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死对头的师尊后》
3. 斗妖兽
百里忍冬的确是刚下学,只不过他是作为教习的身份下学,和那些小弟子们并不相同。
然而……
“师尊?”他惊讶地看着笑吟吟立在传道堂外的女子,“您怎么来了?”
“来接我乖徒儿下学呀。”
厉无渡近来养崽上了瘾,并不知道正道不兴接送幼崽这一套,魔域有这传统纯粹是因为太乱了,每个人又都仇家遍地,谁要是有珍视的后代子孙,若不在成长前时时紧盯着保护,早就夭折了。
身后陆续走出传道堂的小弟子们见着这一幕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我就说吧!温峰主现在就跟只护崽的母鸡似的,百里师兄走到哪她跟到哪,生怕别人把她的宝贝徒儿给拐了去。”
“你小声点!”同那小弟子挨在一起八卦的同学听他将一峰之主比作老母鸡,吓得连忙捂他嘴,不过脸上也流露出些许羡慕之色,“但温峰主真好啊,百里师兄都当教习了,她还亲自来接他下学,我也想要我师尊来接。”
……
私语声不绝于耳,连百里忍冬这样的修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厉无渡了。
少年耳根子通红,以往都是他羡慕旁人有师尊宠爱,没想到今朝他也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只不过百里忍冬欣喜之余还是没忘记维护自家师尊的形象。
他不敢去看被形容为“母鸡”的师尊的脸色,只敢冷着眉眼唤出了那出言不逊的小弟子姓名:“萧沐!”
骤然被教习点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成功令先前还八卦得起劲的小弟子死死闭上了嘴。
先前捂住他嘴的同伴放开了手,朝他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往旁边让了让,很没义气地让好兄弟暴露在了百里忍冬的死亡注视下。
“百里师兄,抱歉。”萧沐耷拉着脑袋果断认错,以为他是被自己背后蛐蛐才生气。
不料百里忍冬依旧冷着脸,教训道:“先前在课上你便频频走神,不认真听讲,下了学又在这里口出对师长不敬之言,同我说道歉有何用,还不快向温峰主赔罪认错?”
萧沐这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恐怕都被在场的厉无渡听去了,那可是灵丹五转的大能,一峰之主!
小弟子当即吓得面色发青,扑通往地上一跪,埋头道:“峰主恕罪!弟子、弟子一时失言,不是故意的!”
被比作老母鸡的厉无渡本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母鸡有什么不好的?母鸡能下蛋,下的蛋还好吃,母鸡自己炖了汤也好吃,如此益兽,她喜欢还来不及。
于是她轻轻一挥袖子,柔和的灵力便将萧沐从地上扶了起来。
“无妨,赤子之语一派纯粹,莫要被你们教习师兄吓唬住,他无非是脸皮薄,听不得你们打趣师父来接罢了。”
厉无渡故意这般拐弯抹角地逗弄人,果然不出所料地让百里忍冬脸红了个彻底,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朝她低声喊道:“师尊!”
“好好好,不说了。”见人急了,厉无渡作势闭嘴,然后伸手将人一把拉上了飞剑,捏诀驱动灵力离地而起,调转剑尖朝着峰外飞去。
隐藏在暗处看热闹的洛图书被喷了一脸剑尾气,见他们飞往的方向居然是剑宗之外,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连忙现身出来扬声问道:“温师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厉无渡驾着寒春直入云霄,哈哈大笑道:“我徒儿要凝丹了,我这做师父的带他去寻个机缘!”
洛图书闻言恍然不再追问,他身后那群同样目睹了温峰主如何宠爱百里师兄的小弟子们则一瞬间炸开了锅:
“百里师兄要凝丹了?他还不到二十岁吧?!”
“可不,百里师兄天纵奇才,身怀剑骨又是单金灵根,生来便是修剑的天选之子,这样的进界放在他身上倒也正常,我等凡人,还是不要试图用常理揣度天才啦!”
萧沐和他身边的好兄弟则凑做了一堆,两人一个捧心一个护肝,两两望着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御剑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好厉害……
“好帅……”
两人齐齐出声,却说得是不一样的话。
萧沐看向同伴:“你说谁厉害?”
同伴看回来:“你又说谁帅?”
“当然是百里师兄/温峰主了!”两人又是齐声道,结果发现他们当真夸赞得不是同一人。
“百里师兄这个年纪就要凝丹了,难道不厉害?”同伴问道。
萧沐也不是不承认百里忍冬的出色,但刚才厉无渡那副大度又洒脱的做派属实对了中二期小少年的胃口,于是便轻哼了一声,咕哝道:“百里师兄的确不错,但温峰主那样风姿过人的大能才是吾辈楷模,又对弟子那么好……”
他忽然眼神有些发亮,想到了他们这些小弟子日后从大课班结业时的择师大比。
届时若是能够取得一个好名次,他是不是也能拜入温峰主门下?
……
不提剑宗众人因厉无渡一句话到底有多么内心震荡,另一边驾着剑直入青云的师徒二人则已经飞离了剑宗十八峰,进入了外门范围。
“师尊,”在高空的猎猎风声中,百里忍冬抓着厉无渡衣襟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厉无渡任凭烈风扫过自己面颊发丝,眯着眼笑道:“去杀妖兽!怕不怕?”
百里忍冬最听不得师尊小瞧自己,当即便鼓着劲儿道:“不怕!师尊叫我去杀什么样的妖兽,我都必将其爪牙带回,雕了簪子送予师尊!”
“好!”厉无渡朗笑一声,“那等你长大了,试试将那妖尊的九条尾巴给为师砍一条回来做围脖,不过今日,你还是先杀个小的吧。”
“去吧!”
她忽然揪住百里忍冬的脖领子往飞剑下一丢。
百里忍冬只觉身体一空,心中一慌,他忍不住惊叫一声,才猛地想起自己即将凝丹,虽不能御剑,但勉勉力,还是能在落地之前使个短暂的浮空术,好保证自己不被摔死的。
此刻俯冲之际,他脚下是千丈深渊,入目尽是莽莽山林。百里忍冬屏气凝神,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催动体内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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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成功在落地前稳住了身形。
一入山林,四周森木林立,高草蔓长,寻常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很难视物,但在修者眼中,妖兽的气息并不难辨。
百里忍冬认真感应了一会儿,随后便抽出腰间灵剑,循着一片灰色的雾瘴传来的方向奔去。
厉无渡便御剑隐于空中看着,见他如此迅速就能锁定妖兽所在区域,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很快,百里忍冬就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一棵足得十人合抱才能圈住的枯树伫立其中,树心中空,其内盘踞着一条怪模怪样的巨蛇。
其蛇人首驴耳,鳞如松皮,只一足如龙爪,吐舌甚长,跃行迅疾。[1]
百里忍冬悄悄地潜在高草里摸了过去,厉无渡就飘在他身后高空中跟着,等到少年当真和妖□□上了手,她才摸着下巴咂摸起来。
前世买得那些《魁首传》、《剑君传》什么的还是有点儿用处,虽说本是她闲来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买来看的,却没想到里头看似胡编乱造的经历居然还真能靠上边儿。
就比如这头妖兽。
据前世那些传记所载,百里忍冬正是在十八岁这年单人入深山,斩了条一足蛇,吞其蛇胆,从而成功冲破灵力关隘凝了丹。
因此这一世厉无渡夺了温琼枝舍后,便着人去打探附近妖兽消息,果然在剑宗毗邻的西南十万大山中寻到了此獠踪迹。
她回想着传记中对百里忍冬杀蛇突破那段经历天花乱坠的描写,再看看眼前已经和一足蛇交上了手,但手中灵剑连蛇皮都砍不破的家伙,又忽然觉得传记还是夸大其词了些。
但就事论事,这一足蛇实力堪比灵丹两转,比此时的百里忍冬高了两个境界,他能和这妖兽周旋到现在还不落下风,已经很不错了。
厉无渡又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发现百里忍冬虽然偶有击中要害,但他手里那把剑宗给弟子们配的无品制式灵剑实在不锋利,再这样打下去,耗到猴年马月也刮不破妖兽的油皮。
她想了想,索性停在了一棵树的树梢上,将原本托着自己在空中悬停的寒春一把掷了过去:“徒儿,接剑!”
百里忍冬不想师尊竟然会突然将寒春扔给自己,但一足蛇十分难缠,他此刻也无暇顾及使用寒春剑到底算不算逾矩。恰逢蛇尾挟着厉风横扫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百里忍冬纵身一跃,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寒春。
下一瞬,剑光划破虚空,狠狠斩向一足蛇的尾部。
“砰!”一声巨响,寒春锐利的剑锋直接斩开了一足蛇的鳞甲,割入了一半蛇尾那么深。
一足蛇痛吼一声,嘶哑啁哳的动静极为刺耳,随即便用形如龙爪的巨大爪子向百里忍冬狠狠劈来。
百里忍冬险险避开了攻击,却不得不挂了点彩。
“这妖兽的皮肉竟如此坚硬!看来,师尊所言‘小的’也不是真小,只是对师尊来说不算什么罢了。”
少年心中暗忖,眼神却变得愈加坚定:
他一定要拿下这妖兽,成功凝丹给师尊看!
4. 蛇胆
寒春清鸣,剑气如雨般洒向一足蛇的要害。
百里忍冬手执寒春,这本该属于温琼枝的本命灵剑竟也听他指挥,剑光渐渐凝成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意,强劲无比,逼得妖兽连连后退。
然而,一足蛇并非简单角色,被逼至狼狈之际,它忽地一张蛇口,一条细长锋锐的舌头便激射而出,直冲百里忍冬鼻窍而去。
厉无渡原本捏着根树枝在漫不经心地把玩,见状指尖忽地一顿,那枝条经不住力,猝然断成几截。
寒春有灵,感应到剑主的情绪波动,立即想要自发护住百里忍冬,却被少年生生压住。
“噗嗤”一声,少年及时偏头,但一足蛇的舌头还是穿透了少年左耳,激起一小蓬血花。
百里忍冬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眼睛一亮,提剑便狠狠刺入了一足蛇的眼眶里——他故意以身做饵诱蛇头近前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妖兽吃痛想要甩头躲避,可已经晚了。
寒春剑气激发,瞬间绞碎了它的脑子,一足蛇的惨叫回荡在山林间,没过多久便戛然而止倒地不起。
百里忍冬左耳撕裂,已是流了半张脸的血,但此刻他站在那死不瞑目的妖兽尸体旁,虽气喘吁吁,眼神却带着一丝兴奋与满足。
“师尊,我成功了!”
他转过身,朝着徐徐落地的厉无渡高兴道。
可未料想,下一刻,他未受伤的那侧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师尊?”百里忍冬下意识捂脸跪地,抬眼茫然地看向厉无渡。
厉无渡面无表情:“知道你错哪了吗?”
百里忍冬抿了抿唇,低下头不吭声了。
厉无渡气笑了:“怎么,不敢回话了?怕我罚你?”
“师尊别生气,弟子再也不敢了。”
百里忍冬慌了,连忙俯身拜地,小声认错道。
厉无渡忍了又忍,才没把骂他的话斥责出口。
当魔修的没有脾气好的,她身为魔尊更是如此,刚才那一巴掌便是气急之下的产物。但现在看着百里忍冬这副惶恐的可怜样,耳朵上的伤口还在哗哗流血,厉无渡心中的不忍终究压过了怒气。
她伸手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寒春都已自发要替你挡下那一击了,为何还要故意用这种以伤换伤的法子?”
百里忍冬讷讷:“我没想那么多,用受点小伤换速战速决,以前都是这样的。”
“以前都是?”
厉无渡眉头一竖,但见手底下的少年抖了抖,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瞥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师尊以前从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若她布置的任务完成得慢了,便是他无能,该当受罚。
见到他这幅模样,厉无渡顿时了然:估计又是之前温琼枝造的孽。
那倒是有点委屈他了,辛苦杀了妖兽不说,邀功时还反而被扇了一巴掌。
她心底怒气无继,看百里忍冬那白玉般的耳朵被撕裂得狰狞,心疼的情绪又占了上风,便拉过人细细瞧着伤哄了起来:“为师方才气急,打了你一下,疼不疼?”
百里忍冬摇了摇头,师尊方才打他那一巴掌还不及从前她打他时使得三分力道,比起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疼痛,巴掌扇过来时,带起的师尊身上的清冷香气反倒更重一些。
厉无渡不知他心里所想,见少年脸上血污碍眼,便先以灵力凝出水给他洗了干净,然后又从芥子戒中拿出灵药涂耳朵上的伤口。
等到都收拾利索了,她才把人放开,接过寒春剑走向那条横尸山谷的一足蛇。
寻到一足蛇身体中段某个位置,寒春剑尖探进去一剜一挑,再抽出来时便勾着了一团血糊糊绿莹莹的东西。
厉无渡拿剑举着这团东西递到百里忍冬面前:“蛇胆,吃了好凝丹。”
百里忍冬一见那怼到自己鼻尖前的蛇胆,脸色顿时微变,他有点轻微的洁癖,平日里还好,但一见到黏糊糊的丑东西便会十分膈应,更别提往肚子里咽了。
巧的是眼前的蛇胆便完美符合以上要素,只见那东西还沥沥拉拉往下滴着蛇血,隐隐散发出一股腥臭,绿莹莹的表面甚至透着滑腻的光。
百里忍冬喉头一动,强忍住要干呕的冲动,犹豫着问道:“生……生吃吗?”
厉无渡闻言挑了挑眉,百里忍冬见了瞬间便后悔刚才问出了这句话,他自幼跟着厉无渡,深知师尊最厌那扭扭捏捏的模样,要是搁在以前,师尊定然会拿眼神剐他十七八刀。
想着想着,他额角已然冒出了细汗,狠狠心便要张嘴吞下那蛇胆。
谁料寒春竟忽然往后撤了半寸。
百里忍冬咬了个空,疑惑抬眼,便见厉无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以下咽?”
百里忍冬咬紧牙关,心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一边劝自己:“吃了也罢,修行重要。”另一边却在反驳:“这东西又腥又滑,入口岂不恶心死了?”
他硬生生把眼神挪回到那团东西上,嘴硬道:“无事,弟子能吃。”
说罢便要接着张嘴去咬。
厉无渡却彻底将寒春移了开来。
“娇气。”她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怒意,“罢了罢了,为师给你用清水涮涮,煮熟了总该好些。”
“愣着做什么?”见他呆在原地,厉无渡轻踹了他一脚,“为师都要亲自为你做羹汤了,火还得我自己生不成?”
百里忍冬一听,哪里还敢拖延?慌忙转身就去拾柴火生火,然后等着他师尊架锅烧水,将蛇胆料理了。
厉无渡见火生好,从芥子戒中取出一原本用来盛药液的小鼎,用灵力水流洗净后放入蛇胆,撒了些调料药材便盖上盖子开始焖。
百里忍冬见她动作娴熟,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尊也擅庖厨吗?”
厉无渡随意一笑:“算不得擅长,只是未入道前跟着父母学了两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能记得的也十分有限了。”
说完不见百里忍冬有回音,她转眼看过去,被少年惊讶的神色逗到:“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生下来便是灵丹好几转的大能,从凡胎之身一步步修上来,有些俗家经历也不见得多稀奇吧?”
百里忍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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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话,脸上一热,急忙正襟危坐低声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师尊平日里仙风道骨,想象不到您也有过烟火凡尘的日子。”
厉无渡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仙风道骨?”她尾音微挑,随手将手中的勺子扔过去,“既然如此,这鼎汤也该你来守着,为师可不能失了这份体面气质。”
百里忍冬愣了一下,慌忙接过勺子。
厉无渡示意他掀开已开锅的鼎盖,百里忍冬照做无误,下一刹那便被热汽扑了满面。
药香冲得少年鼻子一皱,他本想退后一步,却又觉师尊目光如炬,哪里敢表露半分退避,只得硬着头皮盯着小鼎,手忙脚乱地搅动着。
厉无渡见状,心中好笑,干脆在一旁寻了块岩石坐下,单手支颐,漫不经心地说道:“忍冬,记住了,这蛇胆羹虽不是什么至宝,却有凝练气海、滋养丹田的妙用,你离凝出灵丹只差一线,喝了它,便可即刻闭关冲刺,修道之人免不了吃苦,不可嫌弃。”
百里忍冬听得肃然起敬,连连点头,心道:师尊已如此煞费苦心为自己炮制,一会儿即便是不好喝,他也不能表露出来寒了师尊的心。
片刻后,蛇胆羹已然煮好,药香四溢。
厉无渡探头瞧了一眼,对百里忍冬道:“好了,趁热吃吧。”
百里忍冬低头看着那一鼎蛇胆羹,汤面一片碧绿,散发着一股药香,其内又夹杂着隐隐的辛香。
他原以为蛇胆会腥得让人难以下咽,可汤香扑鼻,竟意外地清新,倒让百里忍冬心头一松。
他试探着喝了一口,紧接着眼睛微亮。
蛇胆羹汤汁温润甘醇,入口略带一丝苦意,但苦味与药香相融,并无什么古怪滋味。那滑腻的蛇胆也被煮得细腻软糯,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恶心滑涩,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和鲜美。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厉无渡,钦佩道:“师尊,您竟调制得如此精妙,一点腥气也没有了!”
厉无渡淡淡一笑:“蛇胆本就不怎么腥,即便是生吃,也是先苦后甜,先前是你自己多心罢了。修道之人,讲究心境清明,若连一口羹汤都先入为主,怎能不被外物所扰?”
百里忍冬听得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将师尊这番教诲默默记下,然而等到吃完,少年又忍不住添上一句:“若是师尊不修道去做厨子,怕是也会名动天下。”
厉无渡哂然一笑:“为师可没那份耐性天天钻锅灶。”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淡淡扫过他手中见底的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为师养你倒还真有点儿压力。”
百里忍冬一时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道:“弟子不是贪吃,只是没想到这羹汤竟如此好……好入口。”
厉无渡略带得意地哼笑一声:“罢了,说起来,这蛇胆原就是为了助你凝丹所用的,看你这般模样,为师也算没白费功夫。”
“眼下吃也吃了,该去闭关凝丹了。”
她收了洗干净的鼎,就地在山谷中开了个洞窟把百里忍冬塞了进去:“去吧。”
5. 大比、仙塔和天书
山中无日月,斗转移星辰。
修道者一闭起关来,少说十天半月,多说三年五载,乃至到了丹转以上的境界,一闭关便过了凡人好几个朝代也是常事。
百里忍冬这次虽说只是凝丹,但至少也要十几天。厉无渡趁着在谷外给他护法的这段时间,也沉下心神好好梳理了一番自己现在所用的这具身体。
温琼枝是单冰灵根,自己莫名其妙重生夺舍,温琼枝的魂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且她识海里光融圆满,并无任何因夺舍而受损的迹象。
“真是怪哉。”
厉无渡从内视中退出,颇觉自己这夺舍重生得古怪,外加时间上的错乱,便更让她觉得这背后不简单。
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可先不说她与百里忍冬上辈子都已成了九转丹,只差一转便可飞升,就说这般可令时间倒流五百年之久的通天伟力,若真是人为,那恐怕背后之人的实力得堪比上界仙人了。
厉无渡思来想去,还是抓不到此事头绪,正在这时山谷里却猛地砰然一声响,她起身望去,恰看到百里忍冬出关。
山谷中碎石飞溅,都是从被破开的洞口封石里裂出来的,而冲破大石的百里忍冬已纵身跃到山顶,头顶乌云凝结,迅速形成了一片隐含雷鸣之声的漩涡。
此乃凝丹雷劫,标志着修士正式踏上炼去凡胎的登仙之路。若安然渡过,便成功步入更高的层次,凝实灵丹;若不能,便是丹碎气破,修为退回入道初始之境,得从头再来。
厉无渡一点儿也不担心百里忍冬过不去,因为这在前世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果然,只见雷霆劈下,少年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气,持剑迎头而上,以自身灵力硬生生击散了雷霆。
凝丹劫只劈一道,因此这一击过后雷云便散了开来,百里忍冬也从山顶跃下,步伐轻盈地落到了厉无渡身前。
“师尊,我凝丹了。”
百里忍冬走到她面前,抿着唇含蓄要夸奖。
厉无渡探手隔着衣衫摸了摸他丹田,只觉少年气息沉稳而凝实,周身灵气涌动,丹田内一颗圆融灵丹徐徐运转,不由目光微动。
唔,圆咕隆咚,看样子是颗好丹。
百里忍冬不妨师尊竟会直接伸手触碰自己下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少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嗅闻什么,霎时燥了耳根,立马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动,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分明师尊隔着衣衫探来的手只是随意,却叫他莫名生出一丝不知所措的局促感。
厉无渡没察觉到他这点儿不自在,不过以她的性格,就算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说不准还会趁机更恶劣地逗弄逗弄少年时期的死对头。
她查探过后便收回了手,嘴角勾起一抹笑:“嗯,确实是颗好丹。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这丹虽成,却像个未打磨光滑的顽石,虽有灵韵,却少了几分锋芒。”
她的手收了回去,百里忍冬手足无措的焦灼也跟着消退,这分明是他盼了好半天的事,此时竟莫名油然而生一种微妙失落感。
不过此时厉无渡话里分明夹带点拨之意,他连忙躬身道:“请师尊指点。”
厉无渡抬手虚虚一挡他的行礼,笑道:“又拜来拜去的,再这样下去,你就要长成个小古板了。”
百里忍冬顿觉窘迫,站直了身体嗫嚅道:“师尊不喜,我日后注意。”
厉无渡本是随口一说,却看他一副当真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你哪,还是太过认真了,修行修行,逍遥一途,自然讲个随心自在。”
“你这性子不是一天两天能转变的,且还得磨呢——”
她还没说完,挂在腰间的宗门玉牌忽然闪烁振动起来,这是收到加急传信的意思。
厉无渡止了话头,拿起玉牌一看,只见上头亮着掌门洛图书的灵力徽记,厉无渡点了点它,便听得洛掌门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
“温师妹,云顶天宫放出消息,三月后重开万宗大比、登九重仙塔,你与忍冬速回剑宗,提前筹备,待时出发。”
洛图书就传了一道简短的讯,百里忍冬听了一耳朵,当下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忍不住问道:“师尊,发生了什么?”
