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临微微蹙眉,邱映雪眼眶通红看向他,就连邱疏寒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林白向来不是个和稀泥的性子,他把这段时间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六月十八号,柏聿回来那天邱阿姨您应该还记得,当时说安澜压力大,柏聿去二院找我开了两副中药。”
邱映雪靠在丈夫怀里,全身颤抖,轻轻点头。
沈临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此安慰。
“那天柏聿碰到安澜慌忙从体检科出来,回来后阿昭跟他说,安澜是帮他找医生看体检单。”
林白娓娓道来:“当时柏聿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没多想,只是让我留意下,后来又觉得安澜状态不太对劲,让我去体检科找人问问。”
“我问了科室许医生,他忘了安澜有没有找过他问阿昭的体检报告,体检科当时并没有留下安澜的名字,不过当天却有珍珍的记录。”
“是一项血型检测为B型血的检验报告,而检测人的姓名是吴珍珍。”
“可前两天我正好问了下珍珍,她从来没有去过二院检测血型。”
邱望舒嗤笑,冷淡给出结果:“沈安澜冒用好友吴珍珍的名字私下去检测血型是吧,说明她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邱映雪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是不敢相信,一手养大的女儿竟然会瞒着自己做这种事,并且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沈临眸色越来越冷,就连邱疏寒脸上的温润也淡了几分。
“是,阿昭学校体验,是在我们医院测的血型,他是A型血,而沈叔叔和柏聿都是O型血,这一点我是知情的。”
邱映雪嗓子以及哭哑了,她摇着头说:“安澜……安澜那次回来和我说,她和弟弟都是A型血。”
林白叹了口气:“那就是她有意隐瞒了,前段时间您因为柏聿担惊受怕,去了我们医院做体检,当时我去叫安澜吃饭,她状态很不对。”
“我想她是因为发现了您的血型和阿昭一样,只有她的和家里所有人都不同,猜到了自己可能并不是沈家人。”
林白知道现在说这个只会火上浇油,但让他闷在心里,他念头又会不通达。
“事关重大,我不敢隐瞒,邱阿姨,我受柏聿的嘱托替他照顾好家里,这件事我觉得您应该要知情。”
听他说完,沈临沉默了一阵,点头:“小白,你做得很好,叔叔不仅要感谢你替我们照顾你阿姨,也谢谢你告知实情,这件事说出来你不要有任何自责,我们不会怪你。”
林白这才放下心来,顺势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接下来是人家的家务事,该怎么处理他一个外人都不适合在场。
邱望舒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
“安澜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邱映雪心乱如麻,脑海里一片混沌。
在她眼里的女儿一直乖巧懂事,天真娇俏,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和她说,母女俩可以交心。
哪怕她在学校里因为嫉妒同学产生了不好的想法,也会及时和她讲,她认为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很深厚了。
为什么?
安澜为什么要瞒着她?
难道她从几个月前说不喜欢阿沅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察觉到了阿沅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还有姜二宝的事,是不是她故意促成的?
邱映雪一边告诉自己,亲手养大的安澜不可能是这样的孩子,一边又忍不住深想。
信任一旦崩塌,怀疑的种子就会开始萌芽。
最后哭到筋疲力竭,她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沈临怜惜地看向怀里布满泪痕的妻子,又抬头看向大舅哥。
邱疏寒朝他微微颔首,对一双儿女说:“走吧,让姑姑好好休息。”
邱曜和邱望舒跟在父亲身后,还不忘带关上房门。
到了外面走廊,邱疏寒语气温和道:“阿曜,望舒,你们不应该这样逼迫姑姑。”
见女儿要说话,他无奈叹息道:“这件事最难接受的是她,作为母亲,一个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个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
“不管是生育之苦还是养育之艰,我们作为外人,只是听过看过,并没有切身感受过,只有她真真切切牺牲了身体的健康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以轻易说出对错,可对她而言却是锥心之痛。”
“给她点时间吧。”邱疏寒站在门口,透过房门仿佛看到了虚弱的妹妹,满心眼都是疼惜。
他和映雪一母同胞,兄妹感情甚笃,只有他才能真正体谅她的难处。
邱疏寒舍不得立刻逼迫妹妹作出决定。
邱曜和邱望舒对视一眼,也意识到自己的急功近利,兄妹俩同时开口:“等姑姑醒了我们就去认错。”
“姑姑不会怪你们的。”邱疏寒经过他们身边,往楼梯处走,“你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她心里都明白。”
其实看着儿女这么护着妹妹,他心里是极其欣慰的。
不管是出于亲情的羁绊还是大家族的长期发展,他都希望兄妹之间能和睦亲近,互帮互助,这样亲情的纽带才不会轻易被斩断,家庭才会更加繁荣昌盛。
这也是邱家发展到现在,每一位长辈留给小辈的寄语。
邱曜和邱望舒默然无语,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已经有了自责。
楼下。
沈昭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失魂落魄,听着餐桌那边压抑悲痛的哭声,他想抬头看过去,但却重若千钧。
秋白薇安慰了几句后也不再言语了,孩子也长大了,应该要明辨是非,不属于的自己东西就该主动放弃。
哪怕在她看来,安澜根本没有立场哭。
邱望舒的性子像极了母亲,秋白薇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冷淡,而她是言语中锐利如刀——
“沈安澜,你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得到了所有的好处,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哭哭啼啼引人心烦,你在害怕什么?”
“怕父母抛弃?还是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邱望舒冷冷道:“最应该哭的人是我姑姑和阿沅吧。”
听到表姐的话,沈昭沉默许久,嗓音嘶哑道:“我姐……她也不知情,这件事不能怪她。”
沈安澜趴在餐桌上,哭得抽抽噎噎,几乎要哭晕过去,从小到大整整十八年,两人都亲密无间,他看了很难不动容。
“不知情,呵。”邱望舒点头,似乎是懒得多说,找了个离沈昭远一点的位置坐下,生怕沾上他的蠢气。
邱疏寒看了眼伏桌哭泣的人,到底是有一丝不忍,他别开视线,和秋白薇去了客房休息,
只有邱曜重新坐回饭桌前,邱望舒本以为老好人又要安慰人了,没想到他只是拿起筷子,并且将沈安澜面前的韭菜河虾端到自己眼前。
起身盛了饭,邱曜慢条斯理动筷,对面的人影响不到他分毫。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劝慰几句,但林白的话一出来,他完全没了想法。
他是长子,不是傻子。
对于哭声不断的沈安澜,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因为长途坐车太饿了,又盛了第二碗饭。
这边的事丝毫没有影响到姜沅,她一点也没有主动去沈家认亲的想法。
晚上请小麦去国营饭店吃了饭,不仅有红烧肉还有烤鸭,吃不完的两人就打包带走。
傍晚的首都街道人来人往,很多小年轻都去看电影,孙小麦嘴里吸溜着北冰洋汽水,手里还拿着一根奶油冰棍,跟着姜沅在街上走来走去。
晚上的风清爽又怡人,孙小麦张开双手,眯着眼睛享受道:“首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首都。”
姜沅笑着看她感慨,脚下的路也变得明朗清晰。
首都,首都。
这里将会是她全新的起点。
沈家一片混乱,晚上也是沉寂无声,吴珍珍想来找沈安澜玩,就见沈家一大早就关门闭户。
她站在外面抬头看,两层小楼每个房间的灯几乎都开着,但就是没有任何声音。
“安澜不是说她舅舅一家要过来吗?这么安静?”吴珍珍想不明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去了。
沈临一直在安抚妻子的情绪,睡梦中她有好几次惊醒,嘴里都在喊着“不要碰我的孩子!”。
沈临心疼地抚平她的眉眼,这两天妻子恐怕都很难缓过来了。
邱家一行人就在沈家住下,邱疏寒本来就有公务在身,在这里也方便,而秋白薇也请了一周的假,可以多待几天。
夫妻二人夜话,在商量如何认亲。
“最终还是要由妹妹和妹夫决定,”秋白薇身穿睡衣,掀开被子,坐在丈夫身边,“太过轻率肯定不行,不能表达我们对阿沅的重视。”
见丈夫点头,秋白薇不由笑道:“这个孩子出落的太优秀了,哪怕是邱家的同辈中,也没有人可以与她相比。”
邱疏寒想起第一次见姜沅时,差点误认为她是林穹的女儿,不由歉意道:“如果我当时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现在才能发现。”
秋白薇靠在他肩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刚认识就帮助了她,研究所那边是需要担保人的,看得出来你初次见她就对她很是欣赏。”
邱疏寒笑着颔首:“阿沅确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她们明年会出国留学,到时候我会申请护送她们出国。”
“希望在她的未来,我有机会可以同行一段。”
秋白薇也弯唇笑了,但是想到沈安澜,眼底笑意淡了几分。
翌日一早,他们刚起床,厨房里就传来了响动,桌上是丰富的早点,有粥也有面条。
听到脚步声,沈安澜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到下楼的沈临,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喊了声:“爸爸。”
沈临淡淡颔首,走到桌前坐下。
邱疏寒和秋白薇也各自落座,沈昭也默默坐到他们旁边。
邱曜和邱望舒去了外面,吃人嘴短,他们没想过帮沈安澜说话,也就不好吃她做的东西。
“爸爸,”沈安澜踌躇着过去,完全没了以前开朗大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妈妈……还好吗?”
“伤心过度,望舒替她施了针,醒来后又睡着了。”
沈临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沈安澜却对他没有了以前那种慕孺之情,甚至有些害怕。
她没有忘记昨天爸爸公布身世时的神态,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淡,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慈爱。
所以她问完后不敢再说话,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也不敢落座。
“安澜,辛苦你
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邱疏寒依旧是温和的,仿佛待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沈安澜却总觉得他的模样和姜沅很像,总是这样温和地对待所有人所有事,脑海里又开始胡思乱想,最后还是犹豫着坐了下来了。
鲜美的瘦肉粥里多放了一勺盐,她却没有吃出来,只是麻木地握着勺子往嘴里送。
她不敢开口问父亲对自己的打算,怕听到最不想听的话。
“安澜。”邱疏寒语气和缓道,“事情的经过你也清楚了,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我知道你从小的秉性,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有些事情也许你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但我相信安澜知错能改,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太迟,作为长辈,我们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沈安澜茫然抬头看向舅舅,又看向目光幽深的父亲,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嘴角,最后颓败道——
“是,在学校体检时,我就发现自己和阿昭的血型对不上,但我不敢声张。”
在舅舅鼓励的目光中,她脑袋都快低进碗里,嗓音很轻:“我当时心存侥幸,觉得是体检结果错了,又或者是阿昭的出了问题。”
“可你最后复查检测依旧是这样,但还是选择瞒了下来。”沈临终于忍不住了,手里的筷子猛地拍在桌上,冷笑不止道,“我从小就教你做人要诚实,沈安澜,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沈安澜吓得浑身一颤,沈昭也不敢置信看向她,似乎是刚刚才认识她这个人。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上次说去医院帮我问体检报告也是假的?”
“难道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换不来你一句真话吗?!”
“……我只是害怕。”沈安澜放下勺子,双手捂脸痛哭出声,“我怕你们知道后就不要我了。”
沈昭眼里带着痛苦和失望,还有自嘲。
他很想告诉沈安澜,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非要闹到现在这般田地。
血缘诚然可贵,可这么多年的陪伴不是作假。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压抑着心里的痛苦,沈昭语气平静:“你不喜欢我和姜沅来往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她是谁。”
“是这样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和指针一样,稳步向前……
“不,不是这样的。”沈安澜听完他的话,拼命解释,“阿昭,我根本不知道姜沅就是和我错换的孩子!”
