兵败,百姓流离失所后发国难财啊……”
话音刚落,林烬野一脚将其踹在地上。
林烬野呵道:“冥顽不灵,上刑!”
正巧这时,裴照丛禁不住阿垚的手段全都诏了,阿垚将手上沾染的鲜血洗掉染红了一盆清水。
他扶着腰间的绣春刀,笑道:“老大那个没用的东西还没过片刻便已经受不住招了。”
林烬野看完供词后道:“裴家与宋守节是环环相扣,宋守节为裴家货船打通漕运官兵不必拦下检阅。并且宋守节参与了粮马道修建所以他知晓原先的支流在客栈身后的山外。而他们两家交流皆是通过池塘……”
“是啊,谁能想到两地相隔几十里居然通过此等隐蔽的方式来进行交流。”
阿竹问道:“香呢?他们二人可有提及过香?”
“并无。”
林烬野疑惑道:“如若宋守节与裴家都不知晓是何人做的香,那又是谁给管家通风报信的呢?”
阿垚起身准备去一旁惨叫的牢狱之中:“裴照丛不知不代表他老子不知。”
裴肃被绑得不得动弹半分,眼睛被蒙住,耳边传来林烬野如鬼魅般可怕得声音。
“念及裴公年岁已大若是用刑打死了也不好,裴公嘴硬本官不问旁的,只想问你一句……”
林烬野抬手示意狱卒停手,
“李昂的香让客栈内众人陷入梦境之中,那送香之人是谁?”
裴肃愣了片刻缓了口气道:“老夫不知……”
林烬野揉了揉手腕处,拿起桌面上的泛着冷光的匕首对裴肃道:“入北镇抚司第一课便是知晓人体七十八个关节,三百六十二个穴位哪个最疼……”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裴肃被折磨得破口大骂:“林烬野!狗官!你不得好死!”
林烬野嗤笑一声,手中匕首一转刺入他的膝盖处,微微转动将其中一块软骨剔除。
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本官手艺欠佳,若裴公还是嘴硬那本官不妨就拿您身上另外七十七个关节练练手。”林烬野随意转着匕首,揭开裴肃蒙眼的布条。
裴肃疼的面色发白,啐了一口:“狗官!”
“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没新意。”
很快,裴肃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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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已然被血染红。
他撑不住晕了过去,狱卒不禁感叹眼前这个活阎罗的狠辣,正欲用一盆冷水泼去。
却不想林烬野喝了口茶淡淡道:“加盐。”
盐水?
狱卒深吸一口气,全身上下血淋淋的还用盐水那堪比方才的酷刑了。
很快,一盆盐水浇透了裴肃周身,他疼得直抽搐。
而寻常狱卒大多都觉残忍,唯独三位北镇抚司来的大人还悠闲嗑着瓜子。
林烬野都大抵猜得到裴肃口中翻来覆去骂的那几句话,直接道:“裴公,莫再说本官是动用私刑啊,大公子可都招了这便是你们的认罪书待本官将你们押入京都由陛下定夺你们的死法。”
“况且,你本可以不用遭罪的,”林烬野笑道,“说说香。”
裴肃的防线被一点点击溃:“我当真不知!我们裴家只管将粮运走,旁的什么都不知。”
林烬野满意一笑:“签字,画押。”
裴肃骤然明白林烬野要的是他亲口认罪,而非是什么香:“你好歹毒!”
纪翎在外听着内里惨叫声以及亲眼看着林烬野手起刀落,一块块血淋淋的关节骨头被剔除在满地。
他忽而想起许多年前,被永昭长公主娇养长大的小粉团子,最是心软常将府内膳房里准备吃的鸡鸭鱼全都偷偷放走。
也不知她究竟受了多少磋磨才将一颗心磨炼成如此……
林烬野清手转身离开之时看到纪翎在外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本以为是场面太过血腥将人吓住了。
她敛了眸中戾气挑眉而出:“此处脏污,王爷不宜来此处。”
纪翎同她向外走去:“今日审讯如何?”
“没人能在锦衣卫手段下还有所隐藏,自然都招了。”
“等等…”纪翎顿住脚步拿出一方锦帕递给林烬野,“你的脸上有血迹。”
林烬野随意擦着却越抹越乱,纪翎笑着将锦帕拿回勾着她的下颌为她擦拭掉脸上的血污。
迎面走来的汪笃见到这一幕骤然不知所措,只好转过身去。
林烬野立刻走到前方去喊道:“汪提刑,裴氏父子已经将罪状写好,我们将拿回京都听候陛下发落。这段时日,还请汪提刑将裴氏看好。”
汪笃见两人并无任何被撞破的尴尬方放下心拱手道:“汪某定然为林大人看顾好他们二人,不知林大人何日启程?”
“明日,劳烦汪大人准备一辆囚车,宋县令是朝廷官员理应即刻羁押回京听候三司会审。”
纪翎颔首道:“也好,那本王明日随你们一同回京。”
“什么由头?”
“御下不严亦或者回京述职……”
林烬野轻嗤道:“够不要脸的。”
纪翎笑着并未语。
林烬野抱着胸转过头凝视着他悠悠开口道:“王爷究竟回京做什么?若是想与本官同行还请如实相告。”
见林烬野眉眼间凝起寒霜,他褪去了几分风流气将步步紧逼一身血污的林烬野手腕遏制住:“竟然小也想听我便能说,但此处不行,隔墙有耳。”
23. 第 23 章
因今日审讯已然结束,林烬野便随纪翎回王府。
“我查了很多年父兄的案子。”纪翎骤然开口道,他垂下眼睫唇边常勾起的笑也淡了下去,“线索指向京都中的那几位……”
林烬野眸中毫无波澜:“谁?”
纪翎抬眸对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良久他道:“你应当知晓如今朝中如日中天的那几位。”
“苏沥、周崇山还有太后。”林烬野摇摇头,“太后姓纪怎么会陷害亲弟弟与侄儿?”
“那虎毒不食子…”
林烬野骤然拧眉望着纪翎,他怎么会知道?
纪翎接着道:“裴公为何还能果断舍弃裴照丛?”
林烬野心中的阴霾散去,原是这个。
她收回目光平复好情绪后:“你回去又能待几日?不过是以卵击石。”
纪翎口吻又恢复往日那般不着调,撑着软垫看向林烬野:
“所以,林大人愿意携我一程?”
林烬野并未回答:“我这一路注定不会安生,我们准备兵分三路,躲过追杀。阿垚会先将供词与罪证带回京都,宋县令会由阿竹与汪笃的人一同护送回京。”
她一顿,眸光含着几分疏离狠厉:
“纪翎我若是你,定然不会选择与我同行。”
少年郎弯唇附耳,雪松味伴随着药味与他一举一动弥漫开:“可我只信你啊,小也。”
林烬野眉眼的狠厉忽而松动,很快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见纪翎,只觉他眼下那颗痣着实是个迷人心神的祸害。
“每一驿站内都有锦衣卫,”林烬野感受着风穿过帘吹在她面庞之上,“而我们不走大路,走小路,避开北镇抚司的人而行。”
“为何?”
林烬野笑容不自觉勾起:“因为我在猜凯旋而归的百里将军会选哪条路入京。”
…………
翌日,纪翎与林烬野出发,他们准备与京都反方向而行再绕路回到京都。
路程大抵七日,前几日尚且风平浪静,而即将抵达京都路过一片竹林之时。
林烬野骤然抬手,她听到竹林之中多余的动静。
特别是……
弦紧绷的声音!
林烬野倏然转头道:“商陆,保护好你家主子。”
锁月刀噌噌出鞘,面对飞驰而来的箭林她拍马而起。
暗处埋伏的杀手刺客逐渐现身将林烬野包围。
林烬野笑道:“谁给你们主子这么大的胆子,就这几个人还敢来杀你祖宗?”
那领头的黑衣刺客啐道:“少废话,拿命来!”
锁月刀薄刃之上映着逐渐淹没黄昏的昏暗,只见她握紧刀柄刀尖微抬骤然刺穿眼前赴死的杀手。
血喷洒之际,林烬野拔刀而起,弯腰闪过身后刺客,脚边尘埃荡起。
她起身之时刀刃毫不留情割破面前刺客的脖颈。
那领头见众人已然落了下风,便啐道:“拿命来!”
他欲趁林烬野被众人围剿之际一刀将其斩下,而林烬野袖中弩箭轻轻松动。
一箭精准无误穿过他的眉心,留下一个血洞。
林烬野轻笑着起身格挡,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人道:“啧,老子教你一招,往后杀人莫要先说话。”
眼见残留下的几人还妄图将其拿下,林烬野最后一丝笑意消散:
“老子玩腻了。”
在那几个刺客举刀冲向之际,林烬野如风般极快闪过,手中薄刃霎时沁成血色。
她回过神望着远处目瞪口呆的商陆与撩起帘子拍手叫好的纪翎,拿出一方素锦帕子将锁月刀刃上方的血迹擦拭干净。
林烬野眸中凝着冰冷,她将宝刀收入鞘中道:“商陆,我们兵分两路前往驿站回合。”
“那我和主子…”
林烬野抬手打断道:“不,你骑马继续由此路前行,而王爷由我相护走旧官道。”
商陆犹豫着回过头望向纪翎,见纪翎点头便立刻换上马向前出发。
在林烬野驾车前行之时,纪翎因道路着实颠簸又疲累面色苍白:“小也,为何还要兵分两路?”
林烬野并未言语,她也想不明白一路上走的如此隐蔽,居然还有人知道自己选择的路线。
而这一行只有三个人,除了自己便是纪翎泄露的他们的行踪。
她想过会有人来追杀,刻意规划好路线,但是没想到阿垚与阿竹一路接二连三遭遇埋伏。
林烬野忽而轻轻嗤笑一声:“人心难料。”
这条小路是曾经入京城的旧路,如今走的人少,还算开阔。
走了大抵半个时辰,两人一路并未言语。
纪翎正欲开口缓和僵持的气氛时,一只箭矢划破虚空后穿破马车帘便是只差一点点便会射中纪翎。
林烬野蹙眉看着如今踏马而来的刺客好似与方才那群杀手并非一路。
“没想到,离京未到一月,本官便成诸位大人的香饽饽了。”她口吻带着笑,“王爷坐好了,臣去去就来。”
刀光剑影间,林烬野很快占尽上风但并未将人赶尽杀绝,顺了他们一匹马翻身上马后疾驰越过马车。
众人都懵了,包括纪翎。
那刺客将纪翎拽下来用刀放在他白皙的脖颈处:“姓林的,要么你把供词交出来,要么我把你养的小白脸给杀了!”
林烬野勒马调转马头看向十来米开外的几人笑道:“你杀你的,我跑我的。”
刺客呵道:“我可不会手软。”
林烬野手轻轻扣着袖中弩箭冷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不过是本官一时兴起带回京都的罢了,若你们想杀便杀吧。”
见林烬野掉头就要走,那群刺客自然立刻装作要将其杀害。
而林烬野如鹰隼般尖锐的眸子一直观察着纪翎,她轻轻伏在马背之上虚眯着眼看着。
那刺客对着刀啐了一口,举起弯刀正落下之时…
纪翎咳嗽的愈发猛烈,他袖中的浕春雪正要抽出阻挡之际,以及不远处的田野间暗卫将箭矢对准了那人的头颅……
林烬野倏然发出一支冷箭,正正穿入拿刀刺客的心脏。
她纵马前去之时冷冷嗤了一声,嘲讽自己的心软。
可她通过方才的观察知晓了,有一人一直暗中保护着纪翎。
甚至世人皆知的临安王爷武功尽失再也提不起刀的传闻究竟真假如何也未可知。
林烬野懒得与他们缠斗,看着天色即将昏暗直接伸出手将纪翎拉上马背。
身后之人虚弱的伏在她背上问道:“那这些刺客呢?”
她冷冷道:“让你的人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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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翎眸中划过诧异,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纪翎?”林烬野感受到身后人呼吸逐渐微弱,害怕马背之上过于颠簸让他摔下马,只好用一条绳子将纪翎与自己的腰系在一起。
抵达驿站之时天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商陆见自家主子面色苍白瞬间慌乱上前去扶:“主子?!”
林烬野将腰间绳索解开,纪翎瞬时向后倒去,林烬野将其抱住下马。
焦急道:“阿竹在楼上吧?她会医术,让她给你主子看看。”
商陆犹豫几分:“我主子……”
“要么让你主子死在这儿,”林烬野将马拴好后某种附着怒气道,“要么让阿竹给他把脉熬药。”
商陆没法子只得将纪翎送上房间内,阿竹诊脉后面色微沉将林烬野拉出房道:“王爷是中了毒。”
林烬野蹙眉不可置信道:“毒?这一路饮食我们三人共食怎会只他中了毒?”
“他身体之中的毒并非这几日所中,”阿竹顿了顿放低声音,“是陈年累月所成,少说十年。”
十年之久?!
林烬野瞳孔微微一怔,她只觉不可思议。
纪翎离开京都之前是何等意气风发,而如今又是何等病弱……
原来……这期间他一直被人下了毒?
阿竹鲜少在林烬野眸中找到疼惜,她道:“这毒不像是要将临安王置于死地,而是慢慢摧毁他的根骨一点点折磨他…”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阿竹抿唇沉思道:“不太确定,但这毒中原并不常见,若我没记错老师曾赠予我的一本书册之中记录了鲜卑族的一味毒,毒发症状与此很像,我只能尽力尝试能否为他解毒。”
“莫非是…纪太师要控制纪翎?”林烬野迟疑道。
“纪太师好歹也是王爷叔父,”阿竹摇摇头,“我先去为王爷熬一副解毒的药。”
阿竹离开后,林烬野推门而入见纪翎额头冒着细密的汗,而商陆又被阿竹抓去附近草地刨药草了。
她只得叹息一声,用纪翎的锦帕浸泡在热水中再拧干为他覆在额头处。
只听他薄唇轻启带着哭腔:“阿爹……”
林烬野垂下眸子,见他如此难受忽而后悔今日为试探纪翎而将他命悬一线。
还不停怀疑他,林烬野坐在床榻边听着纪翎时不时的一声梦呓陷入沉思。
怕他着凉她便为他不停将冷却的锦帕重新浸泡上热水,林烬野拿起冷却的锦帕正欲起身之时手腕被人遏制住。
“小也……”
林烬野诧异方顺着那一道微弱的力气牵引坐下,语气放软了许多:“醒了?”
纪翎微微睁开眼有些不适应屋内亮光方闭上:“嗯。”
“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药……”林烬野如今心中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手腕上禁锢住她的力量并没有因此松开。
“小也,我没有……”纪翎皮肤白皙毫无血色,墨色发丝垂在脸侧,眼眸如寒星一般清冷,却也掩不住他眸中如星辰的光亮。
他欲起身,而身上衣衫松松垮垮未能全然遮住他的皮肤……
林烬野敛回眸子轻咳一声将他扶起靠在软垫之上。
她捻了捻手中余留的温热,不解道:“没有什么?”
24. 第 24 章
“我知道,你怀疑是我泄露了我们的踪迹……”纪翎说话尚且费力,他顿了顿,“但我没有。”
林烬野不知怎么面对这种状况,只得抿抿唇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药。”
“小也,入京之后……”
林烬野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子:“入京之后待面见完陛下,我便带你去见师父,现下你只需要好好养病若是他们知晓你被折磨成这样……会骂死我的。”
纪翎展露笑颜:“他们该骂的人不是你…”
“是那些给你下毒的人。”
眼前人喉头一哽,他眉头轻蹙试探道:“商陆说的?”
林烬野起身眼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阿竹诊脉诊出来的。”
“阿竹不是押送宋守节么?”纪翎忽而想起道。
林烬野别过头:“我的话,你也敢全信?”
尚未待纪翎开口,小也便离开了便是连药都是阿竹熬好了送到他房中。
夜间,阿竹问身旁的小也道:“不杀他了?”
沉默良久,林烬野轻笑着:“我想他应当不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救吗?”阿竹哑然,她垂下眸子问道。
“今日你的药……”
阿竹道:“我怕你一时情急并未想明白,便只是用了寻常解毒的药物并不能彻底根除。”
小也沉声伸手握住阿竹微凉的手:“阿竹,替我救他。”
翌日清晨,纪翎被阿竹深夜来访,逮着喂了几味药丸后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
众人出发前往几十里开外的京都城,刚启程便听见大地震动声,地上的石子儿在抖动着。
林烬野回过头看向不远处黑压压一片奔驰而来训练有素的军队,看着那凌空飘扬的旗帜上赫然写着‘百里’二字。
她露出笑意道:“百里回来了。”
此行凯旋回京述职,百里候归只携带了一千精兵,但因京都规矩只得带领十余人入京述职。
便在不远处的空地安营扎寨。
纪翎撩开帘子眉梢微挑,他脸色已然有了血色,仿佛间又回到了当初鲜衣怒马之时:“林大人,随本王去见见百里将军。”
林烬野本踌躇不前,京都脚下她不知身侧的路人会不会是哪位权臣安插的眼线,她怕自己的身份会泄露。
听纪翎如此说方配合点头道:“臣遵命。”
两人前往营地之处,看着面前身着金色流云铠甲,剑眉斜飞,瞳如点漆的将军。
“百里,许久不见。”
他周身散发出压迫性的气势,转过身看清来人后那股压迫性气势瞬间消散欲行礼:“末将参见临安王。”
纪翎将他扶起来后,扫视一通笑道:“之前还只在我胸口呢,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百里候归看着纪翎身侧的女子着一身飞鱼绯袍身姿笔挺,身后的红丝绸被风微吹起更显引资飒爽
他愣神许久,从她眉眼间依稀觉着熟悉,但仍旧问纪翎道:
“这位是?”
林烬野直接行礼道:“百里将军,下官是北镇抚司新任指挥使林烬野。”
百里候归深邃的眉眼间露着几分诧异:“原是林大人,此番回京可是粮马失窃案破了?”
林烬野点点头勾唇笑着:“正是,只是没想到下官能在此见将军一面。”
纪翎眸光里含着几分若有似无长辈似的疼爱望着林烬野,这一幕被百里候归看在眼里。
当初因为当今陛下受几位皇兄排挤便被同胞亲姐姐带回长公主府上请了文武夫子教习。
那时正巧身为七皇子伴读的纪翎与褚羡便随着七殿下入了长公主府,后来长公主嫁人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小粉团子更是三人的掌上明珠。
因着驸马早出晚归皆在宫中当值府中常冷清,白日里长公主便带着小郡主回公主府。后来百里将军府因大将军与夫人常驻守边疆便将小百里也扔给长公主带,再者承平侯府三公子更是个皮猴,日日钻狗洞到公主府来找小也玩。久而久之公主府里常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
直到七皇子登基,褚羡护驾而腿废了、纪翎父兄身亡他要袭王位远赴属地。百里将军夫妇战死边疆,小百里十岁便提抢上阵随副将驻守边关,长公主与小郡主双双遇害……
这个家便彻底散了……
百里候归忽而哽咽,他思绪牵回敛住眼中情绪后道:“实不相瞒,林大人长得很像我一个旧友。”
林烬野瞬时脑中嗡嗡作响,她蹙眉无措的看向纪翎。
纪翎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到时我们叫上叶三去找阿羡讨杯酒喝。”
待分别后,纪翎上马车后挑开帘子,唇边的笑变得有几分狡诈阴险:“林大人,帮本王一个忙。”
林烬野俯看着纪翎附耳过去听他的话,他一身湛蓝色的长衫衬得他唇红齿白,玉冠高束,眉眼精致如画中仙。
哦不……
林烬野听完他的一番话后腹诽道:分明是一只阴险腹黑的老狐狸!
抵达繁华如故的京都城门,看着城楼下站着一排的锦衣卫,林烬野不由得笑道:“他们也算是有点良心。”
他们一瞧见林烬野纵马而来,都喊道:“恭迎指挥使大人回京!”
前日阿竹连夜奔波抵达京都,直接自角门入宫面见圣上将这一手罪状直接呈于天听,打得朝中官员措手不及。
但又不放心林烬野便立刻骑马赶到驿站等林烬野平安归来。
而阿垚则是拉着一个空车里面坐着一个假扮林烬野的人,并押着宋县令一路慢悠悠回京。
这慢主要是因为这一路截杀不断,自出了临安城门开始便是刺客,他如今见黑衣刺客都见倦了,反正又打不过他。
从一开始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到后来先让小兵杀,杀不过我再来。
他一回京都本以为林烬野一行人已然抵达,却不想居然比他还慢。
便领着一群锦衣卫弟兄前往京都城门前迎接大功臣。
如今的北镇抚司自然是如日中天,先前林烬野与左相叫板一事是落于下风,于是坊间已然有了赌注便是林烬野此案能不能侦破,而显然只有零星少数人才选能。
比如如今即将赚得盆满钵满的叶舒。
阿垚意气风发喊着:“老大!阿竹!”
林烬野蹙眉看着阿垚:“宋守节呢?”
阿垚得意道:“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已经押入诏狱了。”
众多弟兄将她围起道:“老大,你都不知道自从左相听说您破了此案气得三日没上早朝。”
阿垚不满问道:“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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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弟兄们道:“是啊!如今我们镇抚司能重振荣光都得靠老大!”
林烬野看向远处的马车,便走过去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帘内人道:“想清楚了。”
“好,”林烬野声音上扬眉峰上挑,“临安王爷,请下车。”
众人被她这一嗓子都给吸引了来,很快围观的百姓窸窸窣窣道:“什么临安王?非诏不得入京,他怎么……”
可纪翎一下车便堵住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锦衣卫瞬时炸开了锅:“老大……不是,你你你将王爷押回京了?”
林烬野义正言辞道:“有何不可?此案重大,王爷有失察之罪,本官监查百官自有这权力!”
阿垚与阿竹皆是一震惊,看见林烬野居然给纪翎的戴上了一副铁镣铐。
但他们想自家老大不是一个蠢笨之人,这么做定然是有缘由的。
将纪翎带进诏狱里较为干净宽阔的一间,林烬野闻着里面的血腥味以及恶臭味略带担忧:“你当真可以?”
纪翎看着此处腌臜的环境与身上格格不入的衣衫,忽而笑道:“放心,我猜很快就能出去了。”
“行,”林烬野转过身离开道,“我现在就入宫面见陛下,有什么需要唤赵叔便行。”
纪翎听着这个称呼惊讶道:“赵叔?!他还活着?”
她压低声音道:“嗯,当年府中下人大多离奇死亡,但赵叔因被派去紫竹别院照顾师父便躲过一劫。”
说完,林烬野便快步离去。
她一出诏狱便带着阿垚与阿竹纵马直达皇宫,曹内臣正在宫门前焦急等着,一听到那熟悉的上好宝马脚踏声便松了口气抬头道:“林大人,您可算到了。”
林烬野立刻翻身下马道:“公公。”
曹内臣声音尖细他低声附耳道:“我的祖宗,临安王也是您说押回来就押回来的?您这次立了大功是不假,但朝中那几位谁不眼红,您如此招摇押一个郡王回京这不正好将错处递给他人么?”
林烬野的手不自觉放在那柄当初太祖开天下时常佩的锁月刀,她轻微舔舐唇后眉间舒展道:“公公安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曹内臣瞧着林烬野覆满薄茧的手,心中十分心疼,拭了眼角的泪道:“镇抚司如今得以重振,难免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小郡主您当万事小心谨慎莫要再露了短处被旁人拿捏啊!”
“郡主”二字让林烬野背脊骤然一僵,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叫过一声郡主了,她缓了许久:“公公请慎言。”
“是,老奴多嘴了。”
曹内臣将林烬野三人带入御书房门前,便听见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苏沥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林大人年少轻狂、自持甚高,便是以为如今破了大理寺未能破的失窃案便能为所欲为了么?临安王乃是当今太后与纪太师亲侄,她还有没有将皇室威严放在眼里了?!”
“苏相别忘了,刑部当初为避免接手此案翻出陈年旧案了?”周崇山哼道。
苏沥更是被气得一噎:“你!”
直到门外传出一声:“陛下,林指挥使与两位锦衣卫已在殿外等候。”
年轻帝王沉声道:“让林爱卿入殿内。”
瞬时,殿内无形的硝烟与战火气更浓了几分……
25. 第 25 章
一入殿内,方见几道灼灼目光几乎妄图将林烬野吞噬般灼热。
鼻尖萦绕着吞金兽炉中散发出袅袅龙涎香,沁人心脾。
林烬野撩袍跪地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问圣躬安否。”
高座于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眉眼间隐匿着几分爱惜道:“起来吧,爱卿此行劳苦功高,赐座。”
“微臣,叩谢陛下。”
入座后,殿内无一人说话。
直到看到周崇山欲开口时林云祯忽道:“林爱卿差人送回的罪状朕已然阅过,宋守节便交由你们诏狱看管,至于裴氏父子由三司会审再议。”
林烬野起身道:“臣遵旨。”
只听一旁传来镇定自若的声音:“此案林指挥使是功臣不假,可将临安王以监察不当押回京都着实太为过分。郡王无诏不得入京都,林大人要押送临安王回京可有与礼部递过消息?”
“右相所言极是,”苏沥扫了一眼林烬野轻哼一声,“林大人过于恃才自傲了,你此番打得可是太后与纪太师的脸!小王爷这些年身子想来不好,此事纵然有过错也不必如林大人这番折腾,若是小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当不起!”
林烬野起身跪下望着林云祯道:“陛下,微臣手持北镇抚司指挥使令牌,便有上查皇子下监百官之责。若是因军饷粮草补给不足导致与西夏、鲜卑两地兵败,那便是让万民水深火热让我大晋国破家亡。”
她顿了顿望向两位相国铿锵有力道:“两位大人久居皇城自然不知这一路因边疆战乱导致流民失所、孤苦无依,此事若不防微杜渐便是助长奸臣威风,只有将临安王押回京都请陛下定夺其监管不力之罪名,方能警醒各地郡王高官。更遑论,王爷此行一直由下官秘密护送,除了……”
林烬野抬眸看向林云祯一字一顿:“几次暗杀以外,一路畅通无阻。”
“但,微臣有罪当认,”林烬野将手合拢高举于顶深深拜下去,“臣,请陛下惩处。”
林云祯手中的翡翠念珠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发出碰撞声,帝王抬眸看向跪伏在地的林烬野又移到两位相国脸上。
他沉声道:“临安王便罚他在……京都面壁思过吧。”
林云祯缓了缓凝视着林烬野,眸中帝王的威压褪去几分:“至于林爱卿念及言之有理忠心效力,便罚三月俸禄。”
“臣,多谢陛下。”
她起身之时看着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气得脸煞白,本想着在路上将这个祸害铲除,但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林烬野落座之后她忽然想到:“陛下,微臣此行在粮马道泉谷县处发觉县令李昂私收赋税导致百姓却对朝廷怨声载道。臣请陛下下旨查户部!”
周崇山眉头紧皱声音愈发低哑:“林指挥使总不能信口雌黄吧,凡事总有证据。”
林烬野自然知晓户部是周崇山的人,为他敛财,自然宝贝的紧。
若是户部此行遭殃只怕牵连到右相,而林烬野却正巧并无李昂实证。
她正欲开口时,陛下却抬手:“此事容后再议。”
林云祯转头看向两位相国道:“朕还有事交代林爱卿,两位相国请先回吧。”
自左右相离开后,林云祯方卸下沉重的心防揉了揉眉心道:“别站着了,坐。”
“阿舅,其实临安王……”
林云祯轻笑道:“他什么心思朕还猜不出?让他住回从前的北境王府吧。”
“是。”
“只是…朕心疼你,你可知笔墨喉舌戳在你脊梁骨上是何滋味?”
林烬野眼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水汽:
“阿舅,我不在乎的……”
两人默了片刻后。
林云祯撑着下巴目光中露着几分宠溺:“你自己拟个折子此行你们三人要什么奖赏便自己写上。”
林烬野眉眼都映着笑意:“那臣便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宋守节,”林云祯笑意淡去眸中添了几分凛冽,“你再审审,不怕用刑反正都必死无疑。”
她很快便能明白,陛下这一次是想要往下再挖一挖,看看究竟这朝野上下还藏着如何的饕餮巨兽。
“朕这段时日趁机扶起了沉寂良久的殿前司,夺了兵马司的权,左相如今对朕怨气大。”
林烬野蹙眉道:“殿前司?殿前司主帅为谁?阿舅可放心?”
“你便安心吧,是朕一手选出来的人,”林云祯起身拿着一本奏折扔给她道,“左都御史前往姑苏查铜币案了,想来快回来了。”
林烬野看着上面的内容颔首道:“嗯,此案着实复杂,若是交由旁人倒也不敢安心。”
“你倒是对叶濯评价颇高啊,”林云祯斟了一杯茶递给小也打趣道,“只可惜叶濯已成家已有妻儿,不然你们二人倒是相配……”
林烬野一口水直接喷出来,尴尬的擦拭着案几上的水渍:“咳咳咳咳…阿舅别乱说,我没那个意思。”
林云祯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道:“我们小也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这一路可看上了哪家郎君?”
郎君?身边除了纪翎与阿垚便是一群三五十岁的贪官。
(商陆表示:??)
“我这一路是去查大案子的,哪里有功夫瞧什么好看的郎君,”林烬野眸光倏然淡下去,“更何况如今大仇未报……”
每每谈及此处,林烬野周身便会凝固起一层寒霜似的。
林云祯不忍心让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便柔声道:“此行你们辛苦了,等此事尘埃落定你好生歇息一段时日。”
林烬野离开皇宫后便赶往诏狱将纪翎放出:“陛下说让你回王府面壁思过。”
纪翎似乎早就知晓是这个结果般:“今日可见到太后了?”
林烬野沉默着摇摇头让阿竹为纪翎诊脉:
“王爷恢复的不错,就是身体中的毒我还得同老师共同商议如何为王爷解。”
纪翎颔首道谢后,同林烬野方一出诏狱便听见一声咋咋呼呼的声音道:“林大人可当真是重信守诺之人,答应了下官定会按时回京观礼果真提前几日便回来了。”
二人转身看着唇角漾着笑容的少年郎提着两壶飘着桂花香味的好酒。
叶舒瞥见林烬野身旁的郎君身体一顿,酒都差点没拿稳。
“阿翎舅舅!”
“诶!”纪翎得意的冲小也扬了扬眉看着急急忙忙跑来的叶舒道,“还是我大侄子听话,不像某些人。”
因着叶舒比林烬野长一岁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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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小是随着林烬野叫,便是私下里见宁义侯亦或者陛下都改不了这声‘舅舅’。
叶舒将酒递给林烬野,一把将纪翎抱住:“十二年没见,小舅还是这般俊朗!”
“还得是属我们小阿舒嘴甜,”纪翎轻笑着眼角晕着几分少年意气,“不像某些人。”
叶舒见林烬野面色阴沉便缓和气氛道:“相聚便是缘,不论林大人与王爷有什么误会,今夜醉仙楼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纪翎笑道:“叫上百里,想来他应当入宫面见过陛下了。”
两人一拍即合。
自叶舒因公务在身被叫走后,纪翎悠闲自得的看向林烬野道:“林大人还想对他们瞒到几时?”
正欲回答之时,忽而阿垚走向林烬野对其附耳说了几句话后。
林烬野脸色一变:“王爷慢走不送,本官尚有公务繁忙便不做陪。”
纪翎看着她纤细却压不住威武的背影道:“你今夜去不去醉仙楼?”
“视情况而定。”林烬野风尘仆仆没入远处。
诏狱内,林烬野看着浑身伤口才结痂便又被折磨得皮开肉绽的宋守节道:“本官记得曾经同宋大人说过,没人能在北镇抚司酷刑之下熬过的。”
宋守节浑身血淋淋颤抖着看向如同恶煞般的林烬野道:“我招…我什么都招。”
林烬野替他将钉入他骨头处的二十颗铁钉从肩胛处直接挑出一枚:“我问你答,泉谷县令李昂的香便是你们用来让押送官员们陷入梦魇的?”
宋守节疼到颤动许久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是……”
“很好,”林烬野将小刀放置在第二颗钉子上,“是李府管家偷用迷香还是李昂本来就参与其中?”