若是原本的温琼枝,估计也不知道内情,但此时套在这副壳子里的可是从五百年后重生回来的魔尊。
先说这消息的来源——云顶天宫。
云顶天宫乃是一派有些特殊的正道宗门,天宫一门全修卜算之法,从不插手俗世事务,亦不参与正道魁首之争,然而云顶天宫在正道内依旧地位超然。
因为他们门中,有一准仙器——九重仙塔,但仙塔顶更有一件真正为仙器的至宝,名为“云顶天书”。
云顶天宫自诩天道代言人,每每算出天机将有大变,便会请出九重塔召开万宗大比,令正道各宗各派派出未曾进过九重塔的门人,先以擂台大比的形式排出宗门名次,再放获胜的前十名宗门参赛者进塔闯关历练。
塔内玄妙艰险万分,最后只有一个人能闯上最高层,得以面见天书,向器灵提一个问题。
不过别小瞧这一个问题,毕竟那可是仙器的器灵,还有着能沟通天道的属性,自然称得上一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古往今来能成功登顶者,不乏靠着器灵给的修炼秘法和机缘指点成为修真界一方巨擎,甚至飞升的,这几乎像是一条通天道,没有哪个修士能不被诱惑。
厉无渡记得,前世云顶天宫开万宗大比之际,她正值在魔界竞争魔尊座下护法之位的紧要关头,为了做出一番成绩给当时的老魔尊表功,她便带着几个手下伪装成密宗门人,混在队伍中进了云顶天宫。
他们的目标,正是夺九重塔内的正道至宝——云顶天书。
但天书没那么好夺,九重塔的规则摆在那,只有通过塔中所有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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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登顶的那唯一一人才可面见天书之灵,而要力压全正道参加大比的修士登顶,这难度可想而知。
于是,当时的厉无渡便做了第二套计划——坑害正道的有生力量。
在大比试炼途中,他们几个魔修暗中趁机在各宗门人里大撒魔种,最后搅得那一届万宗大比乱成了一锅粥,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无人登顶的大比,还成功令入塔的大部分修士都中了魔种。
魔种入体便寄生灵台,一旦被激活,便会源源不断产生魔气浸染灵台,令修士走火入魔,且如跗骨之蛆一般难以祛除。
那一次,厉无渡可真是成功令正道元气大伤,并借此功绩,在返回魔界后争得了魔尊座下八护法的最后一个名额。
但前世百里忍冬并未参加这次大比。
厉无渡根据传记中那些半真半假的情节拼凑猜测,大抵因为百里忍冬前世是单枪匹马突然闯入的十万大山,机缘巧合下杀的一足蛇,既无人护法帮持,又缺乏趁手的灵剑,因此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才取了蛇胆。
由于伤势严重,他突破比这一世耗时久得多,渡劫后又修养了好久,这才错过了大比。
因此厉无渡前世在云顶天宫内第一次搅风搅雨时,并没有和他碰上面,否则,她和百里忍冬本该更早认识的。
思及此,厉无渡对重生一事更多了几分满意。
她将有关大比和九重塔、天书的事同他解释了一遍,并鼓励道:“你如今已经凝丹,可以试着去那九重塔内闯一闯,虽说只有登顶的唯一一人才能得到天书指点,但实际上每过一层试炼,九重塔都会给予奖励,也都是不小的好处。”
百里忍冬有些迟疑:“可是,弟子才刚凝丹……”
“怎么,不敢?”厉无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满不在乎,“你已是十八岁凝丹的不世天才,恰巧有这么一个出门历练的好机会,难道你还怕自己比不过别宗弟子不成?”
百里忍冬连忙正色:“弟子不怕,师尊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厉无渡闻言轻笑一声:“我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反正我已教出了一个十八凝丹的天才,在师尊界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是输是赢,只关乎你自己,端看你是想一战成名,还是想韬光养晦了。”
她轻轻拍了拍寒春剑身,语带促狭:“若是胆怯,师尊还将寒春借你。”
百里忍冬被她说得接不上话,又听到她说将寒春借自己用,忍不住想要,可顾忌着剑修的忌讳,他还是觉得不妥。
毕竟对剑修而言,本命灵剑如同半身,能碰的除了剑主本人,便只有与剑主关系极为亲密的人。
通常,这个人特指剑主的……道侣。
他身为弟子,虽符合关系亲近这条,但从常理上来讲,若他随意使用师尊的剑,便是逾越。
因此百里忍冬只好强迫自己把眼神从寒春剑上移走,只憋出一句:“弟子明白,定会努力借此机会磨砺自己的。”
6. 飞剑杀手百里忍冬
厉无渡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行了,又开始板着脸了。放心吧,以你现在的实力,闯闯前几层塔而已,出不了岔子的,再说还有为师陪着你呢。”
百里忍冬一愣:“师尊也要进塔吗?”
厉无渡想起传说中可通天道、无所不知的云顶天书,心道这岂不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她前脚还说自己重生之事古怪,后脚便有这么个可问之处送上门来,时机巧得,若不去都有些辜负了这巧。
她不着痕迹地掩去心思,对百里忍冬道:“不错,我也没进过九重塔,此番倒是也可以试着去争一争那登顶的名额。”
“那太好了!”少年顿时露出欣喜安心之色,再抬眼时便迟疑全消,只剩下对这盛事的期待和向往。
厉无渡哂然一笑,有意捉弄他,便道:“既然你掌门师伯已传了消息叫咱们回去,那便赶紧上剑吧,你已凝丹,此番回程,便由你御剑带着为师。”
她言罢,竟当真放开了对寒春的控制权,好整似瑕地等着百里忍冬上剑操控。
百里忍冬闻言愣住,脸色有些纠结:“师尊,弟子……弟子从未御过剑。”
厉无渡挑眉一笑:“多练练就会了,为师这不就是在试着让你学嘛。放心,大胆飞,为师跟你在一柄剑上,不会看着你摔下去的。”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纯粹是因为懒。
百里忍冬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寒春剑。
剑光缓缓升起,摇摇晃晃地离开地面。
百里忍冬神情凝重,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后的厉无渡这时还有心情开玩笑:“天色不错,风也凉爽,忍冬,你说是不是呀?”
然而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寒春剑忽然像脱缰的野马,猛地一个加速,直冲云霄。厉无渡站在剑尾,只觉脚下一空,差点直接栽下去,连忙催动灵力稳住身形。
“百里忍冬!”她大为震惊,怒声喝道,“你是御剑,不是放窜天猴!”
少年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双手不断掐诀,急道:“师尊,弟子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它……它不听使唤!”
寒春剑忽而猛然一个俯冲,朝着地面直直扎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像要把人耳膜撕裂。厉无渡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翻了个个儿,强行稳住身形,嘴角一抽:“你怎么搞的?以你的天赋和悟性,不该御成这样啊!”
分明前世这家伙追杀自己的时候,那剑御得跟流星似的,弧光梭逝,稳如规线。
怎么刚学御剑的时候,居然是个飞剑杀手呢?!
“师尊,弟子……弟子在控制!”百里忍冬急得不行,可寒春剑依旧如发狂的灵兽般,时而高高跃起,时而直线坠落,陡转直冲,竟是越飞越疯。
厉无渡被晃得几乎站立不稳,勉强抓住百里忍冬的肩膀,怒道:“行了行了,停停停,换我来!”
“弟子在试!”百里忍冬手中的灵力拼命往剑身灌注,试图掌控这失控的寒春剑,“可停不下来了!”
话音刚落,寒春剑就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样,只听“嗖”地一声,载着他们猛然来了个大回旋,像兜风似的在空中打了几个急弯,厉无渡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最后,他们是一头扎进洛图书的宗主峰的。
为筹备带人去云顶天宫参加大比事宜的掌门大人正焦头烂额,便忽然感应到两道熟悉的气息从峰外高速接近,紧接着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出门一看,只见自己峰顶那棵灵柳被撞折了大半枝条,气得已生出灵智的树精直挥动剩下的枝条去打那两个罪魁祸首。
百里忍冬自知理亏,不好意思躲,默默地被抽了好几下。
树精不够解气,还想去抽厉无渡,但还不等枝条落下去,便见她脸色泛青,忽然弯腰扶着树干,“yue”得一声吐了出来。
虽说修者辟谷体内洁净,厉无渡吐出的无非是些苦水,但灵柳还是僵住了,整棵树瞬间不堪受辱地剧烈颤抖起来,气得落光了一树的叶子,光秃秃地自闭起来。
“师尊!”
百里忍冬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扶住厉无渡,却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道:“百里忍冬……你这是打算靠御剑飞行,弑师吗?”
百里忍冬惶恐万分,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弟子不敢!弟子……弟子之后一定加倍练习!”
厉无渡深吸一口气,扶住额头摆摆手:“行了,别跟我说话,为师怕一张嘴就吐在你身上。”
说罢,她踉跄着站稳身形,看向旁观了灵柳被他们气到自闭全程的洛图书,抿着唇勉力拱了拱手,示意自己现在不便说话。
洛图书也怕她一张嘴真的再吐出来,于是只好问一旁的百里忍冬:“你们师徒二人这是怎么搞的?为何会撞到灵柳上?”
说到这里,本就被一堆破烂事烦扰的掌门大人看着光秃秃的灵柳,不由得更加头大了。
他有些眼疼。
百里忍冬见厉无渡似乎不想吐了,这才收回手,转而一脸内疚地回答洛图书的问话:“回掌门师伯,是我的错,都怪我御剑技术不精,这才在降落时撞到了树上。”
“你御剑?”洛图书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对,你师尊这回就是带你出去找凝丹机缘的。那这么说来,师侄你这是凝丹成功了呀!”
洛掌门反应过来后忽然目露喜色。
——祖师爷保佑,这可是年方十八的凝丹期!放眼整个修真界,谁家能出第二个这般年轻便凝丹的天才?就算是近些年修真界风头正盛的那位密宗圣子,他也是二十多岁才凝的丹!
当下,被万宗大比一事烦扰多时的洛掌门便好了起来,他的腰挺直了,皮展开了,就连那秃然的树也不心疼了。
“温师妹,”洛图书立马看向厉无渡,“既然忍冬凝丹成功,那这次的万宗大比,他可务必得上啊。”
厉无渡从洛图书眼中瞧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她勾了勾唇,方才反胃的不适感在某种想要钓鱼的冲动下立马消失。
“掌门师兄倒是看得起忍冬,”她一手搭住少年的肩膀,像是某种无声地展示,“可他刚刚破境,还需磨炼,万一试炼中稍有闪失,我这个做师父的心不心疼另说,师兄你的兴头可是会被坏掉的。”
洛图书眼角一抽,心道这是想谈条件的意思了。
他试图装傻糊弄过去:“温师妹,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忍冬乃单金灵根,资质非凡,再加上有你亲自调教,他怎会不行?这万宗大比,正是展示我剑宗弟子风采的绝佳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
厉无渡摇了摇头,故作难色:“师兄说得轻巧,可忍冬刚才御剑什么水平你也看见了,一路把我差点晃得魂飞魄散,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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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洛图书听她这么一说,视线又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她身后的灵柳树上,那光秃秃的惨状成功噎了他一下,令堂堂掌门再也说不出硬捧的话来,只好略微底气不足地道:
“既然如此,师兄我亲自辅导,保管他御剑术大进,凝丹境实力稳固。温师妹,这总行了吧?”
可厉无渡仍旧慢条斯理地摇头,图穷匕见道:“这御剑一事倒是小事,师兄既要让忍冬上场,想必也该备些助力才是。毕竟这万宗大比各派弟子个个都来势汹汹,身上带着的法宝灵器花样百出,咱们剑宗也不能让自家弟子在这方面吃亏吧?”
洛图书见自己到底还是没糊弄过去,只好将视线落在了静立一旁的百里忍冬身上,试图忽悠小的。
“师侄,我们剑修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自身实力,手中剑才是唯一立身之本,”洛图书语重心长,“你觉得,你得靠外物傍身,才敢上场同人比试吗?”
百里忍冬在一旁早就看出自家师尊从头到尾都在“漫天要价”,此刻闻言恭恭敬敬上前行礼:“多谢掌门师伯教诲,师伯您说得对。”
“师妹你看……”洛图书顿时满意了,正想笑着同厉无渡说你徒儿自己不想要,就听百里忍冬继续道:
“只是可惜弟子至今尚未有自己的剑,用得都是宗内统一发放的制式用剑。”
洛图书一愣,而一旁的厉无渡早就知道百里忍冬不会傻到拆自家人的台,他若是个好糊弄的蠢货,那前世别说杀她了,恐怕连她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她眼角一挑,笑得春风满面:“师兄当真是明理之人,不错,剑修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剑,忍冬天资虽好,但至今未曾择剑,不如师兄为他开下剑冢,让他进去挑一柄‘立身之本’,权作嘉奖,也好助他在大比上扬我剑宗风姿啊。”
洛图书眼皮跳了跳,虽说剑宗底蕴深厚,可灵剑,尤其是剑冢内的灵剑终究珍贵,向来只有每逢十年的宗庆才会开放一次,现在离下一次十年之期还早着,贸然就说让他开剑冢,这师徒两个一唱一和,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但眼下局势逼人,各宗各派之间暗中争那正道魁首的位置争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们剑宗若真能压密宗一头,付出些代价倒也值得。
于是洛图书权衡后当下咬牙点头:“好!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我便去求太上长老开一日剑冢,让忍冬他们这些可去参加大比、但还没有本命灵剑的弟子入内挑选。”
厉无渡满意地笑了笑,起身拱手:“多谢师兄关照,剑宗能得师兄如此掌门,真是全宗上下的福气。”
洛图书摆摆手,笑容颇为勉强:“温师妹,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我可将丑话说在前头——剑冢凶险,你是知道的,若你执意要让忍冬进去择剑,那你们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厉无渡笑意不减,转头唤道:“忍冬,听到了吗?你掌门师伯可是在提点你,剑冢机缘难得,还不赶紧谢过?”
百里忍冬连忙配合一礼:“弟子再次谢过掌门师伯,师伯关怀,弟子必感念于心,不敢相忘。”
洛图书被这二人一唱一和搞得心中无奈,但面上却只能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好吧好吧,那就好好准备,取了剑出来认真比试,切莫让外人看轻了我剑宗。”
厉无渡瞥了百里忍冬一眼,微微一笑:“掌门师兄放心,这次的万宗大比,剑宗——必展锋芒。”
8. 卧榻养伤
百里忍冬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在厉无渡的峰主殿里。
少年躺在师尊的榻上,被裹成了一个粽子,然后和坐在榻边的貌美师尊大眼瞪小眼。
厉无渡快气死了,天知道她看着小死对头被把冰剑挑着飞出来,生死不知地像个血葫芦的模样时是什么感受,还以为是自己胡乱插手改变命运害死了他,差点自戕谢罪。
前世百里忍冬一直没有自己的灵剑,在温琼枝身死后他才继承了那把寒春,这一世她便想让百里忍冬提前进剑冢挑把好剑,可也没让他去挑战丹碧啊!
那把剑她是知道的,前世直到她和百里忍冬分别成了正魔两道的头头,那邪门的剑也没被人拔出来过,反而伤了杀了不少前去挑战的人,简直是凶煞无比,不堪为剑。
这一次,好在有冰剑救援及时,人还有救,而且未伤及根骨和肺腑,养养就好了。
“师尊……”百里忍冬对上厉无渡的一张黑脸,忍不住心虚地低声唤道。
厉无渡却不给他好脸,见人醒了便拿起身旁的冰剑往他怀里一怼,阴阳怪气道:“呦,未来要飞升成仙的剑君还没死呐?喏喏喏,快来拜见你这救命恩剑,要不是人家给你叼出来,为师都不知道该给你收多少块尸!”
冰剑轻轻震了一下剑身,似是应和着她的话一样,对自己“救命恩剑”的身份适应良好。
百里忍冬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想拜也是拜不了的,不由得用茫然无助的眼神看向厉无渡,希望师尊别生气。
厉无渡被他眼巴巴看着,险些就要心软,好在手中剑身冰冷散发着寒气,这才教她保持着清醒,对少年可怜兮兮的注视恍若不见。
“瞧为师作甚?为师又不能替你契约本命灵剑,”她继续阴阳,“难不成人家救了你,你还要装死不契约人家?要做一个渣剑修?”
百里忍冬连忙想要摇头,可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也被绷带绑得动不了,也不知道这回来给他治伤的是哪位医修师兄,手法竟如此之古板严谨。
于是少年只好一个劲儿地冲厉无渡眨眼,同时小声告饶,试图让师尊明白自己的心意:“师尊,弟子不是渣剑修,弟子知错了,等我能动了,一定立刻契约灵剑。”
厉无渡嗤笑一声,索性就这么将冰剑和他放置在一起,起身眼不见为净地离开了峰主殿。
百里忍冬在她身后呼唤未果,心底一阵恐慌漫上,生怕师尊嫌他没出息就此厌弃了他,或者……或者又变回从前的样子,一时间悲从中来,竟然鼻子一酸,眼看着就要哭了。
这时负责给他换药的医修弟子恰好进来,一见百里忍冬这副眼圈发红要哭不哭的模样,立刻哎呦了一声,还以为他是被身上的伤疼得,连忙奔过去查看情况,同时口中还有些惊奇地啧啧感叹道:
“倒是稀奇,我医治过这么多剑修,还是头一回见到会和正常人一样疼哭的。”
百里忍冬吸吸鼻子,强行忍回泪意,只道:“我不是因为疼。”
医修弟子还以为他是嘴硬,不由打趣道:“是是是,百里师弟是剑道天才,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伤口哭,那难不成,你是被温峰主骂哭的?”
他可没看错,刚才他往殿内进,恰好遇上温峰主满脸杀气地往殿外走,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刚发了一场大火。
不料百里忍冬还是否认,且满嘴都是对他师尊的维护:“师尊没骂我,都怪我不争气,惹了师尊生气。”
想必,师尊以后再不会理他了吧……
一想到这,百里忍冬就又开始难过。
医修弟子眼见着他刚白回去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一时之间也有些麻爪,心道他就随便逗两句,怎么还给刚好点的人又差点惹哭,便忙不迭地劝道:“哎哎哎,师弟莫哭,你师尊可没真生你的气,这几天为了给你治伤,温峰主四处奔波寻药,宗门里有的她拿贡献点换,为了不留暗伤,她挑得都是贵的,那价格说出来都令人咋舌;而宗门里没有的,她就亲自出宗去十万大山里寻,每每回来都是一身血,哪里是真生你气的模样?要我说,分明是心疼都来不及。”
一身血?
医修弟子还没说完,百里忍冬就心急如焚,差点挣扎出那牢不可破的绷带封印:
“师尊、师尊她受伤了?!”
“没有没有,”医修弟子连忙把他按回去,“都是妖兽的血,不过你还别说,温峰主动起真格的来比我们印象里厉害许多,她猎完妖兽回来将尸体送到医仙峰处理时那一身煞气,我们看了都心头发憷。”
听到师尊未曾受伤,百里忍冬这才安分下去,可放下心的同时,胸口里又难免生出一股复杂滋味儿。
自己一时意气莽撞之举,却连累师尊为自己奔波寻药,还得亲自去与那些低贱妖兽相斗……
但——
“师尊对我可真好。”
少年愧疚难言之中,却忍不住带着丝甜意如此想道。
医修弟子不知他此刻内心活动,检查完伤势又换过药后便准备告辞离开,一抬头便见百里忍冬仰躺在床榻上,被绷带包成粽子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独留出一双眼睛怔怔出神,里头一忽儿高兴,一忽儿又失落,也不知道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听说这位天才师弟前不久刚刚突破,医修弟子疑心他心境上出了问题,便索性出门将百里忍冬的怪状告知了守在殿外的厉无渡。
厉无渡在外头吹了一会儿风,赏了几眼峰上的花花草草,心里头的无名火气渐渐消了下去,闻言心知小死对头估计是被她刚才那不好的态度吓到,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了,多谢。”
她送走医修弟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便转头往殿内折返——没办法,谁叫自己这具壳子以前不做人,给孩子折腾得没有安全感。
魔尊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重骂了一通温琼枝,然后端着该给百里忍冬喝的药,认命地撩开了珠帘。
“该喝药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对上了少年一瞬间晶亮看过来的眼神。
“师尊……”他嗫嚅着,眼里浮着忐忑。
厉无渡何许人?魔域里摸爬滚打数百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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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险恶尔虞我诈里成功登顶魔尊之位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
“行了,”她将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少胡思乱想吓唬自己,为师只是这几天上火,所以语气不好了一些,没有生你气的意思。”
百里忍冬顿时愧疚地垂下眼,低声道:“都是弟子不好,害您担心了。”
“车轱辘似的道歉话就别说了,”厉无渡打断他,将药碗端到他嘴边,“先把药喝了。”
百里忍冬见状只好住嘴,乖乖含住她递过去的碗边喝起药来。
这药极苦,为了补流失的气血还掺了处理后的妖兽精血,是以味道极为可怕,厉无渡闻着都觉得恶心,可百里忍冬就跟喝水似的,面不改色一口口喝了下去,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厉无渡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看得暗自咋舌,心道不愧是未来能肩抗正道魁首重担的死对头,年少时便如此能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果然心性坚韧非同常人。
没一会儿,药碗便空了。
厉无渡将空碗搁到一边,松手把百里忍冬放回了床铺里躺着。
她收手时衣袖拂过少年眼前,那股浅淡香气又一次袭来,霎那间,百里忍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此刻,竟睡在师尊的榻上!
