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心知肚明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旅途。
厉无渡抬眸看向远方那片灰色天幕，风沙掠过她冷白的面容，目光深深落在前方，通往他们目的地的方向。
——那里，正是她曾以他人躯壳，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的剑宗。
也是她只有借着虚假的身份，才能再度造访的地方。
百里忍冬在前方沉默地走着，似领路，也似若有似无地冷淡。
若她一直是厉无渡，只与百里忍冬势不两立，相见时只有相杀，那么此时她或许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前世他们便是如此，只不过偶尔会在双方都身陷险境、不得不联手时，短暂合作一下。
如此，纵然厉无渡心中对百里忍冬生出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却也不会像现在一般，在经历了借“温琼枝”和“陈舟”身份偷来的温情后，因巨大的落差感而开始难以自控地失落。
她垂下眼脸，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这时，厉无渡铺散在外、一直在隐蔽地探查着周遭情况的神识，骤然察觉到了某种阴冷的气息。
那是一种极深的寂静之气，像尸骨下未散的魔息，又像被压制太久的阵纹在暗中苏醒。
她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前面——”厉无渡刚要开口。
“别动。”
冷淡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几乎与她同时出声。
百里忍冬已停在数丈之外，微微偏头，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但因为情况不明，所以虽然他的手已落在了剑柄上，却没有立刻拔剑。
厉无渡看着他的背影，有一刻竟像是与前世记忆中的剑君重叠——静立、戒备、冷静，像一柄锋芒含而未露的利剑。
脚下的沙地静得可怕，风掠过，卷起几缕枯灰的沙尘，落下时却无声无息，像被什么吞噬了似的。
然而下一刻，百里忍冬眼神蓦地一凝，低喝道：“小心。”
——风在这一刹那，骤然止息。
百里忍冬皱眉观察了半晌，低声道：“有东西在动。”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克制，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但那一瞬间的凝滞，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厉无渡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看似平静的沙层下，竟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有千百条蛇在地下缓缓扭动，又像是一整片沙海在呼吸，沙子细细坍塌，发出低沉的“簌簌”声。
厉无渡心中一紧，神识迅速扩散开来——然而在探入沙下更深处的那一瞬，她的意识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拽住，仿佛陷入了一滩可以吸附神识的泥沼。
“白兄，退后！”她厉声道。
然而话音未落，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脚下的沙地便骤然塌陷！
百里忍冬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剑出鞘，凌厉的剑光狠狠劈向地面，但那片沙层竟如液体般滑开，穿过去的剑气根本没有碰到实质的阻力，只带起大片金黄沙尘——
下一刻，一股冰冷的力量从地下猛地袭来，瞬息间抓住了两人的脚踝！
百里忍冬眼神一变，剑锋一转欲斩，却被那股力量生生一扯，整个人骤然失衡。
厉无渡伸手去抓他，却只触到他衣角一角的布料。
紧接着，沙地就像是活了过来，咆哮般卷起滔天黄浪，将他们两人一并吞没。
……
耳边尽是轰鸣。
天地翻转，沙砾如刀刃般刮过脸颊，厉无渡只来得及凝聚出一层灵障护在二人身侧，便被彻底卷入了无光的沙底。
厉无渡迅速调整好姿势，避开斜下方穿刺而来的东西成功落了地，而几乎于此同时，她也辨明了那股潜伏着的、熟悉得令人厌恶的波动。
——魔气。
她心头一紧，神识强行撕裂而出，却在黑暗中撞见了一瞬的异样。
那不是普通的沙下魔物。
而是一座——“活着的墓”。
四周被暗红色的尘雾笼罩，脚下的“沙”却发出粘稠的声响，像是踩进了由血肉和骨粉混成的淤泥，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湿腥的气味。
厚重的沙壁在微微蠕动，似乎有无数眼睛正从黑暗中窥视他们。
百里忍冬的剑微微一抬，锋芒未动，剑气已化作一缕银光，在这诡异的地底亮起。
光芒映照之下，厉无渡终于看清了这股被注视感的来源——
那根本不是沙壁。
而是堆叠的尸块。
无数苍白的肢体、长到畸形的手臂与腿骨交织扭曲，被强行缝合成一个个可怖的整体。
这些怪物原本蜷缩在他们周围，像是在沉眠，但随着两人的坠落，它们同时张开了眼。
——一片死白的眼珠，没有瞳孔，整齐地亮了起来。