“是管家偷拿李昂的香……”
林烬野不解:“他为何为你们所用?”
“他并不是为我们…而是为了自己能活命罢了……”
林烬野手起刀落将第二颗钉子挑开。
他痛得撕心裂肺的喘息着。
林烬野继续问道:“谁杀得匪徒?”
宋守节平息后望着林烬野道:“官兵……啊……”
林烬野将铁钉狠狠一按没入他胳膊处:“再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是…是…是我的人。”
“你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身边能潜藏如此高手?”林烬野如鹰隼般的眸凝视着他的眼,“这些高手是谁的人?”
林烬野一点点用力将那枚钉子提出一点又按进一点:“亦或者…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这般折磨人的心智,是个正常人都难以承受的痛苦……
宋守节却笑出了声,嘴中鲜血流出:“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与我们的联系一直都是暗中的……”
林烬野蓦地加重手中的力道。
“但…但是,我知道裴家的粮到了何地。”宋守节想要活,亦或者想要少些痛苦的死。
“不仅你知晓,我也知晓。”
宋守节喘息着摇摇头道:“不,不是的,他们是在暗度陈仓,最终…那粮草都运往了一处……”
林烬野猜想过裴家只是混淆视听,将粮分开运往一处后再重新换陆路,她抬眸问道:“何处?”
26. 第 26 章
阴暗潮湿的空气之中,烛火欲将熄灭。
林烬野望着宋守节那一双附着血丝的眼,他每一次眨眼与肌肉的抖动都记录在林烬野眼中。
她审视着宋守节的瞳孔,口吻肃穆道:“究竟何处?”
宋守节嘴唇颤抖着呼吸逐渐起伏着:“兰…州。”
遽然,林烬野嘴角勾起将一枚有倒刺的钉子按进他骨头处,只听一声惨烈的叫声:“啊……”
林烬野眸中厌恶与唾弃愈发浓烈:“兰州?你是想指桑骂槐指向凉州卫吧!百里一族镇守凉州是世代将门,岂容尔等玷污?”
宋守节大口喘息着伏在地上:“我…绝无虚言。”
阿垚一脚给他踹翻在地:“宋大人,是想说凉州卫监守自盗,势力深入中原腹地?证据呢!”
“林大人…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会有证据?”宋守节吐出一颗牙齿,他被折磨到崩溃时竟然肆无忌惮笑了出来。
林烬野看向阿垚:“继续审,若是死不改口便用尽酷刑。”
她走向一旁净手,宋守节忽而笑道:“林大人…你走错了一步棋。”
林烬野微顿挑眉看向他,宋守节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笑声猖狂:“裴氏父子…只怕凶多吉少啊。你…无从考证!”
她身体一僵,瞳孔微缩,迈步快速走出诏狱内。
正巧碰上迎面而来满脸焦急的阿竹:“老大,按察使司送来八百里加急传书,刑狱之中的裴家父子以及护卫全都死了…裴氏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果然!
林烬野攥紧拳头阖上眼:“棋差一招,他们身后之人只怕是位高权重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证据全部清理干净。”
阿竹抿唇道:“如今怎么办?”
“只能从宋守节的口中撬出点蛛丝马迹了,”林烬野听着外间打更人的声音方才意识到已然酉时,“替我再去审一审。”
待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剑袖云纹服后方骑马朝着醉仙楼而去。
京都城中天下一楼便是醉仙楼,莫不说其中出了多少豪情万丈的诗仙,那醉仙酿便是名满天下。
但这是她头一遭来,将马扔给小二后方见到楼下等候的商陆道:“您可来了,若是再不来王爷便说要去亲自请林大人了。”
林烬野被商陆引着上楼后,商陆坐守在门口,她一推开天字一号房的雅间,便见三人已然来齐笑道:“林大人还真是贵人事忙,再不来只怕这菜都要凉了。”
她笑着接过叶舒递来的酒,坐在纪翎身旁空位,仰头饮下道:“是我来迟让诸位久等,便自罚三杯请罪!”
“就算林大人海量,可这天下第一的醉仙酿岂是如此牛饮的?”纪翎支着下巴眼中闪过狡黠举杯道,“方才第一杯酒就当是赔罪了,这第二杯酒便是当做诸位同朝为官有缘相识一场,今朝在此齐聚。”
众人将酒高举后饮下,沁人心脾的酒酿划过唇齿并未有灼烧喉舌的感觉而是唇齿留香淡淡的醉意。
“这第三杯酒…”纪翎顿了顿望向林烬野道,“便由林大人想个由头吧。”
林烬野一愣,看到纪翎传来的眼神后方抿了抿唇举起酒樽望向正襟危坐的百里与放浪洒脱的叶舒。
她却不知怎的忽而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这第三杯酒,便是…敬再相逢。”
倏然,叶舒面色微沉他酒樽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百里唇角微动仰头将酒尽数喝下:“敬再相逢!”
叶舒愣了许久,斟满酒后他颤动着唇眸光的抖动不知是那烛火摇曳还是那泪光浸润:“敬…再相逢。”
叶舒其实心中几番动摇都猜测过林烬野会不会就是周锦也,可那场大火之中的两具尸体以及尸体身上悬挂的配饰都不断向他证明小郡主死了。
就算再像,但谁敢相信人会死而复生?
更何况,她的容貌已然褪去幼时的稚嫩与可爱,若说像大抵也是牵强的。
叶舒凝视着林烬野道:“这些年你住在何处?”
“紫竹别院。”
“宁义侯?”叶舒不可置信道,“我年年都会去看望阿羡舅舅,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林烬野垂下眸子:“师父是为了保护我,况且我的事还是越少的人知晓越好吧。”
“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翎轻咳一声:“叶三,重逢便应当把酒言欢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依不饶的问。”
“是啊叶三,”百里用肩膀撞向叶舒爽朗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再相逢便是幸事!”
叶舒轻笑着斟酒举杯赔罪道:“是,林大人…哦不,小也来敬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林烬野举杯笑意盎然看向众人,“必有后福!”
叶舒生的不如纪翎面如冠玉也不似百里般正气而是一股浑然天成的肆意洒脱,他眉眼里凝聚着星星道:“七日后,七月初四欢迎诸位莅临承平侯府来参加叶某的冠礼。”
“可取了字?”纪翎道。
“阿兄为我取了‘鹤之’二字。”叶舒转过头问道,“百里,你比我还长两岁,可取了字?”
百里候归笑意微微顿住,一般及冠取小字都是师长亦或者家中长辈。
而百里候归家人都已战死沙场,他摇头道:“并未。”
众人沉默良久后,纪翎笑着打破安静道:“百里如今凯旋归来,准备留在京都?”
百里颔首道:“如今边疆战事已平,应当能保十年太平日子,陛下让我莫要着急返程,在京都多待些日子。”
众人把酒言欢后,林烬野成功将叶舒与纪翎喝趴下。
百里候归望着还清醒的林烬野蹙了蹙眉:“侯爷莫非还传授了你千杯不倒的绝技?”
林烬野“噗嗤”一声笑出声:“不过是这么些年为老师与挚友试药误打误撞成就了如今这海量。”
百里候归起身道:“夜深了,我与叶三顺路便将他送回。”
叶舒被百里提起来:“喝!小也咱们继续喝…”
一推开门,纪翎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向商陆道:“商陆,送他们回去…”
商陆疑惑问道:“那主子你呢?”
纪翎面上染上醉意绯红,将手搭在林烬野肩膀处一点不要脸道:“王府离林府近,就劳烦林大人了……”
说完,又趴在桌面上。
待房间内只剩二人时,林烬野道:“您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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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烬野提着纪翎的衣衫,拽起来道:“走了!”
方一出醉仙楼,纪翎瞬时清醒几分口吻严肃拧眉道:“收到消息了吗?”
“王爷还真是深不可测,”林烬野抱胸揶揄,“若非那夜与你喝过酒,不然我都快被你骗了。那酒如此辛烈你能喝一坛子,而今日的醉仙酿远比不过那酒,你方喝了一壶便醉了?”
纪翎舒展开眉毛正欲继续开口,便听林烬野沉声道:“我收到了,裴氏能够在按察使司的看管之下还能人去楼空,只怕是有些手段。”
他眼尾仍旧沾染着醉意的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裴氏父子在他们眼中是弃子,而最为重要的是能够找出他们身后之人的证据却被带走了。”
林烬野轻舔舐唇,敛回目光:“如今唯一能够保证的便是从宋守节的口中得知蛛丝马迹。”
二人一路都在探讨此事,纪翎忽而顿住。
林烬野蹙眉道:“怎么了?有何处不对?”
纪翎抬手指向府邸上方的门匾轻笑一声道:“我到了。”
她才恍然觉着这一路着实是过得很快,见纪翎抬步拾阶而上,林烬野忽而将他唤住:“王爷。”
“嗯?”纪翎转过身,月光洒在他如珠似玉的面庞之上熠熠生辉。
林烬野将袖中的药瓶递给纪翎道:“阿竹给的,她这几日繁忙不能日日来府上为你诊脉,这些药能够控制住你的毒为你强身健体…”
将药塞给纪翎后,林烬野道:“我不知你为何会中毒,想来堂堂临安王爷谁能为你下毒?能够下毒之人屈指可数。”
林烬野看着他瞳孔中闪过的惧色与好似戳破什么之后,她对自己的假象愈愈发笃定:“可之后呢?你看似毫无实权在外是个废物却能暗中掌控布政司与按察使司,究竟是你委曲求全与之沆瀣一气还是…”
林烬野抬眸,眸中浸润着细密的月光以及那琥珀色瞳孔中映照眼前人俊朗的模样:“还是小王爷在扮猪吃虎?”
纪翎凝视着林烬野的眉眼,忽而失笑,他缓了缓俯耳道:“你被阿羡与谢忪养的很好。”
可逐渐,他唇边的笑变得危险,眼眸虚眯。
“林大人,”纪翎起身负手离去,“你可别忘了,我姓纪。”
她面色一沉,听着纪翎踏入那道朱红大门之后逐渐小声的一句话:“我与他们之间到底血浓于水,林大人是否太过信任本王,只怕是会失望的。”
林烬野离去之时心中腹诽:如你所说,我信的不是你,而是我阿娘教导出来的人。
回到府中之时已然夜半三更,赵叔知晓小也怕黑府里夜间也向来是会有几盏预留的灯。
赵叔得知林烬野要回京便提前几日回府打扫,如今一见林烬野方不由得擦擦泪:“小主子这一路只怕是受苦了。”
林烬野卸下一日的防备,声音放软了许多:“赵叔安心,我们这一路吃得好睡得也好,还侦破了大案子赵叔该为我们开心才是哦。”
阿垚自屋檐跃下:“老大,咱们府上的瓦片都快被这些人踩踏了,我就想不通想来听墙角走正门嘛。”
林烬野望着被他方才连带着下来的瓦片,无奈着一脚踹过去:“你少嚯嚯些比什么都强!”
27. 第 27 章
晨光熹微,京都城的盛夏,蝉鸣不断……
林烬野自从破了连大理寺都未曾破解的粮马失窃案,便声名显赫于坊间。
便是她刚一上马便听见不少百姓对着容貌俊美却着实清冷的林大人道:“小林大人早!”
林烬野本缠在手上的缰绳微微一松:???
她扭头看着从前对她最是不屑的馄饨铺大娘热情招呼着提着一碗馄饨道:“小林大人,我请您一碗。”
林烬野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顺毛小狗,周身的倒刺瞬时软下:“大娘不必了,我已用过膳食了。”
大娘也热情道:“那成,今日午膳,我给您送来镇抚司。”
只听一旁蟹黄面铺的女老板不满道:“说好了你管早膳我管午膳嘞!”
“诸位…倒也不必如此。”林烬野已然习惯了百姓们对她的白眼与唾骂,如今风评骤转倒是让她不习惯了。
一旁忙着给客官煮馄饨的小姑娘道:“娘,就别耽误了小林大人回北镇抚司上值呢!”
林烬野纵马离开之时,听着那馄饨铺大娘道:“你瞧瞧你,再瞧瞧人小林大人那威武霸气!小林大人便是你的标杆!”
直至镇抚司内,林烬野方回过神来问道:“宋守节改口了吗?”
阿垚摇摇头:“他一直说是兰州,酷刑用尽人也快半死了,还是不认。”
林烬野大步迈向诏狱内:“陛下竟然将此事先交由我们镇抚司审理,自然是想要能够查出幕后之人,不论如何今日此事必要有个结论不然三司定要以大晋律令逼迫陛下将宋守节转向三司审理。”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阿竹提醒道。
她一入内便支走看管的锦衣卫,整个地牢之中只剩下他们四人。
林烬野看向被折磨得失去人样的宋守节,让阿竹为他施针吊上他的一口气。
很快,宋守节抬了抬眼皮,浑浊不堪的眼珠中已然失去了光亮。
“本官向来不是喜欢拿捏旁人软肋之人,”林烬野坐在椅子之上,“那时与宋县令初相逢,本以为宋县令应当是个爱子爱民的清官…”
宋守节嘴角的笑倏然凝固:“我曾经是…可林大人,你不懂,这世间的不公!为何那世家大族子弟便能世代高官厚禄,而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拼搏半生好不容易博来的功名却好似一场笑话!”
林烬野沉默了,她昨夜连夜查了宋守节的生平。
他看出了那薄薄一张纸上承载着多少寒门子弟无奈的雄心壮志,他们也曾挣扎过,可是那力着实微不足道。
宋守节算是那万千寒门中的佼佼者,他最起码在买官舞弊的当下为自己博得了那彩头。
只是,那又如何?
他们不过是那搅弄风云之人眼中的蝼蚁,是为他们铺平青云路的垫脚石。
又有何人能够在诸多利益诱惑下守心如一?
雷廷忠做不到、刘羲做不到、宋守节与李昂亦然做不到。
“林大人不是寒门子弟吧,您体会不到我们的痛苦……我也不想的!!”宋守节的泪水忽而控制不住般的落下,“可我老母与儿女被人挟持!!林大人,你告诉我,那时我该如何选?”
林烬野喉中倏然哽咽:“那你告诉我,他们是谁?你做了错事我保不下你,但你的家人,我能尽力保下。”
宋守节无助地摇头,他眼神中的那一束光骤然黯淡:“不必了…想来他们都死了。林大人别查了,就到这儿吧……”
林烬野背脊一僵,她攥紧拳头,胸口处郁结的一口气久久难以抒发。
沉默良久后,林烬野道:“为宋县令上饭菜。”
虽然宋守节现在是必死的结局,但是林烬野心中于心不忍,她能够明白为何宋县令要将那金条藏匿于池底。
不是惧怕被人发现,而是他自己都唾弃这些腌臜东西。
他宁愿过得清苦,宁愿过得一贫如洗,也不愿为自己置办一件舒服的衣衫。
待宋守节用完餐食后,林烬野拿来状纸,她看着上面的笔墨以及最后的结果会给百里招来诸多麻烦以及帝王猜忌。
但是她不能徇私枉法,她身为北镇抚司锦衣卫能做的是为陛下为万民拨云见日找到真凶。
而非混杂私心,那届时她与那蝇营狗苟之辈有何不同?
林烬野看着宋守节颤巍着将手指按进红印泥之中,盖在状纸之上,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林大人,你可知若有来生,我宋某愿做那空中展翅的大雁亦不做那大晋官!”
林烬野抬眸欲劝慰一句,可那句话滚烫又灼烧在她喉间,最终化成一句:“嗯。”
她快步离开让人沉闷的地牢,踏出诏狱之时,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
林烬野只觉讽刺,这被粉饰太平的朝堂与水深火热的人世间,究竟几时他们才能不装了?!
忽而,前院喧哗一阵。
何同知阻拦道:“大理寺竟还有脸来提人!”
那大理寺官员趾高气昂道:“吾等奉旨将宋守节挪往刑部受审。”
如今宋守节已然签字画押,若是将供词交由陛下如今此案便能了结,那刑部却此时接手此案究竟意欲何为?
林烬野扶着刀大步流星迈向镇抚司门口,那几位大理寺官员官阶都比林烬野低便老老实实敛了几分傲气行礼道:“下官参见指挥使。”
她淡淡扫过众人开口道:“刑部为何不亲自来押人而是你们大理寺来?”
那官员受不住林烬野过于威压的目光,将视线垂下道:“三司本一体,如今此案重大,大理寺押人、刑部看管并与都察院共同审讯此案。”
林烬野目光淬毒,她轻轻嗤了一声:“只怕要让你们白跑一趟,此案……”
忽而远处骑马而来的人打断了林烬野的话:“吾等奉圣上之命将宋守节押送至刑部狱中,还请指挥使大人配合。”
林烬野一顿,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远处那悠悠行来的马车,帘子掀开里坐着的郎君,一身绯色官服,补子之上的绣鹤栩栩如生。
他眸中凝聚着几分清浅的笑意,眼角下的痣在阳光之下格外显眼。
那几位大理寺官员尊敬道:“少卿大人。”
“少卿?”林烬野拧眉自觉可笑得看向纪翎,“临安王爷几时成了大理寺少卿?”
纪翎笑意悠悠被人扶下马车,口吻含着笑:“卢少卿因办事不力被陛下罢黜出京,更何况此案本王也出了不少的力。是吧,林大人?”
她只觉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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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被人算计其中做了旁人的垫脚石,林烬野转身回到镇抚司内道:“还请纪少卿稍等,本官这便去拿人。”
林烬野吩咐道:“阿垚拿着我的牌子快马加鞭入宫面见陛下,将罪状立刻呈于天听。”
入诏狱之后,林烬野看向还在为宋守节吊命的阿竹道:“不必救了,大理寺来拿人了。”
宋守节被押出牢房之时忽然道:“林大人…外面下雨了吗?”
林烬野如实回答道:“外面阳光明媚。”
宋守节虚眯着眼如同一滩烂泥一步步被人抬着拾阶而上,刺眼灼热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林大人,要下雨了。”
林烬野全然当他被折磨疯了,心中生了几分怜悯将他交由大理寺。
大理寺众人都愣在原地,都知晓诏狱审讯的手段十分毒辣,但没想过满打满算不过一日功夫,怎么这人就被折磨成这般惨样?
纪翎眸光倏然冷却,他视线挪至林烬野身上时,见她冷着脸转身而去。
镇抚司的门沉闷一关,徒留大理寺众人愣在原地。
那领头的官员吞咽了一番后,望着在青灰地板之上格外突兀的一滩‘烂泥’道:“少卿,这刑部…还有审的必要么?”
纪翎默了默,并未言语。
宋守节刚入刑部,陛下便下旨封赏镇抚司立了大功,此案告捷便是由三司定其罪再行刑。
可宋守节抵达刑部两个时辰后,被宣告意外死亡。
这个消息送至北镇抚司之时,林烬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想不明白的点,骤然在得知宋守节死亡的消息时豁然露出一些苗头。
林烬野很明白,由阿竹为宋守节吊命能够保证他再撑过七日。
但人一入刑部,陛下封赏镇抚司,那这人便是死刑犯。
早死晚死,为何刚好这时死?
外间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她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起今日宋守节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林大人,要下雨了……
“啪嗒”一声,林烬野手中的笔摔在了地上。
恰逢此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阿垚与阿竹为她送餐食而来。
林烬野起身拧眉激动问道:“雨娘呢?”
二人一愣,阿垚顿了顿道:“宋守节说雨娘在我们前来的那日就回娘家了。”
林烬野摇摇头:“宋守节说他的母亲与妻儿都被那群人杀了,那…雨娘是谁?”
阿竹道:“你是说,雨娘是为管家通风报信之人?”
“不止,你还记得吗?雨娘的手上有一些茧,那些茧虽然很像是做农活而留下的,但也可以是……”林烬野举起自己的手,“握刀留下的。”
阿竹忽而一顿:“你的意思是…过河拆桥杀害满山匪徒之人是她?”
阿垚恍然大悟:“原来宋守节今日的话是在提醒我们!”
“难怪,”林烬野撑在桌面之上口吻里充斥这自责道,“难怪,宋守节这么快便死了。如今便是我们意识到了他话语中的破绽也是死无对证,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林烬野脑海之中不断浮现出那日在宋守节家中做客之时,雨娘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处。
可惜,就还差一点……
28. 第 28 章
翌日,百官休沐,林烬野与叶舒商议着去紫竹别院看望褚羡。
因紫竹别院在京畿,所以众人一早便各自出发前往别院。
林烬野知晓有人一直在跟随自己,便几经周转好似入了镇抚司却从镇抚司角门换马而出。
抵达紫竹别院之时,百里与叶舒并未到。
林烬野看着正在院子里坐在罗汉椅上晒太阳的两位悄然道:“您二位还真是悠闲自在。”
谢忪惊讶得从躺椅上惊起:“哟,回来也不说一声,好让他们为你备点糖果子。”
宁义侯一抬眸看向林烬野时笑道:“小林大人如今可是大功臣啊。”
“师父谬赞,”林烬野放下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高冷与狠厉,为褚羡捏捏肩道,“不足师父十分之一。”
谢忪哼道:“小没良心的,不给为师捏捏?”
林烬野将另一只手搭在谢忪肩膀:“捏,都捏!”
褚羡问道:“听说你还押了纪翎回京?”
“嗯。”林烬野如今一听到纪翎的名字,脸色很快就冷了下去。
褚羡见状蹙着眉问道:“怎么?你们二人,闹得不愉快了?”
林烬野自嘲笑着:“也没有,就是不愿被人当枪使。”
褚羡虽然能够知晓很多外间之事,也断定纪翎定然知晓了林烬野的身份,但是这二人之间的其中原委他也不知。
正欲再多问几句时,却听外间传来叶舒爽朗的笑声:“侯爷,今日我为你带醉仙楼的酒,那您招待我什么呀?”
很快看见抄手回廊处带着几壶酒肆意小跑而来的少年郎与身后步伐沉稳剑眉星目皮肤在阳光之下泛着蜜色的光。
褚羡细长的眼骤然一亮:“小百里?好久不见。”
叶舒忽得丧眉搭眼:“阿羡舅舅便是这般忽略我的吗?!”
褚羡笑着轻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谁是你舅舅?小时候你随小也这么叫也就罢了,如今都快及冠了还这么黏腻着实过分!”
叶舒见到一旁的谢忪时,心中还是有些怵,他恭敬地行礼道:“谢太傅。”
百里候归眉眼一沉,谢太傅?废太子太傅谢忪居然没死?!
他望向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时,脑海里还能够回忆起十多年前的逼宫谋反案是多么惊心怵目。
百里向二人行礼后,目光再次回到褚羡身上:“侯爷,您的腿伤这些年可还好?”
褚羡已然释怀:“如你所见,还是老样子。”
“我还羡慕侯爷呢,”叶舒开口缓解气氛道,“我阿兄日□□迫我去上值,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同知之位谁爱要谁要吧。”
众人相视一笑,叶舒叽叽喳喳同众人分享他冠礼之后准备向陛下递交辞呈再去游历三川四海,做一个闲云野鹤悠闲自在。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叶三与我还当真是志趣相投。”
褚羡拨弄着轮子转过身去看向许久未见的故人,看清他澄澈眼眸的一瞬,褚羡悬着的心骤然落下。
他们自小便同吃同住,这之间的默契是不必言明的。
纪翎笑意盎然扫视众人最终落到林烬野脸上,忽而挑眉路过她时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语调:“火爆小辣椒。”
“阿羡,我听说你这些年喜好上了种花便吩咐人自临安送来了几盆上好的奇花异草。”
褚羡颔首道:“谢先生,这位便是临安王纪翎,行舟快去见过先生。”
纪翎顿了顿转向一旁的谢忪,拱手行礼道:“谢太傅,听小也说您喜好医术便翻出几本医圣手写初稿的‘百草集’,望您笑纳。”
谢忪眼神亮起,看着那几本被保护的很好泛黄的书册笑道:“多谢小王爷,这世间已然没有谢太傅只有闲人谢忪,往后王爷便随着侯爷唤我一声先生吧。”
“是,谢先生。”
纪翎见林烬野为褚羡捏肩捶腿,乖得与她平日里威风凛凛时截然不同便笑道:“小林大人原来在阿羡面前这般乖顺。”
林烬野没搭理他,甚至懒得抬一下眼皮看向他,只是微微抬眸笑着道:“师父,力道如何?”
褚羡发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诸位请坐吧,你们也不打声招呼就来,只怕备午膳还需些时候。”
林烬野同众人都能谈笑风生,但一遇到纪翎便冷下眉眼别过头不与他说话。
导致叶舒都实在缓和不动气氛,凑到纪翎面前说:“小舅,你是不是惹到小也了?”
纪翎心知肚明,实在不想让今日好不容易齐聚一堂的氛围便这般尴尬的强行下去。
见一旁比试射箭的林烬野居然与百里旗鼓相当,叶舒不服接过林烬野的弓嚷嚷着要同百里比试一番。
趁这个节骨眼,纪翎正好握住林烬野的手腕往一旁拉去。
林烬野正欲一个反手给他扣上,但看在师父警告的目光下方停手被他拉去一旁亭台水榭处。
“做什么?!”林烬野恢复张牙舞爪小老虎般的模样。
“啧,你怎么就对我这般凶巴巴的?”纪翎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明晃晃的笑意本想缓和气氛便打趣道,“小也你是不是…”
那三个字还没蹦出口,就听某个火爆小辣椒道:“是!”
纪翎一愣,他唇边的笑骤然凝固,眼眸里的光亮也悄咪咪的凝聚起来略显诧异:“你…”
让我如何去面对你阿娘?!
谁知,林烬野嗤了一声:“我就是讨厌你怎么了?”
原是讨厌……
纪翎心中竟然并非是松了口气,而是如白蚁啃食般的感受悄然爬上心头。
他看似满不在乎:“我若想要久留京都必须要有何时宜的借口,此案大理寺少卿之责陛下必定要追究,那为何我不能顶替他的位置?”
“你若是想要留在京都,便是镇抚司我都能为你安排一二,”林烬野却自嘲道,“可你明知周崇山掌控着的大理寺却还要与之沆瀣一气,那前日醉仙楼时为何不曾与我说过你竟还有这番打算?纪翎,你利用我回京,让我在朝野树敌万千,我认。可你若是想要踩着我青云直上,你休想!”
纪翎无奈叹息一声,他慢慢解释道。
今日辰时,太后急招纪翎入宫。
慈宁宫内,梵音袅袅,纪太后信佛多年可周身的气息愈发凌冽。
纪翎未曾想过再见到这位姑母之时,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指桑骂槐。
太后阖上眼眸斥责着一旁不小心将香炉摔下的宫婢:“哀家的慈宁宫乃是整个六宫之中最为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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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差事,养了你们这群蠢货这么多年,没想到便是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好。若非看在多年伺候哀家的情分上,哀家定然扒了你的皮!”
纪翎明了太后是在指责自己,居然让一个新上任的小丫头给亲自扣押回京都,丢了纪氏颜面。
他上前一步,行跪拜大礼道:“行舟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已然褪去方才那刁难人的刻薄,和蔼地伸手让纪翎走近些道:“行舟与哀家有十二年没见了吧?从前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一见也稳重不少,就是听说你身子不好,这些年可好些了?”
纪翎今日得知要面见太后提前便为自己的脸做了些手脚看起来像是个病秧子,他咳嗽着:“好些了,还请…咳咳咳…太后放心。”
太后雍容华贵,日日养尊处优,这岁月都好似并无对她带来痕迹。
她不着声色别开头,避开纪翎的咳嗽。
“哀家明白你此番受了委屈,那林指挥使年少轻狂不懂变通又是初入官场,”太后顿了顿将搁置在雕龙画凤的黄花梨案几之上的文书拿起,“你此番回京,便不必走了。”
纪翎心中“咯噔”一声,抬眸看向那满头珠翠环绕的太后:“行舟不知太后的意思。”
太后轻哼了一声,眼眸凝视着纪翎,她心中向来对他存疑。
毕竟能够借锦衣卫的手平安无事回到京都,不知是他在算计还是当真巧合!
但想来,一个常年被毒折磨得病秧子只怕是难成大器。
如今,便让他做好他的马前卒。
“此番,我纪氏子侄吃了如此大亏。陛下竟然对那林烬野如此看重,想要继续用她定然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太后将那文书递给纪翎,纪翎展开看完后瞬间感激涕零:“承蒙姑母不弃,行舟定然…咳咳…定然为纪氏为叔父做好左膀右臂。”
“竟然入了大理寺,哀家便为你铺好一条路,今日你便亲去拜见右相吧。”
太后起身,身影没入重重珠帘锦缦内。
他离开慈宁宫时,骤然毫无方才病殃殃的窝囊气,眉毛轻挑眼中有几分得意。
待纪翎离开后,太后身边的福素姑姑为她捶腿道:“太后不怀疑那林指挥使的身份?”
太后微微抬眸又阖上:“你以为哀家去寻陛下要个说法,就当真只是为纪翎出气么?”
太后轻轻嗤笑道:“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可那位横空出世的林烬野顶着长清的名头成了陛下心腹,如今陛下还能为其平了我纪氏的怒火…可当真是了不得!”
福素姑姑道:“听说那林指挥使容貌娇俏,与这京都城内的名门闺秀皆不同。莫不是…陛下动了…心?”
太后摇摇头:“林云祯对贵妃一片痴心,这么多年哀家就是想要在后宫安插一个妃嫔都难,如今一个粗鄙之人便能够让他回心转意了?”
福素继续道:“那太后可要好生再查一下这位林大人?”
“林云祯为她将身份做的如此隐蔽,又是长清的故乡又是寿光的名讳,只怕是哪个林氏旁支杂碎,无从下手……”
太后起身跪在佛堂,那烛台轻轻转动之后,佛龛转动一面成了一张壁画。
那一行小字写着:吾儿端慧太子林云启。
29. 第 29 章
“原委便是如此,”纪翎眼眸中含着笑意眼尾泛着红,微微扯住小也的衣袂,“可能与我好生说会儿话了?”
“纪少卿,竟然往后同在朝中为官,那还望少卿谨言慎行,镇抚司监察百官同僚定然当…”林烬野将扯着自己衣袂的手一点点拨开,“一、视、同、仁。”
她转身离开之际那高束的墨发纷飞于空中,那红绸落于纪翎手中一瞬便离开。
小也一顿抱胸侧目语气不耐道:“要用午膳了,还不走?”
纪翎低头一笑想来是哄好了便跟上道:“来了。”
用午膳之际,气氛果真比方才那尴尬的氛围好上许多,叶舒歪着脑袋凑上百里的耳朵欠揍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烬野面上波澜不惊但手腕轻轻一抬,手中的筷子直直戳到叶舒胸前。
她眼皮一撩,威胁似的轻皱鼻头:“叶三,你皮痒了!?”
“侯爷你看她!”叶舒打不过就搬救兵,“这般凶神恶煞往后谁敢娶?”
小也嗤笑一声将浓密的墨发向后一甩:“要你担什么心?我还用不着你娶。”
褚羡最为护短,他夹起一块鱼炙放进小也碗中:“寻常闺阁女子有的我家小也有,她们没有的我们小也还有,若是往后当真想嫁人了只怕是求娶的儿郎要排到京都城外。”
林烬野冲着褚羡展颜一笑,当真是诠释了桃李之年的姑娘有的明媚灵动,叫人挪不开眼。
“倒是你们不如好生操心自己的婚事吧,”褚羡顿了顿扫视过两个小辈后目光落到纪翎身上,“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多年也没有遇到心仪之人?听一些风言风语的坊间传闻说你有断袖之癖?”
众人饶有兴趣的看向纪翎,纪翎一顿抬眸下意识间瞟向小也。
她夹菜的手一顿,两个目光微微碰撞后,林烬野敛回目光继续不动声色的夹菜。
褚羡发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后,面色一沉,目光变得想刀人。
他拍在纪翎腿上的手开始施加重量,意味不明:“怎么?行舟有喜欢的姑娘了?”
纪翎立刻否认道:“没有,我这些年身子不好,日日窝在府里钓鱼观花哪里有功夫接触别的小娘子啊?”
“别的?”褚羡嘴角的笑愈发骇人,“看来是有心仪的小娘子了,你若不说我问问小也吧?”