她讨厌姜沅只是因为姜沅太耀眼了,好像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就喜欢上她,在班上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沈昭已经不信了,他扔下筷子,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吃饱了。”
说完,强压住心里的愤懑,和舅舅舅妈打了声招呼,上楼的脚步重到都快要把楼梯板踩碎。
沈昭割舍不掉和沈安澜的感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沅,现在他只想要静一静。
谁也不想见。
他并不恨沈安澜,只怨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这么多年的姐弟之情。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笑话。
难怪,难怪表姐和大哥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秋白薇若有所思,心里没有轻松,只有沉重。
阿昭的反应越大越代表他对安澜有多在乎,他只是接受不了被欺骗,接受不了自己的真心被践踏。
秋白薇看了眼旁边的丈夫,见他不出声,只是给自己递来一碗粥,最终也没有再言语。
“爸爸。”面对他的指责,沈安澜苦涩道,“我从来没想过拦着姜沅不让她回家,我只以为自己是被错换的,而且当年那个孩子可能也很难找到了,我不想让妈妈伤心……”
“到现在你还在为自己推脱。”沈临听不下去了,起身冷眼睨着她,这个从小被自己捧到掌心里宠到大的孩子。
“当父母的如果一辈子被人蒙在鼓里,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哪里,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沈安澜,我看你现在脑子还是不清醒,在你妈妈醒来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沈家不会再是你的后盾,有些事情你该自己去面对了。”
说完,沈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而是去找人了解姜沅如今的住处以及谢家的情况。
得知她已经有了未婚夫,沈临心中如同油煎,很怕她年纪太轻行差踏错,也想去找军属院的熟人多问问。
他其实知道谢家人品行都很好,但是事关女儿,他不得不谨慎。
是他不负责任。
如果不是他没有尽早察觉不对,阿沅根本不用受这么多的苦。
沈临和邱疏寒给了邱映雪缓冲的时间,也给了沈安澜一个好好想清楚的机会。
这是她最后唯一的机会。
如果她能主动搬离沈家,并且去和邱映雪以及姜沅承认自己的错误,自觉以后不再找理由三番两次来军属大院,沈临可以不再计较她的隐瞒。
长痛不如短痛,界限划得清楚些对谁都是最好的结果。
邱疏寒吃完粥,也放下筷子,看向不知所措的沈安澜。
到底是疼爱了这么多年,他轻叹道:“安澜,有些东西不属于你,是强求不了的。”
两家的态度都很明确了,如果不彻底把她划出去,不好意思去接姜沅回来。
虽然望舒说话太直白了些,但她说得没错。
没有人愿意看着拿走了自己一切的人,又继续心安理得留在家里享受着父母长辈的爱。
如果是这样,她回不回来将毫无意义。
秋白薇也颔首:“话已至此,也不必再多费唇舌。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又经受了家里长辈多年言传身教的熏陶,应该能明白,一时的私心只会害人害己。”
“今天下午舅舅会为你去办理户口迁移,将你的户口从沈家迁到学校集体户口,这是你爸爸的意思。”
“没有将你的户口迁去姜家,是我们做为长辈对你最后的仁慈,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走好自己的路。”
“沈姓你可以自主决定改或者不改,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你爸爸会对外宣布真相,就算你顶着这个姓,也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沈安澜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绝情。
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把她记作养女,但舅妈的意思是爸爸甚至不想在家里再见到她。
生性要强的沈安澜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她想去楼上找妈妈,求她让自己留下。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和姜沅抢,她只想留在家里。
从外面回来的邱望舒察觉到她的心思,在她上楼前挡在她前面。
“你可以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些年沈家和邱家给你打一切都可以带走,但不能去打扰姑姑。”
“如果你真的顾念半丝母女亲情,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用你的眼泪逼迫她心软,让你留下。”
“你已经靠沈家的托举进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得到了本不应该得到的一切。沈安澜,别让我看不起你。”
邱望舒没有嘴下留情,她知道沈安澜这人要面子,不给她下点重药是想不清楚的。
邱望舒也没觉得沈安澜有多坏,就是自私。
可她的自私对沈家以及姜沅来说,却是极坏的,能够再次摧毁这个家庭。
再者就是,姜沅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她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占着。
可沈安澜听完这些只觉得委屈,她从小都在妈妈身边长大,她只想能够继续陪在妈妈身边,这也有错吗?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现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姜沅。
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她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就连一向宽和的舅舅也没有帮她说话。
“你还是没有想清楚。”邱曜也无奈道,“安澜,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都来自沈家,这些原本应该是谁的呢。”
言尽于此,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上楼去守着姑姑,想在她醒来后道个歉。
下午邱疏寒就带沈安澜去办了迁户手续,全程沈安澜都没有说话,表情很麻木。
回到家,她依然去厨房做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对这个家还有点用,不用被赶走。
邱家姐弟已经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了,不管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的。
只是让她搬出去这句话,必须让姑姑亲口说出来,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隔了一天。
姜沅带了一些糕点和孙小麦带来的云县特产去了军属院,和岗哨打过招呼后,骑着单车去了谢家。
今天谢司令员和谢奶奶都过来了,还有谢宥川的父亲谢璋也回来了 。
得知谢宥川醒过来且双腿恢复了,谢家十分热闹,一片喜庆。
“小阿沅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们谢家的小福星过来咯。”徐姨故意大声让里面的人听到,“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呀?都说了自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好伐啦!”
谢宥川也正好下了楼,对上进门的姜沅的目光,他淡淡颔首。
谢老司令员和谢父在书房说话,谢奶奶坐在窗边看书,虞黎华则是在整理客房的床铺。
现在还不到饭点,她待会儿要和徐姨一起出去买点菜回来,丈夫说他今天想亲自下厨。
谢宥川已经醒了不需要人照顾,谢兴邦就拿着扫把在扫地,勤快得很。
姜沅手里的东西已经被徐姨接了过去,虞黎华听到她来了,也从房间里走出来,笑问道:“在岛上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见姜沅点头,她不由走近了些,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她额头上被头发挡了一半结了痂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虞黎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生怕弄疼她,满眼心疼,责怪地看向儿子。
去海岛之前还好好的呢,他到底是怎么接的人。
“是我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关系的黎华阿姨。”姜沅温声笑道,“已经不疼了。”
看到她这温温软软的模样,虞黎华更加难受了。
“好孩子,以后痛可以说出来的,不要忍着。”
姜沅怔怔地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阿沅来了吗?”谢奶奶放下书,从书房出来,哪怕已经六十多岁了,身段依旧婀娜,能看出来曾经作为文工团团长时的风采。
摘下老花镜,她看向站在孙子旁边的姑娘,脸上的笑容亲和温暖。
“奶奶好。”姜沅主动喊人,并且双手将准备好的礼物递上去,“这是在海城买的丝巾,希望您不要嫌弃。”
同款丝巾她总共准备了五条,只是花纹不同。
谢奶奶一条,黎华阿姨一条,徐姨一条。
还有两条,一条是给师母的,还有一条已经和其它的东西一起给干妈邮过去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礼物,谢奶奶显然十分惊讶。
“你这孩子,还真是贴心,难怪黎华这么喜欢你。”
接过丝巾,谢奶奶面向儿媳:“黎华你帮我戴上看看好不好看,我们阿沅还真是个可心的人儿。”
只刚见面,谢奶奶就对这个未来孙媳十分喜爱,笑容就没停过。
虞黎华打趣道:“阿沅还真会挑东西,给妈您的丝巾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给我的就是几何图形,这是根据我们的职业选的呢。”
“欸?那我的为啥是花朵上采蜜的小蜜蜂啊?噢噢我懂了,因为我每天就像蜜蜂,在家里穿梭来穿梭去……”
徐姨摸着丝巾爱不释手:“哎呀,这料子可真好,我待会儿就系着去买菜,大院里的军嫂们见了肯定抢着问哪来的。”
“就你会显摆。”虞黎华笑着打趣了一句,给婆婆系上后,又带着她去卫生间照镜子。
家里的欢声笑语也让书房里的父子俩不由跟着笑出声,谢璋过去扶着父亲起来:“宥川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倒是会给自己找媳妇儿。”
谢老爷子也点头:“这一点随根。”
父子俩相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儿子醒了,腿还好了,还给他找了个儿媳妇,谢璋从来没觉得这么开心过,特别是听着母亲和妻子欢快的语调,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了下来。
谢奶奶系上了丝巾,拉着姜沅的手说了一会儿话,让她等一下:“奶奶也有见面礼要送给你。”
说完,又转身去书房拿东西。
谢宥川看了眼姜沅,见她游刃有余,也就由她去了。
谢老爷子和谢父怕吓到姜沅,尽量显露出自己亲和的一面,没有过多打听她的事,只是安静地听她和虞黎华说着话。
一家人围坐在沙发前,谢兴邦主动去给他们泡茶,给姜沅的那杯还特意加了点红糖。
这是宥川哥让他加的,虽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但谢兴邦觉得应该是姜沅姐脑袋磕破了要补补血。
姜沅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看着在家里忙碌的谢兴邦,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谢奶奶就从书房里出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盒子。
她坐在姜沅身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海鸥牌机械表,一大一小,是男女两款的。
“你平时学习要看看时间,宥川回了部队也要经常看表,这是爷爷奶奶的一点心意。”
谢奶奶拉过姜沅纤细的手腕,热天冰凉的金属表带接触皮肤,很舒服。
亲自替她戴上,谢奶奶扣上表扣,和蔼道:“奶奶希望你们以后珍惜时间,和指针一样,稳步向前。”
姜沅忽然觉得有些耳热,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谢宥川。
他正垂眸戴着手表,骨节分明的手指稍微用力,“啪嗒”一声脆响,手表扣好了。
“会的。”他说。
姜沅也收回视线,笑道:“谢谢奶奶。”
和谢家人说了许久的话,见黎华阿姨和徐姨要去买菜了,姜沅问谢宥川:“君子兰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这就是想趁机聊一下两人之间的事。
谢宥川心下一紧,还是颔首,起身道:“走吧。”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谢奶奶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而门外,邱映雪手里提着礼品,有些犹豫不决。
她听说女儿今天来谢家了,所以一大早就打起精神梳洗,甚至把当年结婚时最爱的那条裙子也找了出来,一直在问丈夫她的状态怎么样。
直到对着镜子看了无数遍,确定发丝和衣服都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带着准备的东西过来。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打草稿,该怎么和女儿说话会显得更加温柔一些,此时此刻站在门外,心里的忐忑不安已经让她忘了养女的事,满心眼都是该怎么面对女儿。
她会接受自己吗?
挎着菜篮子的徐姨和虞黎华说说笑笑出来:“小阿沅爱吃鱼,我觉得得买一条肥美的江水鱼做成酸辣鱼,鱼头用剁椒蒸,鱼身红烧……”
虞黎华刚要点头,就看到院门外的夫妻俩。
她愣了一下,问道:“同志,你们找谁?”
这两人很眼生,虞黎华认不出来。
看到她,邱映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紧张,好像莫名就低人一头,掌心也发烫出汗。
她稳住心神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你好,我叫邱映雪,我想见一下阿沅。请问现在方便吗。”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宥川,你在这陪陪阿沅吧……
“……请进吧,徐姐,泡两杯茶。”
虞黎华怔愣片刻后又带着他们进了院子,虽然心里疑惑他们的来意,但还是做足了礼数。
到了客厅落座,邱映雪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四处打量,目光期待又愧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两个女人互相不认识,但都彼此听说过,之前吴珍珍说姜沅是为了攀高枝才找上谢家那位负了伤的年轻人时,邱映雪还帮女儿还有谢家说过话。
“沈军长?”看到他,谢璋倒是颇为意外。
两人在工作当中会有一些交集,所以也算认识。
“谢军长。”沈临颔首示意,见到他旁边的老人后,立马站起身来,立正敬礼,“首长好。”
谢老爷子摆摆手:“在家里又不是在军区,坐吧。”
沈临这才在妻子身边坐下。
徐姨端来两杯热茶放在茶几上,又去厨房切水果,买菜的事暂时搁置了。
沈临和邱映雪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倒是虞黎华先开口:“沈军长和邱主任找阿沅有什么事吗?”
她和邱映雪虽然不认识,但都听过彼此的名号,哪怕不属于同一个研究所也有所耳闻,故而直接用职务称呼了。
“我们是听说阿沅从虞城回来了,所以想来看看她……还有就是……”
邱映雪有些犹豫,但女儿和谢家的亲事是事实,这件事她也没打算瞒着,军属院里的人迟
早会知道的,更何况是谢家。
虞黎华没听姜沅说过她和沈家有什么关系,所以也拿不准邱映雪想要说什么,但是看她欲言又止,还是出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
“徐姐,你去楼上叫一下阿沅。”
徐姨“欸”了一声,脚步轻缓往楼梯口走。
沈临握住妻子的手,暖意从手背传来,邱映雪鼓起勇气,将当年的事付诸于口:“阿沅是我的孩子,当年生产时被人故意换了,前段时间我们才知道真相。这次来我是想见见阿沅,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回家。”
她说出这话时心尖都在发颤,但还是竭力保持平静。
谢家听完,一时之间都有人没回过神来,谢老爷子和谢奶奶经过大风大浪,所以比较镇定。
“……阿沅知道这件事了吗?”
虞黎华反应过来,她心里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
这姑娘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想起初次见她时,瘦瘦弱弱的样子,还有身上不合尺寸洗得发白的衣衫,虞黎华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邱映雪点点头:“阿沅的哥哥和她说过了,我家柏聿也在磐岩岛驻守,兄妹俩提前见过面。”
女人有些局促不安:“我不是一个尽职的母亲,我怕她不肯原谅我……”
沈临也将事情的原委和谢家人事无巨细说了,谢璋听完也十分唏嘘。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硬了一辈子的汉子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换了谁恐怕一时之间也很难反应过来。
虞黎华在听到邱映雪懊恼自己当初生龙凤胎时为什么会体力不支痛晕过去,以至于没能顾得上女儿时,主动握着邱映雪的手,安抚她内心的焦虑。
“邱主任,当年的事怪不了你们夫妻俩,要怪就怪那个换孩子的,没有人能时刻防着别人作恶。阿沅是个善良的孩子,想必她能理解你的苦心。”
同为母亲,虞黎华光是听着都感觉到了痛。
如果可以,谁愿意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十八年,还一心以为身边的是自己的宝贝细心呵护,结果却是养大了别人的孩子?