少年瞳孔地震,自醒来后心神都被牵在“师尊生气了”、“师尊是不是又要讨厌我了”的忧虑上,直到这会儿他松懈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他这昏迷数日,都是躺在师尊榻上睡的?
这岂非逾矩?!
想到这一点,百里忍冬立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感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脖颈也十分僵硬。
厉无渡刚把人安抚下来,就见他似乎想要乱动,不由得眉头一皱,警告道:“百里忍冬,你这伤是不想好了是不是?”
百里忍冬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摇头,却被绷带固定住,只好慌乱地眨巴着眼,说道:“不是,我、师尊,我怎么能睡在这儿……”
话到末尾,那音调已如蚊蝇般听不清晰。
不过厉无渡还是看出了他的纠结,一开始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小子在矫情个什么劲儿,片刻后才想起来:哦,好像他们正道是很在乎那劳什子的尊卑长幼、规矩方圆。
毕竟长成后的死对头就是那么个古板样子,厉无渡前世被他追杀途中扮作妖女刻意撩拨,只不过扯了一下他的衣带,就差点被寒春当场劈成两半。
可面前这惴惴难安的还是个未长成版。
厉无渡心下恶趣味又起,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壳,哄道:“怕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徒儿,将来这峰、这殿都是你的,只不过提前睡一下这卧榻,有什么大不了的?”
百里忍冬叫她此番作态忽悠得满脑子晕乎,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可师尊说得又好似没什么问题——
是了,他本就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师尊待他偏爱些,也不必像别的峰主那样顾忌着其他弟子是否心里不平衡……反正,师命最大,只要师尊让他这么做,那他就乖乖听话好了。
9. 云顶天宫
又过了半个多月,百里忍冬在厉无渡不计成本的灵药灌溉下伤势痊愈,并且成功令剑冢里带他出来的那柄冰剑认主。
剑名:寒英。
剑鞘是厉无渡送的,她没从温琼枝原来的宝库里直接找,而是亲自又入了次十万大山,在某处山底寻到了寒玉矿,取矿心最纯的千年寒玉亲手雕刻而成。
因此百里忍冬格外珍惜。
而身为掌门的洛图书在得知百里忍冬伤势痊愈且契约了本命剑后,当即便拍板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由他亲自带队去参加此次万宗大比。
这倒不是因为洛图书有多迫不及待地出去显摆自家宗门的弟子,而是因为剑宗离云顶天宫距离甚远,光是在路上乘飞舟行进就要花上一月,再加上还要给弟子门人留出适应云顶天宫环境的时间,算起来,离万宗大比召开前剩下的这两个月居然将将够用。
……
飞舟之上。
百里忍冬站在甲板边缘,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翻涌的白云,时不时能从云山的缝隙中望见远处山峦立于天际,如画卷上随意泼就的水墨。
此时他身边正围着几个眼馋高阶灵剑的同门,都是隔壁峰卢师叔的弟子。
卢师叔名为卢惜弱,人如其名,是个英姿飒爽、怜惜弱小的女剑修,掌管丹心峰,灵丹六转境界。她座下大弟子叫卓天涯,就是此刻围在百里忍冬身旁这几个弟子中那个为首的白皙青年。
“忍冬师弟,听说你这次入剑冢得到了一柄有剑灵的高阶灵剑,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卓天涯满面笑容凑了过来。
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也满脸迫不及待:“没错没错,百里师弟,除了峰主和掌门,我们可还没见过同辈弟子里有谁得到过高阶灵剑呢,就给我们看看吧。”
丹心峰的弟子们用期待的眼神眼巴巴望向百里忍冬腰间的寒英。
……他们的眼神,像是要舔剑。
百里忍冬一阵莫名恶寒,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宝贝剑,回绝道:“寒英虽是我本命灵剑,但刚刚认主,我还不能完美控制。各位……抱歉,今日实在不方便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几个弟子明显露出失望之色。
卓天涯作为大师兄,到底是比师弟妹们多了些分寸,他看出隔壁峰这位天才师弟眼里的不舍,虽然眼馋,但也不是那等强人为难之人,便笑了笑道:“忍冬师弟,我明白,本命灵剑乃是我们剑修心头至宝,你对其如此珍重谨慎是对的,是我们唐突了。”
他这样倒是让百里忍冬有点儿过意不去,但他确实不舍得随便借剑予旁人观看,只好抿了抿唇低声拱手道歉。
“嗨,抱歉什么。”另一名弟子接过话茬,“其实要是换了我,肯定也不愿让他人轻易窥视自己的本命剑,师弟无需勉强。只不过你这番突破又进剑冢得如此灵剑,实在是羡慕死我们了!”
“就是就是!”
“百里师兄,你可真行啊,才十八岁就凝丹,我也快十八了,可现在还在聚气初期整天绞磨呢。”丹心峰最小的女弟子哀愁道。
闻言卓天涯笑着弹了下师妹的脑门,直接拆台:“你也是单属性灵根,真要用功起来,现在也该是聚气中期了。之所以迟迟未突破,难道不是你成天叫嚷着修炼太苦、求师父告师兄地变着法儿偷懒吗?”
其余弟子也纷纷点头:“是啊师妹,师父说这次大比本来不想带你的,你修为太弱了,容易在大比上挨揍。”
“你们!”
在少女气恼的跺脚声中,年轻人间的话题一瞬就拐到了修行路中的种种辛苦与贪玩上。
不远处,此番跟着宗主一同带队出行的几位峰主站在一起,视线从不远处扎堆叽叽喳喳的弟子们身上掠过。
厉无渡身旁恰好就是丹心峰主卢惜弱,此时见了自家弟子将隔壁峰的宝贝独苗围住聒噪,卢惜弱忍不住有些头疼地道:“让师妹见笑了,我门下这几个皮猴子,贪玩又浮躁,这会儿缠上了忍冬,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停的了。”
“不妨事,”厉无渡虽说看着那边,但眼神从始至终都只落在少年一人身上,“我门下寂寥,忍冬能和同辈交上朋友是件好事,以后可以多在一起玩耍练剑,互相交流。”
“哦?那倒好了。”卢惜弱闻言笑道,“弟子们交好,我们做师尊的也当经常走动才是,等大比结束回宗,你若是得了空,尽管来我峰头坐坐。”
她冲厉无渡得意地一挑眉:“别的不说,我那丹心峰观日落可是一绝!”
“好好好,有空必然携佳酿前去拜访。”厉无渡见状也不扭捏,只爽朗地直接应下,丝毫不扫人的兴。
卢惜弱这时候才露出一个惊讶和赞叹的表情,感慨道:“看来你果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搁在以往,你必定自恃格调找借口推辞,哪里有如此痛快的时候。”
厉无渡瞧了她一眼,故意道:“师姐要是这么说,那我少不得要拿乔一番了——不如,我不去了?”
“哎别别,”卢惜弱失笑挽住她,两人这一下就亲近了许多,“我这只是玩笑,玩笑,师妹莫要恼我——我可还等着你的佳酿呢。”
厉无渡但笑不语,却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衣衫下紧绷的身体。
这不是在魔域。
她默默提醒自己。
……
飞舟徐行,在下方的景物由陆地变成海洋以后,剑宗这一行前去参加大比的队伍才算是真正进了云顶天宫的地界。
远方隐约能见一处连绵漂浮的海上群岛,与普通岛屿不同,云顶天宫坐落的这片仙岛乃是以阵法联结,几十座岛乘螺旋状,错落有致地由海面一直盘旋到高空,宛如一条巨龙蜿蜒游上,龙首处便是最顶处隐在云层上的天宫,也是九重仙塔所在之地。
云顶天宫之名,正是由此得来。
晴空万里,海风清冽,蔚蓝的海面倒映同样蔚蓝的天,水面波光粼粼,一派澄澈通明之景。
按天宫的规矩,剑宗一行须得将飞舟从云头落下,落入海中航行,再由海面的港口接引进入天宫岛屿群。
洛图书掐了个诀,催动飞舟缓缓坠入海面,再划开波浪接近那片浩瀚的群岛。
岛屿的轮廓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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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着海风气息的独特灵力格外浓郁,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这便是云顶天宫了吗?”
随着飞舟前行,不少没到过这里的弟子都忍不住露出了惊叹之色。
虽说剑宗十八峰的景色亦是雄奇秀丽,灵气充足,但和云顶天宫这种位于茫茫大海中的人造福地相比,难免会让看惯了自家宗门的弟子们觉得失却了新奇和创意。
洛图书此次也带着他座下的两个弟子来了,此时见到这师兄弟俩看着别人家宗门的艳羡惊叹之色,洛掌门顿时十分不爽地合拢手中扇骨,照着两人脑门一人给了一下子:
“看看看,怎么的,嫌弃自家宗门没有这么多花活么?”
师尊发怒,两名弟子连忙抱头认错。
洛图书这才冷哼一声,重新展开折扇挂起了掌门该有的体面和风度,准备一会儿和来接引他们的天宫门人打交道。
厉无渡上辈子来过一次,还在这里搅和了个大的,是以此时倒是比其他人多了几分淡定,她略微侧头,见百里忍冬还在飞舟边上待着,便唤了一声:
“忍冬,快靠岸了,到为师这里来。”
其余各峰峰主见状也都将弟子唤回了自己身边,以免一会儿下飞舟时哪个调皮捣蛋的掉队。
飞舟继续向前,在某个时刻仿佛穿透了一层薄薄的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激起任何的风浪,但就是在那一瞬间,飞舟上的每个人都若有所感,而下一刻,那原本瞧着还有一段距离的岛屿便瞬息闪现在眼前,船头朝向处也凭空多出一个巨大的港口。
港口外围漂浮着许多箱笼大小的铜灯,剑宗的飞舟一过来,便有一盏灯自动飞下来挂在了他们的船头上,紧接着,铜灯放出一道光芒,直指斜前方的一根洁白石柱。
剑宗众人将视线跟着投了过去,注意到这四周矗立着不少这样的柱子,它们高耸笔直,在海水拍打和侵蚀下竟没有一丝杂色和裂痕,其上连接许多玉石链条,不少链条末端都已拴上了灵船和飞舟,观上面标识,应该都是已经来到此处的门派的代步工具。
跟随着铜灯的指引,剑宗的飞舟缓缓入港,码头上立时便有两名天宫弟子迎上前问候。
“见过洛掌门及各位峰主,欢迎剑宗诸道友到访云顶天宫,请随我来。”
这些弟子身着宽袖大袍,博带高冠,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问完好后便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剑宗等人拱手还礼,在他们引导下下了飞舟,随后沿着码头上的白玉长阶踏入了一座拱门。
一入门后,眼前景物又是一变——海风习习,水面如镜。拱门后竟是一处被四面岛山环抱的内海,如孔雀石般翠蓝清澈的海水倒映着四周的灵树灵花,宛如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而在这幅画卷当中最为奇诡壮观的,则是一道直通天际的逆流瀑布。
“请走这边,掌门已为各位安排了位于上四岛的住处,稍后需乘坐我派的逆流灵舟登岛。”
那名云顶天宫弟子低声提醒着,随后便领着一行人来到了那条瀑布之前。
10. 逆流而上
“逆流灵舟?那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某种灵船或者飞舟,不过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坐船么?”
“是啊,不是已经进岛了吗?”
许多第一次来的弟子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接引他们的天宫弟子解释道:“我派仙岛高度不一,且大比期间来客众多,为防止出现飞行事故,所有人上仙岛都不可御物飞行,须得通过颠倒海瀑通行,而要顺利通过海瀑,便需要借助这逆流灵舟。”
他的话音落下,只见数十艘梭形的银色小舟如游鱼般从海底浮出,舟身不知道是以何种材料锻制,打眼望去尽是一片银光闪闪。
剑宗弟子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对这异乎寻常的灵巧小舟感到十分惊奇。
就连峰主们也不例外,卢惜弱便率先好奇地问道:“这舟的造型倒真是别致,是用什么天材地宝炼制的?”
接引弟子矜持但难掩自豪地微笑道:“这逆流灵舟乃是我派的独家法宝之一,锻材和炼制之法不可外传,还请这位峰主见谅。”
既是门派不传之秘,众人便不好再多问,很快,他们便在接引弟子的指引下分成几十个小队,三三两两上了灵舟。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师徒俩正好一船,两人踏入船体内部后站定,下一秒便感觉脚下嗡然轻震,灵舟在无人驱使的情况下自动朝着那道垂挂于天际的倒流瀑布驶去。
“诸位勿慌,一会儿灵舟将各位带到上四岛后,自然会有其他同门继续接引各位,”接引弟子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遥遥传来,“请诸位尽情享受逆流登天之旅,一览云顶风光!”
伴随着他清朗的声线,数十艘逆流灵舟在海面上滑行的速度渐渐加快,几息后便化作道道银光急驰而去。
而换成剑宗众人的视角,就是他们站在轻盈飞驰的灵舟上,只不过眨眼间,那片巨大的海瀑便已近在眼前,水势湍急奔腾而上,激越咆哮,气势磅礴。
百里忍冬直面这仿佛天地倒转的奇景,忍不住在灵舟撞上瀑布之前下意识闭上了眼。
一只手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搭上了他的肩,柔和的声线响在少年耳边:
“睁开眼,看。”
厉无渡道。
百里忍冬听话睁眼,可还没等看清什么东西,重力便陡然倾倒。
猝不及防之下,少年身子向后坠去,直直撞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
“小心。”厉无渡伸手搂住他。
她前世来过一次,因此对乘坐灵舟时可能会有的变故早有准备,而且重力变动也就刚刚那一瞬,现在灵舟内维持乘客平衡的阵法已经激活,不会再因为他们此时垂直于海平面九十度的上冲姿态而将人甩下去。
百里忍冬被师尊身上的气息包围,顿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他站稳后连忙退开一步,垂眼道:“师尊,抱歉,刚才是弟子大意了。”
厉无渡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微微一笑:“无妨,为师又不会被你撞掉块肉,刚才唤你,是不想叫你错过遨游云顶天宫这条颠倒海瀑的景象,要知道,这里可是被誉为修真界十大奇景之一。”
闻言,百里忍冬不由得顺着她的话向舟外望去,下一瞬,少年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抑制的震撼之色——
天在下,海在上,一层层云雾则不断自下而上飞掠过他们的身体,滔滔海瀑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如一条巨龙,缠绕着最终奔涌而上,冲破了云层,与天河相接。
灵舟划破长风的飒飒声亦在耳畔呼啸,百里忍冬只觉得周身血液也随之沸腾,灵舟每往上升一寸,他身前便离天更近一寸,回望所能见的沧海之景便愈加辽阔,空间的颠倒错乱感与急剧拉高拉远的视角几乎令他目眩神迷。
此时少年乘着灵舟逆流而上,竟一瞬恍然——
何谓修者?何谓修行?
理当是超脱天地樊笼,与金乌争炽,共太阴同寿。
我自遨游,我自自在,一曰——逍遥!
想到这里,百里忍冬灵台猛地一震,霎那间,他头顶百会洞开,大量的灵气由此灌进,冲刷过全身后直入丹田,被体内急速旋转的灵丹尽数笑纳。
灵舟上蹿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这可不是它掉链子,实在是云顶天宫举办大比多年,还从未遇到居然在逆流灵舟上原地顿悟的乘客。灵舟内部没有一道阵法是防止被抢夺灵气的,此时它好像驮了头传说中的神兽饕鬄,无底洞似的地疯狂抽吸周围的灵气。
这可实在是苦了灵舟,它卡顿了几下,眼瞅着就要因灵气不足而从颠倒海瀑上掉下去。
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此时早该六神无主地试图跳船了。可这条灵舟上的另一个乘客并非常人,而是从五百年后重生回来的魔尊。
厉无渡不慌不忙地伸手一拍船壁上的天宫徽记,体内五转灵丹的庞大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灵舟,迅速稳住了因缺少灵气而即将停摆的阵法。
她控着灵舟继续沿着海瀑升腾,视线从百里忍冬身上移到了外头曾见过一次的绮丽景象,任凭心神在这片天地之间飞扬。
她就知道,只要让百里忍冬见到这一幕,他也一定会顿悟的。
毕竟,那可是前世唯一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宿敌啊。
……
最终,灵舟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重云层,毫无遮挡的阳光陡然刺入眼底,模糊了一瞬开阔的视野。
但即便如此,眼前那如同天宫般的云顶仙岛亦强势地占据了剑宗诸人的所有注意力。
远远望去,四座秀丽的浮岛簇拥着最中央的云上天宫,核心屹立着一座巍峨的九重仙塔,塔身是与天宫一致的金光灿烂,威严庄重,四周流转升腾的白云氤氲缭绕,恰如仙娥丢下的婉约飘带,灵气盎然。
送他们上来的颠倒海瀑到了这里竟平铺开来,重新化为一片静谧的云上镜湖。
镜湖波浪不兴,铺在厚厚云层之上,环绕在浮岛和天宫四周,水面倒映着重重天光云影,其内生满金色灵莲,摇曳生姿。
灵舟载着剑宗众人缓缓驶到其中一座浮岛的岸边,那里早就等候着两名同样身着宽松袍子的弟子,见到他们乘舟出现,两名弟子立即面带微笑迎了上来:
“欢迎剑宗的贵客前来参加万宗大比,诸位的住处安排在监兵仙岛,请随我来。”
洛图书刚打算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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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道谢,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且慢。”
这声音十分耳熟,虽然已经没了从前的装腔作势,但此时听见这么两个字,洛掌门还是条件反射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那祖宗不是破道重修洗心革面了么?又作什么妖??
他转头望去,然后果然对上了自己猜测的那一双眼睛。
厉无渡瞥了眼掌门瞬间黑下来的脸色,心道这洛图书突然之间抽什么风,然后便径自对着那接引弟子道:“不好意思,可否请小道友留个人陪我师徒二人稍待片刻?”
“我徒弟刚才见了贵派海瀑奇景,顿悟了,这会儿还没醒神。”
接引弟子们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听到如此出乎意料的话语。
他们身为云顶天宫的弟子,眼界自然不低,可也从未想到有人能在灵舟上顿悟,此时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顿悟?”先下意识喃喃开口的却是由黑脸瞬间切换成满脸喜色的洛图书,“百里师侄前不久才在剑冢内顿悟过一次,这……又顿悟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瞬间就将视线嗖嗖地投到了说话的洛图书身上,一名剑宗弟子忍不住大为震惊地问道:“掌门师伯,您说的是真的吗?百里师弟前不久刚顿悟过一次?”
掌门大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把从太上长老那里听来的消息给嘴快漏了出去,当下便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带过了话题:“咳,既然百里师侄有此机缘,那是好事啊,我们就不要打扰了,留下几个人陪温师妹一同给他护法,其余人先随我去住处吧。”
可他虽然嘴上说得淡然,实际上根本藏不住那眉飞色舞的神态,分明就是一副“我剑宗又出了个绝世天才哈哈哈哈哈”的窃喜之姿。
“恭喜贵宗,能有如此出色人才。”两名接引弟子也跟着回过了神,虽然惊讶,但依旧十分得体地朝着剑宗众人拱手道喜。
“方到天宫,便能在海瀑中感悟到天地之力,此等非凡天资,未来有一番大作为。”其中一位弟子面露惊叹,语气中透着一丝羡慕。
厉无渡只立在她和百里忍冬乘坐的那艘灵舟船头笑而不语,将此等社交场面全交给洛掌门发挥。
而洛图书也十分自觉且乐在其中地接过了这一职责。
“哪里哪里,贵派之弟子更是才俊辈出,名扬修真界。”洛图书口中说着谦辞,手中折扇却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我剑宗弟子虽不乏天资优秀者,但能够有机会来云顶天宫交流学习,亦是难得的磨炼机会。”
他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几句话之间既捧了对方门派一把,又没堕了自家威风,令两位接引弟子听得暗自点头。
“洛掌门过谦了,剑宗历代弟子才俊层出不穷,如今又得一英才,这亦是我正道之幸、修真界之幸。”另一位接引弟子语气含笑接过话头,“不过既然这位师弟还在顿悟当中,那不妨先请洛掌门和诸位贵客随我一道去稍作休息。等他醒来,再由我师弟引导他和贵宗这位峰主一同登岛,前去剑宗下榻所在。”
“如此甚好,”洛图书颔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11. 另一个顿悟的人?
于是等百里忍冬从顿悟中醒来恢复意识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片远超想象的仙境,盛开的金莲在他脚边摇摆,丝丝缕缕的流云从莲瓣间滑过,带来饱含灵气的清香。
“呦,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百里忍冬下意识看去,便见他师尊正坐在船舷边上,手里拎着坛不知从哪弄来的酒,正在随意晃荡着。
“师尊,”他唤了一声,本能地朝对方走了过去,“我们这是在哪?掌门师伯他们呢?”
厉无渡笑着看了他一眼:“你陷入顿悟,大家也不能陪着你杵在这干等。”
她举起酒坛子,把里头剩下那点儿灵酿喝完,然后将其递给一直陪他们等在这里的天宫弟子,自己则拍拍手从船舷上站了起来。
“所以他们就先进去了,留下我和这位小道友在这儿等你醒来。”
她拉起刚醒来还有点儿发懵的少年,冲捧着空酒坛的天宫弟子一拱手,笑眯眯道:“多谢小道友慷慨赠予的云顶灵酿,眼下我徒弟终于结束顿悟,还得劳烦你,带我们师徒俩去和宗门汇合。”
“温峰主客气了,”那弟子温和一笑,捧着空酒坛还礼的样子依旧优雅大方,“请随我来就是。”
百里忍冬随厉无渡跟着那天宫弟子往前走,一路踏着软若棉云的地面,鼻端飘来的尽是莲花与灵草混杂的清香,叫人觉得连呼吸都通透了几分。
少年人到底心性未定,饶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感应天地气机的顿悟,也难以在来到云顶天宫这样的天上福地时抑制住好奇。
他不禁微微侧头,悄悄打量着四周。
只见四周尽是各色珍奇异草,有些叶片上甚至挂着点点灵韵,宛如星辰洒落,偶有一两只灵禽振翅而过,翎羽丰美,鸣啼婉转动人。
厉无渡自然发现了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动作,不由得颇觉有趣。
要是放在五百年后,她可绝对看不见死对头这副稀奇模样。
心又痒了起来。
她故意转头瞥了百里忍冬一眼,开始逗他:“顿悟完,有什么收获啊?唔……还有多久可以飞升?”