林烬野察觉自己师父情绪古怪,默默低头用饭踹了一脚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谢忪。
谢忪开口缓和气氛道:“哎哟,你们十二年没见过好不容易相聚何必搞得这般剑拔弩张的。”
叶舒趁机点点头:“是啊,况且阿翎小舅若是有了喜事定然会同我们说的,是吧小也。”
林烬野被叶舒莫名其妙的点了后,抬眸无辜看向师父道:“反正我去临安时间不算长,大多时日都在粮马道上,王爷私事我的确不知。但…王爷想来并无断袖之癖,师父不必担忧。”
只是她看向纪翎之时,见他面色一冷,默了默便低头啃着老师夹来的排骨。
“罢了,”褚羡松开手视线挪到小也处,“为师对你姻缘之事无甚要求,只一点这年龄不得超过五岁。”
褚羡清咳一声,目光瞟向一旁的纪翎:“八岁十岁的更不想都别想!”
林烬野对感情一事向来迟钝,方才原本是以为师父担忧纪翎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但这句话才彻底让林烬野幡然醒悟,原来是担忧他们二人!
先不说她满心满眼都扑在镇抚司,但是这纪翎是阿娘认下的弟弟,便是她名义上的小舅,这可是不伦的!
便是就算纪行舟生了这般心思,她也绝看不上这等爱耍破皮无赖的人。
用完午膳后,叶舒躺在草地之上看着顺势躺下的小也道:“我如今还记得当初你去临安查案子之前,我们坐在北镇抚司台阶之上所谈。”
褪去官服的林烬野便是一身江湖匪气,她随性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想来,你的山海明月很快就能完成了。”
“阿兄已经返程了,若是快今夜都能回京,”叶舒翻过身看向林烬野道,“我定然要告诉他,你没死的消息。”
林烬野微微阖上双眼:“叶濯兄长已然知晓了。”
草坪上传来脚步声,小也微微抬眸看向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纪翎,他生得着实过分好看。眉如墨画,眼若星辰,那浑然天成的俊美之中有几分风流。
小也敛了目光心中腹诽:红颜祸水,心怀高远之人当避之。
本欲挨着小也躺下但感受到背后有一道某人灼热的目光时,他轻咳一声转身挨着叶舒躺下:“正好,待叶濯回京我们几个再好生聚一聚。美酒在手,挚友在侧,笑看今朝!”
百里看着几人惬意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难得过上这般悠闲自在的日子。
十二年间,他带领军心涣散的百里军力挽狂澜从凉州边防失手到绝地反击,将无恶不作的西夏蛮子驱逐出大晋内。同西夏打了十二年,终于他踩着尸山血海杀进西夏都城,最终他只身一人入了西夏王廷提着两颗仇人的头颅放在父母坟前。
百里忽而发自内心感叹道:“真好。”
众人就地小憩后,纪翎被褚羡叫进屋内,褚羡为他斟上一杯茶:“说说吧。”
纪翎本欲拿起茶盏的手微顿:“你千万别多想,我这么多年的确没遇到心仪之人……”
“我是说你的身体。”
纪翎松了口气,端起茶盏那浓厚的茶香蔓延进唇齿内:“我都有数。”
褚羡虚眯着眼审视道:“听说你武功尽废,成了个病秧子?”
“是。”
“装的?”
纪翎意味不明:“你知我处境,此番能够回京是我算计良久,可目的只有一个……”
“如今你为鱼肉他人为刀俎,就算有确切的实证又如何?”褚羡嗤笑一声,“陛下如今便是连贵妃都保不住,怎能为你声冤翻案?”
纪翎眸中那一束光彻底黯淡,他压低声音:“那便就此罢了么?我父兄为国为民为林氏天下忍辱负重多年,便是将我作为质子抵押于京都皇室也不曾说过一句不字。”
他眸中泛着泪眼尾猩红,攥紧拳道:“若是当真能够找到他们陷害我父兄的罪证,便是我纪翎抵死也要为父兄报仇!”
褚羡怎能不懂他的痛苦,便是当初得知永昭长公主是被那畜牲活埋,却无法将踏着永昭血肉而平步青云的周崇山绳之以法时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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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权势滔天,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一个无权的郡王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纪翎沉默了,他眸中滚落出一滴滚烫的泪:“我若不争,何人替我父兄报仇雪恨?”
二人沉默良久,褚羡忽而轻笑一声那审视的目光骤然消散。
纪翎离开屋内之时道:“别的不提,小也与你有几分像。尤其是你们二人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
因京都城门快要关了,几人离开紫竹别院进城门后。因林烬野发觉早晨跟踪她的人还在城门前徘徊,便一个健步躲进纪翎马车内。
纪翎着实被吓了一跳,忽而了然轻笑道:“没想到,小林大人还有要求我的时候。”
林烬野素来喜欢能动手不动口,手都已经抚上腰间悬挂的锁月刀时听纪翎道:“诶,小林大人怎么这般蛮不讲理,如今可是求我办事。还舞刀弄枪的,怎么,是出了别院见没人能管到你了便这般蛮横粗鲁?”
见被戳穿后,林烬野瘪了瘪嘴暗自嗤了一声。
纪翎展开折扇随口道:“宋守节的死,你可有什么想法?”
小也眼眸沉了沉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皂靴:“本官就算有,你我如今这官职也算是水火不容的地步,我何必告知于你?”
“是,大理寺与镇抚司之间的确水火不容,”纪翎弯唇歪头看向小也道,“但你我立场相同,这水火嘛也可容一容的。”
林烬野叹道:“如今就算有破绽又如何?宋守节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雨娘,我派人去查过。”
林烬野猛然转过头蹙眉道:“你也怀疑过雨娘?”
“宋守节死后,我便一直在想这其中的一些不对劲之处。忽而发觉,我们遗漏了一个人,便差人以最快速度去查雨娘……”
纪翎摇摇头:“与裴氏那一把大火一样的手法,宋守节的宅子也是毁于一场大火,汪笃得出的结论是天干物燥。”
“商陆,我要入宫。”
商陆道:“得嘞!”
“商陆,你究竟是听我的还是听小林大人的?”纪翎颇感不平。
商陆笑道:“主子和小林大人的话,我都听!”
(作者亲妈表示:还是我们商陆有眼力见!)
入宫之时,天色已晚,天边积聚起阴霾。
纪翎撩起帘子看向入宫的林烬野道:“可要等你?”
“不必。”
乾清殿外,林烬野蹙眉看着眼神空洞坐在玉阶之上的叶舒道:“怎么了?”
叶舒未语,眼神仍旧空洞。
曹内臣看到林烬野来时方躬身道:“林指挥使,陛下正要召您觐见,里面请。”
林烬野颔首,进入大殿内,看向陛下疲累的靠在龙椅之上之时微微抬了眼皮道:“怎么来了?”
她跪下道:“启禀陛下,微臣前来是想请旨再前往临安彻查粮马道失窃案,此案虽说已然抓到真凶。但微臣察觉其中仍有蛛丝马迹指向宋守节背后之人……”
“不必查了。”林云祯睁开眼将桌面上一个奏折文书扔向林烬野。
陛下气息沉重艰难开口道:“左都御史回京途中遇落石意外…坠崖生亡。”
30. 第 30 章
叶濯…死了?
林烬野脑中一片空白,她手微微颤抖着翻开那奏疏之上写着的字字句句。
良久,陛下开口:“叶濯尸身朕已差人去找,此事待叶三冠礼后你着手去查。”
林烬野缓了缓道:“查叶濯死因么?”
大殿之内只他二人,因夜幕初上宫灯并未来得及全然点上,林云祯一侧的面颊淹入阴暗:“继续接手查铜币案。”
林烬野拧眉抿唇追问道:“那叶濯死因呢,又该如何与承平侯爷交代?”
林云祯长长呼出胸中郁结的一口气,深邃狭长的眉眼染上阴郁:“去劝劝叶三吧…”
林烬野正欲告退时,脚步一顿听龙椅之上的人颓唐道:“你可知,朕原本很艳羡他。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过得快活的人,朕最喜欢他来朕面前同朕眉飞色舞说他想要离开朝堂之后去做追风赶月之人,可如今…再也不能了。”
她离开大殿之后,看着叶舒落寞的背影仍旧坐在玉阶之上,林烬野拭去泪水轻轻嗤笑一声看向这华灯初上的大晋皇宫。
每一块砖瓦都是历代帝王与无数忠臣将相的血泪铸成,可林烬野忽而倍感无助。
她胸中郁结的那一口气久久难以平息。
为何,命运不公。
忠臣良将永远不得善终,奸佞之臣却平步青云。
林烬野知道陛下身边有权臣耳目,低声道:“起来,随我回去。”
叶舒失魂落魄眼泪不断的落下,随着林烬野拉扯将他一路拽出宫门。
她一愣,瞧见纪翎的华盖马车仍旧停在此处,商陆下来道:“小林大人,叶大人,我家主子说让我来送您回府。”
林烬野颔首带着叶舒入马车内,她顿了顿将桌子上纪翎的锦帕递给叶舒。
少年郎泪水氤氲在眼眶攥着帕子抬眸一瞬惹人心疼:“小也…我没阿兄了。”
林烬野胸口微疼,她不会安慰人只是轻轻抚上他的背:“鹤之,节哀。”
一声‘鹤之’让少年郎眼眶的泪水决堤,他头皮发麻嘴唇轻颤:“小也,我没有…阿兄了…”
“我知道眼下说这些会让你更为难过,但阿舒,”林烬野狠下心道,“你得为侯府打算,得为将来打算。”
叶舒欲张口说什么却忽然化成一声笑:“我阿兄的死…不是意外…一定不是!”
当然不是,怎会在叶濯查清铜币案后便在回京途中这般巧合的遇落石滑坡?
定然是他伤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林烬野轻舔舐唇,手扶膝,她垂眸凝视着挂在她腰间的玄铁令牌。
“陛下让我接手铜币案,此事我定然也会替你去查。”
骤然,叶舒修长的手指落在林烬野手腕处,泪水滚烫落在她的手背:“我也是镇抚司的人我能与你一同查案么?”
林烬野沉默片刻:“阿舒,我想让你待丧仪过后便接受都察院,其中道理我想你能明白。”
叶舒手捏成拳,他轻笑出声,他怎能不明白?
阿兄庇护的都察院是三司中唯一清廉一心为公之地,而如今阿兄一死不知多少人妄图染指都察院。
若是连都察院都被他们卷入党争之中,只怕这朝堂会更加污浊不堪。
林烬野需要都察院,陛下需要都察院,这天下黎明更需要秉直公正,直言上谏的都察院!
马车停顿,商陆道:“叶大人,侯府到了。”
“林大人,”叶舒喉间微哽如同溺水之人急迫抓住那最后的稻草,“这山海明月、大漠孤烟我都可以不要了,但请大人定要为我阿兄找出害他的凶手!”
“本官答应你。”
林烬野回到府邸之时,她跃上屋檐带上一杯阿竹为她酿的药酒。
今夜,月亮被浮云掩盖。
天空雾蒙蒙的一片,林烬野吹着晚风仰头饮酒时眼角划过一滴泪。
那明月如同叶濯执意要为天下黎明撑起的光亮,如今却骤然消散……
她将酒洒在屋檐之上,口中喃喃道:“敬,明月。”
因王府与林府只一墙之隔,林烬野看着不远处爬上屋檐的纪翎也是一愣:“夜半三更你不睡做什么?”
纪翎着一身月白色的云纹袍子,显得格外温润如玉,他举起手中的酒道:“与你一样。”
“你知道了?”
“商陆不聋。”
也是。
林烬野骤然道:“陛下让我去接手查铜币案。”
“嗯。”纪翎望着并无美景可看的夜空,忽而红了眼。
叶濯从小与他们便并非同路人,他五岁便学完四书五经,而纪翎在玩泥巴;七岁便是文采斐然的小叶诗人,而纪翎在逃学。
他们最常听夫子提及的便是:你们也不看看叶世子。
状元及第那年方才十四,不入翰林院而转头要做那让人避之不及的御史。
都晓得,都察院是众多官员最不想去的地方。
俸禄、油水少不说,还惹人厌烦,稍不注意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叶濯义无反顾入了都察院,从最低的官职做起,一路肃清各种难案,震惊朝野。
但如今,那轮指引不少有志之士的明月,坠落了……
“明日还要上值,走了。”说完,她轻盈地跃下屋檐。
翌日,林烬野方一出府门,便看见各家摊铺上高挂着一盏小白灯笼。
那是百姓祭奠惊才绝艳、英年早逝的左都御史叶濯。
林烬野今日下职后,赶往承平候府时,门外络绎不绝的前来吊唁之人。
她看向叶舒麻木地接待前来的朝中同僚与侯府往来密切的故友,而直到那麻木的神色看到林烬野时微微松动。
叶舒那一双眼肿成核桃,眼里藏着泪,好似与昨日紫竹别院里肆意玩笑之人判若两人。
他如今肩上扛起的是整个承平侯府的未来,是父亲的期许,是小妹与侄子阿满的将来。
林烬野看向灵堂处的棺椁不止一个,她忽而步伐如灌铅般沉重。模糊的视线里依稀辨别出那牌位之上写着左都御史叶濯发妻之位。
而叶濯的棺椁因尸身未曾寻到而是以衣冠代之。
这要让他如何接受?一夜之间,最疼爱他的哥哥与嫂子就这般阴阳两隔。
待众人散尽,这灵堂内只剩下林烬野,纪翎同百里去后院看望承平侯。
叶舒跪在两个棺椁前,他泪水低落在面前的火盆里。
很快,那滴泪水便这般被火焰吞噬。
他倏然颤抖着声音开口道:“从前…阿爹最是对我怒其不争,说我没志向没抱负,说我是个只会招猫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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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废物…每次那家法棍子要打在我身上之时,便是阿兄与阿嫂替我辩驳将我护在身后……”
“他们说…说我做自己便好,前路有阿兄为我扫除障碍,侯府有阿嫂照顾,我这一辈子享乐就好……”叶舒忽而撑不住倒坐在地上,他看着那火盆里的纸钱一点点烧成灰烬。
他慢慢抬眸,看见外面风渐紧,穿堂风过将烛火吹得将灭欲灭。
叶舒将酒斟满,对着二人棺椁洒下一杯道:“谢阿兄阿嫂,待我如弟似子,纵我肆意妄为,为我撑起一片清明的天。”
他颤巍着继续斟满第二杯,对地洒去:“谢阿兄为这天下黎明所做,叶舒此生愿秉承阿兄遗志,做一个守心如一、替苍生百姓拨云见日的好御史。”
叶舒喉间涌上一口腥甜,他强迫自己咽下去,骤然间那纸灰随着风被吹起,落在叶舒指尖……
似是阿兄的安抚。
叶舒眼尾泛着泪,他不敢动,很怕那一瞬温热就这般消散。
他背脊僵硬,斟满第三杯酒:“阿兄阿嫂放心…去吧,承平侯府往后便交由阿舒了,我会为父亲尽孝、为小妹与阿满继续撑起一片清明……”
微风拂过,那纸灰随风而去,叶舒转身妄图将其抓住他拼命向前扑去:“阿兄…阿兄别走!!”
他伏在地上痛苦到难以呼吸:“阿兄不要丢下我……”
林烬野不忍他如此,上前轻轻拍抚他的背,却当真不知该如何慰藉叶舒。
她也曾有过如此的阶段,当初刚入紫竹别院之时她日日以泪洗面。
一入梦便是阿娘惨死在她面前与周崇山活埋她时的无情。
她颓靡了整整半年方才被师父慢慢点醒。
此时此刻她无能为力,能够做的就是慢慢陪着叶舒。
最起码能够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予陪伴。
叶舒闭着眼泪水不自觉坠下,他喃喃道:“小也…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因叶舒一日一夜未曾用食,他晕厥在了林烬野怀里。
恰巧百里与纪翎此时回来将叶舒带回屋中,强给他灌下一碗粥与护心的汤药。
几日折腾到子时,百里在京中并无上值便应下这夜宿在侯府照顾叶舒。
因承平侯府离二人宅邸并不远,二人步行而归。
纪翎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林烬野道:“大理寺接下了查叶濯坠崖案,若是不出意外,我会去。”
林烬野口吻中含着疲惫她轻轻抬眸,那眼很红,红到让纪翎心头轻轻触动。
“嗯,大理寺的人我信不过,但我希望你能够看在与他从小的情谊上这一次不要同周崇山同流合污好吗?”
她发觉纪翎沉默不语以为是他不同意,方恳求道:“就当是为了叶舒,算我求你。”
纪翎忽而自嘲道:“我在你眼中是十恶不赦,毫不念情谊的人?林烬野,我也有心。”
“嗯。”林烬野看向林府的牌匾。
林烬野忽而顿住脚步,见纪翎擦身而过之时拉住他的衣袖。
因她哭过那眉眼在月光之下,褪去了平日里的凛冽与威压。本就姣好的容貌显得更为清冷,她睫羽低垂眼眸里流转着月光,霞色不自知得染上面庞。
她抬眸之时撞进他如墨的眼:“纪行舟,我们再合作一次吧。”
31. 第 31 章
若纪翎没记错,这是小也第一次唤他的字。
纪翎脑子蓦然一片空白,他好似只能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那夜,纪翎洗了一次冷水澡。
他在为祭奠永昭长公主而备下的牌位前,长跪不起。
忏悔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翌日,因大理寺接手下了查叶濯死因的案子。众人心照不宣都未主动要接手此案,都明白左都御史的死定然同姑苏铜矿有关。
而关乎铜币,想来水深,寻常官员谁能这般舍生取义去碰那里头的霉头?
纪翎抵达大理寺衙门内时,拿起大理寺卿桌面上搁置的卷宗道:“叶濯的案子,我接了。”
大理寺卿明显愕然愣住,他正愁眉苦脸在为这桩案子找冤大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上赶着送死的?
“王爷当真想好了?”大理寺卿低声附耳道,“这案子其中原委莫怪臣没提醒您,不好理清,最是难断。”
纪翎轻嗤一声微挑眉,澄澈的眸光变得格外坚毅,他行礼道:“大人,这案子下官愿接。”
他们二人这称谓算是乱成一锅粥,但大理寺卿清嗓道:“纪少卿,这是关乎此案卷宗便拿回去好生研究吧。”
大理寺卿实在没想明白,太后与右相素来水火不容,朝中太后一党与左相一党交好。若是要为临安王安排职务想来都应当是刑部亦或者兵部。可怎么莫名其妙给送来了大理寺?
他着实理不清其中头绪,又不敢得罪纪翎,只得将纪翎主动解下此案的消息递给右相。
午膳休憩之时,纪翎便被周崇山的人请去周府用膳。
他原以为周崇山会沉住气,但实在没想到周崇山竟然如此着急。
外人都知太后此番护犊子,将手插进大理寺,便是有意要与周崇山明争暗斗。
而这叶濯彻查铜币案,必定是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方遭人如此陷害。
大理寺能交的最好的答案便是因落石产生意外。
可世人都知晓纪翎曾与叶濯算是自小相识,又同承平侯二公子相熟,若是当真彻查出蛛丝马迹只怕对这背后的势力不利。
这股势力能够不着痕迹谋杀朝廷高官,只怕是不小的来头。
纪翎虽说是个武功尽废的病秧子,但若他是装的呢?
周府内。
陈徕将纪翎引入周崇山的书房内。
周崇山正焦头烂额的处理流民一事,他见纪翎来了便让几位官员离开。
他们二人就算是当初永昭长公主还在世之时都难以见上一面,那时的周崇山只不过是在翰林院挂上了闲职。
就算是状元郎又如何?
大晋朝的规矩便是驸马不得为五品以上官员,他的雄心壮志也有同延武帝抒发过,几篇策论都以落灰告终。
年轻时的周崇山的确是惊才绝艳,便是连陛下都惋惜若是永昭不曾看上他兴许还是治世之才。
纪翎方踏入书房内便见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今日你与我之间的会面是以王爷还是以少卿的身份?”
纪翎会意作揖行礼道:“下官参见右相。”
“坐吧。”
周崇山命人为他沏了一壶茶,方悠悠道:“本相唤你来此的目的为何想来纪少卿应当明白。”
“下官明白,”纪翎抿了一口茶道,“左都御史的案子,下官会尽力办好。”
周崇山提醒道:“此行姑苏,你应当会同林烬野一道?该如何做,贤侄应当明白。”
“明白,此案就只是意外。”
周崇山手微顿,他抬起深邃的眉眼意味深长道:“你与叶濯是故交?”
“算不得故交,只能算是年少相识。”
周崇山轻笑一声,他摩挲着杯壁漫不经心道:“可你与承平侯小公子是故交,昨日紫竹别院你们一同去看望了宁义侯。”
“下官的确与叶同知是故交,”纪翎轻咳着,“但…不知相爷在担忧什么?下官既然入了大理寺定然是想在其中站稳脚跟,此案线索渺茫定然好断,下官就算今日赶去也大多徒劳罢了。”
右相眼眸微眯,他微微仰起头嘴角的笑逐渐清晰:“本相一直在想,当初有着从龙之功的小王爷怎么十二年间成了坊间传言的废物?可如今一见,本相不得不佩服王爷城府。”
“右相说笑,小王这几年身子向来不好,病痛折磨多年心性也变了。”
周崇山坐直身子看似关切道:“本相这些年因日日为陛下分忧,夜间少眠白日里又头昏脑胀,我这病正好是为悬壶济世的游医治好的。”
说罢,他不容纪翎转圜推辞的余地立刻道。
“来人,去唤神医。”
纪翎眉眼间闪过忧虑:“相爷是为朝中弹尽竭虑日日宵衣旰食,下官这病倒是不必劳烦相爷担忧。”
“诶,”周崇山假意呵斥道,“你好歹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莫要推辞了。”
那医师很快便到,直接入内恭敬地对周崇山行礼,把上纪翎脉搏之时脸色微沉。
他捻着胡须收手道:“这位大人的确是得了伤及肺腑的病,并且这病的由来只怕要追溯十几年前。”
周崇山看似惋惜道:“尽力救治吧。”
医师应声后便退出去为他开药。
右相摇头惆怅道:“这位神医往后久住周府,若是药方有效便让他常去为你诊治。”
纪翎抽泣着感激涕零起身行礼道:“行舟多谢相爷。”
“你与林指挥使倒是有缘分,”周崇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此番她接下彻查铜币案而你又接下左都御史的案子……”
纪翎明显一顿,他眸中的光微微转动着。
周崇山道:“若非本相知晓你二人水火不容,不然都以为你们二人乃是故友。”
纪翎身为苦主自当是一脸苦大仇深:“是啊,她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便丝毫不给我纪氏颜面,着实是个悍妇!但此行又要仰仗她庇护,想来要搅浑水只怕要费些心思。”
虽说他不曾知晓小也在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永昭阿姐与小也的死定然同周崇山脱不了干系。
周崇山见纪翎如此厌恶但心中仍旧存疑,毕竟当年北境王的死因是哪些人所为,他在朝中浸淫多年定然对着其中原委能猜个大概
但他在临安多年,竟然能够在那些人掌控之中全身而退回到京都城,只怕这心机城府难以揣测琢磨。
周崇山忽而问道:“你同林指挥使相处多日来,她这人如何?”
“她杀伐果决、武功卓越却为人鲁莽粗鄙不堪,若是能够为周相所用定然是一把好刀。”纪翎笑意未达眼底便很快消逝。
周相起身抚摸着紫檀书案上摆放的名品牡丹道:“贤侄看人透彻,可手下之人本相宁肯他们为人愚笨也不愿其过于聪慧挣脱绳索。譬如这牡丹,若是任其蓬勃发展只怕会长满本相的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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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只要轻轻…”他将长出花瓶之外的那一朵开得娇艳的花朵微微折断,“一折。”
纪翎背后湿濡一片,他起身行礼恭敬道:“相爷英明。”
两人没说一会儿话后,纪翎起身欲转身离开之际,周崇山骤然道:“林烬野,祖籍蜀中,林姓之人皇家血脉。”
纪翎身影一顿,不解地回过头看向已然全无笑容的周崇山没于阴暗中。
“‘烬野’二字同吾女‘锦也’同音。”
周崇山虚眯着眼,摩挲着衣摆:“贤侄觉着,这位如日中天的林指挥使能让陛下担下太后怒火,本相就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他脑中嗡然一片,缓缓转过身看向周崇山道:“长清、寿光两位郡主都已离世多年,莫非是林氏旁支?亦或者…是哪位王流落在外的女儿?”
见周崇山不大相信,方叹息道:“不论她是谁在这朝野之中都是陛下重用之人,官职也比我高,不论怎得都不敢轻惹。”
“竟然身世不详,那便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周崇山忽而点燃蜡烛,“天色不早,贤侄回吧。”
纪翎离开后,周崇山唤来陈徕。
他十指交叠放于案几之上,面色沉重:“吾近来日日梦魇,常梦到她们母女二人。”
陈徕道:“相爷在担忧什么?”
周崇山揉揉眉心:“当年永昭必死无疑,可寿光呢?被打晕后活埋便一定会死吗?”
陈徕恭敬道:“当初寿光郡主不过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罢了,手无寸铁必定会死,相爷安心。”
“本相当初不该听你的,”周崇山长长叹息,慢慢启唇睁眼间他眸中乍现狠厉,“她该同她娘一样,先杀死,而非活埋!”
他便应当将那后患彻底湮灭掉。
骤然,一声雷电声彻响整个京都城。
这一声雷电,也掩盖掉屋外东西掉落时的动静。
周崇山望着屋外天雷滚滚忽而轻笑:“十二年前亦是这样的天气,她们要怪也得怪先帝无情!”
入夜后,周崇山猛然被一声雷电惊醒。
他粗粗喘息着,身旁的女子也被吵醒惺忪着眉眼道:“相爷怎么了?”
周崇山穿上鞋任由夫人为其更衣道:“备马车!叫陈徕速来!”
他们带上护卫,外间暴雨如注,夜空是不是发出闷雷。
因摸黑爬山,众人步伐缓慢,天还有一个时辰破晓之际他们方抵达目的地。
陈徕看着周围散发着混杂的恶臭,捂住口鼻问道:“相爷来此处作何?若是被人发觉,可是会大做文章的!”
“吾又梦到了她们来找我索命…就算寿光活着的几率很渺茫,但我心中不安,必须要亲眼看见她的尸骨!”周崇山咬牙切齿的看向那个长满草的坟头。
“若当真寿光还活着,怎会敢用‘烬野’二字?”陈徕只觉荒谬,“相爷是多虑了,更何况林烬野没有寿光郡主鼻尖的痣以及耳后疤痕。”
周崇山不予理会,看着十二年前做好标记的牌子已然破损却仍旧屹立着:“给我挖!”
这是乱葬岗。
暗夜之下,周崇山的心被狠狠攥紧,那被雨水打湿的土地很快被挖出一个坑。
闪电划过,护卫们骤然停手。
周崇山喉中哽咽被陈徕颤颤巍巍扶到那坟头前,他们提灯慢慢往下看去。
里场面让他眼角抽动,触目惊心……
32. 第 32 章
那坟坑内一件已然脏污到看不清襦裙的颜色,周崇山用铁锹轻轻将衣裙拨弄开后,森森白骨展现在眼前。
他倏然松了口气,轻轻阖上眼,原是自己多虑了。
死了好,死了便好。
那暴雨逐渐停歇,周崇山命人将坟坑填平便打道回府。
陈徕一路上心神不宁与哼着小曲的周崇山形成天壤之别。
周崇山见状轻嗤一声:“陈徕,只要人死了,便什么都是空的。她们就算化作梦魇不放过我那又如何?本相如今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不再是仰人鼻息而活着的驸马了。”
陈徕猛然想起一句话‘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照样适用于周崇山。
这么多年,他自以为看透了周崇山的秉性,直到今日……
周崇山能够如此果断的挖坟,对她们母女如此没有愧意之时,方才觉眼前之人深不可测。
但悔悟已晚,他同周崇山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生死与共,荣辱共生。
昨夜,纪翎自面见过周崇山后,从谈话中以及字里行间里,都有古怪。
周崇山对林烬野的身份起疑,他让一直潜藏在身边的暗卫给了林烬野一个消息。
林烬野却丝毫不慌,她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一日。
在十二年前她从那坟堆里出来之时,便能够猜想得到那般精于算计之人定然会小心谨慎。
只是她略感惊讶,她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那般晚。
阿垚一直守着周府,他亲眼见到周崇山连夜出城去到曾经活埋林烬野的乱葬岗。
那也是他们三人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他原以为,周崇山再次见到自己的女儿会有丁点愧疚与难过,但是他却满面春风的离开。
阿垚回到林府之时,林烬野还未睡,因雷鸣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她听见阿垚跃进府内的声音方披着衣衫出来。
阿垚见林烬野还未睡,按耐下心中的苦闷轻轻牵起唇角道:“你放心,他们没有看出不妥。”
她颔首时,见阿垚想回房时,林烬野还是将郁结在心中的一个问题问出口道:“周崇山可有难过、愧疚?哪怕一点?”
阿垚背脊僵硬,他抿唇看向林烬野时看到她眼里的期待时勉强笑道:“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我明白了,你早些休息吧,多谢。”林烬野转身进入房门后,喉间微哽,她垂下眸。
她曾经为周崇山找了许多借口,如今都被击溃。
但是林烬野始终不明白,为何曾经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会忍心做出这等事。
便是养一条狗六年都舍不得杀,更何况血脉相连的女儿!
终于,那藏在心里的疑问化作一滴泪,那晶莹夺眶而出。
翌日,下过一夜暴雨的京都,晴空万里,韶光烂漫。
临安王府同林府仅一墙之隔,林烬野允了阿垚与阿竹一日休假,她正出门之时隔壁王府的朱红大门也正巧打开。
两人相隔十米,纪翎弯着眉眼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匣子看向林烬野。
因纪翎的确给了她一个有用的情报让她对周崇山最后的亲情湮灭在暴雨之中。
她也只当顺了师父想要众人和睦的意,冲着纪翎微微舒展了眉头勉强扬了唇。
“小…林大人,”纪翎不大确信的看向小也,“今日心情尚可?”
小也懒得同他掰扯,正好饥肠辘辘便盯着他手中的匣子道:“这是什么?”
纪行舟一身绯袍着实衬得人清俊不已,这段时日他的车马一过便有许多姑娘娇羞着抛执香囊。
他弯唇,微微低下头,如墨般的眉眼里莹润着几分蛊惑看向林烬野:“糖果子。”
“给我的?”
纪行舟口吻轻快道:“不然呢?除了你还有谁喜欢吃这般甜腻的东西?”
小也蹙眉违心着为自己挽尊道:“我如今不喜欢了。”
毕竟,哪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居然还喜欢吃闺阁女子爱吃的甜食?
“谢先生可说……”
小也一听,果断伸手结过那匣子抬手道:“打住。”
被纪翎连哄带骗坐上他的马车后,小也问道:“你不怕他们的人跟着?若是发觉你我关系并非传闻之中那般差,岂不会惹人怀疑?”
纪翎扬眉笑道:“放心吧,我的暗卫在后面早就替我们扫清尾巴了。”
“你今日是刻意等我出门的?”小也抬眸审视着他。
纪行舟倒是毫无掩饰:“嗯。”
他见小也警惕地看着自己方解释道:“叶濯的案子交由了我,那要查清叶濯的死因必定与铜币案相关。你我此行竟要同去,那便是要共进退的朋友。”
小也猜到了昨日纪翎竟然能够带给她周崇山的消息,必定是他接下了叶濯的案子。
但不论如何,此案他们二人定然要合作。与其日日提防彼此不如放下心防好生合作,尽早查清杀害叶濯的凶手,尽早揭开铜币案背后的谜团。
林烬野打开那精致的匣子,拈起一个剔透的糕点果子。
他看着小也眼眸里露出几分满足方弯唇道:“今日下职后可有时间陪我去为叶三选礼物?”
小也抬眸问道:“叶三冠礼便在后日,与他兄嫂丧仪相撞也还能按时进行?”