再者就是作为外人,她没立场说别的,只能安慰。
至于阿沅和沈家的事,都由她自己做决定,虞黎华不会干涉分毫,也会和儿子说让他更加善待阿沅。
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
不管是她的身世还是她的经历,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首都来的。
邱映雪苦笑着没有说话。
这两天除了处理安澜的事,就是通过各方人脉了解女儿的现状,她在云县的事邱映雪也找人去了解了,包括她从小在村里怎么长大的以及在县城读书时的朋友以及老师。
女儿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汇成了一封电报,发到了她的面前。
还有就是女儿的婚事……
得知她和谢家的孩子情投意合,并且经常来谢家后,邱映雪斟酌再三,最终选择来谢家拜访。
除了想见一下女儿,也想感谢自从女儿来了首都后,谢家对她的照拂,再就是有话想和虞黎华夫妻俩谈谈。
虽说谢家人品好,可以前的阿沅背后到底没有父母撑腰,容易被人看低一头,这次他们过来也是想表态,女儿是夫妻俩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想要恳求谢家以后能真心待女儿。
作为父母,只要女儿以后能过得幸福,他们情愿放低姿态。
虞黎华也察觉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动了动嘴角,最后只是叹息道:“映雪,你们没必要这样的。”
从一开始的邱主任到现在更亲昵的称呼,虞黎华确实被邱映雪一片纯然肺腑之心给打动了。
沈临夫妻俩的家世背景并不差,夫妻俩还年轻,前途光明,还能继续往上走。
两个地位并不低的人为了女儿能做到这份上,虞黎华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是军人还是科研人员,都有自己的傲骨在,轻易不会向人低头。
俗话说得好,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男方去女方家。
但自己现在才知道真相,也只能失礼了。
虞黎华最后只是将茶几上的热茶递给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果阿沅能成为我们谢家的儿媳,我们只会加倍心疼她,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虞黎华清楚,邱映雪是怕谢家以后再揭女儿的伤疤,因为她小时候没人疼爱就欺负她。
多的话她不好怎么说,想到儿子除了求亲书以外,还写了一封退亲书,她就头疼不已。
沈家也是没有提前见到阿沅,知晓这件事,不然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楼上。
看到君子兰重新焕发生机,姜沅欣喜不已,手里拿着一把小挫子轻轻地撬动土壤。
谢宥川站在书桌旁边看着她的动作,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等她做完这些,又顺手递过去一块手帕。
姜沅接过来擦着手指,还不忘清理桌面上溅出来的土。
已经拖得够久了,她心里微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耽误他,垂眸道:“求亲书的事——”
她刚起了个话头,谢宥川就颔首:“都听你的,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提可能不合适。”
“不管是我提还是你提,都有些不合时宜。”
见姜沅没说话,男人嗓音平静道:“我知道你即将出国,而且重心都在学业科研上,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作为一名军人的未婚妻,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等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谢宥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关系。”
“当然,决定权在你。”
谢宥川说:“你想现在解除也可以,我会主动向爸妈说明,是我自己的原因。”
姜沅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心里竟然会有一丝高兴。
难道是因为依赖吗,她有些不确定。
“我也需要你的帮助。”谢宥川坦诚道,“我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只想回到部队,但总会有一些长辈希望能帮我解决个人问题。”
姜沅听明白了。
就像他说的,各取所需,在彼此只想专心于事业之时,互相成为对方的挡箭牌。
有未婚夫这件事确实给她在学校带来很多便利,追求她的同学不少,刻意去图书馆和她一起学习的也有,这些之前一度让她很苦恼。
但是在吴珍珍传出她有未婚夫之后,这些人就慢慢减少了,听到她的未婚夫是
位负了伤的军官,最后那几位比较有耐心的同学也主动放弃。
大家对军人都很崇敬,不会去破坏他们的婚事,这样也容易在档案上留下一笔。
虽然吴珍珍的做法让她很不舒服,但是这一点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让她可以在学校安心学习。
不管是于公于私,姜沅都十分心动。
她发觉自己好像对谢宥川有一些隐秘的不易察觉的心思,所以听到他的提议,心里竟然会有些小欢喜。
其实从各方面来看,谢宥川都十分符合她的心意,只是姜沅还没能完全确定自己的想法,也不敢去试探他的意思。
他好像,并没有对自己有别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姜沅心情又有些低落。
谢宥川以为她是不愿意,心下一沉,眸色也越来越暗。
正在这时,徐姨出现在门口:“阿沅,下面有客人说想见你一面,姓沈,也是大院里的人家。”
姜沅站起身,对徐姨说了声:“知道了。”
经过谢宥川身边时,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荚味和她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她嗓音很轻,应了句:“好。”
不等谢宥川说话,她跟在门口等候的徐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谢宥川听着楼梯间回荡的脚步声,方才轻柔的声音似耳边呓语,让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
过了许久,他回过神来,低笑出声。
心情颇好地将桌上的君子兰挪了一个位置摆放好,又拿起她用来擦桌子的手帕,将土渣抖进花盆里,这才去清洗帕子。
做完这些,谢宥川想了一下,还是去了楼下。
听到脚步声,沈临和邱映雪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时,邱映雪不自觉泪目。
少女身姿笔直如松,脖颈修长,脊背挺拔利落,脚步沉稳,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和夫妻俩脑海里想的各种模样都不一样,她眼里并没有怯懦,也没有怨恨,温柔剔透的眼眸里是始终如一的温和内敛。
看到他们,也只是笑着颔了颔首,好似寻常一样。
而后在虞黎华的招呼下,坐在了她的身边。
“阿沅,今天家里有客人,我和徐姨要去置办些菜,就不陪你了,可以吗。”虞黎华询问她的意见,想把空间留给沈家人。
姜沅笑着点头:“黎华阿姨您去忙就好,不用顾及我的。”
虞黎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软,又对邱映雪说:“中午你们就留在这里吃午饭吧,也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想来两个男人是有很多话要说的,让他们喝喝酒过过瘾,等回了部队又难有这样自在的时刻了。”
邱映雪朝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哪怕侄子侄女还在家里,她也顾不上了。
等虞黎华和徐姨挎着菜篮子出去,谢奶奶也招呼着丈夫和儿子去书房,见未来孙媳并没有什么不适的神色,这才放心离开。
刚从楼上下来的谢宥川本也想走,但是沈临出声叫住了他——
“宥川,你在这陪陪阿沅吧。”
有个熟悉的人在,女儿应该会安心些。
沈临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对谢宥川点了点头:“我听老秦提过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军人。”
谢宥川隶属边防团,沈临口中的老秦是省军区的,边防团属于他的管辖之内,而沈临十多年前也在边防团驻扎过。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所交集。
十八年,他在云县弄丢了女儿,十八年后,这个年轻人又把他的女儿从云县带到他所在的军属院来。
是宿命吗,也许是吧。
谢宥川看了眼姜沅,跟沈临以及邱映雪打过招呼后,在她对面坐下。
女儿近在咫尺,邱映雪原先打的腹稿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只剩一句带着哭腔的“对不起”。
“阿沅,对不起,是妈妈弄丢了你。”
沈临眼眶也有些微红。
原先他以为自己见到女儿应该能比妻子冷静许多。
他久经沙场,见过无数残酷的场面,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骨子里的血液早就沸腾过无数次然后渐渐变冷了。
直到姜沅出现,他才发觉血脉的强大之处。
见到她的那一刻,这个铁血汉子早就麻痹的心又重新跳动。
失而复得的惊喜,没有照顾好妻儿的愧疚,还有看到她成长成现在这般模样的骄傲,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对不起,阿沅,是爸爸没有看顾好你。”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她唯独没有假设过,自己会……
姜沅其实也有设想过和家人见面的场景,他们也许会冷漠,也许会愧疚,也许会因为放不下沈安澜而觉得尴尬……
这些她都理智的在心里做了应对之策。
从小到大她都告诫自己,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处境,都要保持清醒冷静。
哪怕她也渴望亲情,哪怕他们可能会不认自己。
那都没关系的。
但她唯独没有假设过,自己会被爱。
所以当邱映雪将她揽在怀里时,姜沅先是全身无措地僵硬,有些无所适从。
眼底也是一片茫然。
在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之后,她才逐渐融化,身子也没有那么挺直了,而是任由邱映雪抱着她哭。
沈临再也忍不住,眼眶早已湿润,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双手紧握成拳搭在腿上。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
谢宥川脸色动容,看到姜沅瘦削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来沉闷和怜惜。
哪怕已经知道了姜沅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邱映雪还是孜孜不倦问着,想知道她成长的每一个细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缺失的遗憾。
邱映雪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姜沅对于她的询问也没有不耐烦,温声回应着,其中一些艰苦的事她并没有提,只是平铺直述,对于难处一笔带过。
沈临和邱映雪早就知道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一切,听她隐瞒,原先对安澜的不舍到现在只剩对姜家人的怨怼厌恶以及憎恨,只要想到这些年来女儿所遭受的一切苦楚,她就心如刀割。
邱映雪无比痛恨自己。
姜沅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反过来安慰道:“我现在也很好,您……别难过。”
知道她叫不出那声妈妈,邱映雪也不敢奢求,只要她的孩子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沈临从很多人嘴里听到关于女儿的评价都是乖巧懂事,此刻听见她窝心的言论,他多希望女儿不要这么乖巧。
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能磨成现在这样的性子,他憎恨这样的懂事。
邱映雪也再也绷不住了,痛苦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姜沅耳边,沈临也痛彻心扉。
谢宥川无声叹了口气,他别过头,不去看这样的场面,给长辈留足了面子。
其实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沈家人坚定地选择了她,没有再让她伤心。
姜沅,旧日阴霾早已散去,你的未来一片坦途。
……
中午是谢老爷子和谢璋亲自下厨,谢兴邦早就被打发去买饮料和烤鸭了,对于姜沅姐的事,他也有些感叹。
没想到她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事。
以前只觉得她看起来弱不经风,但是蕴藏着无限生机,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
现在却只觉得她非常顽强。
让他想起了老家一种树,叫做红杉。
这种树木生长在极为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但它却能牢牢扎根于土地,发达的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遍布四周,树木高大又挺拔,坚韧又顽强。
在他眼里姜沅姐就是红杉,甚至连一向崇拜的宥川哥都只能屈居其次了。
邱映雪和虞黎华在说话,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但目光还是一刻不离女儿,生怕一眨眼就弄丢了她。
沈临和谢宥川去了书房,两个男人聊了很多,包括谢宥川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阿沅即将去留学的看法。
“有些男人希望妻子在家相夫教子,但阿沅有她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和你映雪阿姨亏欠她许多,所以会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沈临语气沉稳道:“如果你觉得和她观念不和,趁早想好以后的路,不要互相耽误,哪怕她这辈子不嫁人,我们也会支持她坚定地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书房的门紧闭着,明明是自己家里,他却反客为主,这让谢宥川有些啼笑皆非。
但他想了一下,还是认真答道:“我和您一样,都希望她能走得更远。”
沈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谈话就没有那么锐利了,而是说了一些家常。
到了吃饭的时候,姜沅去厨房帮忙端菜,徐姨赶紧接过来:“
你乖乖去坐着就好,这么多大人在这里呢,哪能要你一个小孩子做事。”
“谢兴邦!端汤!”
“啊?来了。”谢兴邦挠挠脑袋,那他好像也还是小孩子吧。
饭菜陆续上桌,姜沅笑着问:“兴邦,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徐姨听到这话也发愁:“让他去参军他也不去,嘴上说着崇拜他哥,真让他去又不乐意了。”
“你黎华阿姨也在想帮他找工作的事,只是研究所那边他根本沾不上边,到时候再看看其它的,实在不行就让他回老家。”
现在谢宥川也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徐姨不想让儿子天天在这晃悠,这样谢家又要多一口人的吃食。
虽然是亲戚,谢家也不在意这些,可徐姨不乐意。
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干嘛赖在这里吃白饭,她这个当妈的都会瞧不起他。
谢兴邦也挠着脑袋傻笑:“其实我回老家生产队干活也行,我有劲儿,别人一天赚十个工分,我能赚十二个,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要不是这边缺人照顾他宥川哥,他才不会来,宁愿留在老家。
姜沅也笑了,她柔声问道:“你想过去红星机械厂工作吗?”
“啊?首都这个?”谢兴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机械厂现在招人名额很紧的,黎华婶婶托人去帮我问了,人家说现在很难进去。”
“是啊,毕竟是大国营厂,哪有那么容易进,像是铸造锻造工都不缺人,就连锅炉工人家都不外招。我听人说是要优先场内职工子女,他们厂里的名额连自己用都不够。”
徐姨给她开了个椰子,又拿了个勺给她挖椰肉吃:“阿沅你别搭理他,总有他能干得了的活路,你说说你,去当兵多好,我们也省心……”
说着,她又回了厨房,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谢兴邦也委屈啊,他在老家有喜欢的姑娘了,就想回去生产队干活跟她在一起。
要是去当兵还不知道会分配去哪儿,刚进连队又是新兵蛋子,姑娘连随军的资格都没有。
每个人追求不一样,他就想能经常陪在喜欢的人身边,像宥川哥这种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男人,是不会懂的。
姜沅读懂了他的眼神,笑着安慰道:“那你想去红星机械厂吗。如果你想去,我手里有个名额,不管你去哪个车间都可以,只是文职的话恐怕会有些门槛。”
谢宥川从她提红星机械厂开始就懂她意思了,关于姜沅的事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所以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手里有这个名额。
谢兴邦听了很是讶异,但他知道红星机械厂是国营大厂,名额很难到手,姜沅姐肯定也是非常难才能拿到一个,所以摇头——
“没事,我不去,我回老家种地。”
徐姨拍了拍他的头:“你这蠢东西,你姜沅姐这是要帮你呢。”
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徐姨不好意思问:“小阿沅,这个名额你还有其它用处吗?如果有我们就不要,要是没有的话,那你就帮帮兴邦,给他一个工作,姨按照正常价格买下你这个名额成不?”
姜沅却笑着摇头:“徐姨,工作名额是不能买卖的,这个钱我也不能要。”
她知道现在一个国营厂的名额要几千块钱,但姜沅不会因为这个就心动,也不想给钱主任带来麻烦。
“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需要机械厂工作的,自我来了首都,您对我处处照拂,而且兴邦照顾宥川也很尽责,再加上他人品好,这个名额我愿意给他。”
不管是哥哥还是张老师抑或是青颖还有小麦那边都用不上这个名额,放在手里也是闲置,不如替徐姨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她也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昏迷了,谢宥川可能也不会晕倒进她的身体,也许兴邦就不需要过来照看他。
虽然有些多想,但这个名额她给的心甘情愿。
徐姨心里感动不已,她早就知道小阿沅这个孩子品性纯良,但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点好,她能一直记着。
想了想,自己确实很需要这个名额,她看向儿子:“兴邦,还不赶紧跟你姜沅姐道谢?你这可是沾了你宥川哥的光了。”
“小阿沅,那姨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你来家里想吃什么尽管说,都让兴邦买,他的工资留着也没用,不如供你上学。”
“对对对,姜沅姐,我的工资都给你!”谢兴邦转念一想,可以把喜欢的姑娘接来首都,立马就答应了。
“……”
见姜沅眉眼弯弯,乐不可支,谢宥川也勾了勾唇角:“自己留着用吧,以后记得这份好就行,她的学费不用你出。”
他的工资和津贴姜沅至今不肯用,偏偏霍青淮给的钱就毫不犹豫收着,这让谢宥川有些郁结。
“好了好了吃饭了,阿沅别喝太多椰子水了,待会儿吃不下,尝尝你谢爷爷用椰子煲的鸡汤怎么样。”谢奶奶看她这细瘦伶仃的胳膊就觉得心疼,“你要多吃点肉,你们用脑子的人肉补充不够营养就跟不上,大脑也转不动。”
一道道扎实的菜上了桌,大鱼大肉应接不暇,看得出来他们为了欢迎沈家人,确实是下了功夫。
坐的时候邱映雪挨着女儿,姜沅也并没有什么异议,等长辈动筷后才拿起筷子。
谢宥川坐在她旁边,见虞黎华起身夹了一块五花肉到她碗里,随手把自己的碗推过去。
姜沅没注意到长辈们的目光,下意识把肥肉用筷子挑出来,夹到他碗里。
她一向是不爱吃肥肉的,而谢宥川控制她身体来首都时,在谢家第一顿就吃得很撑,他饭量不小,什么都吃,荤素不忌。
两人没有言语却很自然的动作让虞黎华哑然失笑,谢璋也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子,这不是挺有眼力劲儿么。
沈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哪怕他和谢宥川说了很多,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察觉到长辈们和蔼带笑的目光,姜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起来有几分腼腆。
谢宥川瞥了父母一眼,只觉得他们有些莫名其妙。
邱映雪看了许久,才夹了一块很瘦的肉,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放到女儿碗里。
她竟然有些羡慕虞黎华,可以毫无忌惮的亲昵地为女儿夹菜。
在她踌躇不定时,一只纤细的手端着碗,递到了她面前。
邱映雪稍微侧头,就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眉眼。
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女儿的举动也给了她勇气,邱映雪将瘦肉放在女儿的碗里。
她嗓音有些轻颤,深呼吸一口气道:“阿沅……你尝尝这个。”
姜沅笑着应好。
和女儿短暂的相处让邱映雪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想别的,之前确实是有犹疑不定,在丈夫毫不犹豫将安澜的户口迁出去时,会哭着说他太狠心了,再怎么样,安澜也是无辜的。
可在看到那封电报后,邱映雪却想问,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就像望舒说的,阿沅难道还欠安澜的吗?沈家难道欠安澜的吗。
他们从来不曾愧对安澜。
从小竭力培养费心为她治病一切都给她最好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为什么姜家要这样对她的女儿?为什么换了孩子却连一丝愧疚之心都没有!