百里忍冬愣了愣,虽然前面带路的天宫弟子体贴地装作没听见,但他还是下意识红成了一只虾子,并且试图阻止他师尊满嘴跑飞剑的行为:“师尊!您又在拿我打趣!”
“哎呀呀?生什么气呢?”厉无渡故作不解,“为师只不过是按例关心你的修行罢了,怎么是打趣?”
百里忍冬耳根发烫,又实在拿自己的无赖师尊没办法,只得低下头生硬地转移话题,自顾自一本正经地答起自己的修炼状况来。
“弟子方才顿悟,确是有所收获。”百里忍冬无视厉无渡脸上挂着的促狭笑意,努力绷着脸道,“多亏了师尊指点,弟子在乘灵舟逆流而上之时,隐约明白了一丝‘逍遥’二字的真谛,醒来后,我发现体内灵丹已生出了半截转纹。”
“哦?有丹纹了?”厉无渡挑眉,这速度可比他前世快得多。
“是的师尊,”说到这儿,少年也露出了一丝喜色,“弟子晚点巩固一下修为,争取早日突破灵丹一转。”
带路的天宫弟子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感叹出声:“百里师弟果然是天资过人,这般年纪,居然就要突破灵丹一转了。想当年,我可是在凝丹后足足卡了十年才进阶,唉,真是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这弟子先前一直不声不响地带路,导致百里忍冬说到修行时差点忘记前头还有个外人,当下便被他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又红了脸。
“这位师兄过奖了,师兄修为高深,我还有得追赶呢。”百里忍冬谦逊地说道。
厉无渡也客气道:“忍冬说得对,贵派修行方式独特,卜算天机之事艰涩高深,不少关窍须天时地利人和三道俱全才能跨过,相较之下,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倒还简单一些。”
天宫弟子被他们捧得也很乐呵,带完了路,临了又给这师徒二人一人塞了一坛子天宫灵酿,还和百里忍冬交换了玉牌传音方式:
“我叫云南星,是天宫奎木脉主的亲传二弟子,以后师弟有事便可以通过玉牌联系我,只要我有空,一定立即回复。”天宫弟子站在一座连绵的玉桥前转身笑道,“通过此桥,二位便可与剑宗的各位贵客会合,我就送到这里了,暂且别过。”
厉无渡二人同他道别,目送云南星离开后走上了玉桥。
桥面上刻满了流光溢彩的云纹,看得百里忍冬眼花缭乱。
厉无渡提醒道:“这些花纹都是云顶天宫的独门符文,内含卜算之理,看久了容易头晕,要是一会儿晕了,可别怪为师没提醒你。”
百里忍冬闻言连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紧厉无渡,谨慎地不敢再四处张望了。
厉无渡见状一乐,恶劣道:“逗你的,哈哈。”
百里忍冬霎时恼羞成怒,一张青涩的脸猛地绷成面无表情的模样,然后冷酷地抿着唇加快脚步,将还在嘻嘻笑的讨厌师尊撇在了后头,自己率先大步迈下了玉桥。
厉无渡看着他这一出,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前世的死对头,那个大号百里忍冬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样,眼前这个虽然还没长成,不过某些习性居然也已经初露端倪了——比如越生气脸色越冷的反应。
唔,只不过现在的少年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耳朵不发红。
“真是太可爱了。”
厉无渡获得了情绪和心理上的双重满足感,眉眼带笑地跟了上去。
……
云顶天宫给剑宗众人安排的落脚处相当不错。
作为正道顶级大宗门之一,剑宗在外很有排面,就比如这一次,天宫直接把拱卫着九重仙塔的上四岛中位于西方的监兵仙岛划给了剑宗暂住。
监兵暗合四象中的西方白虎七宿,属金,主杀伐,与剑宗这群剑修气场可谓是十分相合,足以见得作出这安排的天宫掌门有多么玲珑的一副心窍。
反正洛图书和对方是很聊得来,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回来时,洛掌门还在天宫掌门那里没有回来,是卢惜弱出来迎的他们。
转过几道青金铸造的影壁,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跟着丹心峰主往留给他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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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俩的院子走,一路上见识了不少灵金玉石的造景,形如白虎的檐兽高踞屋脊,爪尖按在斜飞的翘角上,再搭配上庭院内苍劲的灵柏,处处透着股刚硬的肃杀之气,正得发邪。
等厉无渡进了那座安排给她和百里忍冬的院子,这股比剑宗还要像剑宗的气势更是达到了顶峰——
院落正中一座以万年玄铁打造的练功台,四角各立一座白虎形态的灵兽雕像,双目镶嵌着金精石,四周院墙全是青金打造,庭院两侧的假山则是用赤金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石头都散发着浓厚的金属性灵气。
主打的就是一个硬,耐劈耐砍耐剑修。
厉无渡叹为观止,前世她跟着密宗前来,住的是北方执明仙岛,那里水多鱼多王八多,和此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卢惜弱将他们俩送到以后没急着走,关心了一下子百里忍冬的顿悟情况后,这位打定主意要和邻居拉近关系的女剑修便坐下喝起了茶,顺便同厉无渡说起了他们没回来之前,传到剑宗众人耳朵里的其他宗门八卦。
这个其他宗门,特指和剑宗互别了上百年苗头的密宗。
“我们到了没多久,密宗那伙人也到了,说来也是巧了,他们这一次带来的弟子中,也有一个在上岛途中看着外头顿悟的。”
厉无渡毫不意外,因为这个顿悟的“密宗弟子”,大概率就是她自己。
这个时候身为魔界奸细的“厉无渡”也只有十八岁,和百里忍冬一样大,不过“厉无渡”已经是魔丹两转的境界,在魔域七大护法之一的名下当鹰犬。
此次前来万宗大比,“厉无渡”野心勃勃,就是为了拿到一个足够让她爬到魔尊面前的投名状的。
不过即便心里头门清,厉无渡也得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惊讶模样。
“是么?居然和忍冬一样。”她模仿着剑宗一脉相承对密宗瞧不上的态度,轻笑一声,“密宗这一代倒是出了个好苗子。”
“谁说不是呢?”卢惜弱也是这么想的,紧接着又道,“听说那顿悟的弟子是个少女,好似年纪也不大,不过修为没你家徒弟高,尚未突破凝丹期。”
厉无渡嘴上应和着,心道那都是伪装。
她当时带着奸细的任务,临行前,她的顶头上司赤眉护法亲自出手封了她的修为,要想解开,就得赤眉护法再度亲自出手,否则任谁来看,现在的“厉无渡”都是个尚未凝丹的小菜鸡。而这也意味着,若是“厉无渡”不能成功完成任务返回魔域,她的修为就得一直停留在被封印的境界,这辈子直接止步于此。
前世那些狗屁倒灶的回忆令厉无渡兴致不高,恰好此时去布置师徒二人起居器物的百里忍冬干完活来找师尊复命,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检查百里忍冬顿悟后的进境上。
来和厉无渡蛐蛐密宗的卢惜弱这会儿也说够了,便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告辞。
少年跟着师尊将这位卢师叔送走,心里头却在想着密宗那个顿悟弟子的事——他正巧进屋时听了一耳朵,听说对头宗门也出了一个和自己同样顿悟的,少年面上不显,内里却难免生出几分好胜心。
12. 万宗大比开赛
厉无渡不是没想过,这一次来云顶天宫,她和百里忍冬很有可能会和年轻的自己打交道,可她也着实想不到,这碰面的时机来得这么快。
万宗大比头一场,剑宗抽签时就对上了密宗的人。
依照惯例,大比第一阶段算是粗选,规则是按修为分擂台,打多人对抗赛。四个宗门一个擂台,每个宗门出战的人数不得超过五人,最后二十选五,五人中哪个宗门占得席位最多,便可从被打倒的同门里额外选一个“复活”,进入下一轮比赛。
这种大乱斗是最考验同门之间协作战斗水平的,是以综合性宗门更有优势,像剑宗这种全是输出、缺少辅助和奶妈的宗门,就显得很吃亏。
更别提这一次,他们还和老对头密宗抽到了一个擂台。
洛掌门在抽签结果出来的一瞬间就差点捏碎手里的折扇,一张脸上却还要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得体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倔强但破碎的氛围感。
厉无渡也皱起了眉,她将百里忍冬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嘱咐道:“一会儿上场,小心密宗那个同样顿悟过的女弟子,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弱。”
百里忍冬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密宗的方向,随后落在了师尊口中那个不可小觑的对手身上。
少女容貌艳丽,穿着密宗弟子那极具异域特色的宗门服饰,手腕和脚踝上都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铃铛金饰。
此时她正和密宗门人扎堆凑在一起说话,时不时露出个明媚张扬的笑意,看起来人缘很好。
百里忍冬看了一会儿,抿着唇收回视线,对厉无渡道:“师尊放心,弟子会取胜的。”
厉无渡“嗯”了一声,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有些失神。
她也在看那个年轻的自己,心里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总而言之感触十分复杂。
此时众人眼中花儿一样的少女,实际上是披着无害皮囊的毒蛇,一颗心在仇恨和魔域的流毒中浸泡多年,满脑子都是为了变强不择手段。
这个时候的她是最偏激的,也不知道这一世自己提前和百里忍冬相遇,会不会产生什么变数。
希望是好的吧……
套在温琼枝壳子里的魔尊厉无渡闭了闭眼,然后转身去了当下属于自己灵丹五转境界的擂台。
……
百里忍冬站在擂台上,身旁是四位在灵丹一转境界上下浮动的同门:丹心峰的大弟子乔天涯和二弟子莫炎,以及掌门的两个弟子苏容和苏晓。
对面是密宗、碧影宗和天山派。
碧影宗是个中型宗门,门中弟子以身法为长,速度很快;天山派和密宗同在北域雪山一带,门下多为修冰雪类术法的法修,一会儿打起来,他们肯定和密宗穿一条裤子。
而最棘手的,肯定是剑宗的老对头密宗。
密宗领头的少女正是伪装成正道弟子的年轻版厉无渡,她和百里忍冬一样在打量着彼此,狭长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剑宗的少年天才?
她早就听说了这家伙也在逆流灵舟上顿悟的事,更何况,他的那位好师尊,可是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呢。
少女压抑着心底沸腾起来的暴虐杀意,心道:很好,暂时杀不了仇人,那就先拿她的弟子开开刀吧。
担任擂台裁判的天宫弟子指引四支队伍各自站好,随后一声令下,迅速后撤离开了擂台——
“开始!”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几乎是同时动了,但他们俩却第一时间避开了彼此,反而将目标放在了其余比较好啃的宗门上。
百里忍冬扑向了天山派的门人,他身后的丹心峰和掌门弟子们拦住了密宗除厉无渡外剩下的四位队员,少女厉无渡则选择对碧影宗下手,只不过在掠过剑宗门人时,她还十分不讲武德地撒了一大堆符箓。
爆裂符猛然炸开,要不是剑宗四人反应快,这会儿肯定已经挂彩了,然而饶是没有受伤,他们也因为躲避符箓而失去了先机,被紧跟着攻过来的密宗弟子们压着打。
凌厉的破空声朝面门袭来,碧影门的五人在得知他们和密宗剑宗抽到一个擂台后便知道这回恐怕是凉了,但是谁能想到一上来这密宗的女弟子就冲着他们气势汹汹地砍了过来。对方手里攥着两把鸳鸯刀,刀柄系着的红绫亦是法宝,一招一式间虚实交替,充满了密宗那教人捉摸不定的诡谲风格。
五人只好使出看家功夫逃命,试图苟到剑宗那边腾出手,或许还能有捡漏的转机。
而另一头对上天山派的百里忍冬也带给了对方差不多的压力。
少年腰间寒英出鞘,极寒的剑气立即侵占了那一片擂台,就算是以修习冰雪术法的天山派弟子都有点儿扛不住这冰冷无比的剑气,挨上一下便是肌肤皮开肉绽、但血肉却被急冻的可怕下场。
天山派弟子勉力结阵抵挡,结果没多久便绝望地发现,自家放出来的冰牢九狱阵虽然成功暂时拖住了百里忍冬进攻的节奏,但是那些冰雪散发出来的寒气却反过来助长了对方的剑势。
面色冷峻的少年持剑掐诀,没多久便击碎了阵眼,剑光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直扑天山派五人。五名弟子被这一招一下子击出擂台两个,剩下三个也抵挡得十分狼狈,虽尽力招架,却还是被震得法术破碎,反噬连连。
与此同时,碧影宗那边也被厉无渡抓住机会,刀柄红绫缠住了一个速度最慢的摔下擂台,又砍翻了一个试图回身救援的,吓得碧影宗剩下三人提气跑出了残影,一个劲儿地往正在黏着交战的密宗和剑宗八人组之间蹿。
“喂,你们来捣什么乱?能不能别碍事?!”密宗的一位弟子刚要打中对面的剑修,就被碧影宗的人撞歪了身子,他怒吼一声,索性调转目标,扬手抛出一片金光咒网,试图将碍事的家伙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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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正好被卓天涯瞅准机会,一招紫气东来差点戳中肋排要害,那密宗弟子瞳孔骤缩,幸而千钧一发之际,鸳鸯双刀中的一柄及时出现,它架住乔天涯的剑,反手逆着剑刃一路刮上去,带起一串刺耳刮擦声和火星子的同时,刀锋奔着持剑者的手腕去势不减。
这刀法太诡谲,丹心峰大弟子瞬间惊出一背白毛汗,他已来不及收手,眼看着就要被削掉握剑的三根手指。
然而他毕竟是卢惜弱的第一个亲传,乔天涯索性咬牙迎着那刀锋下压斜劈,抱着就算被削也要给对方身上开道血口的想法攻去。
“倒是硬骨头。”少女厉无渡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便以刀身绞住了剑,另一只手举刀下劈,目标正是乔天涯的肩颈。
“铛!”
刀剑相击的响声和冰凌之气同时弥漫开来。
寒英赶在刀锋压入丹心峰大弟子衣领之前拦住了它,晶莹剔透的剑身映出其主人冷然的眉眼。
“你的对手是我。”百里忍冬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使双刀的少女蓦然一笑,竟瞬间将双刀脱手,百里忍冬和乔天涯来不及收力,招式之间双双产生凝滞。
抓住破绽的少女扯住刀柄后端垂落的红绫,下一瞬竟将鸳鸯刀当成了流星锤来使。
猝不及防之下,锐利的刀气差点划破剑宗两人的喉咙。
百里忍冬向后一仰,同时下意识挥动寒英向前斩出一道剑气,可谁料厉无渡并不按套路出牌,只见她将红绫在腕间一绕,双手一扬,数张暴射而出的飓风符便立即在剑气下裂开,瞬间掀起一阵狂风,竟然反卷着百里忍冬的冰雪剑气扑了回来,差点把还没缓过气的乔天涯割成一块冻肉。
“这女修什么来头?”勉强在受重伤之前腾身避开这阵攻势的剑宗二人肩靠肩警惕地站在一起,乔天涯前襟满是结了冰的伤口,一边忍不住倒抽凉气,一边纳闷地道,“我只听说密宗这一代的圣子是个实力强劲的天才,可没听说他们弟子里还有这号人物啊!”
百里忍冬看着对面少女笑吟吟地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师尊上台前提醒过我要小心她,想必是密宗藏得很深的精英弟子,”他胸前也被刀气割破了数道口子,只不过没有卓天涯那么严重,此时少年握着寒英如临大敌,“一会儿师兄你去帮莫师兄他们,防着密宗剩余四人的同时争取找机会把天山派打下去,碧影门为了自保不会对我们出手,我来拖住对面这个。”
“好,百里师弟你自己小心!”乔天涯知道这是最优的战术安排,当下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便纵身跃入了同门的圈子之中,重新对上了密宗四人。
这下子,场上的两大煞神以及他们各自的宗门互相掐了起来,终于能暂时喘一口气的天山派和碧影宗各自小心翼翼地占据了擂台的东北和东南角,观望着场中两大宗门相斗的局势,同时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13. 缠斗
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一对一打了起来。
两人几乎是在对视的瞬间便交缠在一起,身影如旋风般快速移动,相撞时大片的金光与剑气爆起,看得擂台下观战的其余人目瞪口呆。
“这是灵丹一转的擂台?”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
他身边的同伴啧啧咋舌:“乖乖,真不愧是大宗门里的天骄啊,这种实力,哪里是普通的灵丹一转能有的?”
“你看这招——”擂台下有几个其他门派的剑修,此时一个年长一些的修士低声对身边的师弟道,“这是剑宗十八支剑法当中的‘寒山问剑’,剑招飘忽如晨雾,剑意恰巧又与这把灵剑本身的属性相合,正好适合用来应对密宗这女修的无相刀法。”
“无相刀法刚柔并济,出其不意,虚虚实实,非空非有,这女修已能将此刀法使出‘见空不见有’的第二层境界,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周围人群的议论,很快便引得越来越多的修士闻讯赶来,在底下惊叹地围观这场天才之斗。
一时间喧哗者众,喝彩和惊呼声不绝于耳,就连居于高台观战席上的各派掌门都忍不住将视线聚焦到了这方擂台上。
“剑宗和密宗这两位弟子倒是都很出色,哎,难不成恰好是前两天都顿悟过的那两个?”万花谷掌门好奇地问道。
洛图书摇了摇折扇,含笑点头:“不错,下方那少年是我剑宗内门琼花峰亲传弟子,今年刚满十八岁。”
密宗掌门紧随其后,也笑眯眯地道:“巧了,与贵宗亲传对战的这位弟子今年也刚刚十八岁,不过她并非我宗亲传,而是外门弟子。”
洛图书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差点又捏碎手里的扇子。
密宗这不要脸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你们的外门弟子能和我们剑宗亲传打得不相上下,合着我们培养出来的亲传弟子也就能和你们外门的水平比一比呗?
好一招不着痕迹的拉踩啊!
洛图书皮笑肉不笑:“如此人才,密宗竟不赶紧收入内门好好培养,万一寒了人家的心,一气之下转投其他慧眼识珠的门派,贵宗岂不遗憾?”
密宗掌门不慌不忙地拨弄着掌心串珠:“无妨无妨,凡入我宗门,便是有缘,何况内门有圣子坐镇,即便是留在外门,也不算辱没了她。”
圣子圣子,又是他们那个破圣子!
洛图书气得牙根痒痒。
自从有了那个三十岁便已迈入灵丹三转之境的九世轮回圣子后,密宗便抖了起来,每回有这种公开场合都要秀一下,实在是让人看了来气。
他们剑宗又不是没有出过这种天才,远的不说,就说下头正在比斗的百里忍冬,十八岁凝丹,马上还将冲击灵丹一转境界,那密宗圣子除了仗着虚长些年纪外,哪里比得上百里忍冬?!
“密宗圣子的确是惊才绝艳之人。”一直笑而不语,看着两大宗掰头的天宫掌门这时终于出声了,他穿着一身宽松道袍,前襟画着巨大的太极八卦图,此时正将目光落在密宗圣子所在的擂台上。
那里同百里忍冬和厉无渡这种灵丹一转菜鸡互啄的状况完全不同,密宗圣子带着四个打酱油的辅助,以一己之力完全清空了擂台。此时,他在天宫裁判弟子的宣判下成为获胜者,已经准备下台了。
圣子名叫格桑,身着深红绣金丝褡袍,露在外头的臂膀上戴着只金钏,腰间挂一串金刚佛珠,额心绘金红色莲纹。
——端得是一派富丽堂皇的煊赫佛像。
感应到高台上投来的视线,密宗圣子抬眼望去,发现是几位掌门后便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随后才转身走下了擂台。
“不错,格桑圣子果然气度非凡,”万花谷掌门微微颔首,感叹道,“不及百岁便有如此修为和风度,密宗当真是底蕴深厚,后继有人。”
洛图书闻言实在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底蕴深厚?密宗近年资源之丰,堪称各宗翘楚,有这样的弟子也不奇怪。”
“洛掌门这话说的,”御兽宗掌门掩唇轻笑,言语间却隐隐带着几分拱火之意,“论资源,剑宗也不差呀,只不过像格桑圣子这种能以一己之力清空擂台的能耐弟子,可不是谁家都能有的——反正我宗自认没有,剑宗的话……呵呵。”
她恍若无意一般将眼神投向了百里忍冬所在的擂台,然后对着少年还在缠斗的场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洛图书脸色微微一僵。
御兽宗掌门柳燕早年曾和他有过龃龉,是以两人每回见面都不怎么愉快,这回她看似是帮着密宗说话,但实际上只是为了找个由头光明正大地刺他两句。
洛图书不想惹这女人,只好不再回话,端起身前的灵茶掩饰尴尬。
“各位掌门不必争论,”天宫掌门语气温和地打圆场,“密宗和剑宗都有出色的后辈,两宗各有所长,不必非得分个高下。”
他说着,看了洛图书和密宗掌门一眼,又递台阶道:“依我看,说不准密宗和剑宗在百年后便又要迎来大兴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掌门不由都沉默下来,除了洛图书和密宗掌门眉眼舒展外,其余人都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
若是别人说这话,众人肯定会当做客套之语,听听就过了。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云顶天宫的掌门。
作为当世最大的神棍头子,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的放矢。
在这片沉默中,气氛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恢复了平静,但不管坐在云端的诸位正道大佬内里心思如何,此时大比未完,他们还是得关注着下面未完成比斗的擂台情况。
而此时的下方,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已交手了上百回合。
剑光纵横,刀影隐现,两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用尽全力,却又暗藏后手,看得擂台下观战的弟子们连喧哗声都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生怕错过了台上的动静。
百里忍冬握剑的手在数百次交锋对撞后微微发麻,少年额角沁出一丝汗珠,眼神却越发锐利。
他已然察觉到,自己对上的这少女虽攻势凌厉、招式老辣诡谲,但正因如此,才暴露出了她的短板——灵力不足。
她的境界比自己稍低,灵力储备不如自己多,是以才走的是打快、打巧、打险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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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这一点,百里忍冬心思微定,周身气场更加沉稳凝实,打定主意要在卓天涯他们那边分出胜负之前先拖住这个强力的对手。
“啧,真是难缠。”
与之相对的,他对面的少女厉无渡正在暗自皱眉。
要不是被赤眉护法封了修为,按她原本灵丹二转的实力,百里忍冬这种连一道丹纹都还没凝全的小菜鸡早就该被她一刀挑下台去了,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居然被这小子看出自己灵力不够用,开始一个“拖”字诀同她绞磨到底。
这样下去不行,此番魔域给他们的任务目标是进入九重塔试夺天书,眼下才大比第一场,她必须得过!