“叶濯离开京都之时曾与侯爷谈及,若是他遇难,叶三的冠礼照旧。”
纪翎见小也吃得津津有味弯唇轻笑着,自然伸出手替她擦拭唇边沾上的酥渣道:“你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得到处都是……”
直到触碰到她轻皱的细眉下那道灼热目光时手指轻颤,愣在原地慢慢蜷起手指别过头看向被风吹起的帘角露出街边林立店肆。
小也只觉纪翎很古怪,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纪翎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何况擦嘴的事谁要他来?
就他有手?!
纪翎心漏跳一拍,而后更为急促的跳着。
忽而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什么这么响?”
纪翎立刻捂住心口摇头:“不是我…”
只听外间传来磕头之声,众悻悻学子在翰林院外认师。
纪翎看向那满地提着礼的学子道:“是了,今年春闱才张榜,金科状元郎是翰林院董尧之的徒弟,这不许多学子便去翰林院外拜师。”
“下一次春闱还有三年,怎么这般早便开始拜师了?”小也向来不懂这些文人骚客之间的规矩,只觉这些学子口中的诗词比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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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还要让人头晕。
纪翎轻笑一声:“翰林院几位门下出过状元郎的先生都只收三个徒弟,若是再不早些只怕是连这谢绝茶都喝不着了。”
抵达北镇抚司门前时,见小也下车后,纪翎撩开帘子道:“下职之后我来接你,莫要走了。”
小也怼道:“我连马都没骑,还能自己走回去?”
见林烬野的身影入北镇抚司衙门内时,平添一抹英气与官威他放下帘子小声道:“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
商陆看破不说破欠揍道:“小林大人往后又不同主子您生活在一起,您这算是操哪门子心?”
纪翎不爽直接掀起门帘一脚踹过去:“要你管?驾你的车!”
北镇抚司内,何川前来问道:“指挥使,这次铜币案北镇抚司预计出动多少人?”
“此案情复杂,再拨几位千户暗中随我同行,你坐镇京都。”林烬野沉了沉她心中一直有一个防患于未然的计划,尤其是此次叶濯的事情一发生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林烬野道:“何同知,此次案件证据一旦有,定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暗杀以及抢夺。本官打算,届时让人将消息支离破碎后依次护送回京。这些千户一定要忠心耿耿多年,不能生出旁的心思。”
何川沉思后道:“倒是有一个妙招,是我何家一直传用到现在的。”
他取来一些明矾放置于水中,用毛笔沾上明矾水后在纸上随意涂画几笔。放置风口处晾干,再将那张纸放置于水中,字迹逐渐显现。
林烬野讶异于这般神奇:“这倒是个好法子,那届时就这般做!”
待何川离开后,林烬野只身前往一墙之隔的南镇府司。
与北镇抚司的威严肃穆与忙碌相比,南镇府司当真是悠闲自在满院子芍药争奇斗艳,花鸟鱼虫被饲养的很好。
如今叶舒准备前往都察院,那南镇府司想来又该是恢复往常那般事不关己的做派。
一官员悠闲自在得拿着鱼食喂鱼,见一身飞鱼绯袍、脚踩皂靴英姿飒爽的林烬野先是一愣。
他手中的鱼食“哐当”一声掉入池塘,鱼儿们扑腾着疯抢。
“下官参见林指挥使。”
林烬野瞥了一眼那池塘里的鱼道:“你们韦大人呢?”
“在…在午憩。”
她忽而笑出声随后面色一沉:“离用午膳还有一个时辰,这便开始睡午觉了?朝廷俸禄是用来让你们养鱼养花还是睡觉的?!”
那官员“扑通”一声,跪伏下去哆哆嗦嗦打着颤:“林大人息怒。”
林烬野直接迈步进入内里,一个有眼力见的小官为她引路。
入官署之时,她让众人屏退后方推门而入。
韦一闵的官署内,林烬野见到其中杂乱无章的书案之上摆满的文书卷宗以及一个太师躺椅之上用展开的折扇将脸挡住的韦一闵。
鼾声如雷贯耳,但,露了破绽。
“韦大人,刻意的鼾声会比平日里更为气短,”林烬野步步紧逼,“本官在想,若是老师知晓他最为得意喜爱的徒儿成了如今这种贪生怕死只敢保全自己的无为之人,可会心灰意冷?”
那鼾声戛然而止,韦一闵拿下折扇慢慢起身,确是一脸讨好与谄媚。
33. 第 33 章
“小林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韦一闵试探道,“大人莫不是弄错了,鄙人的家师不过是乡野无名之辈…怎能与小林大人的尊师相提并论?”
林烬野凝视着韦一闵那一双卑微谄媚的眼:“废太子师,谢忪。”
韦一闵瞬时腿一软,往后退却几步被林烬野止住方站稳。
他谄媚笑着拱手行礼微微喘着气:“大人说笑,家师不过是乡野之人,哪里是谢大儒那般文坛巨师?”
林烬野弯下腰去寻他低垂的眼:“我入镇抚司以来,南镇府司不少人曾私下里与我打过照面,唯独你从来不曾与本官见过。却能够知晓本官是何人,韦一闵你分明有治世之才却日日颓废于此处……你可对得起老师对你的教导?”
韦一闵继续呵呵笑着:“今非昔比嘛林大人,如今世道昌明,百官一心……”
“世道昌明,百官一心?”林烬野失笑出声,“左都御史叶濯在离京三十里而死你应当知晓为何!若是百官一心你韦一闵为何避世宁肯穿这般破旧的衣衫啃无味的白面饼也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享受荣华?”
韦一闵身躯一震,缓缓直起身子那如同焊在脸上的谄媚笑容牵连起的褶子让人生厌:“因我这人嘴笨心笨不善言辞,那些大人不肯与我说话…仅此而已。”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林烬野目光炙热看向他眸中的波澜,“因你不贪,住宅甚至还没有底下一个千户宽敞;因你心善,微薄的俸禄竟然悄无声息为流民施粥建房!”
韦一闵讪笑着低下身摇摇头:“大人所说,下官皆未做过……”
林烬野蹙眉将他胸前衣衿攥起:“韦一闵!你我同是朝中正三品官员,何来‘下官’之说?”
两人沉默良久,韦一闵看着穿过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室内的尘埃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他笑着道:“林大人您瞧,做官嘛要与光同尘。下官没有您那般的魄力,也没有自保的底气,如今上有老下有小,怕死的很。”
“您还年轻,若是铜币案再破只怕是官运亨通迟早还能再往上走。”韦一闵笑着低下头泪水低落到尘埃里,“而下官,没有那机会哩。”
“你可还记得,当初入南镇府司之时的雄心壮志呢?你可记得当初科举你的那篇《良田论》如今还表在翰林院内!与光同尘?整日窝在这里,写的文书典籍便是同尘了么?你的光在何处?”林烬野扯着他的衣衿被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见韦一闵虚假的笑容还未散去,林烬野狠狠一松手让其踉跄跌落在地:“那时满腹经纶想要揭发科举舞弊的韦一闵,若是看到今日的你,该作何感想?”
韦一闵怔愣着久久未语。
“究竟是什么将你便成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样?雷廷忠是高官厚禄,宋守节的家人血脉,可你呢?”林烬野负手俯身看向他,“你不要钱财舍弃壮志,只要这满园花鸟鱼虫?若是当初的韦一闵可会唾弃于如今的你?”
韦一闵缓缓流下眼泪,他空洞的神色逐渐恢复了光亮:“可大人…我求的不过是个独善其身。若是大人着实厌恶于下官,下官这就向吏部提交辞呈。”
“老师曾对我说过,让我入官场之后一定要重用你…”林烬野嗤笑一声,“若老师知晓你是如此软弱之人,只怕当初在雪地里他宁肯不救你。”
韦一闵喉头哽咽,他眸中满是讶异地看向林烬野。
“大人…”他原以为,林烬野是在炸他。
“老师还活着。”
话音未落,他骤然哽咽哭泣。
“我当街斩杀雷廷忠惹怒左相,彻查粮马案不知又动了谁的利益导致回京途中杀手不断,亲自押送临安王回京都,陛下为了我向太后妥协允了临安王一个官位。”林烬野蹲下去与韦一闵对视,“我姓林,师从谢忪与宁义侯,你大可在心中猜猜我究竟是谁。”
转眼间那抹阳光骤然消散,良久,韦一闵眼中闪过一抹惊恐:“林大人慎言。”
“如你所想,我还活着。”林烬野自当晓得,眼前人有惊世才华定然能够知晓自己的身份。
她将手放在韦一闵的肩膀之上:“叶舒要调职都察院,而我需要你,我需要南镇府司彻查户部官员以及布政司的账簿。”
“往后,试着找找当初满心壮志的你。”林烬野将他扶起来,“凡事有我担着,师兄。”
韦一闵难以喘息,他眼中蓄满泪水向林烬野深深鞠了一躬行礼道:“平芜尽处是春山,我不能死在平芜,我要赴春山!”
林烬野离开之前道:“韦大人,我会差人将卷宗送来,我离开京都的这些日子凡事可找何同知商议。他是随宁义侯建立镇抚司的老人,很可靠。”
她今日梳理了铜币案卷宗,看着门外同僚们离开的身影方察觉原是到下值的时间。
林烬野素来很晚才会离开镇抚司,远比旁的同僚要晚上一个时辰,但今日她只再草草看了半个时辰便准备离开。
她走出镇抚司之时,见不远处的街角一辆华盖马车,车上悬挂的铃铛随着晚风泠泠作响。
林烬野见四周无人,方朝着那辆马车而去。
纪翎已经在车上浅浅睡了一觉,他听到动静时才醒来嘴角噙着蛊惑而不自知的笑意,声音慵懒:“小林大人真是大忙人。”
小也垂下眸,喉中微涩:“去哪儿?”
纪翎朝着身旁的位置轻轻拍了拍:“用膳了吗?”
小也摇摇头。
“今日有庙会,你是想去庙会上买些小吃呢还是想去醉仙楼?”
小也眉头轻蹙:“不是去为叶三选礼么?”
“为时尚早,更何况总得先吃饱啊。”纪翎见小也眉头舒展笑道,“所以是庙会还是…”
小时候小孩子心性最是喜欢庙会,只是身份着实尊贵阿娘不许去。
后来师父怕人多将林烬野认出,也不许她去。
所以她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便是想光明正大去一回庙会。
小也遮掩眼里的情绪,轻描淡写:“庙会。”
“好!”
但马车行驶一段路后,停在一家锦缎铺子门口,林烬野掀开帘角道:“不是去庙会么?”
纪翎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林大人这一身着实太过打眼,是生怕被人认不出么?”
商陆凑近来道:“我们主子特意为指挥使备了一份礼。”
林烬野颔首前去那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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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一盏茶后,她黑着脸上车时。
商陆都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那一道冷厉的眼神刀着实让人心头一颤不然谁能认出来这位竟然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林烬野黑着脸不愿再回忆起方才在铺子里被人打扮时的窘迫。
便是连骑马、射箭、杀人都困难的衣裙,究竟是谁研究的?!
她怒气腾腾看向纪翎愕然的神色凶道:“你看什么看?!”
小也习惯性摸向腰间悬挂的锁月刀,如今也是空空如也。她气急败坏摸向自己鞋袜处藏匿的匕首,便是捞这劳什子裙子也是费力的很。
“要不……”纪翎将自己的佩刀取下递给小也,眉眼里映着她的眉眼笑道,“用我的?”
小也凶巴巴得无语道:“你!”
纪翎见眼前人眉眼如画,身姿娉娉袅袅却透着英气,被上妆后一双盈盈眸子入水光潋滟。
一身衬她肤色的浣花千水云光裙,摇曳生姿。
“不仅要送叶三冠礼也要补给你及笄礼,可喜欢?”
“不喜。”小也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气鼓鼓地别过脸。
一路上帘角被晚风吹起,她索性趴在上面望向沿路的商贩以及来往的路人。
纪翎不自觉嘴角带笑,见她欢心自己便也高兴。
虽然她嘴硬。
但一个人眼睛不会骗人的。
小也这些年过得苦,但她这个年岁的小女娘素来都娇俏爱美,想来她也应当不例外。
直到听到周遭有小姑娘惊呼声:“快看,是临安王的马车!”
“呀!王爷马车上居然还有个女子!!”
林烬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纪翎拉回,她失去重心,若是放在平日里自然是手一撑便能稳稳坐着。
但是就是这劳什子裙子,让她行动如此不便,连最平常的抬手都费劲。
倏然,她跌进一股清冽的雪松味里。
微微抬头欲离开时,头上的发髻又碰到纪翎下颌。
她低下头手掌撑在他腿上欲慢慢起开,抬眸时见纪翎面色爬上一抹绯红逐渐蔓延到耳尖,眼角的痣在光影斑驳间若隐若现愈发勾人。
小也愣住。
夏季衣衫本就薄,纪翎微微垂眼时正巧瞧见小也衣衫内遮挡的雪白。
纪翎立刻抬起眸,喉间愈发燥热,他气息凌乱,掩唇咳嗽一声道:“坐稳。”
小也起身时胡乱点着头。
两人默了一瞬后,车逐渐停稳。纪翎将一旁备好的狐狸面具递给小也道:“诺,戴上,别叫人认出了你。”
小也异常乖顺地将那面具戴上,她不想被同僚认出,不然往后该如何向他们立规矩、树威风?
但因这衣衫着实繁杂,导致几次都难以好好系上面具。
纪翎便主动将手绕到小也如墨绸的发上,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发。
小也微垂的眼眸落在他喉间,鼻尖萦绕着雪松味道,今日的雪松味很好闻。
为她系好后,纪翎欲起身下车时,小也问道:“你呢?不戴上?”
纪翎嘴角明晃晃的笑意有几分狡黠,他将手中折扇微微一收:“赠你礼物可不是白送的。”
34. 第 34 章
方一下车,不远处一束银花炸开,火星四溅,街道处处张灯结彩。
但见人群如织,摩肩接踵,皆往那热闹处去。街边摊肆林立,各色货物琳琅满目。
卖糖画的艺人手腕轻抖,勺中糖汁如丝如缕,片刻间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周遭围着不少孩童眼巴巴地望着,拽着娘亲的衣袖闹着要买。
不远处,一队舞狮的壮汉身着彩衣,腰系红绸,舞得正欢。那狮子摇头摆尾,时而腾跃,时而翻滚。
小也头一遭如此身临其境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她眸光之中映着周围的一切,是比那火树银花更为明亮的存在。
庙宇之中,香烟袅袅,百姓们手持香烛,虔诚跪拜,祈求神灵庇佑。
纪翎身着一身月牙白长衫,衣衿处绣着腾云祥纹,镂空的白玉冠高束着发,容颜如画中仙,眸光流转间泄出意气风发。
周遭手持香烛的妙龄小女娘们,个个目光娇羞流连在纪翎身上。
只是……
他身旁携带的女子,虽说戴上釉彩狐狸面具但仍旧着盖不住她的美艳。
那些小女娘们死死攥着手中准备好的香囊,咬着红唇眼中几近掉出泪水来。
纪翎见状更甚,他将小也往身旁拉着,附耳低声道:“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小也环顾四周看向那些灼灼的目光,以及对她恨之入骨的嫉妒投来。
她这才知晓,自己原来是纪翎用来挡桃花的。
她冷着眉眼正欲将纪翎的手推开时,被纪翎顺势将手滑到她的纤细有力的手腕处将人拉向一旁的小摊上:“阿舒什么都不缺,自当是送一些稀奇玩意儿才能送进他心里。”
小也看着自己手腕处像牵狗一样牵住自己的手,眼眸之中带着狠厉:“放手!”
“好。”纪翎弯着唇很是配合地松开手,他曾经养过刺猬自然知晓该如何与刺猬相处。
林烬野看向一旁的皮影戏轻轻扯了扯纪翎衣角道:“可还记得从前叶三喜欢皮影戏,结果被侯爷将他珍藏的皮影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就算过了许多年但往事历历在目,他道:“干脆给他买皮影逗他开心?”
小也颔首,口吻之中带着惋惜:“虽说如今这个时候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叶三什么都不缺不如送他一份回忆。”
二人同皮影店主交涉后,准备为叶舒定制一套与当初记忆中相符和的两个皮影小人。
将为叶舒准备的冠礼选好,纪翎从自己的钱囊里付钱时,小也想吃隔壁摊刚蒸好晶莹剔透的糕点,便停在那摊贩处眉眼里闪着几分晶莹。
纪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晃着钱袋子轻轻拍了拍小也的背在她怔愣之时将钱袋子晃荡在她眼前。
“诺,想买就买,我有的是钱。”
小也看向纪翎,卓越耀眼干净明朗的少年郎,眸光里流转着她的倒影。他生得很好看,笑容明媚,比远处光彩夺目的火树银花更为耀眼让人难以收回眸光。
林烬野眼睫微颤,她感受到自己面色绯红,若不是面具将自己半张脸挡住不然肯定会被人笑话。
小也收回目光接过钱袋子:“我明日还给你。”
纪翎颔首歪着头看向小也道:“那明日上值可要我等你?”
“不必这么麻烦,我直接让赵叔给你就行。”林烬野想都没想,眼睛直勾勾看向那香甜的糕点.
那店家抿唇笑道:“小娘子这就不懂了,这位郎君言下之意是明日也想见到你。”
林烬野目光一凛,接过店家递来的糕点后道:“你误会了,他是我小舅。”
纪翎听小也这般说,若是往日定然是欢喜的,毕竟她可终于承认与自己的舅甥关系。
但今日纪翎心中好似什么落空了似的,他看向往前走的小也,眼眸中的一片明朗一点点消散开。
店家乐呵呵笑道:“如此好看的小女娘,郎君若是不抓住只怕是会被旁人觊觎的。”
纪翎无奈同店家解释道:“她真是我外甥女儿,从小看着长大的。”
小也发觉纪翎未跟上,眉头轻蹙转身之时锦衣流光在灯火之下耀眼夺目,她看向纪翎道:“你若再不来,这点心可就被我吃完了。”
那店家看着纪翎低头轻笑小跑追向林烬野,看透一切道:“嘴硬。”
今日庙会,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若是放在平日里。
臭名昭著以狠辣著名的北镇抚司,那可算是一米开外无人敢行的程度。
但这段时日,林烬野在坊间可谓是风评急转。
而今日,她几次三番被一些恶臭醉酒的男子刻意挤到一旁,这才体会到寻常女子在平日里是多么的委屈。
她想发作时,这衣衫又限制她的动作。
着实是令人头大。
纪翎将林烬野拉在自己身侧,手虚虚搭在她肩膀处,目光凛冽凝视在那几人脸上,让他们惧怕。
但低头望向小也的目光又能瞬时温柔如水。
便是这一目光,让许多心悦与他的小女娘们硬生生哭红了眼,搅碎了手中的香囊。
两人随着人群一路来到放河灯的河边。
“想放吗?”
小也望了一眼满河波光粼粼的莲花灯,看着岸边虔诚祈福的人们,只觉这些人真蠢道:“我又不信……”
纪翎并未管小也的拒绝直接将人拉去:“要两盏河灯。”
小也心中略微生了些许期待,她虽说不曾信过神佛。
但……
她幼时便从未放过河灯,阿娘待她很是严厉,希望她这一生能够做一个闺门典范对得起身上的皇室血脉。她自小便极少时间能够窜梭于京都城内。
“诺,”纪翎将河灯提着拿给她道,“就全当是陪我。”
小也勉为其难接过花灯,掩盖心中几分期待,随着纪翎往河边走去。
她看着莲花心上那一簇生命力顽强的火苗,在晚风中屹立不倒生生不息。
纪翎将花灯轻轻送进河里,双手合十阖上眼眸:“一愿叶舒早日振作起来,二愿此行顺利,三愿……”
之后的话化成默念。
许好愿望后他看向仍旧捧着花灯的林烬野,纪翎嘴角噙着笑歪过头看向眸中明亮的小姑娘道:“学会了吗?”
她将河灯送进河水之中,阖上眼眸双手合十放在下颌处。
片刻后,她睁开眼,撞上身侧那道炽热的眸光道:“干什么?”
“许的什么愿?”
林烬野狡黠地笑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那你说说你的第三个愿望。”
纪翎知晓她虽然嘴硬但确实高兴,不由得自己也高兴起来:“小林大人笑起来这般好看,以后还是多笑笑少板着脸。”
小也一怔脸上不由自主攀爬上了一抹羞赧:“你许了这个…愿望?”
纪翎低眸哂笑:“自然不是。”
今日的目的也已达成,两人放完花灯便准备离开回去之时。
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女娘拦住二人去路,那杏眼中含着泪嗫嚅道:“王爷…”
梨花带雨小美人,莫说纪翎了便是林烬野也是会心软的。
那小女娘看向林烬野又看向纪翎道:“王爷这是有佳人在侧了?”
纪翎语气生硬直接了当:“姑娘还是请回吧,本王有心仪之人了。”
“前日我在街上被几个恶棍拦了去路,差点被羞辱之时,是王爷挺身而出救了我……无以为报便是想要以身相许的…”
纪翎攥紧小也的手欲将她拉走道:“姑娘想必是误会了,若是那日换成旁人本王仍旧会出手相救。”
那小女娘瘫软在地,小也推开纪翎的手去扶起那小女娘。
却不想,那女娘眸光一狠直接一把将林烬野面上的面具扯下。
那一瞬,林烬野错愕不已的望向她。
那小女娘骤然心灰意冷。
的确,若论容貌自己要逊色不少……
纪翎瞬时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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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野拉起来护在怀中,朝着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善妒的女娘落下一个冰冷彻骨的眼神。
因面具丢失,林烬野为了不被人认出只得抬起衣袖捂着脸。
“到了吗?”小也不自然的问道。
两人穿过人潮回到车上后,林烬野方松了一口气,拿起纪翎的折扇不客气地扇着:“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今日倒是让我见识到了。”
“怎么?”纪行舟忽而笑着,“小林大人不是小女娘?”
林烬野将折扇一收还给纪翎:“懒得同你解释,今日你还当谢我,若非是我还不知道临安王会被他们烦成什么样呢!”
夜里更深露重,马车辘辘穿过万家灯火后抵达了林府。
林烬野下车时,纪翎撩开帘子笑意盈盈冲着林烬野道:“小林大人,你换下来的衣衫已经让云娘为你送回家中了。”
提到换下的衣衫,林烬野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忽:“多谢,今日的开销你报个数于我,我明日让赵叔给你送来。”
毕竟亲兄弟明算账,他们俩关系倒还沾不上‘亲’更要明算账了。
“哪有小舅找小辈算账的道理,”纪翎放下帘角道,“若是小林大人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那便记着吧之后一路同行还要劳烦你多照拂。”
见马车离开后,林烬野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回到林府时。
先是看到赵叔那惊愣错愕的神情时,赵叔犹犹豫豫道:“郡主这是……”
林烬野立刻示意他小声些:“我这是碍于王命被逼无奈。”
她本以为阿竹与阿垚已然睡下却不想他们二人坐在屋檐上喝酒,将方才那一幕看得是一清二楚。
“啪”的一声,一盏灯照在林烬野脸上,阿竹叉腰道:“交待从宽,抗拒从严。”
阿垚将绣春刀放在桌面上威慑道:“说说吧,背着我们干什么去了?”
林烬野老实道:“就是为叶舒选及冠礼。”
“什么冠礼还要换衣衫?”阿垚不信。
林烬野厉声反驳道:“若是被人瞧见我与纪翎在一处,那岂不是会惹人猜忌。索性换一套衣衫,又何不妥?”
阿垚不悦道:“背着我们去庙会,为何不带上我们?”
林烬野将灯熄灭:“若是你们与我同行,是生怕旁人不知我是谁?”
阿竹拿出药箱为林烬野把脉。
阿垚着实是气愤不已:“一年就一次的庙会,我们三人那么多年都是趴在屋檐之上看着那方灯火通明度过的,你居然…你居然今日同外人去!?”
“我同纪翎认识很多年,不算外人。”林烬野从荷包中拿出两个保平安的香囊道,“这是今日特意为你们俩请的。”
一个香囊便足以让阿垚闭嘴。
“防人之心不可无,”阿竹顿了顿指向自己道,“知己之心不可疑。”
林烬野沉了沉收回手道:“你们安心,我知晓分寸。但如今看来,纪翎却也不像与我立场不同、野心勃勃之人。”
阿垚忽而自觉自己操碎了心道:“我们说的不是这个!”
林烬野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两人愣了片刻,阿竹道:“你不觉着纪翎对你过分好了?”
“他对叶舒也是这般。”林烬野摇摇头,她有些心虚,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今日瞧纪翎时出神时,才觉是罪过。
阿竹一噎放弃道:“罢了,你在这方面的确是缺了根筋,早些睡吧时候不早了。”
翌日,三人推门准备牵马之时之见面前站着一人盈盈笑着:“早上好啊,小林大人。”
阿垚低声道:“居心叵测。”
阿竹接道:“心怀不轨。”
林烬野微微拧眉看向站在阳光之下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的纪翎,她扶刀摩挲着刀柄之上的纹路道:“纪少卿来作何的?”
他一身绯红官服看着鹤骨松姿却不想居然将手摊开示意道:“来要钱的。”
35. 第 35 章
锦绣飞鱼服将林烬野衬得更为俊秀,她身高比寻常女子高一个头,既没有弱柳扶风之姿,亦未施粉黛。皮肤并不白皙,阳光洒下泛起蜜色的光泽。
她索性将腰间的钱袋子扔给纪翎,翻身上马之时,俯瞰纪翎时琥珀色的眼眸之中流转着飒气。
林烬野将缰绳缠在自己手掌之上启唇开口道:“劳纪少卿特意前来一趟,多的便不必找了。”
说罢,她纵马而去。
马蹄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之下格外清晰。
翌日,叶舒冠礼,承平侯府外车马络绎不绝,园内曾经的林木葱茏、馥郁芳香已然黯然失色。
承平侯府外的灵幡并未因此而取下,今日受邀来的官员算是朝野之中大半。
便是未能亲自莅临也是让家中小辈前来,毕竟就算承平侯这些年不在朝中了,但威望不减当年。
当初一尘绝骑随延武帝解了兵临城下燃眉之急的不仅有纪翎的父亲还有如今沉疴难治的承平侯爷。
更遑论,左都御史的盛名威望以及众人对天之骄子落入尘土的惋惜。
如今承平侯的浪荡小公子要入都察院必定是要为其打通官路,扫清障碍的。
林烬野入内之时,众人先是一愣,他们未曾想过这位性子孤僻乖戾的林指挥使居然受邀在内。
若说镇抚司是陛下的犬牙走狗,窃情报、密令杀人、督查百官。那林烬野便是盘踞在百官头顶的鹰爪、架在脖颈间的利刃。
曾经的雷廷忠是用万贯财禄将其膝盖敲碎,将其一心壮志用奢靡粉碎成了他们的脚边犬。
百官方得松懈一口气,但昨日听说南镇府司那最为谄媚怕事的指挥使韦一闵居然带人前去查户部这些年的账。
打得户部措手不及。
思前想后必定是这林烬野使了手段让素来贪生怕死只妄图苟且偷生的韦一闵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刃。
而今日,但凡林烬野踏足之地,方圆十米不见一官员。
他们对她避之不及,若是户部此行难以自保只怕是要殃及池鱼。
她索性去后院找叶舒,将为他准备的及冠之礼带去。
百里候归正好出来准备找她,见她来了方笑道:“叶三让我来将人带过去说怕你在外同人起了争执。”
林烬野环顾四周吩咐阿垚替她把门,方随百里入内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起什么争执?他们现在躲我还来不及。”
叶舒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桂花树,状态已然好了许多,但仍旧显得十分疲惫。
“阿舒,生辰快乐。”林烬野弯唇看向他。
叶舒先是一愣眼眶红润,平日里好友多为喊他一声‘叶三’,父亲直呼他的名,而唯独阿兄与阿嫂会唤他一声‘阿舒’。
“多谢…”
林烬野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内里一柄名匠锻造数月而成的宝剑:“祝阿舒往后在官场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叶舒常用佩剑,但这些年他着实将剑术荒废。
而剑术是他阿兄亲自教授与他的。
他内心触动忽而垂下睫羽,掩住眼眸之中泪光:“该让我…如何谢你?”
林烬野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之上,眉眼带笑盈盈生辉:“那就请御史大人往后与本官一起,护四海昌平、行惩恶扬善、拨云见日终得见破晓黎明!”
那时的一眼,便让少年郎的心中种下一粒种子,逐渐蔓延生根发芽。
叶舒顺势握住林烬野的手坠下一滴泪:“好。”
而这一幕被刚入内的纪翎看见,他脸上的笑骤然凝固。
心口忽而颤动,按理说当初永昭阿姐便有意在百里与叶舒之间为小也选夫婿,曾经还同年幼的两人提过一嘴。
若是被他们还耿耿于怀,那岂不是……
纪翎立刻清嗓咳嗽一声,目光如炬看向叶舒,意味不明道:“小林大人来得还挺早。”
叶舒将手收回,眼尾略带些许湿润。
“诺,”纪翎命人将一个木头箱子搬入院内道,“这是我与林指挥使一同为你挑选的生辰礼。”
叶舒转过头冲着抿茶的小也道:“小也有心了。”
纪翎不悦:“小也出的点子,但是我付的钱。”
“那就多谢阿翎舅舅。”叶舒嘴甜,最是会讨身边人欢心。
一仆役入内催促道:“公子,时辰要到了,侯爷让您快些去。”
众人方抵达前院,目光扫到林烬野时的诧异以及几分若有似无的厌弃。林烬野是不在意的,毕竟谁愿与朝中乌合之众沆瀣一气?
但她怕误了叶舒的前程。
林烬野扶刀默不作声行至众人行列末端。
“仪式起。”
原本为叶舒加冠之人本是叶濯,而如今突逢变故今日加冠之人乃是承平侯爷,他如今身体已然大不如前,撑着拐杖行至叶舒之前。
“跪。”
叶舒肃穆跪于众人之前,抬头望向年迈的父亲。
承平侯拿起托盘之上的缁布冠为叶舒戴上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若是平常冠礼乃是三次加冠,如今只有这一种。”承平侯眼中波澜不惊看向叶舒,他微微俯身摸上叶舒的眉眼,“经此变故,承平侯府重担皆在你身。”
“我不要你光耀门楣,你也再过不得曾经遐想的日子,为父只要你半酣思救世,一手拟扶倾。”
老侯爷颤抖着唇,他眼中蓄满泪水望着磨去棱角的少年郎。
“去做你阿兄原要完成之事,继你阿兄遗志,莫要辜负厚望!”
叶舒垂眸之时泪水夺眶落于地上:“儿…谨遵父亲教诲。”
侯爷将他头上的缁布冠取下,换上白玉冠冕道:“你阿兄为你取字‘鹤之’,为父…将其改之”
他转过身,拿起笔墨在那白纸之上行云流水写下两字。
众人凑过去看喃喃道:“聿礼。”
这个名字,于叶舒而言是多么的难受……
林烬野视线穿过人群看向跪在侯爷面前的少年郎落寞的背影。
她忽而只觉可笑,从鹤之到聿礼,旁人的胸怀抱负要强加于他身上。
叶舒好似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他忽而转过身从众多嘈杂的声音以及评头论足的视线中穿过。
他好似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如重逢水的鱼儿,终于能够呼吸一瞬。
叶舒看到了林烬野眼中的落寞与惋惜,分明只差一步,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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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远走高飞。
小也脑中不断响起那日与林云祯的对话,他说他很羡慕叶舒,原以为他是他们之中活得最肆意的。
而如今,那翱翔天空的鹤被人折断了翅膀,永远困顿于着一亩三分地。
怎能不惋惜呢?
林烬野转身离去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本公子竟没想到林大人这般臭名昭著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臭名声,竟还能受邀来此观世子加冠?”
她轻蔑笑着,眼中寒芒乍现,转过身看向肥头大耳露出奸笑的周瑢以及他身旁陪笑的几位乌合之众。
“周侍郎这是…忘了上次被本官押入诏狱时对本官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了?”
“怎么,周侍郎这是…”林烬野低声眉轻挑,“皮又痒了?”