哪怕她再不舍安澜,放不下这十几年的亲情,想了许久,也明白,这种事两全不了的。 :
再对安澜好就是对阿沅的伤害,相当于父母再一次遗弃了她。
她们没有亏欠过安澜,但是对阿沅却是从来没有尽过半分责任。
丈夫所做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只要安澜努力学习,她这辈子也不会再陷入阿沅曾经面临的困境。
只是姜家一定要付出该有的代价!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也对不起女儿这些年受过的苦。
心绪起伏之际,见女儿安静吃着肉,邱映雪收敛心神,小心翼翼问道——
“阿沅,今晚回家住吗?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都在家。房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在哥哥那间,可以吗。”
“不知道你还愿不愿见安澜,她说想在搬出去之前向你道个歉,我们想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阿沅,欢迎回家
姜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思忖片刻,才点头道:“好。”
邱映雪心里对女儿的愧疚越来越深,她想女儿应该是不想和安澜见面的,只是不希望她为难才答应。
这一顿饭下来,她没怎么顾得上自己吃,而是留意女儿夹了哪些菜,想记住她的口味,晚上亲自做一顿饭。
想到女儿甚至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做的饭,邱映雪心里就十分难受。
吃完饭,沈临和谢璋跟着谢老爷子去书房下棋聊天。
大概是话都说开了,再加上女儿的态度让他欣喜,沈临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脸上终于有
了笑容。
徐姨和谢兴邦在收拾桌子,姜沅去了客房休息,谢宥川则是详细写了一份归队申请,汇报自己的情况。
邱映雪和虞黎华两人有很多话题聊,都是科研人员,虽然研究方向不一样,但是都对彼此的专业程度感到惊叹。
虞黎华笑着说:“以前我还在想,怎么阿沅可以出落的这么优秀,原来除了她自己天赋高又努力,还有你这边的遗传因素。”
邱映雪闻言又是一怔,这一点她倒是从来没想过,但心里却是早就软成一滩水。
到了下午,邱映雪询问虞黎华能不能陪她一起去买菜,颇有要和她拉近关系的意思。
虞黎华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能看出儿子对阿沅的在意,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只要阿沅在,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之前的退亲两个人也没提,大概是孩子们自己做好了决定,私下里说好了,作为大人她们只要接受结果就好,不要去多问。
下午邱映雪回了一趟家,得知姜沅晚上要回来吃饭,邱曜和邱望舒自然是眉头舒展。
邱疏寒和秋白薇都还有公事在身,晚上才会回来,不过一家人是可以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沈昭站在楼上栏杆扶手处,听到妈妈的话,心里既欣喜又有闷闷不乐,就像表姐说的,他和姜沅接触最早见的最多,竟然没有认出她。
他心里除了自责还有懊恼,只是瞥见房间里在一言不发收拾东西的沈安澜时,心里也还有些复杂情绪。
沈昭其实是有些怨她的。
为什么一开始要说谎隐瞒,或许这件事还能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真的有吗。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两天,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局。
邱望舒没有骂他,只是让他站在姜沅的角度想想。
从小被沈安澜的母亲换走,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被藏了通知书换弟弟的工作名额,还差点被换了彩礼。
到了首都依旧要被沈安澜的弟弟缠上,让她给钱给工作名额,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亲生的之后,姜家人又说她是个弃婴,一出生就被家里遗弃。
这个时候真正的家人出现了,说她只是被偷换的,要把她接回家。
而家里,在沈家生活了十八年的姜家的女儿,依旧好好的享受着属于她的爱。
沈昭一开始理解不了父亲为什么这么绝情,就算不是亲生的,难道不能继续来往吗?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但母亲好像也动摇了,和安澜聊了很多,并且亲自说希望她可以主动搬出去。
沈昭很痛苦。
但他知道,妈妈肯定比他更痛苦,从小到大,对安澜最用心的,是妈妈。
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对安澜感情不深他可以理解,但他理解不了父母的行为,血缘很重要,可亲情也很重要。
所以他去问了妈妈。
当时邱映雪沉默了许久,只说:“安澜在家里一天,阿沅就融入不了这个家,只能把自己当成外人。”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痛苦。”
双手扶着木栏杆,沈昭无声地看着沈安澜收拾好东西。
她在家住了十八年,只装了一个皮箱,其它的并没有准备带走。
沈昭有些心酸,眼神也软了几分,对她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多年姐弟,他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
邱望舒正好从拿了包草药出来,见他有些失落,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安澜的那间屋子。
“舍不得就住进去吧,阿沅住沈柏聿那间,沈柏聿住你的房间,你住沈安澜那间。”
她语气凉凉道:“见不到人也可以睹物思人嘛。”
“表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沈昭有些无奈。
邱望舒扯了扯嘴角:“这样最好。晚上阿沅就要过来了,给我收起你这副要死不活的嘴脸。”
“和你一母同胞的是姜沅,不是沈安澜,错误就应该被修正,而不是一错再错。”
言尽于此,邱望舒懒得再多说。
瞥见房间里背脊挺直僵在床边,动作停顿的女孩,她皱了皱眉,提着草药下楼煎药了。
姑姑伤心过度又劳心费神,身体有些亏损,上次是她说话太重了,她想替姑姑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至于沈昭——
随便吧。
他怎么想的也没人在意。
痛是肯定的,但不能因为痛就不去除顽疾,以后他迟早会明白过来的,现下做出的选择对谁都好。
沈昭倚着栏杆低着头,额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抬脚往另一边走,把从沈柏聿房间里收拾出来的东西放在自己房间。
大哥平时不怎么回来,以后可以两个人一起住,也可以一个人睡客房,沈安澜的房间他不想进。
不管怎么样,多年的亲情依然在,他不想太快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等哪天想通了,他会亲自进去收拾,把剩余的东西都给她送过去,房间也会重新装修。
想到晚上要和姜沅见面,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她会怪自己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沈临才从谢家回来,并且叫上了谢宥川一起。
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家宴,可以来。
不仅有谢宥川,还有林白,也被邀请一起吃饭。
林白其实很惶恐,看到沈安澜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但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所以挺直背,眼神也坚定了起来,还主动喊了声沈安澜。
邱望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又诚实又怂。
妹妹对他的兴趣邱曜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喝着茶,观察这位林医生。
邱映雪下厨的时候沈昭也去帮忙了。
见他心不在焉邱映雪也没有多说什么,母子俩的心路历程差不多,而且孩子也大了,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消化。
沈安澜还是会帮着洗菜端菜,她知道,以后可能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整个人比以前安静了很多。
短短几天内,她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有些憔悴。
说不心疼是假的,邱映雪想说什么,最后只剩轻微的叹息。
没过多久,姜沅和谢宥川也来了,两人并肩进了客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看到她身边的男人,邱望舒先是眯了眯眼睛,目光挪到他的腿上,心里也松了口气。
沈安澜也看到了两人。
和之前珍珍说的张婶讲过的话不一样,姜沅和谢宥川站在一起竟然看起来十分般配。
姜沅生得貌美,性格又温和,而她身边的男人相貌英俊,只是看起来有些冷峻。
沈安澜自嘲笑了笑。
是了,像姜沅这种头脑清醒的人,挑男人的眼光肯定也是一流的。
她专业能力强,以后只会有更多研究所向她抛出橄榄枝,而不是因为谢宥川母亲是研究所的副所长,所以想要攀高枝。
她为之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经历了这两天的事还有妈妈的彻夜长谈,沈安澜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应该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姜沅身上。
比起发现真相时的惴惴不安,现在一切明朗了,反而对她来说
是种解脱。
“对不起。”沈安澜走到姜沅面前,垂着头,真心实意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还是想亲口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承认自己有私心,确实也嫉妒过你。”
“当初姜二宝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实情,所以才会对你造成伤害。”
“对不起,姜沅。”
听完她的话,所有人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替她辩解。
邱映雪其实很欣慰,她能够想通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跟阿沅较劲,这样是最好的。
安澜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知道安澜本性并不坏,只是性子要强,她也不会是一个坏孩子。
姜沅听完只是颔首,而后越过她,去和邱望舒打招呼。
沈安澜被无视,虽然心里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释然。
不管姜沅原不原谅她,这些话她都应该说出来,不再钻死胡同。
谢宥川也没有看她,而是去厨房帮忙端菜拿碗筷,这让邱望舒看他更顺眼了些。
很快,邱疏寒和秋白薇也回来了。
看到姜沅,邱疏寒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润,询问她目前还有没有从事研究所的翻译工作,并且之后留学规划是怎么样的,想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忙。
眼前的女孩从容淡定,谈吐间不卑不亢。
并没有因为知道邱疏寒是她的亲舅舅就故意讨好,也没有趁家人都对她愧疚提出要求,更没有问过半句关于他们要如何安置安澜。
只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嗓音轻缓温和:“谢谢您的关心,暂时没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下半年我的重心都会在实验室和研究课题上,已经和研究所那边的小张提过了,不会再接翻译稿件。”
因为她的留学名额早就定下来了,所以研究所那边也有顾忌,不会再让她接触重要资料,所以翻译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何况她现在并不缺钱,手里的钱票粗略算算可能已经上千了,离岛时沈柏聿和霍青淮都有给她钱。
姜沅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在首都买套房子,虽然明面上禁止买卖,但是想买总有办法的,这样她就可以退掉现在租的房子。
以后小麦过来也有落脚的地方,还有她学成归来后,要为老师平反,想把干妈接过来照顾。
闻言,邱疏寒也没有勉强,眼里对她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秋白薇在听到小姑子说她不仅精通英语并且还懂德语,帮红星机械厂翻译过机械安装操作手册时,略显诧异。
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疏寒,这孩子倒是很有语言天赋,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教教她其它的,想来很快就能入门。”
显然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议,邱疏寒点头,笑着应好:“如果阿沅愿意,我没有意见。”
最近他的工作重心都会在首都,不过妻子和儿女过两天就要回海城了,如果外甥女有学习的心思,他可以常来这边,正好也陪陪妹妹。
安澜要搬出去,刚开始映雪肯定会不适应的,有自己的陪伴她也能稍微好受些。
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而这些曾经自己也享受过,沈安澜心里多少有些黯然。
吃饭时,她主动坐到离父母偏远的位置,不再挨着妈妈,而是在林白旁边。
这让本来呲着牙笑得一脸开心的林白立马收敛神色,正襟危坐,生怕刺激到她。
姜沅坐在邱映雪和邱疏寒中间,沈昭看了一圈,只能挨着谢宥川。
动筷前,沈临主动举杯,脸上笑容和煦。
“阿沅,欢迎回家。”
见所有人都站起来碰杯,沈安澜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举杯-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也没有人忽视沈安澜,但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晚。
调整好心态后,也没有了那种拧劲儿了,反而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沈昭原本在忧虑自己该怎么和姜沅相处,她会不会怪自己的愚钝,但从始至终姜沅并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看向正在给姜沅把脉的邱望舒,沈昭有些挫败。
“体内的寒气比之前严重了。”邱望舒有些无奈,“给你的药丸有按时吃吗?”
姜沅乖巧点头,不敢把海岛上发生的事告诉她。
“我再给你开新的药,以后你每隔一周去二院中药房取药,让林白帮你熬制,没问题吧?”