厉无渡心念电转间,打起了擂台上其余两方的主意。
她手中动作不停,和百里忍冬又对了一招,可趁着两人变招的空档,她却突然扬声说道:“天山派和碧影宗的诸位道友,不知可有意合作?”
天山派和碧影宗的弟子闻言皆是一愣,只听少女清亮的嗓音继续道:
“剑宗的道友们向来好战,若是让他们占了上风,接下来你们两派估计也要被打下台了。依我看,咱们不如联手,先请剑宗的道友们离开!”
她侧身避开百里忍冬一记剑气,轻笑一声:“五个晋级席位,密宗愿以其二相让。如何?”
话音落下,擂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天山派的门人自然是愿意得很,他们门派一直以密宗马首是瞻,即便在大比上吃点亏,回去后密宗也会从别的地方给他们补偿回来。
但碧影宗的人就十分犹豫了。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剑宗和密宗同属上四宗,他们在擂台上争锋相对,碧影宗站哪一边都有风险,可若是不站队,那更是妥妥的死路。
“哼,密宗的话你们也敢信?”和密宗其余弟子打得不可开交的卓天涯抽空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他们家的德性?一句‘此物与我宗有缘’便能理直气壮地在各大秘境内抢夺天材地宝,你们若是信了,小心他们转过头来便毁约!”
百里忍冬也趁机攻向厉无渡,剑光如虹般斩下,逼迫她专心应对,不能再游刃有余地去游说那几人。
碧影宗为首的弟子听了两方的话,觉得都有道理,实在难以抉择,索性便和师弟妹们围做一团,开始划拳决定站哪边。
厉无渡被他们过于随意的态度气得半死——这么一来,场面和一开始有什么区别?
她眼神一厉,索性面对百里忍冬刺来的一剑不闪不避,任寒英穿透了自己的肩胛,同时扭过身子,生生用自己的骨头别住了那散发着寒气的剑刃。
百里忍冬不料她竟会面不改色地对自己下如此狠手,一时间进退不得,下一瞬便见面前的少女抬起脸,嘴角已带上了血迹,却冲他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百里忍冬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袭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厉无渡一手扣住他握剑的脉门,另一只手攥着刀柄红绫,刁钻至极地将那利窄的刀刃朝着百里忍冬臂膀甩了过来。
这一下若是砍实,百里忍冬持剑的胳膊就得废了!
14. 中魔种
情急之下,百里忍冬不得不松开寒英向后退去。
厉无渡没能留下他的手臂,还挨了一剑,但出人意料的是,少女不但没有一丝气馁,反而笑意更深。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扣住百里忍冬脉门之时,厉无渡已借机在他身上下了魔种——魔种以血为传播媒介,她指尖沾了自己的血,而带血的指甲又刺破了少年的手腕,如此一来,面前这剑术出众的少年英才已算是被她捏在掌心里了!
厉无渡笑着一把拔下插在自己肩头的灵剑,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嘲讽道:“剑修弃了剑,那还叫剑修吗?我看这位道友天资不错,不如来我密宗,转投法修如何?”
百里忍冬丝毫未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魔种未被激活时极为隐蔽,即便是灵丹六转的大能来探查都测不出来,他区区一个灵丹一转都未到的小修士,自然也没法发现不对。
但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少女笑得有些渗人。
鉴于对方手段繁多,且行招狠辣,百里忍冬心里提起了一百万分的提防,同时背在身后的左手开始暗中捏动剑诀,试图隔空操控寒英剑。
这种本事通常得是灵丹二转以上境界的剑修才能练成,可谁让百里忍冬着实是修炼剑道的天才,寒英剑又偏偏是有剑灵的高阶灵剑,主人和灵剑的双重buff一加,后果就是让他提前学会了隔空驭剑的招式。
虽然短时间内只能勉力动用一次,不过若是能用在敌人意料不到之时,这一次,也够了。
“道友不必鼓弄唇舌,”百里忍冬暗中勾联起和剑灵的心神感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拖延着时间,“我乃剑宗弟子,断没有转投他处的道理。”
“哦,那可真遗憾。”少女嘴上这么说,可神色之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下一刻,两人同时发动了最后一招攻势——
厉无渡纵身扑向百里忍冬,长刀直砍他左臂。
百里忍冬本想躲避,可就在这一刻,他体内灵气运行莫名忽然滞涩了一瞬。就是差了的这一口气,厉无渡的刀尖便已到了他眼前。
好在此时他成功沟通了寒英剑灵,众人只见台上那柄被扔在地上的冰剑陡然暴起,竟自动飞射而出,“嗖”得一下架在了厉无渡下劈的肘下。
冰寒的剑锋就在下方,散发着致命的威胁,厉无渡瞳孔骤缩,面上兴奋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的确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在灵丹一转未突破时便做到隔空驭剑,还当真是了不起啊……
他们两人僵持在那,台下观战的修士们却不乐意了:
“干什么呢?怎么不动了?倒是接着打啊!”有急性子的人催促道。
先前那个和自家师弟解说擂台上二人招式的剑修见状,不由得出言嘲讽那催促的家伙:“动?这位道友莫非看不出,此时此刻,他们谁要是敢不管不顾地继续动手,另一个人就会毫不留情地切下他(她)的手臂么?这等状况,谁敢轻举妄动?”
“就是啊!”周围不乏还有眼神好的,一听都纷纷附和道,“反正我是不敢,你敢你上啊。”
那人被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得涨红了脸,索性仰首冲着擂台外侧充当裁判的天宫弟子喊:“喂!这还打不打?若是不打就赶紧判定输赢,别耽误大比下一场开始的时间!”
天宫弟子笑眯眯瞥了一眼这语气乖张的家伙,淡定道:“擂台时限尚余一刻钟,若到时场上未能决出入围五人,则视为全体淘汰。”
听到这话,百里忍冬与厉无渡短暂对视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同样的念头:既然啃不下对方这块硬骨头,那就只能靠剩下的人了!
“卓师兄!”百里忍冬扬声喊道。
“左丹!”与他僵持的厉无渡也高声喊了密宗队伍中一个弟子的名字。
被喊的两人迅速意会,下一刻,场上除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外的混战再度开启,但这一次大家都不再留手,拼斗之间甚至逐渐有了几分以命相博的味道,就连天山门和碧影宗的人也没办法再抱着拖延捡漏的心态了。
因为再不努力,大家就谁也别玩儿了,一起淘汰!
如此那般,在一番激烈的乱斗后,最终,擂台上除了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就只剩下乔天涯、密宗的左丹,以及碧影门的为首弟子秦然了——这位仁兄仗着自己身法迅捷,愣是在擂台上成功以一条滑不丢手的泥鳅姿态苟到了最后。
五人已定,担任裁判的天宫弟子施施然步入擂台,开始挨个宣告晋级者的名字。
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依旧刀剑相对地僵持着,耳边是天宫弟子清朗的声音,面前是彼此夹杂着威胁的紧盯逼视。
少女厉无渡蓦然一笑,出声道:“哎呀呀,这可真是没想到,我们平局了呢。”
“是么?”百里忍冬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随即两人便听到天宫弟子道:
“……按大比规则,场上剩余人数最多的宗门可再从被淘汰的弟子中复活一位,进入下一轮。但现在,密宗与剑宗人数持平,经裁判组讨论,决定采用第三方站队的方式,来判定最终的获胜宗门。”
厉无渡神色微变,瞬间转头看向被点到名字的碧影宗弟子,心底一沉。
果不其然,有密宗向他们率先出手的恩怨在前,碧影宗弟子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选择了站在剑宗一边。
百里忍冬趁她分神转头之际,操控寒英格回了厉无渡的刀,自己抽身闪回了卓天涯身边,拱手道:“胜负已分,承让。”
厉无渡咬牙忍下心头不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好,我记住你了,百里忍冬。”
而这一幕尽皆落到了台下套着温琼枝壳子的厉无渡眼里。
她以中规中矩的姿态平稳结束了自己那场擂台赛,然后便直接赶来了这里,恰好目睹少年和少女对峙、分开、又双双退场的过程。
没了对战,四周观战的修士们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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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散开,朝着下一个感兴趣的擂台涌去。
嘈杂声渐渐消失,厉无渡站在逐渐稀疏的人群中,心情无比复杂。
身为更为年长且经历了五百年风风雨雨的“厉无渡”,她当然了解年轻的那个自己,少女最后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已经盯上了百里忍冬。
但在这个时期被她盯上,对百里忍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厉无渡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和卓天涯相互扶持着走下擂台的百里忍冬眼尖地发现了她的身影,当即眼睛一亮,唤道:“师尊!”
少年将隔壁峰的师兄往候在场边的医修弟子手里一塞,也不管自己身上同样血呼里拉的伤口,冲着厉无渡就直奔了过来。
厉无渡看着少年矜持中难掩兴奋地站定在自己面前,要是一只小狗的话,估计这时候背后的尾巴就该摇起来了。
她压下纷乱思绪,冲着百里忍冬笑了笑:“为师都看到了,表现得很好。”
如愿得到了师尊的夸奖,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他压抑不住内心想要和师尊亲近的想法,脚下不由得微微上前半步,仰着脸继续求夸:“师尊,我能成功驭使寒英了,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厉无渡摸了摸他的脑壳,顺手直接抓住了他还在流血的手腕。
那里的脉门之前被少女厉无渡扣住刺破,非常了解“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的厉无渡十分不放心,打算立即亲自检查一番。
这一检查,果然就发现了不对。
——魔种。
厉无渡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她果然没猜错,年轻的自己前世本就曾经在万宗大比中用这东西掀起了不少乱子,这一世她提前遇见百里忍冬,面对如此劲敌,又是再标准不过的正道少年天才,“厉无渡”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在他身上做手脚的机会。
“怎么了,师尊?”百里忍冬敏锐地观察到厉无渡神色间变化,不由得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声。
他还记着自己前两次乱来受伤后,师尊十分生气,这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眼下也是一副浑身刀口渗血的模样,立马就回忆起了那段被阴阳怪气支配的日子。
厉无渡被他唤回神,抬眼便对上了少年有些讨好的眸子。
“师尊,都是些皮外伤,不严重的。”百里忍冬试图抽手和微微侧身藏起自己身上的伤口,但是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只好以言语小心辩驳道,“弟子没有像以前那样用以伤换伤的打法了,实在是对手刀法诡谲,我防不胜防才会这样,您别生气。”
厉无渡叹息一声放开了他的手,心道你这哪里是皮外伤不严重?那要人命的玩意儿眼下就藏在你灵台里了!
不过好在身为魔尊,厉无渡知道魔种的解法,只不过她现在用得是温琼枝的身体,体内没有一丝魔气,没办法使用魔修的手段来替百里忍冬直接拔除。
她得想办法准备点别的东西辅助。
15. 魔血
于是厉无渡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处理魔种的法子,一边面上八风不动地“嗯”了一声,随后将少年赶去了医修那边:“行了,别杵在这儿跟为师叽叽喳喳了,有话晚上回了住处再说,现在先去治伤。”
百里忍冬听话地去了,厉无渡留在原地思索片刻,然后便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
北方执明仙岛。
少女厉无渡正在往住处走。
她今日和剑宗那个难缠的家伙一番恶斗,耗费了不少力气,现下用丹田内用以伪装的灵力已近枯竭,她得赶紧回去闭门吞药,重新往丹田里填充灵气。
否则,她真正的本源魔气就要压抑不住了。
此刻,她已到了执明岛外镜湖的浮石桥上,薄雾氤氲,湖面如镜倒映天光,四周点缀着大片金色莲花和莹白莲叶,将她身影遮掩得若隐若现。
少女沿着浮石桥疾行而过,步伐匆匆,眉头紧锁。
然而,刚踏过桥中段,一道凌厉剑意便骤然袭来,寒意裹挟疾风,将她的步伐硬生生逼停。
厉无渡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素衣身影立在浮石桥尽头,身后雾气蒸腾,将其衬托得如同天外而来的仙人。
可是那张脸,那张看似清高无尘、宛若圣洁仙子的脸,却是厉无渡日思夜想,终生都难以忘怀的仇人之面目——
温琼枝。
套着仇人壳子的魔尊厉无渡一身白色道袍随风而动,手中寒春剑微微倾斜,剑锋上萦绕薄霜,隐约散发森然冷意。
她放出威压,悄然笼罩住了整个桥面。
看清来者是谁的一瞬间,少女厉无渡心头毒火翻腾,恨不得立马手刃仇人,生啖其肉。可理智提醒她,自己现在还打不过温琼枝,更何况,她如今还得隐藏身份做任务,若是暴露了……赤眉护法绝对不会让她有什么好下场。
是以,少女厉无渡只能将一切恨意和杀意压在心底,面上却挂着天衣无缝的疑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戒备,问道:“请问这位前辈拦住晚辈,有何指教?”
魔尊厉无渡看着她堪称精湛的演技,心下颇觉微妙。
年轻时的自己还真挺能演的,这副模样,换了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会想得到她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在五百年后的厉无渡眼里,这副乖巧皮囊下流淌着什么样的毒液,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自己何必为难自己,而且她这番来,只是为了从年轻时的自己身上取一样东西,好给百里忍冬解除魔种。
于是“温琼枝”收敛好目色中的深沉,开始扮演自己“一味溺爱弟子”的不讲理师长人设,故作傲慢地开口道:“方才擂台上,你刀使得不错,只是对剑宗弟子下手过狠了些,作为长辈,我不得不为门下弟子讨个公道。”
少女厉无渡暗自戒备,脚下微微后移半步,虚伪笑道:“擂台比试,各凭本事,晚辈可以为自己的求胜心切道歉,但交手之间受伤,那就是贵宗弟子技不如人了。峰主此举,可是要坏了规矩?”
“规矩?”“温琼枝”轻笑一声,将寒春剑微微抬起,“既然你提到这二字,那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话音未落,一道森冷剑光犹如匹练直劈而下。
少女厉无渡目光一凝,脚下轻点浮石,身形疾退,同时抬手召出鸳鸯刀迎击。
一声脆响,鸳鸯刀呈十字交叉状与寒春剑在空中交击,勉强架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剑锋,同时激起一道寒光与火花交织的气浪,将周围莲叶吹得簌簌摇动。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少女厉无渡冷喝,试图制造出更大的动静吸引密宗留守执明仙岛的人赶来救场。
“教训你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温琼枝”淡淡回应道。
她并指成诀,隔空操控寒春剑轻巧地将刀刃拨开,随后再度疾刺。
这回剑势更疾,少女厉无渡双目一沉,只觉寒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深知仇人实力远胜自己,心中暗叫不妙,透支之下拼死接下了三剑。
然而,她刚从擂台上下来,此刻终究是强弩之末,被寒春下一剑轻易地挑飞,一道和百里忍冬身上一模一样的伤口霍然出现——长度、位置、深度和宽度都分毫不差。
少女捂着不断溢血的伤口,踉跄着后退数步,脚下一滑,险些跌落桥下。
“温琼枝”却依旧是刚出现时那从容的样子,连身形都未动分毫,只不过手腕轻抬,便将少女厉无渡逼到了如此地步。
寒春剑沾上了主人想要的血,剑身轻轻嗡鸣一声,被“温琼枝”召了回来。
“前辈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我密宗定会向贵派掌门讨个说法!”少女厉无渡捂着伤口,气息不稳地盯着“温琼枝”。
她眼中寒意翻涌,却光顾着用眼刀子割仇人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去了,却未曾注意到对方隐秘地抹了一下剑身的小动作——魔尊厉无渡悄无声息地收了她一滴血。
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见年轻时的自己还在瞪着这边,套着温琼枝壳子的厉无渡面无表情,心道岁数小就是不行,还是嫩了些。
她还剑入鞘,为自己这场戏收尾。
“今日之事,仅仅是个教训。”容色清冷的女剑修半抬着眼,完全是个傲慢的俯视姿态,“若你再敢伤我弟子,下一次,可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说罢,“温琼枝”干脆利落地甩袖退场。
少女厉无渡只见她转身踏过浮石桥,衣袂翻飞如鹤,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莲花深处。
看着仇人就这般羞辱了自己一番后扬长而去,少女厉无渡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抓着桥栏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蓦地,她低低冷笑一声,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喃喃自语:“剑宗,温琼枝……我早晚会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而另一边,成功拿到自己血液的厉无渡正在往监兵岛赶。
魔种,严格来说是一种类似毒蛊的东西。
魔域的高阶魔修用它们来控制下属,一念之间,便可使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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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魔种的魔修痛不欲生,或直接爆魔而死。
不过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这魔种对于宿主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被种了魔种的魔修也可以借助它的力量来修炼魔气,效果事半功倍……
咳,扯远了。
言归正传,若想要拔除魔种,除了用强度远胜于下种人的魔气迅速将其泯灭外,就只剩下一种办法,那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下种人主动以血作引,把魔种从被种者灵台引回自己体内。
想都不用想,少女厉无渡是肯定不会主动做这种大好事的,但来自五百年后的魔尊厉无渡可以替年轻的自己做。
她上辈子早已同魔种这玩意儿打了数百年交道,而且钻研的还是最高等级的天魔种,因此只要拿到一滴下种人的血,祛除百里忍冬身上这小小的低阶魔种自然不在话下。
无非就是自己这副壳子要付出点小小的代价罢了。
厉无渡带着那滴药引血先一步赶回了监兵岛,趁着剑宗其他人尚未回来,她割破手指,将少女厉无渡的那滴血按进了自己伤口里,然后催动了那道自重生以来就再没用过的心法口诀——天魔变。
随着这心法一运行,厉无渡脸上几乎立刻就现出了血脉逆行的异色——以纯粹的灵力之身运转魔修法门,得亏套在这壳子里的是神魂强大无比的魔尊,否则若是换了别的神魂稍弱一点的人,此刻立马就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不过即便厉无渡能稳住,眼下她体内也乱成了一锅粥。
来自自己年轻原身的那滴血,在天魔变的催动下迅速被激活,其内蕴含的魔气因子变得异常活跃,甚至狂暴涌动起来。它开始以一个可怕的速度吞噬同化这具身体内的其他气血,飞快增生,最后形成了一股盘踞在她整条左手手臂内的魔血——与少女厉无渡体内的血一模一样。
"咳!"
厉无渡忍不住猛地咳嗽了一声,呛出几丝鲜血。
她在魔血试图继续向上蔓延时停下了心法,并且强行封住几处大穴,将其逼停在了左臂经脉之内。
“这么多,应该够了。”厉无渡暗自估摸着,随后有些脱力地倒在榻上,脸色苍白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她的左臂如今暂时成了一条废手,不仅不能再动用灵力,甚至还会时时刻刻处于被针砭入骨的痛楚中——那是以正道灵修之体储存魔血的后遗症。
不过从外表上来看,这些都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她这条胳膊依旧能正常活动——抓拿擒握,弯折屈伸,只要厉无渡能捱过每次动作变换之间的剧痛,就无人能发现她身上的异状。
而恰好,厉无渡很能忍痛。
虽然她自诩是个不喜欢吃苦受罪捱痛的正常人,但前世那么多年下来,再怕痛再讨厌,也都早已被练了出来,更何况此时这点儿程度,连当年她在天魔血池里感受到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厉无渡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等她再从榻上坐起来时,那张属于温琼枝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异色都看不出来了。
16. 祛魔种
百里忍冬包扎完回头去找师尊时,才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在大比众多擂台各处都寻了一遍,也未能找到那道白衣身影,只好抱着师尊可能先回去了的念头,在大比第一场全部结束后,跟着剑宗大部队一起回了监兵仙岛。
结果还真的发现了在院中等着自己的师尊。
“师尊!”