周瑢见丑事被林烬野当场揭发,立刻涨红了脸本想立刻骂回去,没想到瞬时咽了回去笑道:“不妨事,想来林大人这般母夜叉也没人胆敢娶回去,不如林大人趁着还有几分姿色从了本公子如何?”
林烬野手防止在刀柄之上,眉眼里淬着冰冷似的:“哟,想来你不仅是皮痒了还想再同本官回一趟诏狱?容本官想想调戏正三品官员该如何判?”
“你敢么?你还当真以为我不知晓,那次我爹与你谈完,你林烬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屁颠颠将本公子放出去。”周瑢扬了扬肥肉堆积的下巴。
周瑢得寸进尺将手搭在林烬野肩膀之上调戏道:“如今你还没有年老色衰,若是再过几年,你觉着还有谁会要你?”
那些傍着周瑢的朝中小官们附和道:
“是呀,林姑娘如今还算有点姿色不如早日从了我们公子…”
“林姑娘不会不知道若是此生不倚仗男人,只怕是…难过哟。”
林烬野轻声嗤笑一声,瞬时将周瑢的手甩下冷眼凝视着众人:“周侍郎如今竟然还有闲心来观礼,如今户部火烧眉毛了,稍有不慎你以为你的日子会好过么?”
她虚眯着眼看向周遭几人:“你们几人,官职何处?官拜几品?便敢同本官叫嚣,不仅不尊称本官一声‘大人’,还胆敢管上本官私事?”
一人嘴硬道:“如今并非上值…这是在侯爷宅中,便算不得……”
“算不得?算不得什么?”林烬野抓住他话中漏洞道,“你便算不得朝中官员了?那便将名报上来,本官现下立刻差人赶往吏部替你交辞呈如何?”
纪翎不知何时来到林烬野身后,冷不丁悄声道:“林大人,这几人好似是我大理寺同僚。”
“纪…纪少卿。”几人躬身行礼道。
“诶,可不敢可不敢。”纪翎阴阳怪气冷笑道,“你们几人如今在承平侯府中可算不得我大理寺同僚。”
那几人冷汗直冒:“下官不敢。”
林烬野不愿此事闹大,毕竟今日之事关乎叶舒未来,若是因她鲁莽不知进退而让主家难堪,倒是不好了。
她轻轻扯了扯纪翎衣衫道:“纪少卿,本官还有关于左都御史案的细节想与你对一对。”
“下官这就来。”纪翎将‘下官’二字咬的格外重,他朝那几人落下一个凛冽且意味不明的眼神。
听说不知怎得,自承平侯世子冠礼后,那几人被人蒙头打了一顿,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36. 第 36 章
“林大人,开宴了。”纪翎看着转身离去的林烬野道。
林烬野步伐停下她站在水榭之处看着清池之中的荷花,但她着实被方才周瑢的言辞深感恶心:“没胃口。”
纪翎慢慢踱步过去,嘴角噙笑看向林烬野道:“不论有无胃口,今日叶三生辰,小林大人还是赏个脸莫要让他担忧才是。”
被纪翎半拖半拽着前往院中,纪翎道:“我觉着周瑢不会这般轻易地放弃,你一会儿在席上万事小心些。”
“那你拽着我去什么?”林烬野甩开纪翎的手厉声道。
纪翎附耳道:“咱们要永绝后患!”
林烬野默了默,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说大晋民风开放,但男女仍不同席中间由一道山水屏风而区分。
可林烬野身份着实尴尬,不论哪一侧都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但她仍旧还是硬着头皮入座于女子侧,她一身玄色窄袖骑服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墨发任由一根红绸高束,便是那随风飘扬的一抹红让她凌冽的气压增添一抹娇俏。
原本笑声连连的女子席,骤然静可闻针。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今日初见这位近日来赚足风头的小林大人。
方才远远瞧着只觉她难以近人,如今一见方才知容貌俊美,面如冠玉也有女儿家明艳之美。
林烬野扫过众多位置,只余下最末端的位置,她本就懒得同这些闺门贵女打交道尽早将这顿饭吃完便好。
她撩袍而座,方一坐下便见上首之人口吻之中略带几分得意:“我道是谁?原是林指挥使。”
林烬野抬起眼眸看向那珠圆玉润,杏眸琼鼻被众人拥簇之人,容貌虽说算是碧玉但与这满座的姑娘们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没有其中一两位容貌惊艳。
林烬野微微拧眉:“你我…见过?”
这句话倒是让那姑娘气得脸发白,她身旁衣裙稍显普通的姑娘横眉道:“这位可是周相嫡女,林大人初入京都不知郡主大名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了还不前来拜见?”
郡…主?!
她自觉好笑失笑着,可那上扬的眼中光芒愈发冷厉,让那狗腿子都一颤腿微软。
林烬野端起酒盏微微抿了一口:“周相家的…嫡女?本官若是没记错,寿光郡主已然逝世多年。这位…算是何人啊?”
就算阿舅当年初登帝位需要周崇山的鼎力协助,才对他将郡主之位顺理成章赋予周锦姒头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锦姒眉头蹙起,她知晓这个活阎王的德行,倒也不与她计较。
反正,如今的郡主之位是她周锦姒的,而不是那死去没福气的长姐周锦也的。
她眉头微微舒展,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举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看似放低身段端起两杯酒盏朝着林烬野而来:“林大人,你我如今能够相聚便是缘分。这是去年阿爹新酿的桑葚酒,我也赠予你喝一杯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桑葚酒?那可是周相亲酿!”
那侧的郎君们虽说杯觥交错、把酒言欢的声音很大,但一听‘桑葚酒’倒是都安静了不少。
有人只觉不可思议:“谁能喝上周相的桑葚酒那便算是周相的门生了,周郡主竟然赏脸镇抚司的人?”
林烬野目光沉了沉,她如今被周锦姒小小的一杯酒推至风口浪尖之上,这酒她只怕难以推脱。
看着步步逼近的周锦姒,想来她也不至于蠢到光天化日之下给朝廷重臣下毒。
那这杯酒的目的,定然另有其他……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酒盏里面盛着晶莹的美酒,馥郁的酒香轻轻一闻便能让人心旷神怡。
林烬野百毒不侵,倒是很想晓得周锦姒唱的哪一出戏。
索性将酒杯接过,一饮而下。
周锦姒勾起满意的笑容,她将那酒壶放置在林烬野桌面上:“这酒,林大人觉着如何?”
“齿颊留香,是难得的好酒,多谢周姑娘。”林烬野自顾自为自己斟满酒。
没几杯,她自觉并无任何异样,但发觉周锦姒看来的眼神之中的古怪方顺水推舟倒了下去。
“呀!”周锦姒惊呼道,“小林大人这是醉了?”
周锦姒起身看向自己的婢女道:“将小林大人扶至厢房内。”
林烬野被人扶起,她睁开眼转过身看向倚靠在屏风看热闹的纪翎,她眨巴一下眼后嘴里念念有词:“喝…继续…喝啊!”
纪翎收起折扇忽而垂眸轻笑。
担忧她做什么,该担忧担忧那些人才对。
被人带去一间厢房小憩之时,她开始逐渐发觉口渴难耐,面颊生红,可周身并无旁的感觉。
林烬野为自己倒水后,忽而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她迅速躺在床榻之上,只听传来几声窸窣:“若非她生得有些好看,阿爹再如何劝说我都不会做的!”
一声娇柔的女声传来:“阿兄别磨蹭了,一会儿我便带人前来揭发她的丑事。”
待门被关上,屋内没有点蜡烛略显昏暗。
周瑢将腰带解开看向床榻之上的林烬野,不知怎得看到她时本能地发怵。
便是在这等男女之事上,发怵的更为严重。
他咽了咽唾沫,心如死灰走向床榻之上,俯身看向林烬野时。
骤然,她微微抬眸目光虽说涣散但那一眼就能将周瑢吓得一哆嗦。他又想起在诏狱之中被她几番恐吓时的担惊受怕。
但不得不说,虽说这位风声鹤唳的小林大人平日里威风凛凛活像个母夜叉,但这身材着实是令人垂涎欲滴。
尤其是如今绯红的桃腮,更显娇媚。
周瑢将手慢慢搭在林烬野腰上,妄想俯身吻上她的香唇之时,而瞬时……
他只感受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以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林烬野将被子捂住他的脸,拳拳到位,屋内传出惨叫不止。
“敢觊觎本官?你胆子不小啊!”
周瑢本想出声,霎时林烬野翻身攥紧拳头将人按在被衾之内狠狠朝着脸部揍了一拳:“今日本官倒是叫你知晓何为…”
她清晰的感受到牙齿掉落,以及内里之人气息逐渐微弱,便是连叫喊声都愈发减弱。
林烬野扬拳狠狠落下:“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一拳之后,周瑢如一摊烂肉再也没了动静。
林烬野轻笑一声,下床揉了揉手腕,她心中有度量自然是明白周瑢不论如何也是周崇山的儿子。
当朝右相爱子如命,若是当真打出了个好歹只怕是要一番为难。
而方才,林烬野的力度只用了三成,看似伤得不轻实则都是些皮外伤。
更遑论,居然有人敢在承平侯府对醉酒的朝廷命官图谋不轨。她林烬野就不信,周崇山会用周府的名声来与林烬野对峙。
而此时的周锦姒正四处叫嚷着:“我家阿兄不见了,听说醉酒莫不要被不长眼的奴婢给带去林大人的厢房呢可就不好了。”
一听此言有人心怀不轨,有人只想看热闹,不久便聚集着乌泱泱的众人前往厢房。
周锦姒方欲推开门,正巧一声巨响,门被林烬野一脚踢开吓得她花容失色。
“林…林大人?”周锦姒一愣掩唇,不敢置信道。
林烬野眸光如同淬了毒:“怎么片刻不见,周郡主便认不得本官了?”
“怎会呢?”周锦姒面色如灰,她焦急地往内里看去,“不知…我阿兄可在这里?”
“郡主这是何意?”林烬野揉了揉手腕,扫视一眼门外乌泱泱看笑话的众人以及在人群末端的纪翎。
“呀!”林烬野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方才有个不长眼的,妄图来玷污本官名节,本官给他按头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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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烬野看向周锦姒眉眼间漾着一抹诧异,声音微扬:“莫不是…这里头妄图玷污女子声誉的是…是周大公子?”
众人一片哗然。
谁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对朝廷三品大员行…行这等龌龊之事?若当真闹到陛下面前,只怕是免不得遭罪。
周锦姒气得面色煞白,本以为今日是来捉野鸳鸯,没想到被林烬野摆了一道。
“应当不是我阿兄,听下人说,我阿兄已然回府了……”
林烬野顺水推舟道:“竟然不是周大公子,那…那便由本官将人直接押回诏狱审问其目的如何?”
周锦姒慌了神:“今日…好歹也是承平侯世子的生辰礼,何况亦是我带着林大人来的这间厢房,不想一时不察让林大人差点被奸人玷污声誉。不如…那人由我处置?”
内里忽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纪翎这时忽而启唇负手欲前往内里:“这声音倒是好生耳熟,本王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大胆敢觊觎到北镇抚司指挥使头上?”
在场诸位大多都是明眼人,自然是知晓内里之人十之八九是周瑢。
只是如今碍于他有个位高权重、能拿捏人生死的爹,只当是充耳不闻:“此事便就此作罢了吧,散了散了。”
众人散去后,见纪翎仍旧没有打消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周锦姒忽而啜泣道:“阿翎哥哥…你回京都已经这么久了,居然还未来同锦姒说过话呢。”
这一声‘阿翎哥哥’让纪翎头皮一麻,他看向周锦姒道:“我们…见过?”
她顺势攥着纪翎的手往一旁而去,眼中泪光楚楚动人:“王爷怕不是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婚约。”
婚约?哪门子的婚约?
见纪翎不语,她面上浮上娇羞道:“曾经周家与纪氏订过一门婚约…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纪翎猛然转过头看向林烬野,发觉她眼中并未任何波澜,甚至还有些许看热闹的松弛。
当初的婚事,确有其事。
但与北境王订小辈婚约的是永昭长公主,当初永昭长公主为了稳住纪氏巩固少年帝王的皇位。不惜让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与纪氏的子嗣订下婚约。
而不知这周锦姒怎么兜兜转转绕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但……若是当真仔细算来,如今纪氏小辈之中能够与周锦姒相配的貌似当真只有他纪翎一个。
纪太师唯一的儿子已然成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纪太后的儿子先不论是皇家血脉,但也是死在了当初十三年前的逼宫谋反案中。
他认真解释道:“当初那门婚约,只是长辈们说来的玩笑话,想来如今周相定然已经忘却了,周姑娘不必当真。”
周锦姒摇摇头道:“我阿爹说了,若是我愿意那便还能算数,只要王爷此行彻查案子顺利回来那便重新与纪太师商讨此事。”
想来这般芝兰玉树的郎君谁能不喜欢呢?
旁的妙龄女子喜欢,周锦姒自然也是喜欢的。
纪翎轻咳了一声,将周锦姒如玉葱般的手撇开,他沉声将话说重:“姑娘自重,本王这些年浪荡惯了,温香暖玉日日在怀,只怕难以配得上周姑娘。这婚事嘛…竟然是陈年旧事那便不如随风而去,姑娘何必介怀?”
他再转过头时,林烬野已然离开不知去向。
而周锦姒不依不饶,抓住纪翎的衣衫便是不肯放手。
纪翎对周锦姒的印象很浅,方才宴席之上他觉着周锦姒就是个蠢笨的女娘。敢对朝廷三品重臣下药,若是当真被人抓住了,她的名声也就葬送在了自己这些肮脏手段之中。
可如今周锦姒恰巧能够抓住时机,不仅分散了众人主意,还让下人能够将里面的周瑢给悄无声息转移出去。
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看似弱柳扶风一心情爱的小女娘,反而叫纪翎觉着有点意思……
37. 第 37 章
见众宾客已然散去,林烬野便找到阿舒与百里欲道别离开。
“今日在你府上闹了一出,是我的错……”
叶舒已然换上素净衣衫:“那周瑢本就该打,居然胆敢觊觎你!”
“此事关乎右相,你不怕引火上身?”林烬野哑然。
百里笑道:“周锦姒不是说了吗,她阿兄已经回府了,那被林大人打得就是旁的无耻之徒。阿舒还怕什么?”
林烬野陪着两人去灵堂上了一炷香后,便离开了。
刚踏出府门,便被人叫住。
“林大人,此事我可也算得上功臣,”来人揶揄道,“怎么?也不请功臣喝一杯?”
“不是在同旁的小娘子在叙旧么?这么快就舍得下温香软玉了?”林烬野将那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纪翎见自己的马车已然停在侯府门外方道:“不过是拒绝她的说辞,不如顺路送林大人一程?”
“纪少卿送我一程,不是为了诓我的酒?”林烬野嘴角弯起一抹清浅的笑。
纪翎眼眸凝聚着一束光,他轻歪着头看向林烬野时眸光格外亮:“算是为求林大人之后的照拂吧。”
小也轻颔首,轻车熟路跃上马车。
林烬野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雪松味:“纪翎,我倒是愈发看不透你了。”
“我若是你,应当与我避嫌才对。你如今在大理寺,便是周相的人,为何还与他们对着干?”
纪翎呼吸平稳,眼角漂亮的小痣在他落下的那一眼中显得十分暧昧。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入大理寺本就并非我愿,与周崇山也只是虚与委蛇罢了。”
见林烬野并未接话,他陡然说道:“与…与周锦姒也是不可能的。”
小也忽而轻笑出声,她圆眸之中好似泛起波澜般:“你同我解释作何?”
纪行舟微抿唇,碰上那道目光之时心跳骤然急促跳着。
“我……怕你同阿羡乱说。”
小也因药劲未过,桃腮还是发烫的,声音比平日里更为娇软:“我又不是多嘴的人…”
忽而,因这个时间段京都城车马总是会堵塞一段。
商陆勒紧缰绳之际,马车内部过于晃荡以至于纪翎一个没扶稳结结实实往林烬野身上跌去。
两人温热的气息就这般交织在一处,眼眸汇集处隐隐约约有什么在缓慢滋生着。
纪行舟深邃的眉眼逐渐离她越来越近,小也气息慌乱着……
那片刻的交融好似将二人之间的无形的距离不知不觉间消弭殆尽。
林烬野率先别看眼,她平复下自己的呼吸道:“商陆,怎么驾的车?”
商陆表示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扣手。
两人一路上便再也未说过话,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便是连林烬野这般从来对感情之事格外迟钝的人都能发觉出些许不对劲。
她可以百分之百保证自己对纪行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虽说他生得的确是恍若仙人。
但她方才慌乱一定一定是因为周锦姒给她酒里下的药!定然如此!
但小也自持就是个凡人,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有一道伦理枷锁难以冲破。
不如,老老实实划清界限罢了。
下车之时,林烬野敛了性子老老实实在车上同纪翎行了一礼道:“小舅好走。”
纪翎愣在原地,缓了许久,他问道:“她…方才唤我小舅?”
“是啊,主子当高兴吧。”商陆老老实实点头道。
是啊,他该高兴的。
纪翎捻了捻手中残余的温热道:“罢了,回府。”
翌日,因明日林烬野便要启程前往姑苏彻查铜币案,今日得诏入宫面见圣上。
刚入宫时,方见迎面而来满眼怒火的周崇山。
林烬野正在卸刀,周崇山看向林烬野眼里的火好似要将她吞灭般道:“初生牛犊不畏虎,你可搞清楚谁是虎了?”
林烬野行礼道:“下官只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昨日下官在承平侯府之中遭遇奸人妄图玷污女子声誉,此事想来也传入周相耳里了。”
“是,”周崇山阴恻恻道,“本相只是劝诫林大人当好自为之,若是当真动了老虎一根毫毛,只怕…是要落得粉身碎骨都难以抵消老虎的怨气。”
林烬野看向周崇山离去的背影,心中忽而畅快她行礼道:“下官,谨遵周相教诲。”
可她是个很贪心的人,若只是这样,还远不够平息当初周崇山活埋她与阿娘的怒气!
被曹内臣引入书房内时,她看到两侧屹立的侍卫身上甲胄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方问道:“公公,这些护卫是殿前司的人?”
曹内臣颔首道:“指挥使好眼力,如今殿前司同禁军皆在御前护卫陛下。”
“城防呢?”
“换成了殿前司的人。”
曹内臣将林烬野拉住附耳低声道:“陛下顺手还一连带铲除了许多有异心的宫侍。”
意思便是,今日说话大可安心。
拾阶而上之时,那门前屹立的护卫面上戴着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模样,林烬野妄图通过那令人惧怕的面甲之下看清他的长相。
却始终无果……
曹内臣提醒林烬野道:“指挥使,陛下让您直接入内。”
罢了,林烬野入殿内,并无旁的宫婢侍从:“微臣叩见陛下,问圣躬……”
林云祯甚至并未抬眸:“起来随意坐,就朕一个人,还装腔拿调的做什么?”
“陛下,微臣见这殿外戴面甲之人很是眼生,不知他是何人?”林烬野起身直接随意坐在一旁软垫上拿起珐琅瓷盘里摆放的诱人糕点。
林云祯一听这话抬眼看向林烬野道:“味道如何?”
小也点点头嘴犟道:“还算不错,没我师父做的好吃。”
“这是安殿帅做的。”林云祯不着痕迹笑了笑。
小也眉眼微微一愣:“原来姓安,陛下何时认识的人?就这般放心?”
“天机不可泄露。”
林云祯将笔墨搁置下拿起桌面上的纸张端详,对小也招手道:“过来看看。”
那纸张上陛下豪迈磅礴的字迹上书写着两个字:承宇
林云祯眉眼含笑:“贵妃快要生产了,若是诞下皇子,这个名字如何?”
“云霏霏而承宇,是个好名字。”
贵妃从前也有过一胎,只是可惜…没能顺利诞下,反而落得终身的病痛。
陛下为其悉心调养多年,好不容易时隔十载终于又有了一胎,陛下专情后宫除了纪皇后便只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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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一人。
而这一朝天子膝下并无子嗣这也是另众人担忧的地方。
若是能成功诞下皇子,那必定是稳固江山稳固民心的好事。
林云祯微挑眉看向林烬野道:“朕听说昨日有人妄图毁你清誉?”
“微臣过于鲁莽,愿领罚。”林烬野想都不用想直接跪下,周相前脚刚走后脚便将自己传召入宫中定然是为了降罪昨日她痛打周瑢一事。
林云祯手中的翡翠佛珠随着他每一捻,都轻轻碰撞出声音,帝王沉声气压逐渐转低:“此番…”
他轻抬眸,眸中露出几番对小辈的欣赏:“你也算是成长了,算不得鲁莽行事。周瑢,胆敢觊觎你,自然该打。”
林烬野骤然抬起眸,眸光之中略显不可思议望向帝王眉眼轻笑着。
“周相…没找您麻烦?”
林云祯失笑道:“周锦姒在众人面前说过,周瑢已然回府,这内里想要对你图谋不轨的定然另有他人。周相此番前来,的确是来寻你的麻烦。”
帝王将桌面上的折子递于林烬野。
她展开匆匆浏览直到绕过前面的客套问候话语后,直到扫过那一行隽秀字迹“林指挥使已及笄,朝中诸多大人对其倾慕有加……”
林烬野脸一沉:“其心可诛啊,他这是想要将臣以婚嫁大事赶下这个位置?他们这哪里是倾慕臣?分明惧怕臣。”
“他算我何人?凭何替我谋划终身大事?”林烬野越想越气,“便是臣终身不嫁,他也管不着!”
林云祯笑道:“朕同周相说,若是流民之事安顿好了那便再去着手协同南镇府司彻查户部一事。”
林烬野心中的怨怼消散一半:“难怪那老头儿一出来,怒气冲冲想要将臣扒皮抽骨一般。”
“但…”林云祯话锋一转,“周相有句话说得对,旁的女子大多及笄后便已婚嫁,你都十八了可有什么人入了你的法眼?”
林烬野眼里格外炙热,如同她澄明的心一般:“臣一片赤诚之心之中皆是为苍生黎明与我朝清明盛世,哪有什么闲心还去在意男女之间无用的小情小爱?”
“你这话,是在含沙射影朕?”林云祯假意板起脸,毕竟朝中风言风语他也不是没听过,都说如今的陛下是情圣。
便是贵妃娘娘在孕中也照样日日宿在坤宁宫,一下朝哪儿也不去就去寻贵妃用早膳。
“陛下重情重义是这世间难得的好郎君,臣也想寻同陛下这般钟情一人的郎君,”林烬野叹息道,“可…奈何着实没寻到,那索性就先投身于苍生百姓之中。”
“此事朕只能替你压下一阵,若是当真有许多官员有意与你,朕难以违背众臣意愿。”林云祯一顿,“况且此事也并非坏事,你身侧若是有一个能无条件支持你、信任你、疼爱你的人,是朕与你师父都愿看到的。”
她欲启唇辩驳时,林云祯忽问道:“明日便要出发前往姑苏,可打算明早去一趟紫竹别院?”
林烬野颔首道:“这是自然,此去只怕是要许久不回京都定然要同两位师父道别。”
二人闲话片刻后,因贵妃娘娘身子欠佳来请陛下过去,林烬野方退出殿内。
她看着迎面走来巡视宫中一身甲胄身姿挺拔的安殿帅,她凝视着在面甲之下的眼道:“安殿帅,是哪里人?”
38. 第 38 章
安殿帅顿住脚步,转身示意身后的殿前司护卫继续巡查。
“吾乃颍州人士。”
“安殿帅好手段,能够入京都成为天子近臣,”林烬野伸手想要将那面甲摘下,被安殿帅率先将其手握住。
好似能够预判她的想法似的,这人…深不可测。
若不探清底细断然不敢就这般轻易将其放在陛下身旁,虽说有禁军掣肘但到底还是不能大意。
林烬野微眯眼:“安殿帅在陛下近前侍奉,日日戴着面甲作何?”
安殿帅声音听不出情绪,因面甲厚重传出来的声音更是已然变形:“正如林指挥使所说,天子近前侍奉之人自然应当深不可测,除了陛下无人能窥探本帅相貌。”
见林烬野并未死心,直接道:“林指挥使一心为陛下安危,处处小心谨慎之心确是难得…”
他往前一步,甲胄随着他的举动发出沉闷的声响:“本帅与你,是一条心。”
未待林烬野反应,他已然离开。
曹内臣赶来送林烬野出宫道:“小林大人,老奴方才瞧见是与安殿帅打过照面了?”
“公公,这人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能不留心,”林烬野沉思片刻后将腰间的自己的印信交于曹内臣道,“若是发觉此人有异心,立刻前往镇抚司寻何川让他带人护驾。”
曹内臣将印信放回林烬野腰间:“老奴知晓大人一心为陛下安危,但安殿帅可信。”
也不知道这安殿帅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当真能够信的人无非就哪几个,而这突然冒出来的安殿帅如何能轻易信之?
她出宫之时路过京都繁华的市集菜市,正巧碰见一卖菜老伯摔倒在泥坑里。
“算我求您,给我药吧…我儿要不中哩…”老伯苦苦哀求蜷缩在地上任由人拳打脚踢,“这钱是我卖菜攒的,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那药材商道:“用□□来招摇撞骗,给我滚!莫要耽搁老子做生意!”
林烬野翻身下马,上前将拨开那些围困住老人的壮汉,将其扶起:“没事吧?”
那商贾见来人身着官服,腰上的玄铁令牌之上刻着‘镇抚司’,瞬间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小…小的参见大人。”
林烬野英眉拧起将老伯护在身后:“何故打人?”
那商贾道:“大人,这人奸诈是用□□诓骗小人的药材。小人这是小本买卖,若是人人都以□□来换药,那…那小人明日就饿死了!”
林烬野呵道:“那你不知好好同老人家说便是,为何动手?”
商贾着实委屈:“与他说了不听,直接将药材抱着就跑,小的…小的这才动手。”
林烬野蹲下身看着地板之上散落的铜币,虽说乍一看确是官印无二,但稍微反转至侧面便着实□□无疑。
“朝廷不是命户部前来缴收过市面上的□□么?怎么市面上竟还有人在用?”
“户部的确派人来清缴过,但这□□就像是源源不断,如今许多门店都索性只收银钱与银票了。”商贾老实回答道,“我原本是瞧这老汉可怜才破例收的铜币,谁可想刚一验便发觉收了假的。”
那老伯头已经磕破皮,他哭着抱住林烬野的腿道:“求大人救命,小人儿子缺药了…大夫说要是再吃不上药只怕就要死哩!”
林烬野直接扔给那商贾一个银饼:“一个银饼能换多少老伯要得药?”
“回大人,能换五十包。”
“去包好为老人家送去。”林烬野微微哽咽,这底层百姓如同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几个铜板便能失去一条人命。
林烬野将老伯扶起,本想将钱囊中的银饼都给他,但看到周围青年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后骤然收回了手。
她对老伯说道:“老伯,往后你的菜都送往镇抚司吧。镇抚司都买了,日后若是还缺药便去找镇抚司的人,他们都会尽自己所能帮你的。”
林烬野离开时,老伯对着她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草民王二小,叩谢大人恩典!”
这句话,好似为她注入许多力量,但不知怎得…
她的眼中倏然入了风沙。
那风沙是万千黎明的呼唤与被吃人世道煎熬时的声吟。
她孤身一人所能做的不多,但也希望自己展翅之时能够稍稍平息那围困住泱泱万民的风沙……
林烬野吩咐何川日日盯紧宫中,一旦有躁动立刻戴上镇抚司的人入宫救驾。
走时同镇抚司众人吩咐道:“往后,王老伯会日日来给镇抚司送菜,菜钱从我的分例中扣便是。他是苦命人,若是说他儿子没药吃了,便从我的月银里扣去为他抓药。”
何川道:“大人,我也愿出一份力!”
众人道:“是了,从大家份子中扣去便是,能帮一把的就帮一把。”
……
翌日,镇抚司三位千户带领人早就前往姑苏城附近探查消息,阿垚与阿竹自是与林烬野同行。
而纪翎则又是只带上了商陆一人,与三人一路。
先是前往紫竹别院同两位老师用了早膳,道别后几分便匆匆赶路离开。
姑苏城离京都便是快马加鞭不停歇都得没日没夜跑整整七日,若是稍有停顿休整便得往十日以上。
更何况,他们一行人有一个拖油瓶小累赘。
纪翎身子不好,就算阿竹给的药日日用着,也早已伤了根本,恢复不到从前那般肆意纵马的日子。
林烬野只得让阿竹与阿垚去前方探路。
小也勒紧缰绳放缓速度撩开马车的帘道:“叶濯死在离京都三十里的郊外,咱们今日便要抵达那悬崖之处,你可受得住?”
“嗯,无妨的。”纪翎靠在那软枕之上,衣衫略微凌乱因盛夏时节便是那吹来的风中都是黏腻的热气。
正午时分,烈日灼灼,因官路宽阔并无什么遮挡的林荫。
林烬野早已汗流浃背,因师父几次三番叮嘱自己要护好纪翎安危,若是纪翎此行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是要回来与自己拼命的。
因此,这骑马速度着实慢得与行人无异。
但凡恣意纵马还能感受凉风,略微解暑。
纪翎撩开帘子,他皮肤仍旧白皙得如同羊脂美玉,不染尘土半分:“外间着实炎热,小林大人可要上车避暑?”
很快,林烬野入内,看到自己的手背与纪翎的手背形成鲜明的色差。
她瞥见案几之上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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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案宗道:“姑苏是康王的地界,当初逼宫谋反案中唯独他与颍川韩王全身而退。”
纪翎拢了拢衣衫正襟危坐道:“市面上流通的假铜钱定然是从姑苏铜矿而出,此事与康王撇不开关系。”
“他们的人能够在京都地界上将人灭口,自然是与京都之中位高权重之人有所勾结。”林烬野垂下眸子,她那日在承平侯府中见过叶濯之子。
模样很是乖巧,听话的跪在双亲灵堂前,百里蹲下问他怕不怕。
阿满摇摇头,抚摸着父母的棺椁道:“这是阿满的爹娘,阿满不怕。”
年幼丧双亲之苦,林烬野也体会过,纵使周崇山没死但与她而言她的父亲和死了无异。
但,阿满比她幸运一些。
最起码,他的父母亲都是疼爱他的。
小也记得,叶舒曾说阿满的名字是阿兄所取。
叶濯求的不过是,小满即万全。
只求他平安喜乐顺遂一生,小满足以。
与世人而言,何尝不是如此呢?
见林烬野陷入哀伤之中,纪翎轻车熟路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我们一定能够为叶濯找出杀害他的真凶,为他报仇。”
林烬野望向他道:“不仅为他,也为他心中挂念的众多被□□坑害的无辜百姓。”
“林大人心怀天下,是难得的大义。”
纪翎曾说褚羡将她养得很好,便是因此。她昨日行侠仗义之事传遍京都街头,纪翎觉着她同十二年前的他们很像。
可如今,他们都被这官场条框裹挟着,那面上伪装的面具好似装得久了便再难撕下。
他心中万分感慨,眸中骤然聚着一团湮灭许久的火光。
纪行舟抬起手想要朝着那莹莹之火触碰去…
小也正巧别过头望着帘外青山叠峦喟叹道:“我们此行离开京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舒。”
纪翎蜷起手指:“叶三入都察院,并不能直接坐上他阿兄曾经的位置。你是怕都察院群龙无首之时恰逢群狼环伺?”
林烬野垂下眸,她入朝时间虽短但这短短月余便足以让她参透许多事:“难免之事,都察院位列三司,当初叶濯兄长以己只身为其撑起一片澄明之地。如今叶濯已死,他的手下能有几人还守得住自己的清明志?何况阿舒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了。”
“会好起来的。”纪翎不自觉间,心中露出几分对他们的心疼,将手顺其自然地放在林烬野头上。
见她骤然抬起眸子,眉眼间许多不自在。
他感到几分尴尬,清咳一声方将那手僵硬着放下,拿起长辈说教的腔调:“想当初,我们似你们如今这年纪,也曾经历过种种叱咤风云…”
林烬野悄然将位置挪开一寸,她启唇:“王爷不如同我说说康王,当初逼宫谋反案,他与韩王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莫非,阿舅当真相信他是被废太子逼迫才趁外祖病重举兵造反的?”