这不仅是在问姜沅,也是在问林白。
“当然可以,阿沅是柏聿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答应过替他照顾好家里的。”林白没多想就答应了。
姜沅也温顺点头。
邱望舒挑眉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谢宥川。
“听说你之前受了伤,我想给你把个脉看看恢复情况,方便吗。”
考虑到各种因素,她也怕谢宥川留下什么隐疾,以后拖累姜沅,如果发现了就趁早治疗,这样对两人都好。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清晰……
谢宥川淡然颔首,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搭脉。
邱望舒仔细诊断后,心下了然,但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他的身体不好,而是太好了。
脉搏跳动有力,肝肾功能更是强于常人,也没有什么暗伤,完全不像是负过伤。
见她沉吟不语,姜沅莫名有些紧张,担忧地看向谢宥川。
却正好对上男人黑沉的眸子。
她瞳孔微缩,又轻轻别开头,不去看他。
“不对劲吗?”林白也没多想,在她收回手后大大咧咧搭上谢宥川的手腕,疑惑道,“这不是挺好吗?没问题啊。”
真要说起来,自己可能比谢宥川更虚。
没办法,平时各种疑难杂症太伤脑筋了,他已经把自己研磨制成的药丸当糖豆吃了。
“没有。”邱望舒见姜沅眉眼温软下来,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么紧张他吗。
“他的身体没问题,但你的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吃寒凉的东西了,雪糕也尽量别碰,夏天不要贪嘴。”她对姜沅说。
女孩点了点头,嗓音清润道:“我都记住了,望舒姐。”
邱望舒满意了。
到了九点,谢宥川知道姜沅要在沈家留宿,看了她一眼后,才和林白一起踏出院门。
两人同行一段路才分开。
林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以前确实没想到,沈家竟然能和谢家成为亲家,这两户人家平时在大院里都不怎么和人走动的。
还真挺稀奇。
晚上,姜沅洗漱完后,刚进了沈柏聿的卧室,才掀开被子,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邱映雪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沅,妈……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暑假结束姜沅就要住校了,她想趁现在多和女儿相处相处,培养感情。
姜沅侧身让她进来,轻轻颔首:“好。”
床单被褥都是新买的,洗干净晒了许久,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轻薄的夏被盖在身上蓬松又暄软,邱映雪扭动床头柜上风扇底座的开关,台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窗户开了一半,装了纱窗,也不怕蚊子飞进来,偶尔会有一阵风,在风扇的加持下更加凉爽了。
姜沅神色有些疲惫,躺下后鼻尖闻到邱映雪身上淡淡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
等邱映雪回头看她时,姜沅已经睡着了。
坐在床边看了半晌,听着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邱映雪舍不得挪开眼睛。
过了一阵,见女儿闭着眼略微蹙眉,邱映雪关了灯,躺在她身边,借着窗外的月光,伸出手。
温暖的指腹轻轻抚平女儿的眉眼,邱映雪心里酸酸胀胀的,就这么看了她一宿,怎么看都看不够,一夜未眠-
姜沅并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而沈氏夫妇也特意去了趟张望津家,感谢他们对女儿的照拂。
八月底,孙小麦收到了江北大
学的录取通知书,抱着姜沅又哭又笑,鼻涕擦了她一肩膀。
“阿沅,我考上大学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
孙小麦激动得无以复加,把这半年来紧张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其实她也害怕,怕自己考不上,她不会再有这种劲头去复读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你成功了,小麦。”姜沅温声安慰道,“你一直很聪明,以后的路也会更广阔。”
“你知道吗阿沅,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不然我可能连个中专都考不上。”
“你给我的笔记和习题集我想转交给周老师,让她当成教材,这样以后就有更多的人能考上大学,你看可以吗?”
孙小麦不想直接去江北报到,而是打算回一趟云县。
她的录取通知书是直接到父母手里的,家里还给她准备了升学宴,孙厂长更是十分欢喜。
“当然可以,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可以自由处置。”姜沅笑着说,“我明天送你去火车站,不过你要帮我给红梅阿姨还有周老师带点特产回去,辛苦你了哦,小麦。”
“不辛苦不辛苦,反正你给我妈带的最后都会被我吃进嘴里嘿嘿!”
孙小麦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她在首都也玩了半个月,够久的了,是时候要回去了。
这天晚上她怎么都睡不着,缠着姜沅说了好多悄悄话,还让她要经常给自己写信,有空就去江北。
姜沅都一一应好。
第二天带她去吃了早餐,姜沅将人送到火车站,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缓缓开动。
孙小麦趴在车窗上朝她挥手,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等彻底看不见姜沅了,才抬起袖子抹眼睛。
到了云县,是张红梅去接的女儿,见她大包小袋的提回来,无语道:“让你去首都陪阿沅,不是让你去打劫的!”
孙小麦嘿嘿笑个不停,心里对姜沅不舍的情绪也淡了几分,扭头四处看:“没办法,阿沅爱我嘛!我爸呢?他为什么不来。”
“我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功臣,是这一辈第一个大学生!”
孙小麦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见她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张红梅好笑道:“行行行,我们家的大功臣,今晚给你做红烧肉吃。你爸和他们厂的胡科长去姜家了,那两口子还想回乡下?美得他们!”
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拉着她的手,张红梅心情不错道:“阿沅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姜家人以后不敢再去打扰她,我也能放心了。”
胡科长不仅是钢铁厂的保卫科科长,也是公安局局长。
当初他看到宣城日报,姜家宣布和姜沅彻底断绝关系时,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家属院里,看到几名公安还有孙主任身后的保卫科的同志,原本窝在家里的家属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孙主任,是不是要来姜家腾房子啦?”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这姜家现在就一个人在钢铁厂上班,就是姜家老大,可他平时都住在三道湾老丈人家,和姜家基本上没啥关系了。
姜家夫妻俩都没了工作,凭啥还赖在这不走?
要知道厂里现在房源紧张,还有许多人没有分到房子呢。
“是啊。”孙主任笑呵呵点头,“不过在这之前,胡科长也有事要忙,等他忙完了,我再安排人收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早就有人看姜家不顺眼了,一屋子闲人占这么大的地方,晚上不是摔东西就是吵架,烦都烦死了。
姜二宝还在呼呼大睡,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
“妈,你们别吵了行不,我饿了赶紧做饭,爸你也是的,喝了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等他走到门口,睁开眼睛,就对上一院子的视线。
姜德胜和田素芬已经被公安戴上了手铐,胡科长冷笑道:“偷换军人家庭的孩子,买卖录取通知书,还有钢铁厂的工作岗位,你们夫妻俩真是胆大包天。下辈子就在矿山好好呆着,挖一辈子煤进行劳动改造吧。”
“至于你,姜二宝——”
见姜二宝瑟瑟发抖一副怂包样子,胡科长不屑道:“回你户籍所在地,老老实实在村里参加劳动,虽然这些事你没有参与,但是以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别的事,一律从严处理!别忘了,你伪造过介绍信流窜到首都,下次再犯,直接进去蹲号子吧。”
听明白始末的大院邻居们纷纷叫好,掌声如雷。
“这样的祸害就应该去劳改!打靶子都是便宜他们了!做得好!”有人高声道。
在胡科长要把面如土色的姜家夫妻带走时,孙主任凑过去,在田素芬耳边小声道:“你不是不希望姜沅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吗?”
田素芬本以为孙主任是要以此作为条件威胁她说出姜沅的身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听孙主任无情道:“真可惜,她已经被认回去了,而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亲生女儿是谁,是什么样子,是死是活。”
“不过你的亲生女儿要是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这副德行,恐怕也羞愤欲死吧。”
说完,没理会田素芬骤变的神色,孙主任大手一挥,对保卫科的同志说:“搬!”
他知道,自己的话对田素芬来说造不成什么打击,最多是恶心一下,但是能恶心一下也不错,反正他们下辈子也只能老死在矿场。
至于他们的心肝宝贝——
孙主任嗤笑。
连父母被带走都不敢放半个屁,这姜二宝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只有姜二宝过得不好,田素芬才会揪心。
他已经和生产队打过招呼了,以后像是挖沟挑粪打石头修河堤这种事姜二宝都得做,这种懒虫就该好好治治他的懒病。
不过想来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玩意儿,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怕是养自己都困难。
他也打听清楚了,姜德胜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他们在老家的房子和地因为姜德胜户口迁了,早就被村上回收了。
姜二宝回了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那几个叔伯都不是善茬,以后怎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很快,姜家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扔在院子里,姜二宝在胡科长的视线压迫下,捡了几身衣服灰溜溜地回了姜家村。
姜家父母没了工作赋闲在家,家里早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都卖到了黑市,只剩一堆破烂,唯一能用的就是几个锅碗瓢盆。
这些东西也被邻居捡了回去。
看着只剩桌椅板凳和床架,亮堂堂的房子,孙主任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九月。
虽然姜沅出国留学的名额因校领导联名推荐而内定,但她还是回了学校参加系里的初试还有学校的笔试,后期会在教育部的组织下,和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人一起进行统考。
华大正厅后面的主楼里,两百多名同学分为几个教室进行考试。
沈安澜已经转到无线电电子系,她也报名参加了。
就连林青颖和王翠花都去凑了下热闹。
这一天,全国各地一共有一万四千多人报名参加选拔考试,但最终合格的不足三千人,光是外语就筛了大部分人下来。
而符合条件的都在规定的日期内前往教育部指定地点进行统考。
沈安澜虽然没抱什么期望,但是听到自己落选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林青颖和王翠花心态倒是挺好,重在参与嘛,也算长见识了。
最终统考通过的人分批去语言学院再次培训,国家也对这些即将留学的同志加强思想品德以及政治方面的教育,最后确定首批赴美的名额为五十人,其余人将会视情况安排时间,陆续出发。
这五十人优先从首都、海城以及江北三个地方进行遴选,方便就近集结。
姜沅凭借优异的表现以及成绩,成为这批人里最年轻的一员。
五十人里华大有九人,京大占了十三个名额,而沈昭并不在第一批次内。
在考试前,姜沅的政审经过反复核实,顺利通过。
海城铁路局和虞城海军司令部发出的表扬信反而没派上用场,不过也让上面的人对她留下了印象。
十月份才正式开学,在语言学院学习十天后,姜沅表现出众提前结业。学校告知她暂定赴美留学的时间是来年六月份,但是也可能有变动,一切听从教育部的安排。
谢宥川十月初要回边防团,他的归队申请已经通过,并且新的任命下来了,成功升任团参谋长。
如果没有负伤休养,这份任命书在一年前就会到他的手中。
归队前,谢宥川陪姜沅去看了房子。
她想在首都置办一处房产,经过两人的再三筛选,最终选中了一处位于菜市场口的四合院。
这套四合院共有大小
七间房,面积一百九十八平米,房屋持有人的情况和邱老爷子有些类似,是后期政府归还的房子。
姜沅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里出过几位烈士,现在老爷子想带着老伴回乡下养老,但其他的亲戚却对这套房产虎视眈眈。
看完房子确定好后,姜沅对谢宥川点头:“不用看其它的了,这套就很好。”
她一开始是打算将房子放在自己名下,但是又顾忌会不会对留学有影响,而且她的户籍在学校集体户口上,取用都要和学校打报告,太繁琐了。
最终还是决定以干妈的名义买下这里。
和干妈商量好后,干妈提前寄来了户籍以及各种需要用到的材料,现在姜沅可以直接拿着去办理过户。
四合院的老夫妻开价一千,姜沅并没有还价,和他们去房管所用赠与的名义办了过户手续,交了契税和印花税,这套房子就落在干妈的名下了。
她提前问过沈家和谢家的长辈以及张老师,这样过户房产是符合当下政策的,不会对她和霍青淮的政审或者其它方面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在拿到房管所工作人员盖了公章的手写房产证时,心里还是十分开心的。
当天,谢宥川就陪她退了大杂院的房子,帮她把东西都搬去四合院空置的房间。
“您可以不用着急回乡下,我暂时还不会住进来。”姜沅怕两位老人急匆匆收拾东西,所以提前说明了。
“好,姑娘你放心,我们不会赖着不走的,我牺牲的儿子他们也都是当兵的,我们老两口不会给他们丢人。”
老奶奶慈眉善目,看向她身边并没有穿军装的男人:“你丈夫也是军人吧,我们能感觉出来,他和别人不同。这样我也放心了,不然我家那些亲戚恐怕还会来闹事。”
有军人在,他们不敢折腾。
“钱的事我们不会主动说出去的,”姜沅并没有反驳老奶奶对她和谢宥川关系的误会,想了一下,说,“对外就说是我们照顾了您和爷爷,所以你们自愿把房产给了我们,您看可以吗。”
她是担心那些亲戚如果知道了老人手里有巨额财产,会动歪心思。
“你是个好姑娘。”老奶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和蔼地笑了笑,“这个说法好,不过也没关系了。我们老两口没有后代,不用留着钱,住在村里也能自给自足。这些钱我们打算全部捐给国家,我和老伴早就想回老家了,可房子国家不肯收回去啊,国家还惦记着我们这把老骨头,不然我们也不会想着买卖。”
姜沅和谢宥川没想到两位老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十分动容。
在离开之前,谢宥川让老人留了老家的地址,打算到时候安排人送他们回去,并且让人定期探望。
姜沅站在一边,看着他将纸条郑重折好收进口袋,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清晰。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
转眼到了十二月,月初。
姜沅刚从实验室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的眉眼不复之前的青涩,更加温和沉敛。
到了食堂,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小姜同学,下课啦?”