少年惊喜地加快步子进了门,那股精神头看着完全不像是个刚被刀砍完的伤号。
厉无渡一如往常般毫无异样地笑了笑,招呼他近前来。
百里忍冬听话地走了过去。
“你今日在擂台上与密宗弟子交手,为师虽未看见全程,不过据为师对密宗的了解,他们路数殊异的功法或许会在你体内留下暗伤。”厉无渡张嘴就给密宗和年轻时的自己扣了口锅,“为师这儿有一颗治疗暗伤的丹药,你吃了它,然后去好生调息一番,别落下什么毛病。”
“好的,多谢师尊。”
百里忍冬看着师尊递过来的圆润灵丹,不疑有他,接过来便吞进了肚里。
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感觉肚子里暖洋洋的,烘得他浑身舒适,当真有种四肢百骸都被泡在温水里的感觉。
不过就是太舒服了,让人想睡觉。
一阵阵困意上涌,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逐渐发沉。
厉无渡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这是药效发作了,便趁机劝道:“既然困了,就去休息吧,养好精神,之后才能更好地与人比拼。”
百里忍冬又打了一个呵欠,思维已经在越来越强烈的困意冲刷下混沌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去找自己的卧房,却在半路上直接失去了意识。
跟在他身后的厉无渡及时出手,接住了差点一头栽在地上的少年,随后将他抱起送了回去。
百里忍冬在灵丹内混入的强力催眠药作用下睡得极沉,不过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又闻到了熟悉气息的缘故,他竟下意识搂住了厉无渡的脖子,死活不愿意松开。
厉无渡尝试几次,都没办法在不弄痛他的情况下挣脱出去,无奈之下只好跟着一起上了榻,就着这个被搂着脖子的姿势开始了祛除魔种的过程。
魔种寄生在修士的灵台之中,未被激活时隐藏极深,厉无渡为了能够将它勾出来,只能将自己的掌心和百里忍冬的眉心割破,让伤口贴合在一起,以此来近距离引诱魔种。
血液交融,厉无渡闭上双眼,掌心贴在百里忍冬额头细细感应着。
没过多久,那魔种果然被魔血的气息吸引,按捺不住地微微动了动,如同一条隐匿的毒蛇,被香喷喷的猎物吸引,试探着探出了头。
上钩了。
但不知道是因为察觉到魔血的所有者非本尊,还是厉无渡仿造出的魔血效用不够,魔种虽有所反应,却迟迟不肯顺着厉无渡的牵引离开百里忍冬的灵台。
厉无渡皱起了眉,心中有些犹豫。
她在犹豫要不要冒险继续催生魔血。
眼下魔种始终顽固不动,若想成功取出它,厉无渡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催动天魔变,催生出更多的魔血来吸引魔种。
可是这样一来,温琼枝的这副身体就会被魔气侵蚀,再加上到时候从百里忍冬体内吸过来的魔种……
厉无渡很清楚这二者同时加诸于身的后果——走火入魔。
对正道修士而言,走火入魔几乎意味着是一条死路。
自古以来,凡走火入魔者,运气差一点的直接爆体而亡,而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也无一不是经脉紊乱、神智受损,除非彻底转修魔道,否则最终的下场也是被体内乱窜的魔气给搞死。
厉无渡前世修至天魔九转巅峰,虽仗着自己经验丰富,有底气保证这具壳子的修为和神智如常,但若是有人特意探查她体内情况,那决计也是瞒不住的。
再就是,日后她体内的魔血和灵气时不时就会互相冲突,少不得要受些痛楚折磨。
不过比起走火入魔被发现后的麻烦,这些倒都是小问题。
她正迟疑着,忽然,陷在睡梦中的百里忍冬不舒服似的皱了皱眉,口中呓语道:“师尊……寒春……不要。”
厉无渡在这一句含糊不清的呢喃中睁开了眼,看着自己掌心下少年皱起的眉峰。
这张脸眉眼轮廓十分熟悉,但如今尚显青涩,还没有五百年后那般霜雪覆面的冷色。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对这张脸留有印象的时候。
那时,她刚刚设阵伏杀了真正的温琼枝。
当时她立在阵外,看着仇人被杀阵撕得粉身碎骨,连一片渣滓都没有剩下。
温琼枝最后的惨叫和诅咒声也在耳边渐渐消弭,世界重归安静,是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安静。
厉无渡就在这一片安静中莫名走起了神。
她忽然有些茫然。
若有人问她,多年大仇终于得报,爽吗?她肯定会回答爽的。
……按理来说该是爽的。
可是然后呢?
报完仇了,爽了,解脱了,然后呢?
厉无渡一瞬间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在魔域中孑孓独行多年,吃尽苦头,受尽折磨,只为有朝一日能强到足以手刃仇人,为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不曾停下一时半刻,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
可真等到了这一天时,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喜悦只是短暂的,在一开始闪现的激动褪去后,厉无渡只觉得疲惫。
是的,就是疲惫。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当唯一牵绊她的仇恨也消失时,“厉无渡”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怔怔望着阵中残留的血迹,神情归于一片麻木的平静。
然后就被百里忍冬从背后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回想到此处时,厉无渡莫名有一点想笑。
这人见她第一面就是拿剑捅她,前世见她的最后一面还是拿剑捅她,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从一而终。
只不过百里忍冬第一次捅厉无渡时并没能成功把她杀死,因为那时候天魔变生生不息的特性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显现,只要功法还在运转,厉无渡体内的魔血就可以自发填补任何致命的伤口,并促使其迅速愈合。
是以,被心口剧痛唤回神的厉无渡瞬间就下意识反击,一掌将百里忍冬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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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米开外。
那时百里忍冬境界比她稍低,先前还在秘境中受了重伤,自然是不敌几乎全盛状态的厉无渡。
不过即便不敌,拥有冰冷目光的青年也没放开自己手中紧握的寒春剑——那是杀阵弄死温琼枝后吐出去的“残渣”。
失了主人的灵剑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寒铁,杀阵不会对其展开攻击,因此才给了百里忍冬将厉无渡一剑穿心的武器。
在青年满含杀意的注视中,厉无渡捂住血流速度逐渐减缓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和心跳带来的剧痛中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她忽然笑了,问百里忍冬:“温琼枝的徒弟?我杀了你师尊,想报仇吗?”
回答她的是青年毫不留情再次杀过来的一剑。
厉无渡轻而易举地闪过他的剑锋,随后又是一掌送过去,将人打得口吐鲜血,然后在他更加可怕的眼神中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她笑了好半天,随后才擦了擦眼角泪水,对重伤难支,只能勉强靠着寒春剑支撑身体才不至于倒下的青年道,“想杀我的话,就尽管来吧——魔域厉无渡,我等着你。”
放下这么一句堪称狂妄的话,厉无渡便没再管他,自顾自扬长而去,离开了秘境。
那便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而再往后,便是她和百里忍冬之间长达数百年的相杀纠缠。
直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死在了他的剑下。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前世那张冷若冰霜的容颜一晃变回了眼前少年平静的睡脸。
厉无渡欣赏了一会儿,忽然又勾了勾唇角。
罢了,反正温琼枝早晚都要死的,就算她能借这具壳子占占百里忍冬的便宜,那也是暂时的,等到这一世的自己成长起来,温琼枝终究还是会死在她手里。
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是厉无渡绝对不会阻止的事。
想到这儿,厉无渡忍不住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百里忍冬的脸颊,暗道可惜——可惜自己这段机缘巧合之下偷来的时光也不得长久。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温琼枝”在死前尽量物尽其用好了。
打定主意,厉无渡重新闭上了眼。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直接沉下心神发动了天魔变。
陡然沸腾起来的魔血令左臂微微发烫,它们冲开被封住的穴道,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渗透进经脉,四处蚕食起这具身体里正常的血肉和灵力。
但作为原住民的灵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五转灵丹剧烈旋转,本能地释放出大量灵力去和魔血对抗。
血肉之躯成了二者交锋的战场,剧痛自然成了理所当然该有的反应。
厉无渡有些感受不到具体都是哪些地方在痛,反正全身上下,好像没有哪一处地方是不痛的。她看见自己按着百里忍冬额头的手背上已经爆出了根根分明的黑色经络,那是魔血占上风的表现,而皮肤下又炸开了一片片蛛网般细密的红色纹路,那是灵力不堪压迫、自行反抗的证明。
红中带黑的血开始从她嘴角渗出来,厉无渡的脸色白得像是个死人,颈侧也开始缓慢爬上紫黑的脉络。
但好在,百里忍冬体内的魔种终于动了。
17. 闭门“养伤”
百里忍冬再次醒来时,只感觉神清气爽,并未发现一点儿异样。
不过思及昨夜自己忽如其来的困意,以及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回到了房间,少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起身,决定去找师尊询问一下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少年整理了一下衣裳,推开门便朝厉无渡的住处走去。
但等走到她屋前时,百里忍冬却被结界拦在了门外。
少年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心中疑虑更甚,为此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敲了敲门,轻声道:“师尊,弟子前来请安。”
门内寂静无声,百里忍冬眉头一皱,再次敲了几下,却依然没有回应。
少年心下不免有些焦急,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时,终于听到屋内传来一道平静却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忍冬啊,你醒了,昨日那治疗暗伤的丹药可还好用?”
“甚是好用,谢师尊赐药,弟子今天醒来浑身上下精力充沛,身体全然无恙。”百里忍冬先是恭敬地应了一句,随后又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昨夜突然觉得困倦,且不知为何,记忆也十分模糊。”
“无妨,这是药效发挥时的正常反应。”屋内的厉无渡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声音又恢复了常态,听起来一如平日,“既然丹药有用,你便再巩固一下修为,调整好状态,或者去寻你卓师兄他们玩耍。为师昨日在擂台上受了些小伤,今日需闭关疗养,无暇陪你。”
百里忍冬顿时心头一紧:师尊受伤了?
“师尊,”少年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您没事吧?若需什么灵药灵植,弟子这便去为师尊寻来。”
与此同时,屋内的厉无渡忍不住又无声地吐出一口红中带黑的血。
她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忍受着体内魔血翻滚时所带来的剧痛。
门外还在传来百里忍冬关切的询问声,但厉无渡哪能将“受伤”的真相告诉他?
于是她只能忍着体内魔血作乱时带来的痛楚,强装出无事的语气回道:“不过是些小伤,闭关休养一日便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
百里忍冬站在门外,眼神不由得凝重起来:若真是小伤,师尊为何不愿让自己进屋?
少年迟迟不肯离去,厉无渡却快要维持不住正常的语气了,魔血在经脉中的暴动愈发剧烈,让她每一次呼吸都会产生刀割针刺般的疼痛。
她只能加重语气,故作不耐地斥道:“好了,你若真想帮忙,便去安心修炼,打磨自身的剑技与心法,不要打扰为师闭关!”
屋内传出的话语严厉,百里忍冬下意识绷紧了皮,不敢违抗师命硬闯进门察看情况,但他踌躇片刻,还是打算就守在门外,为师尊护法。
“师尊受了伤,弟子定当留在您身边,没有自己去逍遥快活的道理。”少年诚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作为弟子,我实在是难以放心,请师尊允许我就待在门外吧。”
屋内的厉无渡听到这话,一直压在嗓子眼的那口老血差点忍不住直接喷出去。百里忍冬这倔性子简直是令人头疼,他若始终不走,自己在屋内但凡有点什么异样的动静,就一定会被发现。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此时,人美心善的卢峰主忽然到访,成为了解救厉无渡困境的救星。
“这是怎么了?”卢惜弱惊讶地看着明显是为了闭关设置的结界,以及门外皱着眉头满脸凝重的百里忍冬。
“见过卢师伯。”少年脸上的忧虑之色并未因有来客而松开半分,只是礼数周到地拱手冲她行了个礼。
“温琼枝”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是卢师姐吗?你来的正好,我昨日不慎受了点小伤,今日本想着闭关修养一天,可忍冬这孩子担心过度,说什么都要待在这。”
“师姐快将这黏人精带走,同天涯他们一处玩去,别苦着张脸在我这当门神。”
卢惜弱微微一愣,看了眼百里忍冬,心下已经明了了几分,但她还是先关心地问道:“原来如此,不过师妹你伤势当真无碍?若是有什么需要师姐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屋内厉无渡继续道:“没事,真的只是些小伤,闭关调养一日便能痊愈,多谢师姐关心了。”
卢惜弱听她语气无异,便没有多想。毕竟昨日她和厉无渡的擂台相邻,没发现隔壁有过足以令人受重伤的激烈对决,是以卢惜弱当下便信了她的话。
她转而对百里忍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劝道:“既然你师尊都这么说了,那理应是无妨,我们就别在这里打扰她疗伤了。恰好你卓师兄他们要去孟章仙岛会友,不如忍冬你也跟着一块去吧。”
百里忍冬有些迟疑,他又望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见里头毫无动静,便只好应下:“好吧,那便依师尊和师伯所言,我不打扰师尊休养了,这便去找师兄们。”
“去吧。”屋内这才再度传出认可的声音。
百里忍冬闻言心头一松,又朝着卢惜弱行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开。
卢惜弱却没急着走,而是隔着结界对屋内的厉无渡说道:“温师妹,我本想来同你说大比第二场的消息,没想到你要闭关养伤,那我便长话短说了。”
“掌门师兄提前从天宫掌门那里得了信儿,大比第二场明日卯时初便要开始,届时天宫不会通知,九重仙塔将自动开启,将通过大比第一场的修士们尽数吸入——无论当时大家是何等情状,只要人还在上四岛中,便能够被仙塔自动择取。”
“所以我特意来与你和忍冬提个醒儿,明日最好早做准备,别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亏。”
厉无渡忍着痛苦听完这波消息,虽因前世记忆早就知道大比第二场的形式,但她还是领了卢惜弱特意来提醒的情。
“多谢卢师姐,”她压着声线对门外道,嘴角溢出来的血却停不住,“明日进塔,还望师姐多加提携,我先谢过师姐了。”
“客气什么。”卢惜弱嗔了一句,随后道,“那我也不打扰你了,好好养伤吧,尽快恢复,明日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进塔。”
“好,那我就不送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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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师姐慢走。”
“好,明日再见。”
卢惜弱也走了,屋外终于恢复安静。
厉无渡松了口气,压在喉口的那几口瘀血立即便呛咳了出来,在榻前泼出大片暗红污迹。
但随着这几口血吐出去,她胸口处的滞涩感却得以缓解。
厉无渡趁势将稍微安分些了的魔血压下去三寸,重新往左半身逼去。
她一边处理身体内的糟糕状况,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着前世有关九重仙塔的记忆。
塔内每一层的试炼都变化多端、玄奥莫测,且每上一层难度都会翻倍。能否在其中脱颖而出,除却纯粹的实力外,还要看是否有足够的脑子与心境。
明日便要进塔,那无论如何,她今日都得暂时将魔血收拾服帖,否则明日进塔不但过不了试炼,更要命的是可能会被人发现她身上的端倪。
厉无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重新阖上眼,沉下心神结印。
……
另一头,赶去跟卓天涯他们汇合的百里忍冬依旧微微蹙着眉。
师尊方才说话并无异常,可他总觉得昨夜至今的事隐约透着点儿古怪。
“百里师弟,发什么呆呢?”卓天涯老远就看见他目光凝重地“飘”了过来,不由得有些纳闷,随即一巴掌拍在了少年肩上,试图将人唤回神。
百里忍冬也的确被他这一巴掌拍得打断了思绪。
“……卓师兄。”少年揉了揉自己被打得微微发麻的肩膀,勉强勾起嘴角打了声招呼。
“怎么了?”卓天涯看出他神色不对,忙收起玩笑的心态问道。
百里忍冬犹豫片刻,将自己心头的疑虑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师尊的情况有些奇怪?”
卓天涯也有些说不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对话的场景,是以只能根据百里忍冬的转述来判断:“唔……听你这么说,倒的确是有些蹊跷的样子。不过你不是说我师尊也在吗?她有没有觉得温师叔奇怪?”
百里忍冬摇了摇头:“卢师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叫我放心来找师兄你们。”
卓天涯闻言眉头一松,笑着安慰他道:“那便不用担心了,我师尊昨日和温师叔在相邻的擂台,若是温师叔真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势,她肯定会知道的。眼下既然她们二人都没当回事,那便说明温师叔的确无碍,百里师弟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可……”百里忍冬还是有些纠结,从理智上来说,他也觉得卓天涯说的有道理,可心底还是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见他还是放不下心,卓天涯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倒的确想起一件事来,或许会和温师叔有点关系。”
百里忍冬一愣,忙追问道:“是什么事?”
卓天涯轻笑一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一言以蔽之,大抵便是温师叔心疼你被砍伤,专门私下截住了那个密宗的女弟子,出手将人教训了一顿。”
18. 偶遇
百里忍冬跟着卓天涯往孟章仙岛走,听了一路有关于“温琼枝为爱徒怒冲冠,折节教训密宗弟子”的八卦消息。
这事本就是被人捕风捉影传出来的,再加上一层层传递时的艺术加工,此时传到百里忍冬耳朵里的版本就已经堪比评书般精彩,甚至连“温琼枝”出手时拂动了几道衣衫上的皱褶的细节描述都有了。
又恰巧卓天涯还有那么几分说书的天分,这一路上为百里忍冬描述得跌宕起伏,听得他随情节变幻一惊一乍,心底跟拴了十七八个葫芦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可听到最后,他还是觉得很违和,忍不住疑惑道:“可师尊怎么会出手这么重?她的性格一向沉稳,即便是想要为……为我出气,这也不像是师尊她能做出来的事。”
说到后半句时,少年有些羞涩,连带着颊侧也不好意思地红了红。
卓天涯摊手一笑:“那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不过要我说嘛,这里头肯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喏,你看,那传闻中被打得身受重伤下不来榻的密宗弟子,眼下不是也好好地出门了么?”
百里忍冬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他们都在孟章仙岛上,前头不远处便是各宗各派弟子私下摆起的小摊集市,而昨日在擂台上同自己斗生斗死的那个少女正和密宗的几个弟子站在其中一个摊位面前,似乎是在询价。
百里忍冬注意到她今日脸色有些苍白,配合上先前的传言,还当真像是受伤未愈的模样。
恰在此时,走在百里忍冬和卓天涯前头的丹心峰小师妹云晓也瞧上了那摊位上的一件法宝。
她连忙一手挽着师姐,一手朝着后头的卓天涯招了招:“师兄快来!那儿有对法宝玉簪,我和师姐一人一支正好!”
师妹有令,做师兄的自然莫敢不从。
卓天涯虽然本来没想凑到密宗那堆人跟前去,不过既然要买东西,那也无需刻意避开。
他便应了一声,带着百里忍冬走了过去。
厉无渡和她身旁的密宗弟子们这时也注意到了剑宗一行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唔,大部分都算不上善意。
反而是作为传闻主人公之一、被剑宗峰主挟私出手打伤的厉无渡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她甚至还对着剑宗众人礼貌一点头,和百里忍冬打招呼道:“好巧,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诸位也是来买东西的?”
百里忍冬点了点头,卓天涯回答道:“我师妹看中了这摊子上的一对簪子,所以便来问问价,道友若是还没买完,我们便稍等一会儿,毕竟做生意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的嘛。”
卓天涯自认自己这番话说得没有一丝问题,可不料密宗那边有个看起来岁数不大的小弟子忽然冷嗤一声,低低骂了一句:“假惺惺。”
剑宗众人登时脸色一沉,小师妹云晓更是柳眉一竖,瞪着那出言不逊的小弟子质问道:“你说什么?!”
那名小弟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修为也平平,可眼中神色却十分锋利。
此刻见云晓怒目而视,他当即便扬起下巴,不甘示弱道:“怎么,我说错了?难道你们剑宗真不知道厉师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在这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太能装了,说你们是笑面虎都埋汰了老虎!”
云晓听到这话立刻怒了,她伸手按上腰间灵剑,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几句捕风捉影的流言而已,难道还真要把你们的人受得伤赖到我们剑宗的头上?好啊,若你们密宗当真都满腔真诚,不妨将话摊开了讲明,这位厉道友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我们剑宗的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用什么手段伤得她?”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生怕对面当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是自家师尊出手伤人,忍不住踏前一步下意识想要开口。
卓天涯见势不妙,连忙先他一步站出来,一边伸手拉住了要拔剑的小师妹,一边打圆场道:“谣言止于智者,今日大家都是来逛集市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师妹,先把剑收起来。”
“师兄!”云晓依旧十分生气,跺着脚喊道。
就在这时,厉无渡也拉住了自己那边的人,她轻咳一声,顶着副没什么血色的脸笑了笑:“不必多做争执,万宗大比期间,各宗本就互为对手,输赢受伤也是正常的事。”
她的语气温和,口中所言乍一听也像是在息事宁人,可细听下来却宛若意有所指,怎么听怎么古怪。
百里忍冬脸色微凝,莫名觉得有一口锅轻飘飘地扣了过来。
而厉无渡还在说话:
“师弟不过是年轻气盛,口无遮拦,还请各位宽容则个。”她替那小弟子开脱道,“大家都是为了购买法宝而来,不必因小事而动气。”
卓天涯自然也听出了她刚才那番话里的门道,此时眼底神色也不由得眼底冷了下去。不过顾忌着这是在孟章仙岛,“集市上不可动手”是历届大比的潜规则,于是他只能暗自记下这笔,打算回去同列位师长告状,之后再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再不济,等进了塔里,剑宗绝对不会让密宗好过。
于是他便压下了师弟妹们的火气,将话题引回了购买法宝上。
“这位聚宝宗的道友,敢问这对法宝玉簪如何买?”卓天涯问道。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摊主见他们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货品上,忙收起偷摸磕到一半的灵瓜子,笑眯眯答道:“承惠九十九中品灵石,一口价,不接受还价哦~”
卓天涯闻言,征求了摊主同意后便将那对法宝玉簪拿起来观看了一番,确认的确是聚宝宗出品,便熄了讲价的心思——毕竟人家作为修真界最大的器修宗门,就是有这个底气不接受讨价还价。
小师妹云晓还在气头上,卓天涯若是不给她买,估计这祖宗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那口气就又要窜起来了。
于是丹心峰大师兄只好肉疼地拿出储物袋,从里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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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九十九枚中品灵石,将它们交给了摊主。
聚宝宗的这位弟子免费看了一场戏,还成功做成了一单生意,心情那叫一个好,收了灵石后又冲着其余人热情招呼:“除了簪子,我这里还有其他不错的法器,其余道友不妨也都挑选一下。出门在外,法宝多不压身嘛!”