他沉默片刻唇被抿成一条直线,眼眸之中好似一点点渲染开当初他们三人凯旋而归时京都城外饿殍满地的场面。
那时的他们是废太子一行人从未料到的变数,不然这天下也轮不到林云祯。
39. 第 39 章
延武二十八年末秋,延武帝驰骋疆场半生换来的是大晋国土万里,也换来他年迈之时身体病痛缠身。
皇太子林云启纵使是皇后嫡出长子却并非是延武帝最为疼爱的皇嗣。若说陛下众多儿女中最为疼爱的便是永昭长公主。
但身为女子对皇位并无任何威胁,□□宠正盛的端贵妃膝下所出三皇子林云骆可谓是他岌岌可危太子之位最大的障碍。
得知父皇病重,林云启欲前往侍疾却被帝王以国事为重之由无情拒绝。
可林云骆却能日日侍奉在父皇身侧…
他攥紧了拳头,朝中议论换储之事并无空穴来风。
可林云启深知自己一举一动皆受谢太傅掣肘,难以在此事举兵谋反。
因皇后将太子虎符皆让谢太傅代为保管,可此时,谢太傅家中老母突然过世,太傅才将虎符交还于太子。
临行前,谢忪语气深重道:“殿下如今只需按兵不动,莫要听信奸人谗言,纵使陛下看重三皇子但自古立长不立幼。若是当真陛下动了换储君的念头,都察院御史也不会轻易答应,届时殿下还能以……”
林云启打断道:“老师,您安心归家去吧,本宫自有分寸。”
谢忪离京后,林云启摩挲着手中虎符看见阴暗处披着斗篷而来的人:“本宫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
“臣,预祝殿下得胜归来。”
林云启琥珀色的瞳孔里反射着阴险的光芒:“我那几个弟弟可都埋伏在京畿了?”
那人轻笑着:“殿下放心,诸王已潜伏在京都周围,城防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二殿下手中的禁军和三殿下手中三营的人妄想与您抗争,那便是以卵击石。”
林云启缓缓抬起眼眸看向那人潜藏在阴暗中的眼睛:“阿姐与小寿光可平安安顿好了?此事断断不能波及到她们。”
“殿下安心,公主与郡主平安无事。”
延武帝女儿很少,便是到如今能够长大成人的只有永昭一人。
永昭长公主是林云启亲眼看大的,最为懂事可爱,是整个阴冷的皇宫之中难得的温暖慰藉。
如今大局未定,胜败难料,前途莫测,林云启能做的只能保证自己所在乎的人不会被此战波及。
“听闻小黄门传出来的消息是陛下如今已然不省人事,却悄然留了一道圣旨于宫内,殿下若不趁早但凡陛下驾崩圣旨宣出…只怕我们都是回天乏力!”
林云启屏退众人,只留自己于殿内,他秉烛翻找三十余年的人生之中,父皇赠予他的生辰礼。
只可惜,一个小匣子足以,当真算是寥寥无几。
他自小便羡慕诸位弟弟与父皇之间那份父慈子孝的情意,尤其是年年生辰宴上一家团聚在宫中欢声笑语的日子。
可他生来便因是太子入住东宫又因母后是北境王长姐,处处生怕行差踏错。
父皇面对他时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他很明白父皇与母后之间并无情意,不然为何这么多年母后宁肯青灯古佛也不愿回宫中长住。
所以,林云启不愿意自己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与父皇的冷漠,一朝之间被旁人轻而易举的代替。
那他便是这天下最大的笑话。
翌日,宫门大破,太子林云启举兵踏平宫门,剑指天子寝殿。
禁军吴统领怒喝道:“太子殿下这是要举兵造反么?”
林云启手持虎符与东宫太子印信,目光灼热看向统领:“本宫听闻三王林云骆意图不轨,胁迫天子不让陛下面见诸位皇子与众臣相见,特持虎符前来为父皇救驾、捉拿三王林云骆!”
见他并无退让的举动,林云启呵斥道:“怎么,吴统领这是要同罪臣同流合污么?!”
因为这几日陛下的确接连拒绝除了三王的任何皇子、臣子觐见,这一番话倒是让禁军们纷纷犹豫不决。
正值这时,陛下身侧侍奉的公公出来道:“太子殿下这是误会了,陛下这几日身子不适又唯恐耽误国事,边疆战役不断若是诸位还要为陛下分心而导致国事耽误,这才只让三王殿下前往侍疾。”
林云启眼眸骤然巨变,拉动手中的弓弦对准太监胸口,人应声倒地:“奸佞之人,还在此处狡辩,若父皇当真平安无事那便应当让本宫亲眼一见才是!”
众人慷慨激昂,林云启身为太子并不是众多皇子中最为机敏出众的。但确是最为恪尽职守,东宫的灯时常彻夜燃起。
可太子以护驾之名行逼宫谋反之实,明眼人都是明白的。
如今朝中盛传太子之位恐有动摇,太子冷不丁来了这一招,只怕是生了要斩草除根的心思。
两方正欲大动干戈之时,忽而三王带领三大营驻守城内千人赶来,剩余万人由二王调令皆在城外与诸王对战。
林云骆厉声将手中长枪指向被众人围困其中的林云启道:“太子殿下这是要造反么?”
“贼人在此,先将三王擒住!”林云启的虎符所能调动的皆是驻守京都的精兵良将,只认虎符。
而林云骆三大营的兵难以负隅顽抗。
禁军保护陛下安危,特将陛下寝殿围住,严防死守让众人难以接近。
很快,三大营已然落了下风。
林云骆被林云启的人围困在内,林云骆妄图带着众人厮杀出重围之时……
林云启悠悠启唇道:“三弟,你看这是谁?”
那风中被人挟持之人正是端贵妃。
她钗环尽乱,衣裙已然染上地面之上的血迹。
“母妃!”林云骆睁大瞳孔顿住脚步,他自以为算无遗策提前将母妃移到别院,可没想到林云启居然仍旧能够找到自己的软肋。
“我儿快走!逃出去!逃出去…”端贵妃凝着泪水,她索性将那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的刀剑狠狠撞上去。
香消玉殒,只为保全儿子。
林云骆脑中一片空白,他忽然心中空落落的,早知……他就不该贪恋那一点依稀飘渺的权力。
早知,他就该听母妃之言待在封地,远离是非争端……
他眼神之中骤然汇集起恨意:“林云启,你欺人太甚!”
“本宫欺人太甚?”林云启怒道,“你哪一点能够同本宫比?你们一家团员相聚之时本宫在处理边疆战事;你在父皇身旁尽孝之时,本宫没日没夜处理南方水患!”
“林云骆,凭什么本宫要将心血、要将这天下拱手让人?!你不配!”
林云骆眸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他忽而仰天长笑:“原是为这个…你可知,父皇拟的圣旨上写的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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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启自嘲道:“还能是何?不过是我为废太子,你为新帝!”
“你错了,”林云骆泪水倏然落下,“那圣旨是父皇驾崩后令我永不入京!”
那一字一句如同敲碎了林云启心中的信念,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地,脑中嗡嗡作响。
林云骆怒吼道:“林云启,是你…是你一己私欲害死我母妃!”
经此一言,林云骆身旁的残兵败将以及禁军开始试图帮助他突出重围。
林云启抬起眸嗤道:“妖言惑众,将三王活捉者本宫重重有赏!”
而届时城外余留的三大营皆被诸王剿灭,入京城赶赴皇宫之时。
韩王与康王断后,得探查来报二十里外七殿下林云祯带领的五万北境军凯旋而来。
诸王集结兵力不过三万余人,虎符传召留京都精兵六千人。
此番众人能够自京畿杀入京都想必是前方禁军与三王之人兵败,那他们便是乱臣贼子。
如今太子一党对抗七王手中的北境军可谓是蜉蝣撼树。
东宫那位疑心深重,往后在他手底下只怕是难以生存……
如若他们倒戈七王带兵平叛,那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瞬时,康王、韩王勒令手下将肩膀处标记同党的红绸扯下,他们清点了人数大抵还有五千人。
韩王看着被乱军砍杀的二哥尸身以及偶然折返回京的侄女长清郡主,他对同胞兄长康王道:“哥,我不忍心让二哥与小长清就这般曝尸荒野。”
康王默了默,眸中透露着些许对弟弟过于仁慈的不屑:“带上吧,他们二人还有用。”
探子传信,大军压境了。
这大地逐渐颤动着,耳旁骤然传出马蹄声以及石子震颤着撞击地面的声音。
很快,尘土风沙被掀起,骑兵开路见往日熙来攘往的京都城变成如今这般尸山血海。
很快,林云祯立刻赶来看到四哥与八弟已经…
二哥与长清的尸身。
二哥平日里最为和善,从不轻易招惹旁人,便是弟兄们起了争执也都是他先站出来化解。
可…怎会如此!
林云祯耳边还响起自己出征之前,二哥怀里抱着小长清在城门外送他,二哥那时分明笑着说过,会等他回来喝一杯庆功酒!
他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声音发涩:“为何…会如此!”
林云祯本以为,他们这一代的皇子没有历朝历代的勾心斗角,他们素来都是最为和睦的…
他眼角落下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血脉相连至亲之人却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个年岁的少年郎,眸中闪烁的那一束亮光被眼前的场景彻底湮灭。
这是他十四年的人生中,切身实地感受过何为天…彻底阴暗了下去。
这一路,他做过最为懊悔之事,便是未曾让哨兵前去探路。
林云祯连夜赶路,就为庆贺大哥生辰…
如今变得多么可笑?
他来时,望着京都城外的云端处那一丝霞色蓬勃欲出,林云祯想过那应当是好兆头。
霎时,满地饿殍,每每踏上一步浑着血的泥土沾满衣衫。
这……不是家吗?
我…不是回家了吗?!
40. 第 40 章
风毛血雨,洒野蔽天。
纪翎与褚羡二人随后赶来之时,都不禁愕然住。
他们瞧见林云祯怀中被无数长矛戳成血窟窿的二王…
康王低眉叹息,抚摸着林云祯的发道:“七弟迅速整兵,我们一同杀进去救驾!”
此言一出,林云祯放下手中二哥惨死的身体。
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上马挥剑直指京都城。
因康王与韩王充当断后的作用,众人自当是安心随太子逼宫。
如今却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冲破数道防线后林云祯看见那昔日最为巍峨肃穆的太和殿门外是众多叛军。
可,那些叛军却都是自家人。
便是此刻,那站在云阶之上,挥刀将父皇寝殿前吴统领首级斩下的人竟是大哥。
直到见到这一幕,林云祯脑中嗡然作响,他失声笑了出来。
看向吴统领死不瞑目的头颅碌碌滚在那血泊之中。
林云祯眸光霎时彻底熄灭,他垂下眼身旁两位挚友护他左右,他拾阶而上凝视着大哥向来宏伟的背影:“大哥,为何要这么做…”
“好小子,”林云启嗤笑着转过身,“本宫算无遗策唯独算漏了你会提前归来。”
“大哥下一步是要做什么?”林云祯眼中落下泪,“大哥是要逼死父皇吗?算小七求您了,收手吧!”
“收手?”林云启垂下手,刀尖滴落着的新鲜血液连成一串滴落在地。
他倏然瞳孔睁大看向林云启道:“小七,都是他们逼我的!父皇身子这三年每况愈下,皆是我这个东宫太子处理政务!本宫为朝政宵衣旰食如若被旁人横叉一脚那本宫只会是一场笑话!”
林云祯愣在原地,他看到不过而立之年的长兄转过头时满鬓灰白的发时,他又该怎么开得了开口呢?
但…他起兵谋反就是不对!
先将其活捉往后慢慢劝说就是,反正这皇帝他林云祯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去做。
他打这一仗得胜归来都想好了要找父皇讨要一块南边暖和的封地,因为他的姝儿怕冷。
还想好待封王之后,娶了姝儿为王妃一辈子就窝在封地生一双儿女便够了。
但这些愿景好似都会落空…
林云启杀红了眼,他眼尾猩红一片颤抖着身子狂笑一阵后道:“退路已绝,成王败寇,生死自负!!兄弟们,杀!”
北境军骁勇善战,皆是在数不清与鲜卑族的战争中锻造出的以一敌百。这些亲王府兵岂是他们的对手?
就算虎符能够调动的兵尚有,但又如何抵得过五万北境重甲?
生死、输赢,不过片刻。
林云祯自高台下俯瞰自己手足弟兄们被乱刀砍死时对上他那怨怼愤恨的目光。
林云启的人想要劝说太子逃跑,留得青山在,总会东山再起的。
只是,如太子那般骄傲自负的人,怎会一生都活在被世人唾骂的阴暗之中?
他甩开谋士的手:“成王败寇本宫认,可本宫绝不做阴暗中的鼠!”
众人蓄力,四周埋伏妄图斩杀林云祯。
他身侧空无一人,纪翎与褚羡已然上场杀敌。
林云祯已推开门入殿内保护父皇安危,而此刻,一支箭矢划过虚空直直朝着林云祯而来。
瞬时,林云祯凌空一跃躲过此箭。
可骤然,四面八方开始不断有人持剑而来。
林云祯拔出腰间悬挂的宝剑,远处还有弓箭手不断调换位置发来箭矢。
不断的箭矢精准射来让他分心难以抵抗周围几位高手,逐渐他的手臂被箭矢刺破。
而纪翎与褚羡正在前方厮杀,而他孤身一人在空旷无人的殿内遭受东宫死侍的刺杀。
连夜奔波赶路导致的体力不济,让他逐渐落了下风。
只见,远处的箭矢直直朝着他眉心而来之际,褚羡赶到替他格挡。
褚羡手中的刀豁然一动长刀如挽花般,往那挥剑欲砍的死侍胸口而去,他一声怒喝道:“找死!”
他速度很快,一瞬间将林云祯向后推去袖中弩箭直直射向另一死侍。
他们的刀口淬了毒,林云祯站不稳忽而趔趄:“阿羡小心,他们剑上有毒。”
林云祯被褚羡安顿在侧,目前在殿中死侍尚有三个,必须尽快解决。
刀剑相碰之间迸发出的火星间,发出震颤之声。
褚羡厌倦了,他眉眼一沉,手腕轻抬将身旁之人一脚踹翻脚刀乍现直直戳穿身下死侍的喉咙。
他的手并未停止,袖中最后一支暗弩穿破一人胸口,手中的刀一刀封喉。
褚羡满意的挑眉,眉眼里盛了几分少年人的心高气傲。
他转过身欲为林云祯包扎之时,骤然房梁之上一跃而下一人,手中的弯刀妄图刺破林云祯的脖颈。
刀已然来不及出鞘,他心中一横抵挡在林云祯身侧。
骤然,刺骨的疼痛自腿部传来,那死侍的弯刀穿破了他的左腿膝盖。
“阿羡!!”
褚羡疼得额头冒出冷汗,殷红的鲜血随着那弯刀果断拔出汨汨流着。
剧烈撕裂疼痛并没有阻碍他将刀剑出鞘,褚羡只能趴在林云祯身上,豆大的冷汗不断冒出。
他眼中布满血丝,在那人举刀之时将手中的刀没过他的胸口。
那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胸口的窟窿,嘴角骤然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弯刀穿过褚羡的右腿。
那死侍嘴中不断吐出鲜血,嘴边的笑容并未散去而是愈发浓烈:“你…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
“碰”的一声,他重重倒地。
林云祯听到外间纪翎的呼唤声,立刻道:“阿翎,快来救阿羡!”
他气息已然紊乱,手臂处异样的痛感,以及不远处手中刀剑滴血的少年郎,踩着天边最后一点日光而来。
那一战后,林云祯只是轻伤,那毒蔓延的并不深只是稍加休息便能痊愈。
而那英姿飒爽战无不胜的褚大帅的一双腿彻底废了。
废太子林云启连同五王、六王起兵谋反,残忍戕害手足兄弟,在兵败之时自刎谢罪。
延武帝一直处于嗜睡难以清醒的状态,一日好不容易有了能够清醒的时间一醒来身旁竟然是林云祯。
他抬起苍老布满褶皱的手,看向自己的儿子道:“往后…这江山社稷…都苦了我儿…”
林云祯豁然明白原来处于昏睡中的老皇帝什么都知道,他颤抖着身子将脸放在父皇的手心:“父皇……”
延武帝气息虚弱,他眼角慢慢划过一滴眼泪:“都怨父皇…让启儿担负太多……”
“我儿…要善待咳咳…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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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匡扶社稷,”延武帝慢慢缓过来却已然是回光返照他望着这寝殿的奢靡,“这林氏万里河山,为父今日将它交于你手,只一点…”
他抬眼,眼中灰蒙附着在琥珀色瞳仁之上。
“择纪氏女为皇后…”
“父皇!我应了姝儿…”
延武帝抬手:“为父知道你有心仪之人,可如今鲜卑族新王来势汹汹全靠北境王抵御…若他一朝势大,又没了朕的压制…”
“父皇,不论阿翎尚在京都,便是此番北境王处处谦逊周到断然没有异心啊。”
“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今这大晋万里河山皆是延武帝与北境王年轻时厮杀而来,当初的大晋可谓是四面楚歌,周遭皆是群狼环伺。
可,延武帝太过明白自己的挚友不会做觊觎江山之举。
但,纪家人呢?
他见识过北境王的兄长以及自己这位皇后的野心。
如今要将方十四岁的林云祯推上帝位,若无纪氏鼎力支持,驻守边疆。
这山河断送无非一朝一夕的事。
林云祯妥协了,他这人过于重情重义,心太软不适合做皇帝。
延武帝也从未想过到最后,竟然是自己的小七登了帝位。
这又怎么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小四心思太深,心狠手辣,若他登基只怕小七难以苟活下去。
而小八胆小怯懦,万事听从于他的同胞兄长。
而唯独林云祯,会在乎亲缘血脉,就算他已经看破了四哥与八弟的谎言,可他仍旧平安护送他们回到封地。
渡不成他一身狠辣无情帝王骨,那便渡他一颗垂眸观世音的慈悲心。
这就是身为一个父亲,一个皇帝,为数不多能够为自己剩余的子嗣谋求的一丁点私心。
延武帝一夜之间失去了五个儿子,就算众人不说,可又有什么能够瞒的过在帝位二十八载的皇帝呢?
他已经难以说话了,他投向林云祯的视线伴随着无声无息落下的泪。
儿啊,就当是让父皇…最后再算计你一回吧。
半生戎马兵戈、喜怒不形于色、稳坐江山二十八年的皇帝,曾是林云祯心中最为伟岸的身影也终于……
在这末秋里随着一场彻夜的秋雨消散在风中。
…………
忽而,那风好似带着轻抚,拂过她的面庞。
小也想外祖父了。
她记忆中的外祖是个不苟言笑却待她宽和慈祥,身上纵使沾染着浓郁的药味。
小也常被阿娘带去外祖父御书房中,因外祖父最为稀罕小女如今自己的小女生了个小孙女,更是稀罕至极。
不仅自她出生便赐下封号‘寿光’,还准允其在自己书房四处爬。
尤其是小也将那墨水抹在一朝天子的面上时,众人吓得直哆嗦,没想到小也‘咯咯’笑了一声惹得皇祖父大笑。
她垂下眸子看向腰间的锁月刀,这柄刀是外祖父年轻时征战沙场时常用的,后来因刀柄损坏一直放在外祖母寝殿中。
后来因她偶然翻出那柄带着功勋卓绝的锁秋月,外祖父命人修好刀柄赠予了她。
故而出入朝堂这般久,没有一个老臣认出这柄刀的来历。
纪翎忽而启唇道:“当年铸造锁秋月的名匠其实还铸有一柄。”
41. 第 41 章
“锁秋月的另一柄刀叫做——”纪翎将一侧剑匣中的刀刃拿出,“浕春雪。”
那柄刀刃剑柄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盘桓着的蛟龙。
刀面折射出凛冽的冷光,林烬野忽而怔愣住。
纪翎抚摸那刀面,寄托着无尽的思念:“这柄刀是我父亲赠予我的,当初我爹随先皇征战沙场时二人特意锻造的宝刀……”
他敛了眸中的哀思,抬起眼看向林烬野缓和气氛揶揄道:“也正是巧,这刀竟然到了我们手中。”
小也不禁展颜,她忽而发觉这车马行驶过于缓慢方撩起一点帘子看向偷听墙角的商陆,直直朝着他的虎背熊腰踹了一脚:“偷听墙角也就罢了,今日若是赶不到驿站耽搁了正事看你如何交代!”
直至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如泼墨般,他们三人方抵达驿站。
阿垚早已探查过地形,因叶濯之案未明,马车坠崖的地方被官兵把守,围禁寻常百姓出入。
众人提着灯与火把前往那处,现下已然入夜把守的官兵已经离开。
林烬野看着此处地形确是险峻,她蹲下身时脚边滚落的小石子让纪翎心头一颤立刻将她拉住。
小也蹙眉歪头看向将自己衣衫攥紧的纪翎,他被盯得不自在,将林烬野往内里拉住后。
方松开手掩唇咳嗽一声道:“你可当心些!”
年纪大就是啰嗦。
林烬野扬了扬下巴让阿垚将火把递给自己,在火光照耀下她瞧见那漆黑一片的崖深不见底。
她往前挪了一步伸头探去,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勾住自己的腰带。
林烬野轻笑一声,只觉男人就是麻烦。
借着火光看清那崖上长满的是藤蔓树木,她开口道:“若我是叶濯,此番回京定然能够猜想到有多少人想要杀他灭口,会选择走官道而非是这条依傍悬崖的路。”
纪翎手指仍旧抓住林烬野的腰带防止她失足,虽说这动作对于男女之间格外暧昧。
但身为她长辈又是朝中同僚,自然不能拘泥于什么男女有别上。
他沉声道:“除非,那时叶濯已经遇到追杀才会临时变道。”
“待明日,我想下崖看看。”
“中途历经下雨和官兵层层搜索都没有找到叶濯的尸身,想来线索已经没有了…”忽而纪翎意识到,“莫非,你是猜想悬崖之下有能够藏匿的地方?”
林烬野颔首:“连一点尸身残片都没有找到,要么他被野兽蚕食…”
要么便是叶濯压根没死。
纵马回到驿站后,阿竹已经为他们点好了一桌子的餐食。
饥肠辘辘下,众人一言不发专心埋头苦吃。
阿竹与阿垚因已经用过晚膳了,她方拿出药箱为纪翎把脉。
她收回手看向用饱饭后的纪翎面色虽说仍旧泛白但总归还是有些许红润的。
“王爷身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了,但是身体根本损伤只能慢慢养好身体。”阿竹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壶药丸,嘱咐他每日用药。
纪翎对着阿竹行礼道:“多谢阿竹姑娘,阿竹姑娘医术如此高超何必跟小林大人在镇抚司日日奔波?不如小王为你引荐入太医署?”
阿竹淡淡的眸光亮了一瞬,但望向小也时又慢慢摇摇头:“多谢王爷好意,小也如今初入官场身边必须要有值得信任的人,我不能走。”
林烬野心中倏然泛起难过,她将手搭在阿竹手上,往常她总是面冷心热。漂亮话也不常挂在嘴边,但日日不断为自己把脉就可见她心中是无比在乎小也与阿垚这两个家人。
她从来不曾想过要将自己的雄心抱负强加给身边人,但如今朝局未定,她不愿也不能让阿竹离开。
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床榻之上,小也同阿竹同榻而眠。
林烬野翻过身看向阿竹道:“阿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愿意入官场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小神医,待再过几年朝堂之事我能够得心应手自己应对,我一定让你离开镇抚司。”
“我知道,”阿竹弯唇,“你别被临安王的话乱了心神,如今我与阿垚跟着你可算是风光无限啊,明日还要早起别想了。”
次日,天光正好,浮云散尽,众人再次骑马赶往离驿站尚有几公里之处。
林烬野下马之时,那些官兵老远便瞧见打马而来之人玄色骑服,额间黑色的抹额之上镶嵌一颗珊瑚。
她高束的墨发在风中肆意飘动,鲜衣怒马原来不止能形容那些头角峥嵘的少年将帅之才。
这女娘亦可。
早就听闻过镇抚司崭露头角的指挥使是个女子,多半有些许不屑,但如今一见方能湮灭那些闲言碎语。
林烬野大步迈向众人,眼眸之中极具压迫感的审视让众人不禁低下头。
“大人。”
众人随后赶到后,纪翎下马车问道:“你们下崖之后什么情形?”
那为首的官兵格外眼见,一眼看到纪翎腰间的令牌以及他穿着打扮都格外富贵方明白这位定然就是那位临安王。
“回禀纪少卿、林大人,崖下因多日雨水早已将蛛丝马迹冲走,这崖下有野兽出没的痕迹,所以…小的斗胆猜想左都御史叶大人,坠落悬崖之后凶多吉少。”
林烬野道:“下崖有什么路径?”
那官兵一听林烬野想要下崖腿都直哆嗦,若是这两位在他这里出了个好歹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但碍于林烬野的官威还是硬着头皮道:“的确有一条下山之路,只是确实格外险峻,几位大人去不得,当真去不得!”
“少废话,带路。”
见纪翎要跟来,林烬野直接冷着脸抬手严词拒绝道:“纪少卿身子不好,你若不放心让商陆随我们去就行。”
纪翎见状愕然片刻后立刻道:“彻查左都御史坠崖案,乃是圣上着令让我们大理寺查,林指挥使多加阻拦这是何意?”
她见纪翎开始拿腔拿调来怼她,小也无语转身。
反正生死有命,管不了一点。
师父要打要骂,我也无力回天,是他非要作死。
直到他们一行人见到下崖的那陡峭且崎岖的泥泞峭壁路后,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也,心跳都加快了些许。
“大人当真不是小的要阻拦公务,而是我们百来个弟兄下山最终上来的才二十余人。这悬崖陡峭下方便是泥泞石坑,诸位何必非要……”
见阿垚二话不说将那麻绳系在自己腰上后意识到不对立刻道:“诶诶诶…大人这是作何?”
林烬野厉声道:“你竟然能活着上来,就一定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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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本事的,干脆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带我们下崖。”
众人以小兵开路阿垚与林烬野将纪翎护在中间,阿竹和商陆断后。
林烬野格外紧张,因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今日雨水附着在峭壁之上并未干透。
小也紧紧攥着纪翎的衣衫手臂,若非是师父临危受命要她保护好纪翎安危,她才懒得管。
余光之处便可看到那看不见底的悬崖,炎热的风随着众人越往下走越森冷。
纪翎的手都依然被小也掐肿,他轻声宽慰道:“我曾经好歹也是叱咤疆场的…”
瞬时,因未曾注意脚下崎岖凸起,失去重心。
千钧一发之际,林烬野同阿垚将其稳住。
小也心口至今都未能平息那急促的跳动,她拧眉吼道:“你不说话会死?”
纪行舟亦是惊魂未定,他垂下眉眼,眼尾露出些许红润:“我知错了…”
很快,下面的路逐渐开阔起来,又因一上午被灼热太阳的烘烤,昨夜的雨水也逐渐干透。
悬崖之下,荒草遍地,气息格外潮湿。
下面四处都是陡峭的崖壁,压根没有路也没有河水。
那么叶濯和他侍从的尸身一定会在这下面找到。
那官兵缓和过后,带着众人来到被他们标记之处道:“大人,马车残碎在此处。”
马车的确已经四分五裂,只剩下一个车架尚在。
纪翎看见地上有一些新鲜的野狼粪便道:“此处到了夜间是有很多凶兽猛禽?”
“回大人,确是如此。”
纪翎凝眸问道:“此处四面环山不能通向外面,你们都一寸寸搜过了吗?”
那官兵舔舐一番干燥的唇:“这片林子太大了,我们只在马车周围搜寻到叶御史的令牌和许多衣衫,那时天色已暗听到了狼的嚎叫声一时胆怯所以…所以我们便上去了。”
官兵见林烬野面色一沉,差点腿软跪下,他吞咽了一番道:“我们那时亲眼见到一只野狼叼走了一只…一只腿啊大人……”
此言一出纪翎望向林烬野,她垂着眉眼看不清情绪。
良久。
“说说落石。”林烬野负手而立,心中大抵已经明白叶濯兄长大概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官兵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土坡上的确时常滚落下些许落石,但两位大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落石能够将一辆马车直直带下悬崖!更何况悬崖旁今年年初才重建了围栏…按理说,是不会落下悬崖的……”
众人都不信是天灾人祸,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这就是一场意外。
所有的证据都被埋藏在了一场场大雨和那滚落下的落石。
因那官兵是驻守驿站的,林烬野问道:“那时你们可曾听到落石声?”
官兵点点头:“很大一声巨响,因那日要迎接左都御史回京所以我们都做好准备前来迎叶大人。得知叶大人转变道路走了这条路后,我们也是急急赶来生怕大人出了意外…”
他吞咽了一瞬:“可那落石满地都是,围栏也被撞开,若不是马车轮子卡在崖边我们都不知原是叶大人坠崖了。”
几人搜索后,欲离开。
倏然纪翎拉住小也的衣袖眼眸一抬道:“若那一声是火药呢?”
42. 第 42 章
是啊,若那一声巨响是火药炸开了石头呢?
官兵听此言,他忽而跪下来眼中热泪盈眶:“小人全家都受过叶大人的恩惠,他是一个清廉爱民的好官。我看得出来两位大人不是那种只求了事交差的官,小人恳求两位大人为叶御史找出杀害他的真凶!我们那一百位下山的兄弟大多都是承过叶大人的相助…我代他们跪求两位大人了。”
林烬野将那人扶起来,轻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此事本官与纪少卿必定彻查到底。”
那人忽而敢抬眼看林烬野了,他发觉,这位看似狠厉无情的指挥使。
好似只是脸臭了些,人还挺好,难怪如今许多百姓都十分敬重她。
想来民心都是雪亮的。
他们辩得出哪些是自诩照世明灯的贪官奸佞,哪些又是苦苦撑着清明普渡众生的父母好官。
众人上山后,那官兵带着众人到那落石土坡上,地上被人铺上一个薄薄的毯子。
看似毫无异常,并且并无火药的痕迹,想来纵使有但痕迹也都被消散了。
“大人请看,”官兵将那毯子一把揭开,“我一直都知晓此次落石不是意外,才摸黑爬山上来将火药的残渣掩盖住…我也是怕两位大人也同那些人一样只是为了交差。但见大人们能够冒险下崖才敢带两位大人前来的。”
林烬野蹲下看向那些被他尽力保护的火药灰烬,虽然已经大多因为雨水而浸润结块,但最起码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火药残渣看起来用量不算多,但足以让那些因梅雨季节而松动的山石掉落。
那官兵随商陆离开为他们把守此处,纪翎捡起火药残块闻了闻:“用火药炸山证明这人足够了解京都,那么他不是因姑苏铜矿而追来的杀手。”
林烬野早已想到这一点,她让阿垚与阿竹将所有的残渣快马加鞭送回北镇抚司保留证据。
她拍拍手上的灰:“所以这是里应外合。”
纪行舟挑眉双手环抱胸前,歪着头揶揄道:“小林大人还真是不客气,光明正大同我抢功劳。”
林烬野轻笑一声眉眼间露了几分嘲讽:“大理寺的人是什么德行,纪少卿倒也敢信?”