姜沅也一一笑着回应。
从确定出国名额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学校所有人都认识这九个人。
其中最年轻的当属姜沅,其余人最小也有三十岁,最大的四十多岁。
除了她和另外两个同学是学生,还有六位是学校的教职工。
他们这段时间比以往更加紧迫,除了提前熟悉集训办公室收集到的美国日常生活资料外,在学习方面更加用功。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想出了国给祖国丢人。
林青颖早就没有缠着姜沅周末去陪她测绘了,晚上宿舍很安静,自从吴珍珍搬走后就剩她们三个人,留学的事在全校师生心里都埋下了一颗种子。
哪怕林青颖和王翠花暂时没有这个念头,但是保不齐以后也想去,毕竟国家往后每年都会陆续往各国派遣留学生。
出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也是好的。
所以晚上的宿舍熄灯也没有那么早了,学校特意延迟了一个小时,以此鼓励同学们好学的劲头,学校图书馆更是全天不断开放。
这天是周五,在学校吃了午饭过后,姜沅不打算留校学习,要去一趟张老师家,晚上再回军属院。
她撑着伞走在校园里,白衬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毛线衫,下面是黑西裤,还穿了件长款的黑色毛呢外套,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除了毛线衫是邱映雪自己学着给她织的,其余的都是上个月舅舅邱疏寒在国外访问工作时,帮她带回来的。
邱疏寒还给她带了一块瑞士表回来,英纳格的自动机械表,简约沉稳,很符合她的气质,但姜沅很少用。
清瘦的手腕上戴着的依旧是谢奶奶送的那一块海鸥女表。
这几个月也有男同学给她写情书,但是都被林青颖说她有未婚夫挡了回去,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主动凑过来了。
她单手撑着伞走到门口单车停放处,推着车往外走时,赵大爷从岗亭窗户探出头招呼一声:“小姜同学!有你的信!宣城边防团来的。”
因为姜沅即将出国留学,所有信件都统一由邮电所发往学校,而且会经过检查后,才会交到她手里。
听到边防团,姜沅脚步微顿,停好单车走到岗亭外面,抖落一地水珠,收起雨伞。
“来来来快进来烤烤火,我估摸着这个月会下雪,冷啊。”赵大爷把煤炉子往她那边挪了点,示意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信交给她之后,又给她倒了一茶缸热水。
姜沅接过后轻声道了声谢,捧着温热的搪瓷杯,不紧不慢拆开信封。
男人凌厉的笔锋跃然纸上,开头便是见字如晤。
姜沅轻声笑了笑,继续往下看。
谢宥川写的信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简短两行说给她寄了些东西,然后就是一切安好,勿念,最后提到月末是谢老爷子生日,也许他会趁休假赶回来一趟。
姜沅知道他用上也许两个字,不确定性就多了起来,所以她准备到时候去谢家给谢爷爷庆生。
谢家人对她都很好,并没有主动提她和谢宥川的事。
明知她要出国,也不询问两人进展如何要不要扯证办婚礼,就好像寻常时期一样。
比起把她当谢宥川的未婚妻,更像把她当孙女和女儿一样。
姜沅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感觉。
看完信,她折好纸张收进信封,又解答了一些赵大爷在学习方面遇到的问题。
听到他抱怨最近经常去蹭课的教室次次座无虚席,挤都挤不进去。
姜沅弯眸,哑然失笑道:“留学风潮一起来,大家对学习的热情都比以往更积极了,您下次带个马扎在后门听吧。”
“可不是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电费都翻了一番,不过这是好事。”赵大爷拿着笔按照姜沅说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改完也感慨道,“看到你们这群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我们这群老东西也就放心了。”
姜
沅又笑着揶揄他越来越有文化了,夸他活到老学到老,两人互相吹捧着。
等喝完热水,姜沅起身,将信封收进黑色的挎包后,把搪瓷杯还给了赵大爷。
她重新撑起雨伞,单手骑着自行车去了不远处的教职工家属院。
穆云锦还没有下班,只有张望津刚刚到家,他才用钥匙打开门正在换鞋,就听到敲门声。
侧身打开门,看到眼眸乌黑清润的小姑娘拎着雨伞站在门口,张望津没忍住笑了。
“哪里来的落汤猫啊。”调侃两句,他让姜沅自己换鞋,又去拿了条穆云锦的干毛巾让她擦擦。
“你师母待会儿才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先去买菜,你要什么资料自己去书房找。”
完全没有把姜沅当外人。
这个学生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天赋比当年的裴景深要高得多,甚至有隐隐要和老友一较高下的意思。
知微是他见过天赋最高的人,而姜沅却有时候让他感觉看到了老友的影子。
也许天才都是相似的吧。
所以张望津苦心孤诣培养她,自己所有的手札笔记都随她看,甚至都不用她开口,还大费周章托关系找来国外科学家们发表在核心期刊上论文,就是为了让她的思想更加接近世界前沿。
眼见着姜沅一点一点进步,就好像养育他和知微在科研学术上共同的孩子。
张望津越看她越是慈爱,又重新拿起外套,要去买菜。
“您做什么菜我都爱吃,简单点就好,集训办公室的负责人说下周要去订做衣服,我已经报了尺寸,怕吃太好了到时候穿不上。”姜沅眉眼弯弯道。
随手将伞放在门口,她熟稔地进来换上那双绣了她名字的粉色毛线鞋,神色也很是放松。
现在订做衣服都会自觉报大尺码不会卡着码数,这样以后就算胖了也能多穿几年。张望津知道她是不想自己雨天出去奔波,这孩子就是在细微之处特别体贴。
但他也没有说出来,而是问:“不是一人有七百块钱置装费吗,你们不去自己挑选而是统一定做?”
“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整体,大家都觉得挺好的。”
姜沅说着,取下挎包挂在架子上,又去书房拿了本全新的英文原版物理资料书出来。
同时还不忘夸赞道:“还是您神通广大,什么书都能找到。”
“那是。”被得意门生这么一奉承,张望津心里十分舒坦,“当年我在国外留过洋,多少还有些同学在外面,现在两国关系放开了,也不用顾忌太多。”
放在以前是不万万敢联系海外背景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两国即将建交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不然也不会恢复派遣留学生。
所以张望津才能通过各种人脉渠道获得最前沿的期刊论文资料。
见姜沅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书,张望津不自觉叹了口气。
如果知微还在,资源只会比自己好上无数倍,能给阿沅带来的只有更多。
张望津打开铁皮盒,拿了几块钱的钱票,撑着伞,往国营菜店走。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了一块偏瘦的猪肉,大概八两左右,还有几个鸡蛋以及一些青菜。
穆云锦就在她身后,拿着帕子仔细把鞋上的泥泞擦干净,又示意丈夫把她的毛线拖鞋放到门口,她站在外面换了鞋才踩进去。
听到动静,姜沅回过头,起身问好。
“师母。”
说完,又去厨房泡了两杯热茶,给二人暖暖胃。
见她忙来忙去,穆云锦笑容亲切:“阿沅你不用管我们,安心看你的书,学习最重要。”
京大最近的学习氛围也非常好,开放留学这一举动让大家心里都燃起了一团火。
她相信,这团火焰迟早会成为照亮国家发展前行的曙光。
她巴不得姜沅多看些书。
让姜沅去书房安安静静地看,穆云锦喝了半杯热茶,和丈夫去了厨房。
一边搅着碗里的鸡蛋液她一边问:“待会儿吃完饭你和阿沅说一说在美国留学的经历,告诉她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
钱她们也帮不到她什么,国家对外汇管控很严格,私人是兑换不了外币的,只能到时候多给她置办点东西带出去。
“放心,我都记着呢。”
吃饭的时候,张望津就开始嘱咐姜沅了。
“不知道你们到时候会被分派到哪个地方,不过不管去哪儿,我都建议你住校,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去寄宿家庭住。”
当年他和知微是分别住在不同的寄宿家庭,也是许久才适应。
“一来是文化差距大,容易产生误解和冲突,二来是生活习惯问题,你如果住校去学校食堂选择还能稍微多一点。”
张望津其实最担心的是她一个女孩子住寄宿家庭不安全,虽然这些家庭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可作为长辈,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要是分到同一个学校的留学生都寄宿,也能互相照应一二。
不过他出国已经是几十年前了,所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只能说给个建议,怎么选择还需要她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定。
说完这些,张望津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说出来:“之前你师母让你认青淮当干哥哥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考量,现在也可以告诉你。”
“青淮的父亲和我是一起留洋的,但是我先回国,他是深造过后才回来,在美师从物理学巨擘伯纳赫,这位你应该在我给你的期刊上看到过关于他的介绍。”
姜沅没想到张老师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关于老师的事,心里十分讶异,面上却不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青淮的父亲回国后被戴上反学术权威的帽子,现在下落不明,但他在美国的师兄弟如今于行业内都是拔尖的存在,如果你在学校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可以向他们求助。”
“阿沅,虽然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但我还是直白的要告诉你,部分外国人对国人是带有偏见的,觉得我们科研水平和学术能力差。”
“让你知道这些不是让你畏惧退缩,而是提醒你做好埋头苦学的心理准备。你在华大一直很刻苦,可去了美国,时间有限,只有让他们尽早看到你的能力,才能提前进入他们的科研学术圈。”
“青淮爸爸那层关系你就当做万不得已时再用的底牌吧,国家知道你和青淮的关系,哪怕他父亲还没有平反,为了接触更多资源,拿出来用也不会有影响的。”
见姜沅握着筷子沉默不语,穆云锦在旁边说——
“阿沅,你也别太灰心,早些年我国也出了很多优秀的科学家。像是青淮他爸爸,还有一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为国家做贡献的,正是这些优秀人才的出现,也让这些国外的学校和研究所对我们国家的科研能力有所改观。”
“而且不是所有学校和研究机构都对外国人抱有偏见,也有很多重视学生才华和能力的高校,他们对人才的态度一直是开放和公平的,并不会介意培养出优秀的外国学生。”
“你只要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自然会有人能看得到你的光芒。”
姜沅闻言,脸上露出和缓的笑容,温声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谢谢师母。”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刚才的沉默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师从老师的事告诉张老师。
姜沅经过这几个月和张老师的接触,知道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地热爱这个专业。
但仔细想想,时机还是不成熟,就算他可以信赖,也没必要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而且说出来也只会让他伤心,至少现在张老师只认为是找不到老师的踪迹。
吃完饭,姜沅听张望津说了很多他在美国留学时的事,并且还拿到了一个地址。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留美华裔,我需要的外文书籍都是他帮我找来的。你去了美国后很多事我们远在国内顾不上,记住不要自己硬撑,
他会帮忙的。”
张望津再三叮嘱,希望能给姜沅的留学生涯多上一道保险。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这都是行万里了,早就把她视为自己晚辈的张望津确实是放心不下。
如果不提爱徒这个身份,就算姜沅跟着霍青淮喊,也得叫他们一声干爸干妈。
姜沅心里一片熨帖,将他所说的都记了下来,又去书房拿了一些资料后,才离开教职工家属院,回了军属院。
等她走了之后,张望津默然无言,在餐桌前坐了许久,才起身收拾桌子。
知微啊,希望阿沅学成归来后,能继续做曾经你我想做的事,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成为年轻一代科研人员里的中流砥柱。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姜沅回了军属院住了两天。
邱映雪给她订了鲜奶,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周末送到军属院门口。
可能是肉蛋奶补充得够,姜沅觉得自己精力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早上,喝完牛奶吃完面条,她和邱映雪打了个招呼,先去邮电所给邱望舒寄去图书馆那本医学书籍的手抄本,然后又回了学校。
很快,到了十二月中旬。
集训办公室发出通知,原定于明年留学的行程提前到这个月二十六号,让留学生们提前做准备。
而海城和江北的留学生接到通知后,提前两天到达首都,以免后续行程耽误了。
“美国那边都用马桶,但是他们的报纸太硬了,不太适合擦屁股,又冲不下去。”集训办公室主任把首都的留学生汇集到一起,愁眉苦脸道,“要不你们多买点草纸带过去吧,还有洗漱用品生活用品,那边买东西太贵了。”
为了这群留学生赴美后的生活,主任可谓是操碎了心。
“还有,今天你们把订做的衣服都领回去,出发的时候一定要穿上。”
“我们虽然穷,虽然落后,但精神面貌一定要好。穷和落后都只是暂时的,这份心气将会伴随你们一生,拿出你们最好的状态来,让世界看看,来自东方大国的青年才俊虽然国穷但志不穷。”
“而我们,终有一日,还会再重新崛起。”
定制的雪花呢大衣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料子,每个留学生都十分珍惜。
西服和皮鞋也都是同一款式的,就连黑皮鞋都擦得锃亮。
配发完毕后,集训办公室主任又让他们重复了一遍出国外事纪律,确定无误后,才让他们回去准备。
至于海城和江北来的留学生,已经安排在招待所住下了,他们可以去采购一下物资,到时候一起出发。
得知时间提前,邱映雪和虞黎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穆云锦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太多。
邱映雪也有留学经验,这些天她都和女儿在说当时她在国外的细节,想让女儿对国外有个大致的了解。
现在美国也是冬季,她买了个皮箱,给姜沅准备了围巾手套毛衣这些保暖用品,一堆东西塞来塞去又觉得塞不下,愁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黎华也拿来一个皮箱,两个人的挑挑拣拣了半天,总觉得这个也该带,那个也该带。
“皮箱到时候我让疏寒给她送过去,以后再有添置的,等他们外事部有访问活动再带。”邱映雪立刻做了决定,把一些必需品给她装上,一箱子衣服半箱日用品半箱本子还有笔。
虞黎华看着自己特意找裁缝做的那几件厚衣服,只好拿了一部分出来,不然真放不下了。
“可惜宥川不知道阿沅会提前走,本来他们月底还能见一面的。”
她有些惋惜。
这两个孩子一分开就是两年,宥川在部队又不能联系国外,虞黎华还有些头疼。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会只想着情情爱爱,虞大姐你也不用操心太多。”邱映雪柔声安慰道。
阿沅和宥川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前者看起来性子软但实则骨子里倔到不行,后者看着起来冷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内心也十分傲气。
邱映雪想想都觉得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虞黎华只能点头,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人民日报也发了关于留学生即将出国的消息,并且称赞他们是承上启下的“启航者”。
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有人担忧:“这些学生不会到时候被国外的糖衣炮。弹迷了眼就不回来了吧。”
“哎国家要发展必须去国外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啊!”