百里忍冬心绪不佳,本来对那摊子上的东西并未感兴趣,然而耳边听着摊主的吆喝,他便下意识往上头一瞥,没想到竟还真看上了一样法宝。
那是块剔透的灵玉佩,上头铭刻着层层疗愈和静心的法阵,看起来是一件品阶不错的治疗类法宝。
可以买回去给师尊用。
少年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随即便忍不住问道:“这块玉佩多少灵石?”
摊主见又多了个客户,当即满脸笑容地介绍道:“这位道友眼光独到!这块玉佩乃是我大师姐亲手制作的,材质上乘,阵纹精细,尤其适合修士疗伤时佩戴使用,温养身体的同时还有静心之效,只要二百九十九枚中品灵石,便可将其带回家!”
二百九十九吗……
百里忍冬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摆摊的聚宝宗弟子,心道真不愧是生意人,要价要得这么准,正好卡在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上。
他想起自己储物袋里那只比二百九十九多一块的灵石余额,咬咬牙道:“好,我要了,麻烦道友替我将它包起来。”
“好好好,道友是要送人是吧?看你如此爽快,我肯定给你包得漂漂亮亮。”摊主笑得更欢,抽手便拿出一沓雅致的灵绸,仔仔细细地将玉佩包好递给了百里忍冬,顺便示意他付灵石。
百里忍冬掏出储物袋,拿出自己压箱底的那点儿灵石递了过去。摊主接过灵石,数了数,确认无误后,便将那包得十分精美的灵玉佩递给了他。
“多谢道友光临,大比期间若是需要其他法器,尽管来找我!哦对了,我们还可以提供定制服务,诸位要是有想要特别定制的法器,也可以联系我哈。”他揣着手乐呵呵地推销自家。
百里忍冬和卓天涯等人点了点头,各自收起买好的法宝准备离开,可一转眼却发现密宗那些人居然还未走远,而且厉无渡的眼神似乎正落在百里忍冬刚装了玉佩的储物袋上,瞧起来若有所思。
百里忍冬见状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储物袋,皱眉道:“厉道友在看什么?”
视线被发现,厉无渡也没急于掩饰,而是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只是在猜测百里道友打算将这玉佩送给谁。”
她忽然挑眉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劣,问道:“莫非,是送给心上人?”
什、什么心上人?!他分明是要送给师尊!
百里忍冬心头莫名翻涌起一阵恼怒,张口便要反驳,可就在话将出口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若师尊真是私下对厉无渡出了手,而卢师伯又确定师尊昨天在擂台上并没受什么伤,那她今日突然闭门养伤,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此事?
19. 试探与猜疑
想通这一节,百里忍冬看向厉无渡的神色迅速冷下来,只道:“我买的法宝,送不送人,与厉道友有何关系?”
卓天涯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跟着帮腔道:“不错不错,这法宝既已有主,厉道友还是不要惦记它的去向了,若是想要,不妨找聚宝宗的道友再定做一个。”
“哎,没问题!”一旁刚要重新掏出灵瓜子的摊主听见这话连忙应声,笑眯眯地拱手道,“我师姐出品,品质绝对稳定有保障,道友若是有意向,尽管放心来定做——若想要一模一样的,我们保准连一丝纹路的差异都不会有!”
厉无渡勾了勾唇,道:“我不喜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所以同款还是算了吧,不过若有其他定制法宝的需求,我会再来光顾道友生意的。”
最后一句她是同那位摆摊的聚宝宗弟子说的。
摊主自然热情应下,并将厉无渡划入了心底“潜在回头客”的分类范围。
然而另一边的百里忍冬已不愿再在这里同密宗的人打机锋,他皱了皱眉,索性偏头和卓天涯道:“卓师兄,我们走吧,不是说还要去拜访你的友人吗?”
卓天涯也不想在这里无谓地浪费时间,闻言立即点头,回身招呼其余几个师弟妹们,一行人目不斜视地往孟章仙岛深处走去,和密宗众人擦肩而过,将剑修人狠话不多的凛冽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厉无渡噙着笑容目送他们离开,眼底的思索之色藏得极深。
她方才那句话明为挑衅,实际上是在旁敲侧击。自昨日擂台战后,她便留心打探了一番温琼枝门下这根独苗的消息,除了得知了一些前后矛盾的旧事外,厉无渡还了解到这个百里忍冬素日并无什么说得上号的亲朋好友,就连他身边这几人,似乎也是在此次大比期间才熟络起来的,但这几人今日都在场,并无一人带伤。
那么,百里忍冬特意买下这件疗愈法宝,是要送给谁呢?剩下唯一能和他算得上关系亲近的人选,就只有温琼枝了。
可昨日这老贱人私下截住自己出手时,气息圆融,神采丰润,并无一丝一毫受伤虚弱的迹象,若百里忍冬真是要将这法宝送给她,那就意味着,温琼枝昨日袭击完她回去后,不知为何受了伤。
关于仇人的一切,厉无渡都十分敏感,因此,在看到百里忍冬买下那件法宝时,她便立时不动声色地在脑海里猜测起来,并有了先前那番看似故意恶心人的试探发问。
不过,若温琼枝当真受了伤,那这件事就更加怪异了——擂台赛已经结束,她回到天宫为剑宗安排的下榻处,又能遇到什么足以令灵丹五转的大能受伤的状况呢?
厉无渡狐疑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
另一头,和同门们一同离开集市,前往卓天涯友人居所拜访的百里忍冬却依旧没松开紧锁的眉头。
他离开时虽冷着张脸一言不发,但在走出去几十米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后方,心底的那股不安越发浓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厉无渡有些不对劲,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背后都似乎隐藏着让人摸不透的千般弯弯绕,如此有城府和天赋之人,居然只是密宗的一个外门弟子?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百里忍冬始终难以忽视那股萦绕于心的违和感。
卓天涯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以为他还是在为先前和密宗等人的争端烦心,便劝道:“百里师弟,密宗那群人向来和我们不对付,他们就是那副臭德行,你不要将刚才的事太过放在心上,等进了九重塔,自然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百里忍冬道:“多谢师兄安慰,师兄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在忧虑的并非是这件事。”
“那是?”
面对着卓天涯疑惑的表情,少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暂时揭过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
“算了,都是些胡思乱想而已,先不说了。”他摇了摇头,略微打起精神对卓天涯道,“师兄,咱们好像已经到龙憩亭了,你那位友人的住处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啊,对。”
卓天涯一边点头,一边转头望向四周,开始回忆上次来时是怎么走的。
片刻后,他指了指前方的古木,笑道:“想起来了,就在前方不远处,那座青石筑成的小楼便是他住的地方。我这位友人名叫云逸风,性情……比较‘淡泊’,不太爱出门,不过人还是不错的,算起命来也挺准,你们见了就知道。”
算起命来……还挺准?
听卓师兄的意思,好像以前没少找这位算过啊。不过修士算命,应该会和自己在凡间城池内所见到的那种不一样吧?
百里忍冬心中暗自思量着。
一行人经过龙憩亭,绕过足有十人合抱粗的古木,然后才看见了那座藏匿在绿意盎然之中的小楼。远远望去,青石质地的楼梯竟和周围的树木花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这块地方又处在以龙憩亭为分界线的三叉路口处,来来往往不少人,衬着那格外清幽低调的小楼,反倒是生出了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韵味。
“这位云逸风师兄,好似的确是个妙人。”百里忍冬低声道,眼中透出些许好奇。
“哈哈,那家伙确实有些意思。”卓天涯笑了出来,然后便毫不见外地上前去叫门,“老云!老云!你开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门内静了一会儿,无人答应。
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乌鸦飞过。
百里忍冬和丹心峰剩下的几名师弟妹们面面相觑,小师妹云晓试探性地出声问道:“大师兄,这位云师兄他,是不是不在家啊?”
卓天涯没有回头,但背影里隐隐透着几分在师弟妹们面前挂不住面子的尴尬。
他轻咳一声,继续更加用力地拍门:“云逸风!你给我出来!你有本事翘掉大比在家睡大觉,你倒是有本事出来开门啊!怎么?怕欠我那一卦算不准了?云逸风!你听见没有?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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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喊了多久,门内终于响起一阵拖沓的步伐声,随后有人从里头将两扇门扉不耐烦地打开,露出一张俊秀但睡眼惺忪的脸。
“我说怎么今日梦见凶金之象,原来是你要来。”开门的青年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居家青衫,看清卓天涯他们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道,“行了,进来吧。”
剑宗几人便跟着卓天涯一同踏进了云逸风的住处。
小楼从外头看是封闭的,但进了门后,他们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阳光透过天井外的树叶缝隙落进来,洒在下方的各种奇花异草上,这些花草簇拥着中间的一口大水缸,缸口探出几朵金莲,旁边还有一只懒洋洋的老龟正在抻着脖子晒太阳。
云逸风抬手在天井下另一处空地上变出了一副石桌石椅,上面摆放着一套古老的铜制卦具,看起来极为不凡。
“带着你这几个师弟妹们都过来坐吧,给你们泡点从我师尊那边敲来的新茶。”青年从储物戒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罐用灵阵密封着罐口的灵茶叶。
“呦,什么好东西啊?封得这么严实?”卓天涯一点儿也不见外地走了过去,落座的同时还不忘招呼百里忍冬他们,“都别愣着了,快过来坐下,你们云师兄能拿出手的可都是好东西,还不赶紧过来谢谢他?”
“多谢云师兄。”几个小的这才跟了过去,异口同声地道谢后坐下。
云逸风一边示意他们不必客气,一边解除了罐口的密封灵阵。
罐口一开,百里忍冬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气息,既像是山间的第一缕晨风,又像是午夜昙花盛开时的悠远香气,使人头脑一振,神清气爽。
他微微恍神,等到卓天涯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并捉住了自己不知何时伸向桌面上卦具的手时,百里忍冬才惊觉自己竟失神了。
“百里师弟!”卓天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在做什么?”
百里忍冬连忙收回手:“我也不知道……”
云拂衣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位师弟的悟性可不一般啊……闻到悟道茶的香气便下意识去抓桌上的卦具,这在我们天宫可是妥妥的好苗子,怎么样,要不要转投我们宗门,修卜算之道啊?”
百里忍冬忙摇了摇头,怕自己直接拒绝会伤到人家的面子,又求救似的看向了卓天涯。
卓天涯见百里忍冬有些局促,心中暗笑,却也知道云逸风此言只是随口一提,带着几分戏谑和调侃,于是便一拍云逸风的肩膀,笑道:“别打趣我们百里师弟了,他可是我们隔壁峰的独苗苗,这一代剑宗弟子中的少年天才,怎么能让给你们天宫呢?”
云逸风只是随口一说,被拒绝了也不在意,反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叩指轻敲桌面。
下一霎,那套古朴玄奥的卦具竟原地化为了一套茶具。
云逸风不慌不忙地将罐中茶叶倒出些许,随后开始烧水冲泡,不一会儿,这方小楼内便飘满了悟道茶玄妙的香气。
20. 不可算之事
“喝吧,都尝尝,这茶叶并非一般凡茶,而是产自灵琊秘境的灵物,能够清心静神,我好不容易才从师尊那坑……咳,讨来的。”云逸风道。
在他的邀请下,卓天涯先行端起茶杯。
百里忍冬只见卓师兄不知为何竟神色庄重,就好似手里头端得不是茶,而是什么了不得的突破丹药一般,甚至口中还祈祷似的念念有词,十分有仪式感。
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毕竟卓师兄一贯洒脱,以往见他,即便是在修行上遇到了瓶颈,也从未如此肃穆,今天却对着一杯小小的灵茶如此慎重。
真是怪哉,难道这茶还有什么别的奥秘不成?
少年十分不解地猜测着,下一刻,便见卓天涯终于停止祈祷,猛地坚定了眼神,仰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半阖双眼,似是在细细回味。
见师兄带头喝了,百里忍冬等人也不再磨蹭,纷纷跟着举杯,各自将属于自己的那杯茶喝进了肚。
茶香扑鼻,入口时微苦回甘,随之升腾而起的是一股如山间清风般令人神清气爽的感觉,让人几乎要忘却所有世俗烦忧,灵台空明如洗。
百里忍冬刚想抬头夸赞这灵茶的玄妙,结果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眼前一晃,周围的景象有刹那的模糊,耳边也倏尔安静了下来。
——茶桌旁的其他人不知何时竟凭空消失,只剩下自己和云逸风两人还坐在桌旁。
“怎么回事?”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想要去握腰间寒英,却抓了个空。
“不要慌,你此刻所见都是虚幻,现实中,你的身体还好好地和同门们坐在一起呢。”
依旧安坐如常的云逸风笑道,随后他不慌不忙地抚上桌面,对百里忍冬问道:“算什么?”
因为他的动作,百里忍冬这才发现,原来桌上的茶具不知何时也重新变回了卦具,此时除了依旧萦绕四周的茶香,那里已看不见一丝一毫有茶水存在过的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百里忍冬略带困惑地问道。
云逸风闻言微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了然道:“看来卓天涯带你来之前并未同你讲清楚是来做什么的,好吧,那我便重新详细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名云逸风,乃天宫奎木脉主座下大弟子,所修功法为大梦真经,可引人入梦,于梦中窥测天机,洞悉本真。”
百里忍冬闻言一愣,所注意的重点却出乎云逸风的意料:“奎木脉主大弟子?那……云南星师兄可是您的二师弟?”
“咦?你竟认识我那酒鬼师弟吗?”云逸风惊讶道,随即伸手想要掐算,但掐到一半,他忽然露出恍然之色,收回手拍了拍脑门道,“唉,睡糊涂了,忘了那家伙被抓去当接引来宾的苦力了。”
他重新看向百里忍冬:“想必你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吧?”
百里忍冬点了点头。
见状,云逸风疏懒神色里多了几分亲切:“既然百里师弟与南星相识,那也算是同我师门有缘,这样吧,今日我再送你一卦,你可向我求问两件事。”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地道:“这里是我的梦境,我借悟道茶为媒介,引你们分别来此,由分神为你们进行卜算,一定程度上可屏蔽外界的干扰和天道的监管,所以我算的东西向来比其他同门准且大胆些,百里师弟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百里忍冬心中一动,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便张嘴问出了从今早开始就一直困扰他的事情:
“我想知道,我师尊温琼枝受伤的具体情况。”
云逸风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挑,一边拿起卦具一边轻笑道:“百里师弟倒是孝顺,既然你如此关心师尊的安危,那我便为你一探究竟。”
他将三枚铜钱递给百里忍冬:“百里师弟,请闭上眼睛,清除杂念,全心想着你要卜算之事,随后将这三枚铜钱掷于桌面,切记,投掷之时要集中精神,不可分心。”
百里忍冬依言闭上眼睛,按照云逸风的指点连续投掷了六次铜钱。
云逸风记下他每一次投出的结果,随后手指轻动,在桌面上摆出了一个简洁却古老的卦象。那卦象由几枚符文构成,线条古朴流畅,散发着深邃且神秘的气息。
百里忍冬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云逸风的手势。
虽然他并不懂卦算之术,但从云逸风的动作中,他能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隐隐牵系于天地间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然而,算到一半,云逸风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眼皮微微跳动,整个人的气场骤然紧绷。百里忍冬也跟着心中一震,立刻紧张了起来。
“这卦象……”云逸风低声自语,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猛地睁开眼,面色剧变,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
“不好!”他猛地一声低喝,右手一挥,手中的卦具瞬间崩裂,原本流转的符文也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后仰,瞬间将自己这缕缠绕在卦象上的分神和本体切断了联系。
百里忍冬眼前又是一花,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云逸风的梦境,而桌旁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醒来,齐齐看向了面色苍白正在抚胸吐血的云逸风。
“云师兄!”
“老云?!”
几人大惊失色,连忙围了上去,不知道为何云逸风突然就受了伤,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伤势。
云逸风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他扒拉开卓天涯扶着自己的手,猛地抓住百里忍冬,勉力道:“你、你师尊受伤之事有古怪!我学艺不精,无法窥得全貌,反遭反噬,但我大约看到一点——此事与你有关!”
他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与不安,似乎刚才那一刻,真的窥视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
百里忍冬震惊之下,心底却陡然落定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喃喃道:“与我……有关吗?”
面前的云逸风又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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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百里忍冬猛然回神,立刻愧疚无比地想要从储物袋里找灵药为他治伤,可他刚一动作,云逸风便紧了紧抓住他的手,沉声打断道:“此事牵涉非同小可,背后恐有更大危险,你现在就速速与我去拜见我的师尊!”
百里忍冬不敢再多问,只能下意识地跟着强撑起身的云逸风,和自己同样要回剑宗报信的一众师兄弟姐妹,去了奎木脉主位于监兵仙岛深处的住所。
奎木星居是一座位置隐秘的墨色楼阁,通体由黑金打造。此地与外界的繁华完全不同,四周幽深而安静,仿佛人迹罕至,唯有清风在檐角金铃间穿过,轻拂起阵阵铃声。
云逸风敲响了门,门内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云逸风在百里忍冬搀扶下走进了星居主殿,见到了上首端坐的奎木脉主。
那是一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偏偏眼部被一条黑色绸带覆盖,令他气质威严中多了一股神秘的虚弱感。
然而没人会敢因此轻视对方——天宫四象二十八宿,每一星宿的脉主都是修为极高、卜算之术莫测的存在,眼前的奎木脉主更是灵丹七转的大能,几乎可比肩四象长老。
“师尊。”云逸风微微欠身,语气虚弱却严肃道,“我今日为友人卜算,意外算到了件了不得的大事,遭了反噬也没能看清什么东西,故带人前来请教师尊。”
奎木脉主“看”向云逸风,又精准地转向百里忍冬,随后开口道:“逸风,你虽看起来懒散无为,但大梦真经已修至倒数第二层,一般的反噬都可被梦境屏蔽,今次竟没能躲过吗?”
云逸风立刻苦笑道:“岂止……弟子刚才直接舍了一道分神,这才切断了反噬的追踪。”
奎木脉主听闻此言,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竟如此严重……看来的确是大事。既然如此,我便为你们再算一次。”
说罢,他抬手摘下覆眼绸带,睁开一双布满密密麻麻卦文的眼睛,朝着百里忍冬望了过来。
“小辈,你要算什么,现在立刻沉心想来!”
百里忍冬心头一震,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脑子里杂念顿清,只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我师尊温琼枝到底为何受伤?严不严重?
奎木脉主开了天眼,在感应到对面少年心中念头的同时,掐诀发动了卜算神通。然而他刚窥见那背后的天机一角,便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可怕的反噬几乎是瞬间而至,差点刺瞎他的眼睛!
奎木脉主重蹈了自己徒弟的覆辙,脸色瞬间大变,他立马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窥视那道天机。
可即便如此,反噬还是令他的双眼缝隙中流出了两道血泪,虽然没瞎,但短期内,他是别想再启用了。
“师尊!”
云逸风没想到自己师尊也遭了殃,连忙冲了过去为奎木脉主输送灵力。
奎木脉主拦住他的动作,眼中淌下的血珠缓缓滴落在桌面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21. 三次重算
“速去通知掌门,邀剑宗同商此事!”奎木脉主肃声对云逸风道,“切记,不可走漏风声,让其他宗门知晓。”
云逸风面色一震,情知此事恐怕真的非同小可,竟连自家师尊都成了这副模样。
他忙转身疾奔而出去通报掌门,百里忍冬却被留在了奎木星居内。
他同样试图上前为奎木脉主疗伤,却同样被拒绝。
奎木脉主从芥子戒里拿出一瓶药液,洒在了他不停渗血的眼睛上。那药液应当是某种对症的灵药,不消片刻,奎木脉主眼中淌落的血便被止住,让他重新系上了覆眼的黑绸。
然而与百里忍冬刚进门时相比,这位大能的脸色足足白了一个度。
“你叫什么名字?你师尊又是剑宗哪一位峰主?”奎木脉主问道。
百里忍冬此时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只好下意识顺着问话答道:“晚辈是剑宗琼花峰弟子百里忍冬,家师名讳上温。”
“温琼枝?”奎木脉主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应该啊……古怪,古怪,当真古怪。”
“前辈,”百里忍冬见状实在忍不住,有些焦虑地问道,“您到底看到了什么?您说古怪,是哪里古怪?为何古怪?难道我师尊这次伤势会变得十分凶险吗?”
“不……不,不是那个。”奎木脉主摇了摇头,多的却是一字都不肯再说了,只叫百里忍冬在此静候剑宗师门长辈前来。
片刻之后,天宫掌门和四象长老、剑宗掌门洛图书以及几位峰主一同步入了奎木星居。
厉无渡因还在闭门“疗伤”,所以洛图书并未带她一起来。
众人一进门,便立刻将视线投向了殿内的奎木脉主与百里忍冬。
事情大概他们已经在来之前听报信的云逸风和卓天涯他们说了,但此时亲眼目睹灵丹七转境界的奎木脉主气息萎靡,当真是遭受了严重反噬的样子,两位掌门并其余等长老级人物还是都不约而同地内心震动。
天宫掌门面色关切地直接走到奎木脉主身边,察看他的伤势:“萧师弟,逸风已将大致情况告知我,你方才用天眼看剑宗温峰主伤势时遭遇反噬,但你究竟窥探到了什么,才导致此等结果?”
剑宗掌门和其余几位大佬站在一旁,同样关切而凝重地望着奎木脉主,等着他的回答。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一句令自己瞳孔地震的话——
奎木脉主张口便道:“掌门师兄,速速中止九重塔试炼的开启计划,否则此次进塔的所有修士,将十死九伤——是大凶之兆啊!”