厉无渡眉心一跳，没想到这沙海之下，竟藏了一片被魔修改造过的“养尸之地”。
“这些东西不是天然形成的，是被人为制造出来，又养在这里的。”厉无渡低声道，眼底泛起冷光，“不过此地属于天火门管辖范围，谁会在这里做这种事？”
百里忍冬没有回应她，只是轻微地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因为他们此刻身处于沙海底下的地下空间，风声被彻底隔绝，所以四周那些“尸墙”蠕动的摩擦声，还有某种隐藏在黑暗和血色尘雾中的巨大活物有意压抑的喘气声，都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下一刻，地面微微鼓起，一只长得不可思议的手从淤沙中伸出，五指细长如骨鞭，猛地抓向厉无渡的脚踝！
她神色一凛，反手凝出一团符文，瞬间点燃了那截手臂。
血肉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然而那手臂并未挣扎或者退避，反而顺着火焰的方向爬了上来。
厉无渡脸色一沉：“小心，这东西居然不怕火。”
话音刚落，还不待他们想办法处理掉这偷袭的骨手，另一边的沙层便突然炸开，一具庞大的怪物猛地扑出——
那是由上百具尸体拼接成的怪物，身长数丈，皮肤苍白发青，身上还缝着许多断裂的脊骨与头颅。它的胸腔中有一颗暗红色的“心脏”，正缓缓跳动，每一次搏动，四周隐约夹杂着魔气的血色尘雾便随之汹涌而动。
百里忍冬猛然出剑，剑光几乎在瞬息间便刺穿了那怪物的胸口。
但怪物没有倒下。
它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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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像是液体般流动，裂开的伤口在他眼前重新合拢，新的肢体又从原处生出。那些残缺的手、腿、甚至头颅，都从四周的尸墙中被“拉扯”出来，拼接到它的身上。
厉无渡的眼神骤冷——这是魔域某些古老的邪修法子，炼制出的东西正是眼前此物，名叫“聚魂魔偶”，以死者血肉为养料，以魂魄为线，能无限再生。
“往上走。”百里忍冬声音低沉，剑锋在暗光中微微震颤。
厉无渡却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在上方感应到了阵法被激活的波动，看起来这里的家伙并不想就这么放我们离开。”
她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便彻底崩塌。
沙与血化作漩涡，将他们死死拖入更深处。
百里忍冬一边努力在空中稳住身形，一边试图以剑气凝聚防御结界，却被一道深沉的魔气抵消。
那股气息幽冷、古怪，像是有人在地底呼吸。
随后，一个声音低低响起，混着沙与血的窸窣声：
“……来了……终于……有活的……”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而伴随着这句话，无数苍白的手，从沙壁与漩涡中伸出，扭曲成环，将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二人层层包围。
厉无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抬眼望向前方，唇角一点冷笑划开血色的弧：“看来——这地底不止埋了尸。”
百里忍冬抬起剑，声音冷得几乎没有情绪：“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尸墙不语，只是一味地蠕动着收紧包围圈。
厉无渡垂下眼，手指一翻，一缕布阵符文在掌间生出：“我去试探一下这些东西到底怕什么。”
“我来。”
百里忍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站起身，目光低垂，一瞬不瞬地盯着脚下那片沙地。
厉无渡抬眸，眼神里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现在伤还没好。”
“没事。”他淡淡地打断她，神情冷静如常，却让人无法反驳，“你修为废了一半，打不过那东西。”
厉无渡微微一怔。
这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关心，还是嘲讽。
然而说完这句话的百里忍冬本人却一脸平静，已然抬起了剑准备开始战斗：
“你退后。”
他低声道，语气不带情绪。
厉无渡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轻轻一颤——
她的神识瞬间扫出，如潮般蔓延开来。
死者的残魂、夹杂着尸气、怨气和魔气的污浊空气、以及未知的古咒，共同缠结成了这片沙海下的诅咒之地。
厉无渡烦躁地将眉头一皱，下一秒，两人的气息同时暴起——
土刺与剑光在血沙中同时炸开，照亮了前方那庞然怪物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因地制宜更换了攻击阵法属性的厉无渡本想好好跟百里忍冬打一次配合，可没想到，他们放出的攻击一下子照亮了对面怪物的全貌。
厉无渡脚步一滞，猛地伸手，试图拦住正要正面上去斩杀怪物的百里忍冬：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