上面的人对于这一点也有些忧心,但还是豁达道:“要相信我们的同志学成报国的心,就算有一部分人不回来,但不是还剩下一部分嘛,只有先把种子种下去,才能有收获。”
时隔多年再次派出留学生,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在各种不同的声音下,时间也很快到了二十六号当天。
集训办主任把护照都交给这些留学生,他们的签证以及粮油关系转接早就办好了。
看着眼前身穿西装和呢子大衣踩着皮鞋挎着皮包的留学生们,他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千言万语只剩一句——
“两年后,我去美国机场接你们回家。”
留学生们瞬间红了眼,有人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即将离开最爱的祖国奔赴远方,哪怕偶尔会有片刻迷茫,也瞬间被坚定的信念取而代之。
晚上八点多,首都机场,一架飞机停在跑道上。
原定的五十人又多了两位数学家,他们将作为这次的领航者以及访美学者,和留学生们一同登机赴美。
天边黑沉沉的,往下飘着雪花,落在这群留学生的肩上。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
外交部副部长亲自送他们登机,看着整装待发的留学生,心里百感交杂。
“同志们,不要辜负国家对你们的期待,不要辜负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许多电台记者还有新闻记者都围在界线外面,在听到留学生们嗓音洪亮异口同声喊“学成报国、报效祖国”时,所有人都饱含热泪。
姜沅跟在留学生后面有序上飞机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中,一身军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身材高大挺拔,眉眼冷峻,与旁人不同。
在她看来时,谢宥川怔愣片刻,随后眼底冰雪消融,朝她颔了颔首。
姜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回以一笑,挺直脊背,进了机舱。
目送她所乘坐的飞机缓缓起飞远航,直到彻底看不见了,谢宥川才收回视线,转身去火车站连夜赶回部队。
两天假都在来回的路上没有停歇半刻,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飞机上。
有人看着下方的零零散散的光线,抱着旁边的人哭成一团,也有人神情坚毅咬牙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早日回国。
以后祖国就不是在脚下,而是在心里了。
外事部也有工作人员在这架飞机上,邱疏寒提前放置了姜沅的两个行李箱,又帮其他人把东西都放好,这样他们上飞机时就不用提太多东西。
本来有些担心外甥女会不安,没想到她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借助微弱的灯光在看论文。
邱疏寒心下感慨,哪怕他当年出国时,也没有这么镇定从容。
他不知道,姜沅期待这一天多久了。
从小老师就教她毕生所学的知识,在上大学之前,这些东西储存在她脑子里,只是理论,从来没有应用过。
而如今,她已经消化了小部分,剩下的就要去老师曾经学习的国度去实验验证,那里有最发达的科技最先进的仪器。
姜沅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有幼时老师温和的话语——
“阿沅,终将有一天,你会稳稳踩在我的肩膀上,走向外面的世界。”
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坐在姜沅旁边的女同志捂着胸口,没忍住吐了一地,还有一些残渣溅在姜沅的皮鞋和裤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
女同志赶紧道歉,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帮姜沅擦干净,却又想吐了。
她下意识捂住嘴,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听到她的呕吐声,有几个男同志也撑不住了,卫生间门外排起了长队,有人忍到脸色发白额角青筋暴起。
姜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表姐开的药调养好了还是怎么,之前晕船的她现在却没什么感觉,反而还有余力照顾身边的人。
她主动起身清理座椅下面的呕吐物,又打湿帕子递给女同志:“你擦擦脸吧,应该会舒服一点。”
等女同志接过去了,才开始处理皮鞋和裤子上的东西。
过了半个小时,肚子里吐空了,女同志也舒服很多。
她面白如
纸气若游丝道:“谢谢你啊姜沅同志,本来你最小,应该是我们来照顾你的。”
集训办主任早就跟她们说过了,出国在外要有集体意识,要团结互助,所有人都答应的好好的,并且想着要照顾好最小的那个。
姜沅和她们差了最少十二岁,所有人都把她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姑娘,所以现在这位女同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
“没关系的。”姜沅摇了摇头,好奇她竟然认识自己。
这位女同志并不是首都那一批人里的,而是海城来的,在机场集结时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她们的衣服也不是一起发的。
五十二个人里,总共有六位女同志,首都只有姜沅和另外来自中科院的一位女同志。
女同志缓过神来,趴在前座椅背上,有气无力做自我介绍:“我叫徐思文,海城工业大学在读研究生。”
知道姜沅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她,徐思文用湿帕子捂着嘴,嗓音闷闷道:“我们海城和江北来的留学生都很疑惑,为什么首都会有个年龄这么小的同志一起去留学。”
一开始他们对姜沅的能力持有怀疑态度,十分质疑。
“后来集训办主任说了你的名字,还给我们看了你在教育部选拔统考时的成绩,我们才知道你的来头。”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名副其实。”
听到她是在读研究生,姜沅也肃然起敬。
这五十人无疑都是尖子里的尖子,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都非常厉害,而且有一部分还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亦或者高校教师,还有工程师。
姜沅没有因为她的话就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谦卑。
她知道自己只能算是初出茅庐,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有机组工作人员为她们倒来热水,吐完了倒是也舒服很多,经过这么一遭,心里对远离祖国的难受也缓解了几分,他们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回来的。
首都没有直飞纽约的飞机,要在巴黎转机,等换乘了飞机后,看到金发碧眼的乘客,大家都很好奇。
幸好都会英语,也能听明白她们的话,还有大胆的女同志主动和外国人交谈,得知她们是来自东方的留学生,外国人也很讶异。
徐思文告诉姜沅:“咱们这五十二个人里,有十来个人曾经有过去苏联留学的经历,所以比我们要熟悉一点。”
姜沅点头,看着她们聊天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快到纽约时,有男同学突然开口:“同志们,我听说美国做什么都要收小费,上厕所也要收小费,要不我们先在飞机上上完厕所再下去吧。”
“啊?”同学们纷纷起身,“那赶紧的,怎么尿个尿都要收费,这也要钱那也要钱,我下乡那会儿这还能算农家肥呢!”
他的话把其他人都逗乐了,姜沅确实也想上厕所,就跟着过去排队。
“小姜同学,你先来你先来。”其他人友善让道。
姜沅微窘:“……谢谢。”
在经历过二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又加上转机等因素,波音707终于于美国时间十二月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在纽约机场降落。
此时,机场外面已经围满了美国记者和电视台的人,还有国内外事部以及美国这边的负责人在场外接应。
在美华人知道有祖国的留学生来赴美学习,早就组织好了一起来接机。
看到那架飞机在跑道滑动,快门声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华人们热泪盈眶,高声欢迎祖国同胞的到来。
美国这两年也掀起了亲中潮,对于远方来的客人,他们态度也十分热烈。
当天,据纽约时报报道,距离中国第一次向美派遣留学生到今天,已经时隔整整一百零六年。
而这一次中国留学生的到来,重新将中美两国关系推向热潮,两国人民将会更加友好开放地沟通交流,共同发展进步。
机舱门打开,领队的两位访问教授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脸上笑容热情洋溢,挥手和大家打招呼。
他们怀揣着整个留学团队的五十美金生活费,带领留学生们昂首阔步走下登机梯。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等它适应了这个冬季,就会……
在机场接受记者采访以及和祖国华人华侨还有美国人民打过招呼后,姜沅一行人在外事部的安排下,晚上和工作人员一起吃饭。
留学生顺利抵美的报道一经发出,不管是美国还是大洋彼岸的中国,都引发热议。
这个月注定是令人振奋的一个月,而国内的改开也正在起步阶段,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共同期待美好未来。
外事部在纽约有一座小洋楼作为落脚点,此时里面灯火通明,大家都聚在一起包饺子。
“刚到美国就不给你们吃西餐了,第一顿先适应适应,今晚你们要乘坐十点半飞机飞华盛顿,那边驻美联络处的人会给你们安排住所。”
看着这群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留学生们,外事部的人脸上也露出笑容。
两批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姜沅站在邱疏寒旁边,学着他的动作将饺子皮捏拢,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邱疏寒笑了笑,眉眼温和道:“阿沅,到了华盛顿你们会有三个月的语言学习期,但舅舅觉得你不需要,可以直接去选择的院校进行学习。”
“这样也可以尽快融入当地生活,适应学习氛围。”
姜沅点头:“我听您的。”
对于这一点其他留学生和领队的两个访问教授也没有意见,姜沅的外语水平非常好,而且听不出口音,是很纯正的伦敦腔。
虽然很纳闷姜沅的口语为什么这么好,但是得知她是邱疏寒的外甥女后,也就默认是她舅舅和母亲教的,并没有多想。
怕他们吃饺子吃不饱,工作人员还下了面条,有同学发问:“在美国吃饭要粮票吗?”
外事部的工作人员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同学们,这边不用粮票,不实行计划经济,想要什么都可以随意购买。”
“不过近几年美国通货膨胀严重,日常用品价格也一直走高,就说猪排吧,大概是0.93美元一磅,也差不多是一块五毛钱人民币了。”
现在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1.58左右,差也差不太远。
“那贵了一倍,国内猪肉价格是七毛钱一斤。美国一磅是0.9072左右,国内一斤是十两,换算成两也才9.072,还不到一斤。只不过不需要肉票而已。”
领头的数学家很快换算出来,不过在得知在学校宿舍这种地方禁明火烹饪后,也都沉默了。
晕机的几个留学生肚子早就吐空了,等饺子出锅都迫不及待端着盘子排队去盛,第一个排了队打到的人主动把饺子拿给姜沅。
“你到时候不去语言学校学习,记得给我们留个地址,我们也会把各自选的学校地址留给你,这样我们有空就能联络。”
他们是一起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以后在这异国他乡就是彼此仅有的熟人。
姜沅道过谢,点头应好,然后把饺子递到邱疏寒面前。
“舅舅不饿,你先吃吧。”正在和同事谈论公事的邱疏寒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了笑。
虽然有些担忧外甥女在这边的生活,但是看到他们互相关爱,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半夜,在外事部人员的护送下,五十二人又登上了去往华盛顿的飞机。
两个小时后顺利抵达。
驻美联络处的车把他们分批接到暂时安排的住址去,姜沅下意识看向车窗外面。
舅舅说现在是圣诞期间,外面有闪闪发亮的圣诞树,还有各种精美的装饰品。
晚上的美国依旧灯火通明,让人一眼就看清了高大建筑的原貌。
姜沅觉得如果青颖来了,可能会在第一时间画下来,这种和国内截然不同的建筑物,带来的视觉冲击太大了。
脑海里是这么想的 ,姜沅已经开始掏出纸笔画了,简短几笔勾勒出大概形状后,她又开始绘制详细线条。
徐思文已经在她旁边睡着了,车内也没有人作声,只有铅笔在纸上描绘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透过外面的光线,看着自己画出来的高楼,想起蔡老师痛心疾首问她怎么在画图上面就没有一点天赋呢,姜沅无声而笑。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让舅舅带回去,青颖一定能看懂的。
驻美联络处的人已经等他们很久了,眼睛不断地看着时间,不停在外面踱步。
随着车灯亮起,车辆的轰鸣声也随之而来,他们这才露出笑脸。
晚上,姜沅被安排和徐思文还有另外一个女同志,三个人睡一间屋子。
在车上时大家眯了一会儿,现下到了房间,反而睡不着了。
于是便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徐思文,海城工业大学在读研究生,准备去亚特兰大的乔治理工学院进修。”
“成玉,江北生物化学研究所,去弗吉尼亚州生物研究中心。”另外那名戴着眼镜的女同志简短介绍道。
看得出来她平时都在实验室,很少和人交流。
见两人说完目光都转过来盯着自己,姜沅温声笑道:“我叫姜沅,来自华大工物系,要去德克萨斯奥莱斯大学。”
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又互相留了联系地址,几人大眼瞪小眼,因为时差问题都睡不着。
姜沅不想耽误时间,拿出论文资料,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美国的灯比国内的明亮很多,看资料也没那么累,学习起来更轻松。
没人有心思打量房间里的陈设还有外面的夜景,另外两人也纷纷拿出书。
直到第二天早上汇合,大家互相打招呼,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联络处的工作人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纳闷道:“咱们国家也没派五十名国宝来访美吧。”
众人笑成一团,气氛轻松愉悦,经过一晚上的调整,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
领队的两位数学家还有他们自己的事,将五十美金交给联络处的人:“这是我们出国时集训办给的生活费,现今交给你们处理。”
联络处的人手里拿着叠得整齐的五十美金哑然。
他已经猜到了集训办的人是拿五十美金给他们应急,并不是留学的生活费,只是没想到竟然一分没动。
“国家创汇不容易,外汇储备有限,获取外汇的渠道又少,这些钱你们拿回去。”有男同学开口,“我们到了学校可以自己打零工赚钱,我早上出去了一趟,发现美国兼职时薪有五美元呢!”
“对对对,我可以去学校食堂刷盘子,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刷盘子能够饭钱了吧!”
其他同学也纷纷响应,表示自己可以自食其力,国家供养他们这些留学生不容易,不想再让国家出钱了。
联络处的人虽然心里一片火热,但还是故意沉下脸:“让你们出来是专心学习的不是让你们去打工的!”
见他动了怒,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联络处的同志叹气,语重心长道:“你们应该也看到了美国的繁华,我们的国家积弱已久,想发展这一步还需要很多年。”
“国家派你们出来是学习先进技术的,学成回去建设祖国,让我们的人民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的国防更加坚固,让我们重新回到世界大国的位置。”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专业领域里的佼佼者,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以后你们留学在美的费用全都由国家实时报销,哪怕全国人民缩衣节食从牙缝里挤,都要挤出这个钱!”