纪翎弯唇,但转眼又是一番惆怅:“如今线索只能证明叶濯死因是人为而非意外。”
天空忽而一声鹞鹰长鸣声传来,林烬野吹了一声哨子后一只雪白的鹞鹰落在她手臂之上。
鹞鹰个头不算大,但是那尖锐的爪与喙以及傲视群雄的目光足以让人知晓它是一个凶禽猛兽。
小也将它足上捆绑的信件取下。
纪翎想要伸手去触碰它的羽毛,却被那鹞鹰厌弃般朝着他张开翅膀成攻击势:“早就听说上回你向陛下讨要的赏赐是一只进供的鹞鹰,没想到瞧着个头不大但居然这般…丰神俊朗。”
小也冲着它呵道:“逐雪,莫动。”
果然那鹞鹰听话,恹恹收回翅膀别过头跳到林烬野肩膀之上。
林烬野草草看完信后,面色微暗她道:“姑苏铜矿有动静了,我的人在暗中潜藏着,我们要赶紧出发了。”
纪翎抿唇沉声道:“若是姑苏与京都里应外合,只怕是此番我们的行踪他们也都会了如指掌。你的人在姑苏当真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还废什么话?”林烬野将越来越肥的逐雪赶到空中去,大步流星下山而去。
二人让那官兵给阿垚阿竹二人留了口信,便快马加鞭赶往姑苏城。
便由逐雪带路,这一行倒是还算顺利,但因逐雪这个年纪最是贪玩分心的小鹰,常捉野兔与田鼠而带着众人走岔了路。
入姑苏的官道时,他们方感受到何为江以南的烟火繁华。
阿垚四处看着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老大,不是通知了那几位千户来城门外么?怎么没人来?”
林烬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咱们进城吧,让逐雪先去寻他们。”
早就听闻江南的姑娘都是弱柳扶风温婉娇柔的女子,那一颦一笑都是让人心驰神往。
尤其是林烬野感受颇深。
从前在京都城内姑娘们的个头大抵比她矮一个头,如今这些姑娘大多个个都是小巧玲珑。
尤其是入城之后,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是林烬野从未见过的。
若是个男儿郎倒也罢,但是偏偏这般飒爽英姿,身着墨色云纹底剑袖纵马入城之人居然是个容貌英气姣好的女娘。
这便成了那日城中盛传的头一桩事。
入城之后,宽阔干净的城内主街道上,一人不知为何倒在一楼外。
背后皆是被皮鞭抽打的痕迹,他哭着看向那门逐渐关上时被风吹起那鲜红的衣裙……
阿垚欲去扶人,被林烬野拦住。
她低声道:“这里不是京都。”
男人一身粗布衣衫无助的站着,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禁大笑一声颤着手指着天:“你…不公啊!”
男人落魄的离开,入小巷时林烬野一行人方问道:“小哥,世风日下你却被人欺辱随意打骂为何不报官?”
“官?”那人嘴角的渗着血忽而笑出了声,“天元楼的事,哪个官员敢管!前阵子有个不听劝的去报了官,交了百两银子为赎回自己的儿子……你们可知下场为何!?”
他低头眼中落下泪水擦去嘴角的血笑着:“全家都被人当街活活打死!草席一裹,人就这么没了。报官?这就是官。”
林烬野眉头紧蹙,看向他口角流出的血开始止不住了…
正想让阿竹为他先治病,却不想那男人将他们一推。
“你们是外地人吧?我劝你们一句,姑苏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快走吧!!”
倏然,他腿一软嘴中鲜血喷射出来,径直倒了下去。
阿垚冲上前去,人已经咽气了。
他横眉怒道:“天元楼!!”
林烬野忽而失声笑了出来,眸中朦胧一片:“原来在姑苏平头百姓的命,居然比在京中还不值钱。”
他们失魂落魄回到主街之上,想先找到镇抚司的同僚再做打算。
却不想前路骤然被一辆如路宽敞华丽的马车拦住了众人去路。
马车周围众多侍从护驾,一侍卫跪伏在车下。那车门缓缓推开,出来一锦衣华服之人,他习以为常踩着那侍从的背下车。
脸上堆积着笑意但眼中却是俯瞰他们一行人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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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一早便听闻临安王与林指挥使要入我姑苏探查铜币案,本王来迎得还不算迟吧?”
林烬野对她这个四舅不是很熟悉,只是偶尔能从阿娘嘴里提到他。每每宫宴,四舅总是冷着一张脸,余光看到年幼的她时微微放软但又瞬时便的寒冷无情。
纪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许久不见了康王殿下,如今入姑苏办差,臣便不是临安王而是大理寺少卿。”
林云墨嘴角笑着,拍了拍纪翎的肩膀。
目光挪到林烬野时,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方叫他眼中微震。
“微臣北镇抚司林烬野,参见康王。”
康王早已听闻这位侦破粮马失窃案的林指挥使,如今一见心中的猜忌倒是越发多了几分。
他如鹰隼般的眼凝视着她的瞳孔道:“林指挥使是哪里人?”
“蜀地。”
“哦?”康王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发阴恻恻,“是吗?曾经本王二嫂也是蜀地人,当真是巧啊。”
林烬野颔首嘴角含着疏离的笑意,却并未作答。
康王将手中佛珠一甩收回掌中,他望向纪翎道:“本王此番前来,是想着让二位入住王府,一来本王好尽地主之谊,二来两位办事也方便。”
纪行舟眉梢轻挑余光望向小也:方便?究竟是他方便还是我们方便?
小也冷着眸回怼:那你还不拒绝?
纪翎掩唇咳嗽一声行揖礼道:“此行乃是办差,实属是叨扰康王殿下。我们如今便是在去往与朝中同僚汇合的路上,就不多作打扰了。”
康王是个老狐狸,自然是明白纪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在提防自己。
“也好,只是王府已摆好为两位大人的接风宴,就算是不住在王府但赏脸吃顿家常便饭还是可以的吧?”林云墨眼神悠悠转向纪翎道,“你我自京都一别也有十余年未见,少卿这个脸面可还愿意赏?”
纪翎只得颔首,毕竟人堂堂一个亲王,当今陛下的亲手足如此放得下身段来相邀一个郡王。
大庭广众之下,他断然不能拂了康王的面子。
林烬野发觉从前的康王是冷漠寡情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而如今自己这位看不透的四舅倒是成了个笑面虎。
他们离去之时,林烬野余光瞥了一眼方才的小巷子。
只见一个推车上面是一个草席,那草席粗粗裹着一个人形,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斑驳血迹。
天元楼内出来的侍从面无表情朝着地面泼去一盆水,好似将那男子存在于世所受的委屈尽数随着血水流入污渠之中不复存在。
那些侍从面不改色看着脚下血水,便是连那条巷子中过路的百姓面色毫无波澜。
唯独过路的一个垂髫小孩,骤然趴在母亲怀里哭泣起来。
可那妇人无情的将孩童嘴巴捂住,神色慌乱小跑起来直到哭声渐歇。
若非见到这场景,林烬野甚至都怀疑起这江南一带的人性子竟凉薄至此。
所以,这天元楼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能够让官僚都避之不及之地,只怕是同康王脱不了干系。
她目光回到那辆另百姓避让的香奢豪车,牙关不禁咬紧。
43. 第 43 章
众人抵达康王府时,见那朱门高阔,两侧的石狮威严屹立。
初踏入府内,雕梁画栋。略微抬眼便能瞧见梁上栩栩如生雕刻着青鸾鸟,似欲腾飞。
亭台水榭旁的奇花异草争艳,假山飞瀑溅玉飞珠。
林云墨带着众人信步踏入偏殿,一入内袅袅香烟萦绕在周身。
殿内灯火辉煌,紫檀木桌上摆放着金盘玉盏,珍馐满桌。美酒佳酿香气四溢,丝竹声声,舞姬翩翩。
林云墨嘴角噙着笑,高座于首位端起酒樽:“各位皆是朝廷重臣,此番舟车劳顿来到姑苏,本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王爷说笑了,如此已是我们多加叨扰了。”纪翎应对着些场面话倒是比小也更为在行,自从方才见到小巷子里的那一幕后一直心不在焉。
“本王也甚是对叶御史的遭遇深感痛心,”林云墨口吻之中甚是惆怅,“姑苏此地本王能够坐拥铜矿,为大晋做官钱,但是哪能想到御下不严竟然导致如今各地百姓遭受一番疾苦,还……”
老狐狸还演上了瘾,端起酒樽往地上洒去:“居然还因这件事让叶御史遇难…都是本王的罪过。”
纪翎怎么也没想过见到当初冷漠寡情心狠手辣的康王,十三年过去居然让他成了如此八面玲珑诡诈变通之人。
宴席之上众人也还算是相处融洽,言笑晏晏。
但是镇抚司的同僚们至今都没有同林烬野联络,她心中惴惴不安。
康王喝得微醺,面部略微发红眼光恍惚,他忽而对着林烬野道:“之前…入姑苏的锦衣卫…”
林烬野背脊一僵,抬眸骤然望向他。
林云墨慢悠悠起身,端起酒樽朝着林烬野而来,他微泛着琥珀光泽的瞳孔中幽深至极林烬野在其中发觉了一抹笑意。
康王继续道:“包…包围了崔家的私矿…”
他浑身酒气愈发的浊:“可今日正是不巧,崔家私矿…炸了,你的人恐怕今日难以见到了。”
林烬野瞳孔猛缩,耳中嗡鸣不断,她手中的酒杯落在案几之上。
手骤然攥紧,指甲嵌入掌心,她周身气息骤然降至冰冷。
林云墨见此只是嗤笑一声,方悠悠起身:“林大人放心,本王的手下方才已经出发赶往铜矿……若是尚有锦衣卫存活,本王定然竭力…救治。”
阿垚怒到极致,手已经抚上刀柄时,林烬野拧眉递上一个眼神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她转过头凝视着自持手握生死的康王,烛光跳跃照耀在她阴翳且坚毅的面庞之上,一字一顿:“那便劳烦康王殿下了。”
众人准备离开康王府时,逐雪忽而停留在康王府假山之上迟迟不走。
林烬野蹙眉吹着口哨,逐雪仍旧不为所动还不听鸣叫着。
管家过来笑着道:“兴许是这小鹰隼想要抓池子里的鱼儿罢,来人为林大人的鹰抓一条鲜活的鱼。”
那仆从哆嗦道:“管家,这鱼价格可不菲。”
管家呵斥道:“哪有这么多废话,若是王爷责备起自然有我担着。”
纪翎见林烬野面色一直阴沉,看得出来这一次,康王算是触碰到林烬野的底线了。
便是连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逐雪叼起鲜活的鱼儿便往林烬野肩膀处飞来,她离开王府之时头也未曾回过,大步流星跨上马,小腿收紧马腹立刻飞驰而行。
冷风之中她稍做清醒,回过头见到身后的人居然是纪翎。
他纵马跟着她,见林烬野缓和下来后方勒紧缰绳来到她身旁:“好点了?”
“我总算是明白为何他非要放下身段宴请我们,原来是为了拖住我们…”林烬野发丝在晚风中飘扬着,她背影落寞。
她胸中郁结的一口气哽咽在喉间久久难以抒出:“康王…当真是欺人太甚。”
纪翎不知如何劝诫,只得岔开话题:“宴席初开之时我便见你心绪不宁,这是怎么了?”
“天元楼将我们遇见的那人的尸身带走了,不仅是他们楼中人过分冷漠,而是过路的寻常百姓亦是冷漠至极。”她伸出手感受着晚风,心中只觉万分惆怅。
纪翎沉默了,他本暗中派人去为那男人收尸,但方才得知他已经被扔在乱葬岗了…
小也望向平日里唇角总挂着笑的纪翎,今日眸中也泄出寂寥。
她眸光将暗未暗,好似还有些许期待似的问道:“纪行舟,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纪行舟了然,小也口中之事为何,但他忽的哑然了。
这世风日下、官场腐败,又有叶濯的前车之鉴……
他们当真…能做到吗?
前方那穿过层云的月光依稀泄下一斛光,照在他们二人身上。
纪行舟伸出手试图触碰那一道月光,他低声唇角微牵起:“兴许…能吧。”
“林云墨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却不知该如何像那些随我彻查此案的弟兄家里人交代。”
纪行舟转过头看向第一次如此失落的小也:“阿垚和阿竹已经前往铜矿了,崔氏铜矿炸还当真是恰到好处,所以他们是想毁尸灭迹?”
林烬野思绪被他拉回,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他们能够做的便只有为镇抚司弟兄们报仇雪恨。
将姑苏铜币案的事剖白于天下,将康王的遮羞布一把火燎个干净!
“林云墨在姑苏可谓是一手遮天,让崔氏私矿崩塌莫非他不想继续干了?”林烬野深深吸了一口气,右耳忽而听到动静忙抬手示意。
纪翎望过去一眼后弯唇颔首道:“放心,是我的人,我们在这里说话比在客栈更为安全。”
“崔氏铜矿崩塌,一举两得,”林烬野气息逐渐平息,她眼尾的红慢慢褪去,“一来将镇抚司的眼线一并铲除,二来让我们的线索彻底断掉。他笃定我们此番定当会无功而返。”
纪翎眉头轻蹙看向林烬野抿唇道:“私铸铜钱可比他在官印上获利翻了不止一倍,当真是就能这般轻易舍弃?”
林烬野猛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看向纪翎道:“除非,崔氏只是障眼法。”
“你的意思那些铜币的出处是来自官矿?”纪翎垂下眼睫,“但…官印的钱币每年都有一定的限额和采矿量,又有宝泉、宝源两局层层把控质检想来…应该不是出自官矿。”
林烬野叹息着揶揄随口一提:“难不成姑苏还有别的矿?”
姑苏盛产铜矿,如今能够开采的矿一个是由康王林云墨同宝泉局共同管辖的官矿,而另一个便是崔氏巨贾的私矿。
陛下曾勒令京都宝源局彻查姑苏宝泉局的铜矿流出账目,其中并无旁的开支,所以林烬野命令镇抚司的弟兄埋伏在崔氏私矿附近。
若如今崔氏私矿炸毁,要么林云墨要弃车保帅要么便是崔氏只是障眼法。
可小也那句话倒是提点到了纪翎,他记得好像曾经还有一个铜矿是被先皇勒令封锁的官矿。
那抹月光好似倏然折射在纪翎如夜色般的眼中,他望向小也:“如今只有一个法子知晓这jiabi是否是从崔氏私矿中流出的了。”
林烬野拧眉望向他。
纪行舟沉声道:“鬼市。”
姑苏城的万家灯火已然熄灭融入广阔的夜色之中。
阿垚、阿竹二人失魂落魄回到客栈时,阿垚看到林烬野眼中的泪尽数绷不住:“没了…人…全都没了。”
林烬野心中猛然抽搐,她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恨与忽而涌上眼眶的酸涩:“可还留有活口?”
阿竹麻木空洞地摇头:“落石太多…我们看到了很多同僚弟兄们的残肢…还有几位千户的令牌。”
她难以平息心中的怨恨,额角跳动,手轻颤接过那两个积满灰的令牌。
那夜,她辗转难眠,那些弟兄们先她一步出发便成了他们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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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矿之下又掩藏了多少冤死的亡魂?林云墨当真会心安理得、高枕无忧么?
林烬野想起,他们出发之前林烬野意气风发对着众人信誓旦旦道:“待我们大功告成回到京都,本官定当找陛下为诸位讨要丰厚的奖赏!”
那时的他们十分鲜活又畅意,个个嘴里念叨着要跟着指挥使光宗耀祖。
可如今,便是天上人间,生死相隔。
终归是她林烬野对不住这些弟兄们。
翌日清晨,纪翎派人前去探查到姑苏城的鬼市一月只开放两回,而他们刚好就是这般的巧,能够在今日碰上鬼市之门大开迎客。
林烬野夹起一块带着血的鲜肉扔给逐雪,让逐雪再去搜寻一圈看看有没有幸存者的踪迹。
毕竟她对于此事始终存疑,怎会全部的弟兄们都死在铜矿之中?便是这般凑巧?
若当真遇到何事,也应当是按照北镇抚司的规矩一队在外支援一队入内探查才对。更何况此行的锦衣卫人数多达一百余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阿垚这时问道:“咱们如何前往鬼市?”
纪翎让商陆买了几个牛鬼蛇神的面具交由他们道:“这鬼市大开,便是百鬼夜行,前往鬼市之人不问来处不问去处。神秘莫测,所以咱们也要入乡随俗戴上面具。”
阿竹嫌弃得看了一眼:“非要这般…丑?”
林烬野看向那确实不是一般丑的面具,头略疼。
纪翎支着下巴无奈道:“魑魅魍魉,牛鬼蛇神,这就是鬼市的规矩,何况这些面具可都得靠抢。如今市值二两银子!”
林烬野目光瞟向那稍微好看些许的青蛇面具,正欲伸手抢占先机之时,骤然一副面具被四个人狂抢。
小也扬了扬下巴:“这里面我最小,尊老爱幼理当让给我!”
“你们受伤还得靠我医!”阿竹不甘示弱。
纪行舟将那面具攥得更紧了:“我买的,我先选!”
“我…我我没理由,但那实在太丑了。”阿垚苦思冥想后,索性直接用蛮力。
眼看那二两银子就要四分五裂,小也索性放开手干脆选了个红面獠牙的:“罢了,让与你们。”
纪翎也懒得再抢选了个湛蓝色的鬼神面具,眼见阿垚要得胜但眼神与阿竹一触碰时瞬间松开手。
阿垚讪笑着放手:“我堂堂八尺男儿郎,怎能有同小女娘争面具的道理?!”
阿竹勾唇有些许得意道:“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等到接近戌时天空逐渐暗下来,四人出发来到一间破庙。
这破庙看似荒废许久,但来往的人面上都戴着与他们相似的面具。但不知为何众人都踌躇停留在破庙外。
月挂中天,那庙宇孤零零地矗立于夜色之中。
四周墙壁留下斑驳,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土坯。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几根摇摇欲坠的梁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柱子上雕刻的花纹早已模糊不堪。
林烬野皱眉,蹲下勘察地面与地面之下的回响声。
若是猜的不错这鬼市应当在破庙之下,她走路脚步很轻伸手拍了拍阿垚的肩膀。
阿垚转过头看去一张红面獠牙的鬼面,瞬时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平息许久才道:“老大,你走路也太轻了。”
“是你自己没注意,”林烬野将阿垚拉去一侧嘱咐道,“可带炸药了?”
“带了,”一提这个阿垚瞬时清醒心中有些许激动,“怎么了老大?咱们是要大干一番吗?”
“此行到底是不知是否危险,若是鬼市在地面之下想来这地面一层应当很好炸开。若是遇到不测,我们少不敌众只能依靠炸药脱困。”
忽而,林烬野噤声看向不远处,她听到了庙内传出来的声响。
直到一盏随着风摇曳的烛火陡然自庙内燃起……
44. 第 44 章
看到那烛台之上微渺的烛火点燃后,戴着面具的人们大多开始躁动起来,纷纷赶往那破庙之内。
进去之时手中都会往那功德箱中塞银票亦或者十分虔诚的一拜。
四人随着众人绕过那慈眉善目的佛像之后,众人有序排在那背后的佛龛内,被两个身着黑白无常服饰的人查验面具。
到他们四人时,那两人看到他们的面具后忽而张口,声音格外诡异:“你们是第一次入鬼市?”
面具下的林烬野目光幽深看向那两个装神弄鬼的人,纪翎道:“是。”
那白无常道:“鬼市的规矩应当都明白?”
四人迟疑片刻后点头。
黑无常将毫无血色的手掌摊开。
林烬野一愣,看向纪翎。
纪翎立刻心领神会,从钱囊内将一根金条拿出。
身后排队的人忽而笑道:“小兄弟,黑白无常可不用阳间的东西。”
“什么意思?”
那人眼珠一转狡诈道:“你将金条给我,我保你们都能进。”
纪翎一顿,看向小也后,还是将金条给了那人。
那人高兴极了,让旁边的侍从从兜里拿出一个纸扎的却沉甸甸的金元宝拿给了黑白无常二人。
黑白无常都颔首,方将众人放行。
很快,四人进入了狭长难以辩驳方向的甬道内。
阿垚不禁打了个寒颤:“真金白银不要,要纸扎的?莫非,这鬼市当真是百鬼夜行?”
纪翎领着几人往前方走去,很快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鬼市很热闹,街道之上也就如同寻常市集般。
只是这街上走动之人不论是卖家还是买主都是带着面具遮盖真实面貌。
刚准备进入主街,瞬时一个佝偻老头拦住了他们四人的去路:“四位是头一遭来吧?可要小老儿带路?!”
“多少银子?”纪翎看向他那面具之下也盖不住狡诈的眼。
“不多不多,”他伸出五根手指。
林烬野眉梢一挑:“五两?”
他悠然自得啜饮一口酒壶中的酒道:“五十两。”
林烬野瞪着他,拽着纪翎就走了:“你怎么不去抢!?”
入主街后来往之人熙熙攘攘格外的多,为了不走散林烬野只得时时刻刻拉住纪翎的衣袖。
他们走到一个小摊贩处,看着那魅女面具之下的人笑着道:“几位客官,小店售卖人皮面具,五两银子一个,十两银子可定制一个。”
随着人群大抵将主街之上的摊贩都看了个遍大抵便是各色灵丹妙药、人皮面具、户籍凭证种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唯独,没有他们想找的借钱之处。
无奈,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寻到了那还在揽客的佝偻老头。
那小老头挠了挠乌糟糟的头发呲着黄牙笑着:“我就知道四位大人会回来。”
阿竹觉得有些许意外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四位大人就算戴上面具遮住了长相,换上了普通的衣衫…”那老头话锋一转手往下指,“但是你们皂靴出卖了你们,还有几位身姿不凡,这两位腰间悬挂刀袋是锦衣卫专属的。”
他们还特意更换了普通的刀想来更好掩藏身份,没想到居然这般轻易就被一个佝偻老头给拆穿了。
这些细小微末的细节都能够被他发觉,林烬野忽而发觉这鬼市还当真是卧虎藏龙。
林烬野将钱囊中的银票取出展开道:“前辈,这是五十两,您竟然能够如此火眼金睛猜出我们的身份,想来定当知晓我们此行来的目的为何。”
佝偻小老头眼睛发光接过银票塞进自己的怀中:“小老儿叫百晓通,竟然收了你们的银票定当助力你们办成。市面上的□□的确是大多是从鬼市金老板那里流通出去。”
“金老板?他如今在何处?”
百晓通带着四人边走边说道:“这外头的人急用钱,从前都是在钱庄里借钱,可如今在我们鬼市金老板的钱庄里借钱可算是绝不吃亏的买卖。”
“此话怎讲?”
“以十换二十。”佝偻小老头顿住脚步,用手指比划道。
纪翎不禁佩服:“以假换真,金老板果然是对得起他的姓氏。”
百晓通负手抬头看向他们:“所以,你们是想找私矿的证据?”
阿垚嘴快正欲开口之时被林烬野抢先一步:“前辈请带路吧,莫要耽搁了我们的正事。”
百晓通透过那红面獠牙的面具看向林烬野的瞳孔,眉头一皱。
琥珀色的瞳孔…这人莫非是大晋皇室的人。
这林家人也不知为何代代相传之中,那胡人血统便是历经多代都冲不散。
至今到了这一辈居然还有琥珀色的眼瞳,百晓通收回目光,毕竟如今这人管她是公主郡主还是旁的人。
只要有钱都是他大爷!
跟着百晓通七拐八绕后众人抵达一个门匾上挂着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招财进宝。
内里灯火通明却是门窗紧闭,百晓通冲着门三长三短的叩门后,那门缓缓打开。
百晓通看向他们道:“诸位,门已打开,小老儿就在此处等各位出来。”
纪翎大抵明白他也怕惹火上身,倒也没为难。
一行人跨过门槛后,那门骤然阖上。
林烬野手扶上刀柄,院中人众多,大多都戴着牛鬼蛇神的面具。而那些统一服饰之人都戴上了魑魅魍魉的面具。
那领队看向新来的面孔,大步过来问道:“你们来此作何?”
纪翎道:“找金老板谈笔大买卖的。”
一听说是大买卖,院中众人的目光都灼灼地望向他们四人。
那领队扫过他们四人后笑道:“你们?能有多大的买卖?”
“这些,”纪翎自腰间钱囊中摸出一把金条,“够大吗?”
领队那人纵使是隔着面具都能感到他面上的强烈变化:“原是大客,这边请。”
随着那领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阿垚问道:“他们不也是排队见金老板的吗?我们这是去何处?”
领队的口吻明显恭敬了许多:“客官您不知,他们大多都是来借钱的,哪里值得我们主子亲自接待?”
阿垚不解道:“我们…不也是来借钱的吗?”
“这是哪里话,”领队拍马屁道,“您们啊,哪里是来借钱的?分明是来生钱的!”
绕过前院,抵达后院时。
一切都变得格外富贵起来。
便是那树上枝头都挂着成串的钱币,流水之下居然满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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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船的金元宝。
屋檐四个檐角处,伫立的金乌当真是……
金的。
便是她那在姑苏只手遮天的四舅,都知晓收敛,这位还当真是毫不藏掖。
那人进内禀报后出来道:“我们主子只让两位进去谈,人多了怕吵着小主子。”
林烬野转过身看向阿竹与阿垚道:“你们就在此处安心等着吧。”
随后同纪翎一同入内。
一入内,那熏香扑面而来,一尊白玉香炉,缕缕檀香从炉中袅袅升起。
屋内陈设极尽精致,入目是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书画,或山水磅礴,或花鸟灵动,墨韵生香。
一张乌木雕花大床,流云纹饰间镶嵌着金丝。地面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柔软细腻。
角落里摆放着一架紫檀木屏风,屏风上绘着繁复的牡丹图,色泽鲜艳,栩栩如生。
忽而,一声狗吠传来。
“我儿,莫要吓走了爹的客人。”一人自那屏风后走出来,怀中抱着一只皮毛柔顺的小白狗。
两人面面相觑:莫非,这狗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少爷?
金老板看似温尔儒雅同这般阔绰豪奢的地界儿十分的出入,他看似慈眉善目,低着眉眼邀两人入内。
他没有戴面具,一张脸十分干净嘴边挂着一抹笑,脸上并无岁月的痕迹。
不是说,鬼市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卖家还是买主都必须戴面具么?这位金老板就这么无所畏惧?
二人行礼后坐下,纪翎直言道:“金老板,我们做的买卖很大,你可能接?”
金老板轻笑后将怀中的狗儿放在地上任它玩耍:“从前没见过你们,哪里人?”
林烬野心中一直不解,索性直接问道:“金老板,我们戴着与旁人相似的面具,为何您还能分辨?”
“京都口音,这位姑娘就算你极力压制,金某也能听出你是京都人士。”金老板喝了口茶,眼神中无波澜但微扬的眼尾可见他的几分傲气。
“金老板好耳力,我们是临安来的商人,在下姓季,”纪翎看了小也一眼,索性握住她的手道,“她是我媳妇儿,的确是京都人士。”
纪行舟忽视小也的眼神杀,但那手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
得亏戴着面具,不然就冲她这力道只怕自己脸都疼得青了。
金老板笑容和蔼:“金某就说,你们二人一瞧便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着实般配!”
纪翎收回手,直接道:“我的人告知于我,说是如今崔氏铜矿炸了。可有此事?”
“季老板放心,您要的货,我金某还是供得起。”
“不过……”金老板忽而话锋一转,眼神如鹰隼般看向他们,“崔氏铜矿昨夜才炸,金某方才下午才得知的消息,不知季老板是如何得知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间突显,林烬野正想回复之时忽而纪翎轻拍自己的手。
随后他轻笑一声:“外间四处在传昨夜铜矿意外被炸,可官府竟然未曾出动。季某在想,姑苏就两个铜矿,如若当真是官矿不幸被炸毁那定当是件大事。可官府却并未动作,那么不言而明昨夜被炸毁的便是崔氏私矿。”
金老板眼角随着笑意加深了痕迹:“季老板若是只做商人还真是屈才了。”
45. 第 45 章
纪翎眸光骤然一凛,他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瞬间又绽放一个笑:“金老板过誉,我不过就是个普通商人罢了,这年头赚点小钱也不容易。”
金老板为纪翎添茶水后道:“那便说说看,此番季老板来是想同金某做怎样的大生意?”
“这些金条,”纪翎从钱囊之中将金条拿出看向金老板,“可以做么?”
金老板面不改色道:“季老板也知道如今朝廷查□□查得着实严,又碰巧姑苏的铜矿炸毁了只怕是这三五年里可开不了工……”
他忽而停顿,发觉自己多嘴见二人并无异样后继续道:“如今你们这笔生意,整个大晋恐怕唯独我金某人能吃得下了。”
“莫非…”纪翎眼尾上扬看向金老板道,“金老板还有其它手段?”
金老板笑着自袖中拿出三枚铜币道:“二位请看,这一枚看似真实则侧面露出破绽,这是我们从前的货。”
他将那枚□□扔掉后,手心摊开将两枚看似相同的币放在手掌:“两位不妨掌掌眼,分辨分辨,哪一枚是官印钱哪一枚是出自我金某之手?”
“季老板放心,如今不仅是这钱模、雕母还是酸腐铜锈都是肉眼难以察觉的地步。”
林烬野将两枚钱币拿起来仔细端详后的确没有任何异常,她不禁怀疑金老板这是拿了两枚官印钱来。
她看向十分自信的金老板道:“你们的钱模,当真不是官印的?”
“季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姑苏的官员岂能与金某同流合污?这些钱的出处我定然不能告知你们,但你们放心这两枚铜币唯一的不同便是重量。”
重量不同,便是这铜液之中参杂了旁的东西,先不说官印的钱有宝泉局层层质检送往京都宝源局通过后才能运往户部。
可这私矿之中的铜币没有官员层层把控,经过金老板这一操作不仅混淆了大晋的铜币还能够实现自己的以假换真。
金老板赚得是快钱,但也是一笔巨款。
按照如今□□的传播情况而言,林烬野心中大抵已经明了这其中的关窍。
纪翎道:“不知金老板几日能够钱货两清?”
金老板沉思片刻后道:“季老板要得货量大,如今季老板也知晓工艺不同自当是费时费力嘛,七日,您看如何?”
纪翎把玩起手中的钱袋子:“竟然如此以防万一,这货我自当是要先验的,不如先给定金?届时让我先一箱箱验收后,确认无误再补上如何?”
“这货不知你想怎么查?”金老板看似波澜不惊,却口吻略微一沉。
纪翎见金老板好似有些许提防便道:“我要查源头,临安可算是天下粮仓,经商者众多。若是这钱币没问题,我定当会为金老板介绍源源不断的客户。”
金老板眼中看似十分为难。
此时,林烬野忽而对着纪翎声音放软但是有些许僵硬道:“夫君,我饿了,不如先让金老板?”
纪翎心领神会正当要起身向金老板告别时,金老板忽而喊住:“行!不过季老板也晓得如今朝廷查这钱币查得紧,我们的钱除了不是官印便是当真让那宝泉局的官员来查验都是难以分清的。这钱,我可是要提高一成的。”
“金老板爽快人,我季某定然也不会太过分。”
金老板直接踱步到屏风处,对着二人笑道:“季老板,季夫人,这边请。”
二人签订好契约后,纪翎将两根金条交由金老板,二人约定好七日后以查验铜币来清算交付后期的钱财。
金老板将契和金条放进小匣子内,看向纪翎道:“季老板方才说想去看铜矿?”
“是,毕竟若是这批铜币不错,我们往后可就是熟客了。看看金老板的铜矿方能促成我向我们临安商行之人推荐你们金氏钱庄的底气。这应当不会不合规矩吧?”纪翎负手看向金老板道。
金老板摸着自己下巴上略灰白的胡须:“的确先前也有大客户要得多,心中自然有些担忧,所以去看看铜矿理所应当。”
他话锋一转略似惋惜道:“不过,与金某合作的铜矿这些天只怕是不便见客,着实是不巧了。”
“如今不便见客的,不就只有……”林烬野看向故弄玄虚的金老板,眼眸之中多了几分不屑。
金老板眼眸之中亮了一瞬:“诶,季夫人慎言,慎言呐。”
纪翎意味深长望向林烬野一眼后道:“金老板,七日后见。”
说罢,顺手牵起林烬野的手腕出了门。
踏出房门之时,先是对上阿竹与阿垚二人放心的眼神后再是看到他们眼神之中的古怪。
林烬野顺着视线看去,瞬间将手抽了出来。
被护卫送出钱庄后,阿垚嗫嚅道:“我方才听到什么纪夫人……”
小也抬手无语道:“打住!那是迫不得已。”
纪翎无奈:“顺水推舟。”
二人异口同声:“懂?”
不远处蹲在树下的百晓通看见他们一行人出来后,笑着走来:“想来几位这是办好事了?可要小老儿带着诸位再逛逛鬼市?”
林烬野双手环抱在胸前,晚风吹过拂起朱红的发绸:“你竟然叫百晓通,那可知金老板的铜矿是从何而来的?”
“您大可好好想想,如今朝廷允许开采的只有两个矿,除了官矿还有哪个?”
官矿想来是绝无这个可能,除非康王的能耐能够买通整个宝源局和宝泉局的官员为自己遮掩。
而崔氏的私矿才炸毁了,就算从前的铜币是自崔氏的铜矿产出的,但是如今呢?
不论如何,崔氏的铜矿他们一定要去看一眼。
林烬野是断然不会相信,这轰动朝野上下的铜币案不是她那野心勃勃四舅的手笔。
“对了,”林烬野看着满街店铺里一大半都在售卖各色丹丸,“这些丹是作何的?”
百晓通看向那蜂拥而至的人簇拥这这些丹丸铺子,他声音发冷涩:“自是延年益寿,祛病消灾。”
阿竹嗤笑一声,延年益寿?靠这些东西,那怎么不见这姑苏的老头满大街?
“各位稍安勿躁,这新出炉的天元丹一百两一颗,出自的是天元楼渡贤大师之手,仅剩三颗!”
此言一出,那铺子再次遭到众人哄抢。
直接开始漫天喊价:“我出一百五十两!”
“三百两!”
林烬野脑中嗡然作响,她拉住百晓通道:“天元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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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是出自天元楼?”
“是啊,怎么?大人也想来上一颗?”百晓通眼中的笑陡然变的生硬。
纪翎问道:“天元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若是大师炼丹为何坐落于市井繁华之地?若是普渡众生为何一颗丹药居然漫天要价?”
“天元楼,是个……”百晓通眼中悲哀地落下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道:“天元楼的渡贤大师,炼成天元丹,而这天元丹的的配方其中一样便是…便是…少女的落红血与心头血。”
众人心中一颤,林烬野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天元楼门前,门被关上之时那随风飘起鲜红的裙裾。
原是…那些女子的自由与清白。
她鼻尖一酸,眼睛霎时覆盖上一层朦胧:“这些少女如何来的?”
百晓通笑得格外苍白,他声音颤抖着:“抢来逼迫家人签卖身契。”
纪翎蹙眉道:“竟有卖身契,那为何不去赎回?”
“天元楼抢的可都是平民百姓,赎回金动辄上百两还只收银票…我们这些人家还抵不过达官显贵们哄抢的一颗…丹…”百晓通笑出了声,那笑声悲凉至极。
难怪,林烬野骤然想到方才去金氏钱庄内,那些排队求钱之人大多衣着朴素手中都有着做粗活的茧。
原是为此啊,天元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百姓无处申冤便只得想法设法将女儿赎回。
而赎回金过高,便听说这鬼市金氏钱庄可用钱来以一换二,便是如此…可天元楼却只收银票,百姓们便去钱庄以铜币换银票可这地方钱庄察觉铜币是假。
他们便只能在市井之中让□□流通,以此来换取真金白银。
可长此以往姑苏乃至整个大晋面上的铜币都成了真假混淆的局面。而姑苏内部的人,已经将钱吃得盆满钵满了。
待户部与宝源局将□□送回姑苏时,他们大可再将其融成铜液,重新铸造为官印钱。
而这百姓的血汗钱,就如此被他们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局,还当真是做的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啊!
阿竹愤恨不已:“偌大的姑苏竟然无人管辖?竟任其猖獗行事,祸害百姓!”
佝偻的小老头跪下身子,将自己怀中的一叠银票颤巍这交由高举过头顶:“百晓通跪求几位大人…替我…替我救女…阿桃如今尚未及笄啊大人……”
林烬野背脊一僵,百晓通的话无疑是让她心中向往的清明盛世蒙上了一层灰暗。
她眼中的清明是上位者的,而这层陡然附着在上面的雾是属于这万千平民百姓的。
他们甚至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家人平安。
盛世……
何其不是一场笑话!
林烬野眼中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她将人扶起:“钱你拿着,你女儿阿桃我救。”
百晓通听此言后猛地对着他们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林烬野一步步拾阶而上,通过狭长的甬道后,她原以为前方阶梯尽处是光亮。
而上去之后,原来那是又一个黑暗。
而这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暗夜寻光而行,可这光…在何处?
46. 第 46 章
翌日,众人骑马出姑苏城赶往城郊的崔氏铜矿。
铜矿因炸毁,下面又埋藏了很多无辜而死的人。
崔氏因此,正在找人清理铜矿。
崔氏江南一带的财阀世家,早年便是靠姑苏一带丰富的铜矿而起家。
便是如今的官矿,从前也是在崔氏的名下。当初朝廷可谓是花了大价钱从崔氏的手头将这铜矿收走做为官用。
可现下,崔氏自己的私矿炸毁,当真是外界所传的因工人不小心将蜡烛落地而燃烧知库房油桶内?
今日的天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般灰蒙蒙一片。
一接近崔氏铜矿便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飘散的灰尘以及庞然大物被骤然炸毁后的压抑气息。
林烬野骑马与马车并行,她撩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内里靠在软垫之上的人道:“可好些了?”
纪翎的身体中的毒纵使被阿竹清理干净了,但是因身体底子已然被拖垮,又加上长途奔波后未好生休养。昨夜出鬼市后,说着话便忽而往小也身上撞去。
回到客栈后,脸色是病态的白。
被阿竹灌下苦到发涩的汤药后这脸色才勉强红润了些许。
他正欲咳嗽,但一瞧见小也那张沉得吓人的眸子方舔舐一下唇舌尖蔓延开残留在唇上的苦药。
“好多了,不必…”纪翎一顿,感受到肺腑的咳嗽即将呼之欲出。
正逢此时,阿垚忽而喊道:“老大!”
林烬野眼神轻落扫过他单薄的衣衫以及那莹白的肌肤后,方落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双脚一收紧马腹朝着阿垚而去。
阿垚以下巴示意前方道:“老大,崔家人将铜矿封了。”
“封了?”林烬野看向不远处的崔氏铜矿大门之处被贴上了封条。
阿垚随林烬野快马加鞭前往那门处,把守的护卫看向二人后行礼道:“是镇抚司和大理寺的大人们吧?”
镇抚司众多弟兄们被埋于此地,北镇抚司不可能就此罢休。想来崔氏的人定当也是算准了这个,更何况还有康王的眼线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动线,所以这护卫能够此时知晓他们的身份大抵也不奇怪。
林烬野翻身下马问道:“铜矿怎么封了?”
护卫道:“回大人,铜矿前几日意外炸毁,家主如今在让人尽力修缮再将意外被埋藏下面的北镇抚司锦衣卫给寻出来。”
林烬野冷着脸道:“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只让我北镇抚司将铜矿包围从未让其进入你们崔氏铜矿为何此次铜矿坍塌居然导致我数百锦衣卫身亡?”
护卫为难之际,内里忽然走出一人,衣着朴素但这料子林烬野看得出来是价值不菲的造物。
护卫立刻躬身行礼:“家主。”
大门被护卫将那封条一角撕开一点,将门打开。
林烬野见如此随性,眉梢轻挑并未多语。她听到身后马车停稳后,回过头见纪翎面色的确因这一路颠簸而苍白。
她眉头轻蹙,睫羽微微垂下一片阴翳。
纪翎见小也眼神之中有些担忧,方唇边凝成淡淡的笑意,递了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小也别过头,看向来人。
“大人崔某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林烬野眼神落在门上的封条道:“这封条不是衙门的吗?怎么能随意拆掉?”
崔文怀讪笑着:“大人勿怪,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前日夜里铜矿意外倒塌。这些矿工家里人昨日来我这儿闹了一整日,若非崔某用了点手段让衙门帮忙将此处查封,不然当真是有碍我崔氏名声。”
“崔氏可是大晋巨贾,如今铜矿炸毁莫非还打算不给众人一个交代么?”林烬野口语冷厉,“这矿下还有我北镇抚司锦衣卫,崔家主不向朝中给个交代么?”
崔文怀立刻道:“林大人,此事的确是我崔氏之过,后续这些官员家属的抚恤金我崔氏包揽。”
“抚恤金?呵…”阿垚咬牙切齿道,“若铜矿坍塌之事另有缘由便可不是这堆沾满铜臭味的金银能够摆平的事了!”
崔文怀将姿态放到格外的低,他鬓边的发已然有几根变白。他看向阿垚道:“此事我崔氏定然全力配合几位大人彻查,崔某倒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害我崔家!”
崔文怀亲自带着他们一行人前往铜矿内部,眼前的场面让众人都触目惊心。
那夜阿垚同阿竹深夜前来,并未将这矿山看清但今日他们看得十分清楚。
但今日,他们看清楚了。
残肢断臂四处皆是,矿山碎石四处散落着,而那些矿石之上沾染的尽数都是干涸的血液。
崔文怀叹息道:“崔氏世代都是靠姑苏的赤金矿,如今我们崔氏自己的主矿脉被歹人炸毁,我倒是想知道究竟崔某这个苦主该寻谁?”
林烬野问道:“前天夜里可有目睹铜矿崩塌的人?”
鬓发发白的崔氏家主摇摇头:“那夜里矿工本就少,只有十来个矿工尚在检查矿洞和巡视而已。”
纪翎蹙眉道:“所以人证物证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藏在那矿山之下?无从查证?”
“如今看来,是。”
崔文怀将众人引入矿山之中的办事公堂处,为众人上茶后屏退下人。
“崔家主,”林烬野手指不经意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她眸光凌冽看向崔文怀道,“姑苏的铜矿只有两座,而我大晋市面上流通的□□众多想来也只有可能出自姑苏的铜矿。官矿产出的铜币是由宝泉局层层把控之下是也不会出此纰漏,那这□□只能是……”
崔文怀吹了吹茶盏之中的茶末道:“林大人凡事不能只靠猜想,总得先讲证据。”
林烬野微抬眸看向他:“崔家主,北镇抚司的手段我想应当你有所耳闻。”
她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面上并无波澜口吻中却尽数都是威胁:“若是此行本官查不到结果,证据与否都不重要,届时本官便免不得请崔家主入一趟诏狱了。一来向陛下交差,二来向枉死在崔氏铜矿的锦衣卫一个交代。”
“明白,”崔文怀本是儒雅的人,听闻此言后他着急道,“可林大人…这□□当真不是自我崔氏铜矿而出啊!”
林烬野轻嗤了一声:“那崔家主说说看,这□□不是崔氏铜矿还能是哪个?”
崔文怀刚想脱口而出时,那字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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鲠在喉,他愣了一瞬开口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来:“林大人…您是想说…”
纪翎开口道:“崔家主应当明白,此番你们崔氏若是还不愿帮着本官与林指挥使,那只怕便是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内里沉默了良久,忽然那一旁命悬一线的烛火陡然比方才更为明亮。
林烬野目光看向崔文怀。
“几位大人,大晋之内的铜矿大半都是源自我们崔氏。可当初官矿买走许多后,我们崔氏手头的矿产本就剩下不多。如今仅剩不多的矿产被炸毁,我们怎能不气?更遑论这市面之上流通的□□都在怀疑是我崔氏产出……”
“但是大人们,当真不是我们所为。而且那官印的钱模和雕母我们压根不可能拿到手!”
纪翎沉声微撩起眼皮:“可是据我们所知,鬼市金老板的铜可都是自你们崔氏而来的。”
崔文怀解释道:“就算铜矿自我们崔氏而出,但我们哪里知晓他们买来之后是用来做何的?”
林烬野面色一沉眉梢微抬:“所以,崔家主是知道他们在用你的铜矿铸□□?那…崔家主知不知道我朝律令之中还有一条,为帮凶者仍要受刑?”
“林…林大人,我…我当真没得法子。”崔文怀颓废地叹息一声。
纪翎目光审视般看向他:“没法?这是何意?”
崔文怀浑浊的眼眸失去光泽,他望着远处阴下来的天长长抒出一口气。
“我知道,不论如何我都逃不掉了…当初康王受封之后,他便开始掌控姑苏的铜矿。我们崔氏若是不肯与康王合作,那他便找种种理由让我崔氏不再能入姑苏城内做生意。我们只得妥协…这么多年,我崔文怀帮着康王做的事都有自己的较量,若是触及底线我断然不会做。”
“但是…私铸铜币一事,我虽只是提供赤金但是我深知他们在作何…但我当真没法啊!”
崔文怀垂下眸,数不尽的落寞。
“前些日子朝中派左都御史前来姑苏查铜币案时,我已经能够想到我的下场,当初裴氏又多风光而如今呢?我早已明白何为兔死狐悲,何为物伤其类…”
阿竹追问道:“所以,锦衣卫传信过来说你们崔氏有动静原来是已经准备逃离姑苏了?那为何,你不一走了之?”
“走?走的掉吗?”崔文怀嘴角勾起一抹惨淡,“康王当初将我拉上这条贼船之时,就没有想过给我逃跑的余地,我若是走了…我的家人能活吗?但是我没想过,他居然会想要炸毁铜矿来毁灭证据…那下面埋藏的可是上百条人命啊!”
林烬野见崔文怀之前,一直以为他会同裴家一样都是权益之上。人命不过就应当成为他们上青云的踏板罢了。裴家当初落得那般下场,半点都不冤。
可如今,林烬野看不透他了。
她发觉崔文怀是一个矛盾的人,受一地之王逼迫让他肩负家族命运的家主不得不妥协。但是心中的良心一直难以说服自己就此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说不定崔文怀是一个能够直接扳倒康王的关键。
林烬野问道:“不论你如何说,但是万事都要证据,崔家主可有康王逼迫你们的罪证?”
47. 第 47 章
随着一阵穿堂风过,那一阵风拂过崔文怀发白的发。
他手虚虚地妄图握住风时,眼神之中的黯淡逐渐明亮。
“康王行事非常谨慎,当初左都御史也曾来过我们崔氏的铜矿,我将仅有的罪证交由了叶御史。但是……如今想来那罪证应当也随着叶御史坠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崔家主为何愿意将罪证交由朝廷?”纪翎端起茶盏眼神微顿在他身上,“若是被康王知晓,你就不怕崔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怕…但又能如何?我们崔氏已经在康王的管控之下卑躬屈膝了快二十余年,我们想要活那便只有放手一搏。”崔文怀情绪低落了下去,“但是,那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湮灭。若是康王得知是崔某将罪证呈于左都御史只怕是会落得全族覆灭的下场。”
林烬野捻了捻手中残留的茶水余温道:“竟然没有罪证,那崔家主可知这□□除了铜矿是由崔家私矿出,那铸造大致是在何处?”
崔文怀沉寂良久后,他抬头看向林烬野与纪翎道:“两位大人,如若我当真说了,你们会保障我的安危么?”
林烬野颔首道:“会,我会让手下之人先跟着崔家主,若是此案之后查出结果我们回京之时定会将崔家主一并带回京都受审。”
“好,我信林大人,”崔文怀目光投向林烬野之时带着信任,“□□铜矿确实由崔氏私矿所出,但是这铸造一事整个姑苏城能够私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铸造钱币的只一个地方。”
林烬野抬眸问道:“何处?”
崔文怀声音压低:“曾经的官矿也是如今尘封多年的废矿。”
风过之时拂过纵马之人的发梢,林烬野抬眸之时望向天边发红的火烧云。
抵达姑苏城外五十里的官矿时,星光黯淡,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在他们周遭的一切。
林烬野将缰绳缠绕在自己手掌之中,手伏在马背之上,眼睛虚眯轻抬下颚望向被树荫遮挡的废矿之内。
此处荒芜一片,周围没有村落,便是官道之上的行人都少之又少。
像是被彻底忘却的地方,若是在此处铸□□那当真是难以被朝中之人彻查。
阿垚跟上后,看向不远处的废弃矿山问道:“老大,怎么看着好似矿山里有灯火?”
林烬野也看到了,想来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
她骑马转身朝着逐渐停稳的马车,纪翎一路上连夜奔波身体不适阿竹为他调药服下后,便沉沉睡了一觉。
正巧这时醒来,他睡眼惺忪掩唇下车:“如何?”
“应当就是此处,”林烬野抿唇翻身下马走向纪翎,“你身子如何?若是不行不必硬撑…”
“放心,下官定当不拖累小林大人。”纪翎轻摇头,精神好了许多。
林烬野眉头轻蹙,喉间一噎,她本不是这个意思。
纪翎向前走了几步,望向那铜矿内部依稀的光:“内里有光亮证明圣上下令封的铜矿,有的人却以为天高皇帝远想要夜黑风高人不知鬼不觉间做点旁的事。”
“我们人手不够,不能明面上以官威将他们这些人一举查获。”林烬野双手环抱胸前微低头看着自己皂靴上沾染的泥点子。
她忽而想起曾经老师对着她说的一句话。
这朝堂内外的事拢共不就是贪污腐败、卖官鬻爵、心怀不轨起兵谋反、觊觎皇位。
圣上不瞎不聋,他知晓这朝中两相六部,各道署衙私下里见不得光的事。但陛下怎能着手去查?
那这朝堂内外究竟还用不用人了?
除了抓住时机杀鸡儆猴以外,陛下能做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康王以崔氏铜矿炸毁一事将林烬野入姑苏查此案最大的帮手铲除,无非便是觉着她既然不能在明面上抓人,那只能找出最彻底的罪证。
可罪证想来已然被左都御史叶濯带回京都,可叶濯已然身死那么罪证便已经销毁。
所以,康王不管林烬野一行人入黑市、去崔氏铜矿还是直接查到了废矿门前。
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毕竟,就凭几个人怎敢硬闯入内拿人?!
林烬野陷入了死胡同。
她不能轻易去冒险,那废矿之内不知藏了多少人,就算没有纪翎只有他们三人,她也不敢轻易前往。
忽而,一道声音传入小也耳畔:“不如…我们混进去?”
“混进去?”林烬野愕然嗤笑道,“师父轻功不行,我们三人里就我轻功还勉强凑合,但这么高的门我当真不行…”
纪翎眸光一转,低头嘴角噙着笑:“商陆和我轻功都不错,多喊声小舅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小林大人带进去。”
小也不接茬:“他们两个怎么办?”
“在外守着,如果一个时辰我们还没出来就让阿垚射箭搅浑水,我们趁乱再跑出去。”
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行…
三人下山后蹲在矿山铁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林烬野看向那守门的护卫交叉巡视着周遭。
商陆不知为何只要不驾车便是格外兴奋:“咱们从何处走?”
二人异口同声指向矿山铁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处,两波巡视的护卫刚好能够在汇合之处避开那地。
他们趁着交汇间隙,夜色正浓之时跑向那处。
商陆一个健步就悄无声息跃入其中,林烬野看向那高墙,转过头对上纪翎那一双狡黠上扬的狐狸眼。
小也叹息一声:“阿翎…小舅。”
她感受到纪翎将自己揽了过去,小也身体微僵鼻尖只剩下纪行舟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味。
月色之下,纪翎的皮肤尤为白皙。
他眼角下淡淡的泪痣在眸光流转间,勾人至极。
落地之时,若非脚下的触感让她从纪行舟如潭水般的眸中抽离,她定当沦陷。
小也迅速微垂下眼,手负在身后,捻了捻落在指尖的温度平复缓和了一瞬她胸口猛烈的异样。
想来是近日来长时奔波有些疲累,该让阿竹为自己好好看看。
忽而,手被人勾住。
她被纪翎带往一处草垛,前方有人巡视。
纪翎低声道:“若只是一个废弃的铜矿怎会有这么多护卫把守?”
林烬野看向眼前来来回回巡视的护卫。
她环顾四周,周围已然没有了开采的痕迹。证明正如她所想,崔氏私矿不受宝泉局与宝源局管控,而光凭一个财阀巨贾还是难以得到官印钱的钱模和雕母。
可此处就不同了,此处曾经不仅仅是官矿还是制作钱币的主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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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他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此处私铸铜钱的罪证。
那…未在宝源局中留下档案的钱模就是最好的证据。
届时自那灯火通明之处推门而出一人,他身后跟着几人道:“总管,崔家送来最后一批铜矿已经快没了,离主子要的数还差些…如今眼看着就要到交差的日子。”
那为首的人脚步一顿,眉梢一挑:“听主子说了,此番京都中派了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来查此案,叫我们这些日子安静些莫要给他惹上麻烦。这还差些便多添些旁的进去凑数,想来主子不会挨个查。”
“听说,北境近日来一直催得紧…”
那为首的总管忽而抬手示意低声呵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可还需我多说?”
几人离开后,林烬野转头看向纪翎,他眉间凝着疑虑。
方才那人说的话,她听到了,此事如果和北境沾上关系那定然与纪太师也就是纪翎的亲叔父有关。
如今北境与鲜卑大战皆是纪太师稳定军心,纪氏掌控北境二十万兵力,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当初北境王意外身陨后北境的兵力都转交给了纪太师,而纪太师已然也有十余年未曾回朝述职。
如若战争平息后北境野心不小,贪图那皇权的话,想必…那时必定是难以挽回的局面。
林烬野对这位高深莫测的纪太师不甚了解,可纪翎想必知晓一二。
她问道:“北境和这铜币案有联系?”
纪翎眼眸轻抬,他口吻中带着自嘲:“不知,叔父除了下达一些无关痛痒的指令之外从未让我经手过北境的一切。”
是了,他这一身的沉疴旧疾不正是出自纪太师之手么?
林烬野猜都能猜到,能让裴氏一届商贾对堂堂郡王如此轻视,甚至妄图凌驾之上必定是出自北境亦或者太后之手。
如若……铜币案当真同北境同纪太师相关,只怕他们纪氏的野心难以估量。
骤然间,她猛然想起,因叶濯身死而耽误深究下去的粮马失窃案。
如今盖棺定论便是裴氏与宋县令同流合污,官商合谋导致的粮马失窃。
可…其中疑点重重。
粮马究竟去往了何处?当真是被裴氏卖掉了?裴氏当真是为了发国难财而如此的?
原本看似清明的一切又变得浑浊不堪。
粮马、军械、铜币……
若是三者联系起来,不就是…谋反叛变么?!
历朝历代若是某地藩王亦或者军阀氏族妄图谋反,粮马、军械、铜钱缺一不可。
而大晋朝如今粮马大笔失窃、市面上□□横行搅乱市场,迫害百姓造成朝堂之上损失惨重。
看似一切没有关系,但若是深挖下去呢?
又会指向何处呢?
迷雾之中,林烬野只身向前,她清醒异常。
做官嘛,与光同尘,同流合污便是最好的。
毕竟若这官场都是一片浑浊之时,那她的洁身自好便是一种罪过。
可,若是一个王朝再也没有像叶濯一样宁肯燃烧自身为天下拨云见日的好官,那这王朝必将颠覆。
这天下黎明必将深陷苦难之中。
她覆下眼睫,忽而轻笑一声:“去他娘的与光同尘。”
48. 第 48 章
那房内好似已然无人,商陆跃上房梁揭开一片青色的瓦片往下看去。
他点头示意两人前往内里,而商陆继续跃上一旁的树干之上为二人盯梢,他一身夜行衣融入月色难以察觉。
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巡查的护卫能够岔开的时间大约也就一星半点。
等待片刻后趁此间隙,林烬野拉住纪翎的手立刻迅速进入到房内。
内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几盏灯摇摇曳曳。
门帘被放下之际,林烬野方松懈了片刻。
她悄声道:“赶紧找。”
狭长幽深的甬道内,四处都弥漫着铜的味道,她拿起灯盏往前走去。耳边充斥着水滴落回响在整个室内的声音。
路过炼铜池之后,内里更为昏暗。
手中的灯盏终于被一阵穿堂风吹灭了。
那白色的烟雾就这么消散在风中,林烬野微微皱眉,他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她不能确定一会儿是否有人会前来,也不确定前方的铸币室中是否还有人。
林烬野摸黑前往一处拐角,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二人前往铸币室内,林烬野手不自觉间抚上了腰间的刀柄。内里还有几盏灯火未熄,她看向桌面上规矩摆放的铜币钱模子。
纪翎拿起一个后道:“这些雕母之上都有宝源局的编号。”
“还不够,”林烬野蹙眉,“若是就凭这个,被追究的无非便是宝源局与这个铜矿明面上使用之人,我们要的不仅仅是这个结果。”
的确…光是这些东西还不能够直接定罪。
林烬野垂下眸子沉思着,康王派手下前来私铸铜币为了谋私利只往内里参上一半的铜,而其余皆用其余代替。
这样生产出来的铜币表面上几乎与官印钱无两样,他们通过平民百姓的手将这些伪造的铜币置换成真金白银。而他们真正仿不了的是京都宝源局内的特殊标记。
可当初铜币案被捅出的钱,确是些普通百姓细看便知假的铜币。
所以……
他们是用这些□□混淆朝中视听?还是为何?
这些人分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却要如此绕一个大弯子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烬野也曾想过索性将这些人绑回去用镇抚司的雷霆手段审查一番,总能让他们供出幕后之人。
但,康王御下的手段可谓是与镇抚司如出一辙。若是如此大动干戈只怕是会被人趁机反咬一口…
所以,只能用铁证如山将其一党奸佞彻底扳倒。
她还是将方才的钱模放入囊中,林烬野看着那偌大的台面之上摆放的尽数都是一些钱模。
目光转向对面的一扇门,门上并无指向牌,林烬野正欲拉动之时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吱呀——”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混杂着几人说话声不断逼近,林烬野立刻熄灭手中的火折子,打开窗户欲图带着纪翎翻窗逃出。
翻窗之时,纪翎的脚不小心碰倒了脚边对方的杂物。
骤然内里的说话声小了许多,而前方巡查的侍卫也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内里之人往那开窗之处瞟了一眼立刻摇铃:“抓刺客!有刺客!”
如今这层层的护卫巡查,他们能够顺利离开的最好方法便是逃出去骑马入山林之中隐蔽自己的位置。
商陆正在帮他们往反方向吸引一部分的护卫,林烬野手腕轻抬袖中箭弩射出,她立刻对着纪翎道:“从屋檐跳出去。”
纪翎护着她的腰,轻轻一跃便上了屋檐。
因那些护卫只是一些寻常的习武之人,追寻他们还是要费些功夫。
林烬野抽出腰间的锁月刀避开不少射向他们的箭矢,对着纪翎道:“我的袖箭只剩几支了,借你的浕春雪一用。”
两把刀本就所出一人之手,用起来自当是十分称手。
翻墙而出之时,因门外阿竹与阿垚已经发觉此方有异动已经吸引了一波护卫前去拦截他们。
林烬野视线找寻到马匹发觉只剩下一匹时,转头对着纪翎道:“跳下去后骑上马不用管我,你直接离开便好。”
二人纵身一跃,林烬野眼都不眨便将眼前一拥而上的护卫头颅斩下。
血液迸发在她身上,这些护卫的确不足为惧,三下五除二随着阿垚的配合将眼前这些虾宾蟹将解决后。门内骤然有了躁动,想来内里的人已经赶了出来。
林烬野将手中的浕春雪扔给纪翎,看向那些护卫已然上山去了便道:“向前跑便是,我们届时前来寻你。”
说罢,林烬野未给纪翎一个说话的机会,立刻朝着马屁股狠狠一拍便转身大杀四方。
她被众人团团包围住,数把长矛朝向林烬野而来,她横刀格挡住对面猛烈的冲击。
身后忽而冲出一人,她难以阻挡之时,骤然一个暗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飞速传来。
林烬野配合地一矮身,那暗器直直扎进身后护卫的胸口。
“阿垚那处可应对的过来?”
阿竹赶来之时手中骤然放出数枚暗器,准确无误地划破众侍卫的脖颈:“放心。”
侍卫们逐渐踌躇不愿上前赴死,林烬野见状便让阿竹前去帮商陆。
片刻间,她将周遭围住自己的侍卫打伤在地。
林烬野将刀插入刀鞘之内,欲转身离开顺着马蹄的踪迹前去寻找纪翎之时。
骤然,一支冷箭向她而来。
不由反应,‘刺啦’一声穿破林烬野的右方后背。
她闷声痛哼一声,转过身额头冒出冷汗,她看向那爬起来自觉立功欢心雀跃的侍卫。
手微微一抬,袖中弩箭穿过他的眉心。
林烬野恍惚间望向自林深处而来的人,她猛然向前一倾,喉中吐出鲜血。
之后,她便没了知觉。
良久…她感受到自己趴在一人背上十分不舒服。
背部在每每呼吸间都是疼痛拉扯,她浅浅喘息一声。
那气息微微撩起眼前人的乌发,纪翎一喜:“醒了?”
她没了力气浑身软软的趴在他的后背,慢慢的启唇说话,适应身后的疼痛后擦去额头的汗:“我们…这是在…在何处?”
纪翎无奈叹息了一声:“不知,我只知我们如今迷了路。”
“马呢?”林烬野抬眸环顾四周。
纪翎后背一僵,口吻愈发的无奈:“方才下雨…我带你去山洞避雨,后来雨停之后前方的路也被阻挡住了。我只能将马拴在山洞外,带着你去找路。”
如今天也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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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林烬野开口声音微渺:“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一夜,你先替我将后背的伤简单处理一下……”
纪翎含糊答应着,他转身朝着方才的方向而去:“也就方才的山洞看着安全妥当些,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流更为方便。”
林烬野无声应答,她忽而想起这些年好似许久未曾被一人背着了。小时候阿爹常背着她四处玩,总舍不得她走太多路。
可如今看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纪翎脖颈之上感受到一丝滚烫,略微一愣,他声音温柔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疼了?”
小也泪水接二连三滴落,她只觉自己莫名其妙的矫情起来。这么多年从未在外人面前这般软弱过。
她别过头不做应答。
纪翎为了缓和气氛轻声笑道:“我想起你小时候最喜欢让人这么背着,以前总来缠着你阿舅亦或者你阿爹背你,怎么现在觉得别扭了?”
小也嘴角的笑变得凛冽苦涩起来:“阿爹?我哪还有什么阿爹?”
她眼泪浸润了眼眶,嗤笑着声音却微弱:“自他周崇山亲手杀死阿娘,还妄图将我活埋之后,我还有阿爹么?”
身下人脚步一顿,纪翎瞳孔猛然一缩。
活埋?!
他曾想过为何小也这些年一直养在紫竹别院,纪翎曾以为是为了遮掩身份。
但入京之后察觉到她与周崇山之间关系的异样,至始至终对林烬野的当初的经历有疑惑。
可当初重逢之时,小也始终对自己有些许提防便未曾有机会问过。
如今一听此言骤然明白,原来她曾经经历过如此的黑暗与痛苦折磨。
纪行舟欲开口安慰:“我……”
“不必多说,我如今对他只有仇恨,我入这朝局无非是为了我娘亲的血海深仇。”小也口吻冷厉,眼尾猩红一片,因后背的疼痛让她尾音颤动。
入山洞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
林烬野缓和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纪翎带回来的溪水。
她拿出袖中的火折子,二话不说将头上的红绸发带取下,墨发在风中飘扬。
烛火摇曳之下如鬼似魅,她喘息间抬眸看向愣在原地的纪翎道:“愣着做什么?为我折箭。”
纪行舟耳根子悄无声息的红了,他颔首看向林烬野吃力地将殷红的衣衫慢慢褪下。
骤然间,纪行舟转过身:“非礼勿视。”
好歹曾经征战沙场的小将军如今怎么一股子酸文腐儒的味儿?
小也不满地‘啧’了一声:“命都要没了,还讲究什么?你若实在要拘着,那便将红绸覆上眼。”
她恍惚间抬眸看见少年郎,面上悄无声息染上的一抹绯红。
好似……我才是女子吧?
林烬野忽而心中生了一股自己调戏了他的感觉。
这…对吗?
小也望向纪行舟温吞地将那红绸覆上眼,的确…微弱的火光洒在他白皙的面上,勾人清浅的笑意好似透过那红绸入了她的眼中。
她喉间微微滚动,敛回眸子后,骤然肩部的肌肤略显滚烫……
纪行舟的手因视线被遮挡,模模糊糊间搭在了小也裸露的肌肤处。
她声音不自觉越发尴尬,但默默舔舐干涩的唇道:“可还瞧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