“任重而道远啊同学们,不要辜负祖国人民对你们的期望。”
女同志们已经在抹泪了,男同学们也咬紧牙关无声流泪,之前说完勤工俭学的同学也不再吭声。
联络处负责人把五十美金交还给他们,玩笑道:“这两天好好去外面逛一逛熟悉一下嘛,哪怕以后要刻苦学习也得劳逸结合,去了解一下这边的人文背景。”
他们暂时还要在这住几天,下个月一号中美两国正式建交,作为留学生他们需要出席活动。
五十美元又回到了手里,总共五十二个人,人均还不足一美元,他们不好怎么分配。
最后领头的访问教授说:“要不我问外事部的人借个相机,这五十块钱咱们全部用来买胶卷,这两天我们就到处逛逛,痛痛快快花完它!”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同意,姜沅也放下手里的论文资料,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在这两天时间里,他们在白宫、林肯纪念堂、史密森尼学会大厦、华盛顿国立美术馆以及国会大厦都留下踪迹。
两名访问教授站在两侧,五十名留学生站成三排紧紧依偎在一起,一起留影记录。
看到舅舅站在不远处握着相机,姜沅朝镜头露出明媚笑容。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号。
中美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这一举措对国际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首批五十二名留学生参加完新闻活动后,除了姜沅和两位领队的数学家教授前往选择的高校学习,其他人分成两队,分别前往两所不同的大学先练习三个月的英语,晚上再回联络处。
同时,国内第二批公派留学生也去了首都外语学校集训,预备于今年三月份飞往华盛顿。
姜沅回了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和徐思文以及成玉告完别后,带着自己的行李以及冲洗出来的照片,在邱疏寒的护送下,去了德克萨斯州。
飞机上,邱疏寒交给姜沅一百三十二美元。
“我找朋友帮忙兑的,只能兑出这么多。”邱疏寒坐在姜沅旁边,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忧心道,“舅舅建议你住宿舍或者和学校里其他华人学生共同在外租房,德州的民众比较保守排外,短时间内很难扭转他们的印象。”
姜沅点点头,接过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币。
仔细想了一下,可能住校是最好的选择,想去学校图书馆也方便。
之所以选择德州的学校也是无奈之举,奥莱斯大学是美国在物理学专业内非常出众的学校,而且学校的物理实验室也是众多科研人员趋之若鹜的地方,和美国航空局一直保持深度合作。
下飞机之前,她将手腕上显示国内时间的海鸥手表取下来妥帖收进口袋。
戴上舅舅送的英纳格机械表,对照邱疏寒的手表,姜沅将指针调成美国时间。
云县边防团,团部。
已是晚上。
谢宥川摘下腕表,看了眼上面的美国时间,将它收进抽屉。
重新戴上部队统一给干部配发的手表,谢宥川走到边防图面前,目光沉稳平静。
抵达德州后,邱疏寒送姜沅去奥莱斯大学登记入学,作为中美建交后的首批留学生,她的一言一行也受到了学校师生的关注。
走在校园道路上,看到高大的榆树,姜沅下意识抬头仰望。
粗壮的树干通直,树冠很大,但到了冬季,叶子早就落光了,看起来很是寂寥。
邱疏寒手里提着两个行李箱,也随她驻足。
过了一会儿,他说:“枝条上的芽体虽然暂时进入了休眠状态,但是等它适应了这个冬季,温暖的春季一来,就会迅速萌发,焕发生机。”
姜沅也笑了。
“我想它已经开始适应了。”
舅甥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办理好入学交接手续后,姜沅正式入读奥莱斯理学院,学校给她安排了宿舍,并且把她安排在一位老教授带的班里。
宿舍以及她日常的费用都会由驻美联络处来报销,邱疏寒给她的钱是让她留着应急,不然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很难兑换到外币。
安置好她之后,邱疏寒叮嘱了一些事,并且答应以后有访美外事活动就会过来看她,让她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
姜沅把她给林青颖画的图交给了邱疏
寒,送他到校门口后,笑着挥手:“舅舅,再见。”
“嗯,”邱疏寒笑容清朗温润,“再见,阿沅。”
穿着西装的男人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姜沅目送他直至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宿舍。
校方让她休息一天,第二天再去理学院报到。
白天姜沅在校园内走了一圈,将学校地图记在脑海里,晚上才去食堂吃饭。
汉堡、三明治、披萨、牛排还有蔬菜沙拉以及番茄汤各式各样的都有,看起来很丰盛,还有一些烤蔬菜苹果派和土豆泥。
本以为肉类会是最贵的,可蔬菜的价格更加出乎她意料。
犹豫之际,姜沅要了一份最便宜的三明治,零点五美元。
在她取餐的时候才发现厨师给本土学生都夹了火腿和牛肉片,但她的打开只有生菜和番茄。
姜沅并没有着急开口,也没有马上就走。
她站在一边,看到厨师给另外一名华人面孔的女孩也只夹了蔬菜后,蹙眉不语。
第100章 第一百章有同学愿意作答吗
“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等女孩拿了三明治和一份土豆泥,姜沅才上前询问。
听到熟悉的语言,女孩很讶异,她点点头:“我是美籍华人。”
通过交谈,姜沅得知这所学校对外籍学生的包容度比较低,除了课堂上的排挤,就连学校食堂也是区别对待。
打饭时给本土学生更多的餐食,优先将受欢迎的食物分配给本地学生,给留学生的分量比正常分量要少……
这些都是默认的事实。
“我们早就习惯了。”女孩耸肩道,“能进这所学校学习已经非常不容易,如果被学校开除我爸妈会接受不了的。”
她的中文不是特别标准,但因为受父母潜移默化影响,听和说还是没问题。
姜沅将自己的餐盘放在操作台面,语气平和道:“所谓的默认的规则并不一定是对的,权益要靠自己争取。”
在女孩惊愕的目光中,她大步上前,将餐盘递到厨师面前,用流畅的口语问:“你好先生,请问是忘了给这份三明治加火腿片和牛肉片了吗。”
“如果是这样,请你退还给我一半的金额,零点二五美元,谢谢。”
她嗓音温和,不疾不徐,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平静叙述自己的要求。
其他华人学生听到她的话,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怎么敢的?她不怕被退学吗?
女孩也震惊到合不拢嘴,她目光担忧地看向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她知道姜沅是来留学的,难道在来之前没有人跟她说过,在国外要谨小慎微吗?
厨师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对他说话,这个女孩看起来大概有一米六八的样子,可和旁边的本土同性同学来比还是矮了一大截。
和旁人碧绿或者湛蓝的眼睛不同,她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厨师,在等待他的回应。
厨师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皱眉看着她。
盯着她看了两分钟,他没有从里面看到惊慌失措,也没有看到退缩怯弱,有的只是从容和淡定。
最终,厨师还是耸肩:“哦,那就补给你吧。”
拿过操作台的餐盘,带着手套的手打开白面包片,用夹子夹了两块火腿片和牛肉片放进去,他将餐盘递给姜沅。
“谢谢。”姜沅朝他微微颔首,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女孩,端着三明治去了靠窗的餐桌。
女孩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动摇,犹豫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向前:“你好,我也不要了,退钱,谢谢。”
厨师:“……”
过了几分钟,女孩端着厨师重新加的火腿和牛肉片走向姜沅,在她对面坐下,激动道:“原来强硬一点真的有用!”
但过后冷静下来,她又惴惴不安道:“不会真的被退学吧,外籍学生的一言一行都会记录在案的。”
姜沅咬了一口三明治,疑惑道:“可你不是美国人吗。”
“……哦,是噢。”女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土豆泥用勺子舀到三明治里,问她,“你要吗?”
姜沅摇头失笑,心里多少也有些无奈。
仅一天,奥莱斯的华人学生们都知道了这位来自祖国的留学生看起来温温软软,但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
姜沅所在的宿舍在五楼,一般都是四人间,但是学校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住,就连华人也持观望态度,对她不冷不热。
所以她住成了单间,对此学校安排住宿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几句。
食堂那个女孩叫珍妮,经过那次交谈后也没有再主动找过姜沅。
有人认为这样的孤立可以让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屈服,但这样安静的学习环境姜沅却十分喜爱。
她晚上在宿舍整理完行李后就去了图书馆,张老师费劲让同学带回去的外文书籍在这里遍地都是,放满了书架。
因为奥莱斯的理学院非常出名,学校自己的物理研究所在专业领域行业又独树一帜,各种期刊文献数不甚数。
哪怕核心的论文在图书馆看不到,可这些已经让姜沅喜出望外了。
她求知若渴,捧着文献坐在书架前的木地板上认真翻看,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
等她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图书馆里还有寥寥数人,她起身将文献放回去,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回宿舍休息。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她所在的班里有来自好几个国家的学生,总共二十五人,其中华人面孔两男一女,加上她有四人。
也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倒是各种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不少。
姜沅相貌很好,不管在皮相美的东方还是在以骨相闻名的西方,都非常出挑。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如瓷,眉眼间温润柔和,似盈着一泓秋水。
整个人就像是润泽的玉。
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有嬉笑声,姜沅充耳不闻,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没过多久,物理学教授霍夫曼拿着书本走了进来,见到有新面孔他也不意外,而且有些刻意忽视。
在课堂互动环节,本土学生踊跃发言,显得华人学生更加木讷。
霍夫曼往下面看了一眼,华人学生的拘谨和本土学生的积极对比十分强烈,就连刚来的留学生也不发一言。
他早就习以为常,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目,求解氢原子中电子的能级和跃迁频率。
“有同学愿意作答吗。”
华人学生纷纷躲避视线,有正想开口的本土学生被同学制止,后者嬉皮笑脸道:“教授,让新来的同学回答吧,不过她们教育落后,可能没学过这些哦。”
“哈哈,本,你就不要为难新同学了,人家长得这么好看当做是课堂上的风景也挺好的啊。”
霍夫曼看向姜沅,挪开视线,正要点名自己的得意门生卢卡斯,就见那名来自东方的女学生站起来,
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
“根据玻尔模型,氢原子中电子的能级公式为……”
她嗓音平缓,流利的英语让教授不由侧目,那些以为她听不懂英语所以肆无忌惮的同学也瞬间闭了嘴。
看着黑板上书写清晰的公式,霍夫曼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逐渐收敛,课堂上奚落嘲笑她的人慢慢坐正身体,没了声音。
“电子从高能级n2跃迁到低能级n1时,会辐射出光子。”姜沅思维没有丝毫卡顿,一连串的数字从她笔下出现,计算步骤简洁明了。
“其中……为普朗克常量。”
她的声音柔若春风,悦人心脾,等学生们回过神来,她已经计算出了跃迁频率。
看着整齐的板书,霍夫曼沉默许久,罕见地朝她颔首:“不错,思路和步骤以及答案都是对的。”
虽然心里有所改观,但也仅限于此。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来自他国的学生也能如此优秀。
做完题目回到座位上后,姜沅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就算有她也不在意,拿出笔在记霍夫曼教授说的重点课程。
那三个华人看她的目光也变了,有人想主动和她攀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下课时,霍夫曼教授开口:“下周会有一次周测,测验你们的学习效果,成绩会录取个人档案积分。”
“一个学期下来没有达到及格分的,学校会劝退。”教授说完,停顿了一下,“就算你是留学生也要遵守规则,奥莱斯不要庸才。”
说完,他拿着课本出了教室,留下议论纷纷的学生们。
姜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在她看来这也算一种提醒,倒是没有或许在意教授的态度。
中午她去了食堂,依旧是要一份三明治。
厨师照旧给了她两块火腿两块牛肉,又故作矜持,状似随意道:“姜,你要是不喝饮料可以试试咖啡,那个机器上贴了标签,可以提神。”
姜沅正要礼貌拒绝,又听到了free.
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她终于露出来奥莱斯大学的第一个真挚笑容:“谢谢你,约翰。”
厨师耸了耸肩,嘴角不自觉上扬,继续给其他人打餐。
这次珍妮看到了姜沅并没有过去打招呼,而是坐得离她远远的,也不要三明治了,换成了肉卷。
她在食堂的行为被同学告诉了她妈妈,爸妈都很生气,并且让她以后在学校里安分点。
姜沅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快速吃完后就去了图书馆,还不忘带上一杯免费的咖啡。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能看到一个瘦弱的东方女孩按时过来看书以及查阅资料。
她手里拎着一个国内带来的茶水杯,上面印着红星机械厂几个字,拧开就能闻出来里面装的是咖啡。
姜沅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每天四点一线。
宿舍课堂食堂图书馆。
其中宿舍待的时间最短,她每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才回去,到了早上五点半又起床去图书馆,绕着学校走的这一圈就算是锻炼了。
不止是她,每个留学生都在争分夺秒。
徐思文没有住校,也没有选择跟人合租,而是住在了当地的寄宿家庭。
她所在的地区因为外国人多,所以民众对外来人口也很包容,更何况她还是上了电视的留学生,所以寄宿家庭对她都很热情。
徐思文的生活和姜沅差不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因为食堂最便宜的肉食是鸡排,所以她一个星期要吃两次以此保持脑力和体力。
语言学校食堂的厨师还问她:“徐,你在中国很少吃鸡肉吗?看得出来,你很爱吃这个,一个星期了竟然还没有腻。”
徐思文闻言,哭笑不得。
但为了面子,又十分痛苦道:“是的,我爱吃鸡肉,除了有点柴有点腥酱料有点咸之外,其它的还是不错的,起码能吃饱。”
厨师当即就不搭理她了,甚至还恶狠狠地握着大勺往鸡排上浇了满满一勺酱汁。
徐思文乐呵呵地,用硬得能砸死人的法棍面包沾着酱料,等面包稍微软化一点后,一口面包一口鸡排,吃得不亦乐乎。
厨师越看越疑惑,不是说不喜欢酱汁吗?他有些搞不懂这些东方人了。
很快,就到了考试当天。
霍夫曼将试卷发下去,这次他刻意出了一些难度较高的题目,并不符合学生们目前所学的知识点。
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得意弟子卢卡斯一定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霍夫曼存了心思想让卢卡斯的个人积分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不只是在这个班,甚至是在理学院,也要十分出众。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推荐卢卡斯去物理实验室实习参加各种核心项目,为他以后进军科研界打下基础。
等所有人都拿到了试卷,霍夫曼看了眼教室后面的时间,提醒道:“你们有一个半小时的作答时间,开始吧。”
果不其然,刚拿到卷子的同学们粗略看了一下,都有些垂头丧气,只有卢卡斯发现这些自己私下里都学过。
他和霍夫曼教授对视一眼,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这种情况并不稀奇,你没有资源是你的问题。
姜沅也拿到了试卷。
和面露难色的同学们不同,她很快就拿起了笔,直接开始答题。
霍夫曼一开始以为她是做做样子或者说随便写的答案,这段时间他也稍微了解了这个东方姑娘。
和外表截然不同,她骨子里十分要强,不仅是他的课,别的教授的课她也会去听,哪怕是下课时间也在看期刊论文。
她好像并没有任何休闲时间也没有任何人际交往,对于同学们的冷待,也毫不在意。
虽然霍夫曼很喜欢这样勤勉又有些天分的学生,但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些不可撼动的偏见。
哪怕想过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故作镇定,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扭转视线,走到卢卡斯后面。
看到他的解答步骤,古板严肃的霍夫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赞赏地点了点头。
卢卡斯的父母在德州的物理行业都有一定的名气,他的父亲是光学工程师,母亲曾经在物理研究所供职,现在也去了大学任教。
有这样的家学,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不稀奇,霍夫曼也对他寄予重望。
他敢说,整个理学院,没有几个学生的物理天赋能和卢卡斯一较高下。
姜沅专心做完题目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安静地等待收卷时间,在此期间脑海里还在不断思考昨天看到的论文资料。
这样详实又具有前瞻性的资料也才只是实验室的门槛,姜沅对学校那个著名的物理实验室产生了十足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