“什么?!”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
“这怎么会?”四象之一的陵光长老即刻质疑道,“大比召开至今,还从未发生过死伤超过两成的意外,为何今次会占出这样的结果?”
“是啊。”洛图书也连忙附和道,“大比乃天宫盛事,岂能因一场卦象便中止?若因一时之恐惧就叫停,其余错失试炼好处的宗派恐怕不会同意。”
其余人也是同样的神态,显然无法第一时间就接受奎木脉主的建议。
奎木脉主的神色依然沉稳严肃,周身却带上了一丝疲惫。
“此事牵涉深广,实难窥得全貌。我只看了一眼,连冰山一角都尚未窥到,便遭遇了反噬,这背后,隐藏的危机远超我们所能想象。”
说着他咳了两声,面色更白,但还是强行稳定心神沉声答道:“但目前可以知道的是,此事关键非在温峰主伤势严重与否上,而在于她受伤的原因。那原因,便与此次大比的危机有关,若不尽快解决,莫说是本次大比,恐怕连整个修真界都会受到波及,引发更大的灾难。”
闻言天宫掌门顿时凝重了神色,说道:“师弟,虽说你的天眼神异,从未出错,但此事非同小可,又出现得如此突然,并非是师兄不信你,而是我不得不再亲自重卜一次,师弟莫见怪。”
“无妨,我让逸风通知你,本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奎木脉主道,“师兄尽管在此放手施为,也让剑宗的诸位道友亲眼见证一下。”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开始了。”
天宫掌门朝以洛图书为首的剑宗等高层点了点头,随后便看向了百里忍冬:
“百里小友,还要麻烦你,再配合我算一卦了。”
听得天宫掌门这句话,百里忍冬心中愈加不安。
他原本以为占卜师尊的伤势只是一次寻常简单的算卦,却没想到局面竟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从云逸风到奎木脉主,再到眼前的天宫掌门亲自出手,算起来,这么一个简短的问题,竟要被反反复复,重算三次。
再加上奎木脉主言之凿凿,称此事背后牵涉到某个巨大危机,所有参与九重塔试炼的修士将“十死九伤”,甚至与整个修真界的未来息息相关……百里忍冬不禁心头一沉。
若是真算出来师尊受伤背后与危机有关,有人对师尊不利怎么办?
他忽然开始担心。
但天宫掌门仿佛能看出少年心中所想。
他的目光在百里忍冬身上停留片刻,见少年面色复杂,迟迟不语,便出言道:“你们掌门也在此,他必不可能容许有人威胁到剑宗峰主的安全,小友大可放心。”
百里忍冬闻言看向洛图书,见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配合,他这才松口,依照天宫掌门的指示,站到了他以灵力绘出的卦盘中央。
待他站定,天宫掌门微微闭目,双手开始结印。
灵气波动如涟漪般从他体内传出,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流转了起来——轻者上,浊者下,互相之间又循环勾连,变得玄奥无比。
百里忍冬立身其中,只觉得自己忽然被某种厚重的东西缠绕包裹住,随后升起一种被细细观察和窥视的不自在感。
天宫掌门手印再变,接着,他对百里忍冬命令道:“借天机阵法之力,立即叩问你想知晓的真相!”
百里忍冬便又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师尊到底是如何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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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顿时传出一阵奇异的“嗡”声,分明未有实际的动静,但就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一声,阵法中流转的气息开始发生变化,似乎隐隐要呈现出什么景象。
然而下一刹那,天宫掌门的脸色突然剧变:“不对!”
他眼中闪现出一丝极为罕见的惊惧,瞬间撒手撤了阵法,原本流转的灵气顷刻崩散,阵法如同破碎的水面消失不见。
在阵法崩溃时,位于阵中的百里忍冬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而来,胸口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让人喘不过气。
他急忙后退一步,惊恐地看向天宫掌门,只见这位大能竟像片刻前的奎木脉主那样,同样白了脸色,而且额头冷汗涔涔,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惊疑。
"掌门师兄/南掌门,你怎么样?"一直在旁注意着占卜结果的其余人连忙上前关切地扶住天宫掌门。
“此卦……此事,非我等能窥探之物。”
众人闻言,本就不平静的心绪更加震惊了。
看天宫掌门的模样,显然也是遭受了恐怖的反噬,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天机明显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连当世第一的卜修都无法承受。
“师兄看到了什么?”奎木脉主问道。
天宫掌门缓了口气,这才缓缓谢过来搀扶他并输送灵气的众人,肃容道:“萧师弟说得对。此事牵涉极广,不仅仅是温峰主一人的问题,若不解决背后原因,整个大比,甚至整个修行界,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百里忍冬呼吸一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了他先前的想象,急忙问道:“掌门大人,那我师尊呢?她已经受了伤,会有危险吗?”
天宫掌门摇了摇头,随即又看向了洛图书,沉声道:“但恐怕,我们不得不请求洛掌门,派人去请你们那位温峰主前来一叙了。”
“若是往常,我自然无有不应。”洛图书犹豫了一下,“但温师妹她今日一早就一直在闭门养伤,贸然打扰,我怕耽误她恢复伤势。”
天宫掌门闻言马上拿出了一堆灵药,内服外用内伤外伤诅咒伤,每一样对症的灵药都有,剑宗这边见天宫的确是铁了心要现在见温琼枝,便只能妥协。
不久后,勉强把魔血暂时压了下去的厉无渡接到传信,匆匆赶到了奎木星居。
她走进奎木星居时,发现气氛有种异常的凝重,而且一见自己进来,众人望向自己的视线里都带着猜疑和忧虑。
厉无渡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会自己刚搞得魔血入体,就被人发现了吧?但她这一天明明已经闭门不出,没有见过任何人啊!
“掌门师兄,南掌门,还有诸位道友,”她勉强稳定住气息朝众人拱了拱手,“请问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众人同她一一见过礼,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未消的病气,心下倒是将一些负面的怀疑打消了几分——毕竟也不会有哪个幕后黑手会在害别人之前先把自己折腾得身受重伤吧?
22. 应对
天宫掌门率先开口:“有洛掌门在场,按理说我不该越俎代庖直接询问温峰主,但事急从权,我只能请剑宗诸位多包涵了。”
说完一句权当铺垫的话,他看向厉无渡,开门见山地道:“温峰主,敢问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厉无渡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昨日擂台上受的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她故作疑惑之色:“不过……诸位集聚在此,难道就是为了关心一下我的伤势?”
“温峰主,按理来说,这本是你的私事,不愿告知旁人也是正常的,但卦象显示,你身上的伤背后牵涉甚广,若不及时解决这桩祸事,恐怕会波及到所有参与此次大比的宗门,到时你们剑宗来参加大比的人也会被卷入其中。”奎木脉主从天宫掌门背后走出来,师兄弟二人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难看,“所以,还望温峰主以大局为重,勿要有所隐瞒。”
闻言,厉无渡眼底微沉。
她那不妙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天宫这群神棍不知怎么竟算卦算到了自己身上,自己从百里忍冬身上引渡魔种一事虽看起来尚未暴露,但若是未能处理好,也是迟早的事。
百里忍冬见师尊似是被逼问,面色煞白,心道都怪自己胡思乱想,若是自己不多嘴去问云逸风那一卦,又怎会害师尊被他们盘问?
少年立即起身,过来挡在厉无渡身前,对一众掌门长老作揖道:“卦象含糊,但并未说我师尊便是将会危害大比之人,反而说她是因此受伤,那我师尊便也是受害者,还请诸位前辈不要咄咄逼人。”
“忍冬,不可如此对天宫诸位前辈说话。”出声打断他的是洛图书。
剑宗掌门这个位子并不好坐,自他继任以来,免不得在各宗各派之间周旋交际,天宫一门在修真界地位超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剑宗之人要在他们面前矮上一头。
刚才那句话,比起责备,倒更像是为了提前堵住天宫掌门问责百里忍冬出言不逊的可能性。
洛图书隐蔽地护完小的那个,接着还得护一护那个大的。
他站出来对天宫掌门道:“虽然这孩子刚才说话用词不妥当,但理确实是那么个理——我剑宗有峰主受了伤,且不说这伤是怎么来的,就说这受伤的地点,总跑不出天宫范围吧?”
“若这伤势背后确然隐藏着祸患,那么南掌门,当务之急难道不该是加派巡逻警戒的人手,并封锁宗门吗?”
殿内一片安静,厉无渡忽的笑出声来,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洛图书还真是配得上剑宗掌门这个名头——说起话来既有一派掌门的风度,又一剑见血。
“掌门师兄说得对。”她道,“我的确是在天宫之内受的伤,而且,就是在上四岛之中。”
厉无渡承他的情,虽然知道这回护是因为自己当前披着温琼枝的壳子,但她亦有心想要回报一二。
于是她编了个既不会直接暴露魔种和年轻版自己的秘密,又能间接提醒正道诸派避开前世祸乱的“受伤真相”:
“我这伤也不是在擂台上所受,而是在返回监兵仙岛时被魔修偷袭所致。”
“什么?!”
此言一出,奎木星居内顿时一片哗然。
天宫四象长老霍然起身,腰间缀满星铃的绦带簌簌作响。
其中脾气最急的陵光长老道:“温峰主可知此言若虚,便是构陷我天宫防御有失?”
她掌心浮现出一块星盘,正是天宫宗门防御大阵的实时映射。
陵光长老指着星盘继续道:“天宫二百八十三岛,星轨交错,二十八宿各派弟子昼夜轮守,怎会有魔修潜入——”
“陵光长老稍安勿躁。”洛图书打断她,“不如听完我师妹的话,再来论证天宫是否防御有失?”
天宫掌门南溟子也在深思之后点了点头:“不错,温峰主说在返回监兵仙岛时遇袭,可还记得具体方位?以及,那魔修的身形样貌、功法路数?"
厉无渡叹了口气,道:“那魔修使得是魔毒,又是暗中偷袭、一击即遁,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伤,倒是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说罢,她割开左手指尖,一滴滴浸染了魔气的赤黑色血液流出,瞧起来当真像是中了魔毒的症状。
“师尊!您中了毒为何不与我说?我这就去为您寻解毒灵药!”百里忍冬一见厉无渡指尖毒血,霎时红了眼圈,随后急急忙忙便要往星居外走,去为她寻医问药。
厉无渡拦住他:“哎,不许去。为师之所以一直瞒着,就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她复又看向天宫众高层,说道:“正如方才陵光长老所言,天宫护宗大阵精妙绝伦,又有精英弟子日夜巡守,魔修若想悄无声息地潜入,实非易事。”
“是以,我怀疑,这魔修不是破阵潜进来的,而是跟着前两天进入天宫的各宗各派队伍混进来的。若是我将自己遇到魔修之事大肆宣扬,一旦引起各派恐慌骚动,岂不给了魔修浑水摸鱼的机会?”
她蹙着眉,义正严辞地道。
这番话编得巧妙,结合了魔界奸细入侵大比的三分实情,将为引渡魔种而造出的魔血变成了“中魔毒后被魔气侵染的毒血”。既暂且为自己身上的异常找了个正当理由,又向这帮正道高层说明了大比内混入魔修的现状。
不得不说,厉无渡那么些年的魔尊的确是没白当。
洛图书立刻表态:“我剑宗峰主的话,天宫的诸位道友都听到了,温师妹昨夜遇袭,却为了不打草惊蛇而独自痛苦忍耐了一夜,如今她吐露实情,还望天宫同我们交易些能解魔毒的灵药,剑宗愿协力共查魔修混入一事。”
陵光长老收起了星盘,此刻也面色凝重地看向了天宫掌门,说道:“掌门,她血里的魔气做不得假,恐怕当真是遭遇了魔修袭击,我们必须得好好查一查。”
“咳咳……”奎木脉主也咳嗽着出声道,“陵光长老说得没错,师兄,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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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内若真混入了魔修,所图怕是非同小可,想想你我卜算时遭遇的反噬……师兄,此事绝对不能小视。”
“我自然明白轻重。”天宫掌门眉头紧锁,“但正如温峰主先前所顾虑的那样,如今魔修不知藏在哪家门派的大比队伍里,若是走漏了风声,难免会打草惊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那明日的入塔试炼?”有人问。
天宫掌门沉声道:“照常进行。”
“九重塔只应天机开放,我等不过是根据塔开时机去安排大比一应流程。天机不可乱,仙塔试炼亦不可改,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塔开之前做好准备,防止魔修在暗中祸乱。”
“是。”天宫众高层应道。
……
从奎木星居出来,厉无渡才在满脸愧疚的百里忍冬口中得知了今日这一出的前因后果。
当听到他因为过于担心而去找了奎木脉主大弟子算卦问她伤势时,厉无渡直接气笑了。
她揪住百里忍冬耳朵,将人提溜到了自己面前,咬牙切齿道:“好徒儿,你还真是孝顺啊?为师不告诉你,你便去找外人算我?”
而她口中的“外人”恰好正立在一旁,闻言不由尴尬地笑了笑,上前行礼道:
“晚辈云逸风,见过温峰主。”
厉无渡松开不敢作声的百里忍冬,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必多礼,虽然你私自以卜算之法窥探本峰主,让我有些不爽,但你也被忍冬这小子的好奇心连累,反遭反噬,所以此事我也不计较了,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晚辈自不量力,不敢当您如此宽慰。”云逸风忙拱手作揖,随即苦笑道,“只是我们算卦的,总是免不了执拗于探寻此道的习性,所以晚辈前来找您,一为道歉,二也是想请峰主为我解一惑。”
厉无渡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有什么惑?”
云逸风站直身子,看了眼被揪得耳朵发红的百里忍冬,然后道:“晚辈卜算时,曾从卦象中窥见此事与您的徒弟——百里师弟有关,但方才在星居内,您却对此只字未提,故而晚辈才想请您解此疑惑。”
他又看了一眼百里忍冬,微笑道:“而且,恐怕百里师弟心里也想知道这是为何。”
厉无渡闻言眉头微皱。
这个云逸风,不愧是未来的天宫掌门,如今大梦真经尚未修至圆满便能窥得这么多东西,还真是难缠。
怎么办,要糊弄过去么?矢口否认,说这事根本和百里忍冬无关?
厉无渡忍不住看了一眼百里忍冬,正对上他隐含求知的焦虑目光。
惦记了那张脸半辈子的魔尊大人立即有些遭不住,她转念想了想自己这一番遭得罪,不都是为了这无知无觉的小死对头?那眼下透露出一星半点无关紧要的实情,让他知道知道好赖,倒也是应当应分。
于是她沉吟片刻,对云逸风道:“你算得没错,我受伤一事,的确和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有关。”
23. 进塔第一层
星辉浸染的夜空下,奎木星居外缓缓升起代表着主人将闭关疗伤的结界,檐下青铜兽首悬铃在北风里轻叩,匾额也被檐角银色卦镜映得半明半暗。
厉无渡负手立于石阶前,腰间寒春映着昏黄风灯,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光影。
百里忍冬早已因她刚才那句话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师尊受伤,当真是与我有关?可我、我是怎么害的师尊?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各种忐忑的念头撕扯着心头,使愧疚变得更加愧疚。
然而,厉无渡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少年的意料。
只见她眼尾凝着三分苦笑,摇头道:“说来此事也是我咎由自取。”
“见忍冬在擂台上被密宗那下手狠辣的女弟子砍得遍体鳞伤,我有些不悦,便私下里截住她,小小教训了一番,却不料竟在回程途中遭遇了魔修偷袭。”
“唉……”她长叹一声,“人果然还是不能做不体面的事啊,你看,我这没准就是因欺凌弱小,所以才遭了报应。”
云逸风哑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与他有关”,不过他也的确听到了“温琼枝为徒一怒”的流言,本以为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来,这事竟然是真的。
一旁的百里忍冬早已呆住了,云逸风疑惑已解,自然也没了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他微妙地看了眼这位被师尊溺爱到如此地步的剑宗少年天才,随后便很有眼色地行礼告退,回奎木星居内帮自家师尊疗伤去了。
没了外人在,百里忍冬一边跟着厉无渡往剑宗住处走,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尊……您,您为了我去……您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厉无渡嗤笑一声,“为师也是一时冲动,那厉无渡到底是小辈,我恃强出手本就有失风度。难道还要上赶着告诉你,你师尊我做了此等上不得台面之事?”
百里忍冬顿时被怼得不吭声了,但他心里还是难受——师尊受伤本就难受,知道了师尊受伤与自己有关,他就更难受了。
于是一回到他们师徒二人住的院子,少年就开始鞍前马后地伺候厉无渡,恨不得茶端到师尊嘴边,灵药喂到师尊嘴里,忙得像是个团团转的陀螺。
厉无渡由着他这么伺候了一会儿,后来也有些受不了了,索性叫住他坐在自己榻前,察看他从擂台上下来后伤势有没有好全。
百里忍冬自然是乖乖任由她探查。
厉无渡昨夜给他的灵药虽然加了料,但里头其余的成分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上等疗伤品,是以此时少年身体的确已无大碍,那些曾经血淋淋的皮外伤都已愈合成了浅浅的刀疤。
确定了他伤势痊愈,厉无渡斟酌片刻,便将明天一早开放九重塔试炼的消息告诉了他。
“……明日一早,九重塔便会自动吸入在擂台赛中取得了资格的各派修士,届时,所有人一入塔都会被压制修为,回归肉体凡胎,顶多只能使些清洁生火的小法术,只有登上下一层,修为才会恢复到原来的两成。”
“依此类推,登上的层数越高,修为恢复得就越多,所以,怎么在前两层尽量刷掉那些修为层次高的对手,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百里忍冬并未追问师尊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虽然按理来说从未进过九重塔的温琼枝不可能了解九重塔内的情况,但没准就是因为师尊神通广大、交友广泛,所以才提前收到了这些情报呢?
他理所当然地给厉无渡找好了理由,随后开始认真地顺着她的话思考战略。
“师尊,您说的我明白了,可是,我该怎么在前两层击败他们呢?靠肉搏和剑术么?”
谁料厉无渡却摇了摇头:“不,不是靠这个。”
百里忍冬面露疑惑。
厉无渡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以你的悟性和心境,肯定能淘汰不少人。”
“因为这第一层和第二层,只考验心性。”
……
玉兔隐匿,金乌东升。第二日一早,九重塔果然如厉无渡所言,在霞光破晓的瞬间突然开启,将所有有资格进塔的修士都吸了进去。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早有准备,师徒俩被传送进塔后便迅速汇合,站在了塔底传送点至正式进入第一层的入关大门前。
传送点说是点,实则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被吸入塔内的修士们此刻都站在这里,静待第一层试炼对他们开启的那一刻。
四周漂浮着盏盏铜灯,幽火将百里忍冬的影子投在斑驳地面上,厉无渡注意到少年握剑的指节已然发白。
她拍了拍他肩膀,刚想叫他放轻松,便听见塔深处传来洪钟大吕之音,由远至近荡着回响。
“业海无涯苦作舟。”
几个大字忽然凭空浮现,打断了厉无渡即将出口的话,随后他们身边的青铜灯盏猛然爆开火星,广场地面上巨大的十八泥犁图纹泛起异光,万千嘈杂人声自地底涌出。
百里忍冬和厉无渡眼前一花,再亮起时,便已置身于各自的试炼幻境之中。
药香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飘来,紫檀雕花榻上,白发女子正挣扎着要取案头汤药。
百里忍冬警惕地持剑望去,却在看清榻上人面目时瞳孔骤缩——那面色枯槁之人,竟是师尊!
而此时,幻境内的温琼枝似乎也已察觉了他的到来。
"百里忍冬……"温琼枝苍白如骨爪般的手指抬起,阴森问道,“为师叫你去寻的灵药呢?为何还不拿来?!你这个小畜生,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废物!”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了剑后退一步,结果这一步却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只见那前一秒还油尽灯枯似的女人竟从榻上爬了起来,周身灵力涌动,执起寒春剑狠狠鞭笞而来。
熟悉的剑意直冲胸口,伴随着“温琼枝”的冷笑:“不听话的逆徒……为师该教导教导你,好好地,教导你!”
这一幕堪称童年阴影,百里忍冬被幻境影响了心志,在这可怕的旧日再现里浑身冰凉。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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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为什么师尊要打我?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吗?五万剑未练完?还是未能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
哦,对了,师尊方才说要灵药……自己未能给师尊寻来灵药,她刚中了魔毒,肯定很痛苦,都是我的错……
——等一下,魔毒?
入塔前的新鲜记忆碎片闪回而过,恍若一道撕开夜幕的闪电,直接打破了百里忍冬脑海中的混沌。
对啊,师尊……不是已经破道重修了吗?
少年咬破舌尖吞下血沫,目光霎时清明。
他任由幻影的剑意落在他脊背上,兀自盘膝默念起清心咒。
片刻之后,虚空中浮现一个金色的“过”字,百里忍冬面前的温琼枝连同她身后的床榻刹那间化作金翅鸟残羽纷飞,扭曲重构成了第二重幻境。
而另一头,厉无渡也刚刚打破第一重幻境。
她的幻境和百里忍冬身处的场景十分相似,只不过在这里,病骨支离的变成了少年,自己则手持寒春剑,正在毫不吝惜地折磨他。
眼看着幻境里的小死对头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要端正跪好感谢师尊教诲,厉无渡心头大怒,一把甩了剑便上前去扶他,却在下一刻被冰冷的剑锋刺穿了心脏。
满脸是血的少年握着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的寒春剑,抬起头,迅速变为大百里忍冬俊美绝伦的容貌。
他的眼神冷漠无情,开口道:“你该死。”
厉无渡见状蓦然笑了起来。
她握住胸前剑刃,无视它将自己掌心割得血流如注,点头道:“对,我该死。”
下一刻胸口与掌心的疼痛便随着面前幻象的消散一同消失。
厉无渡站起身,心想这九重塔不愧是准仙器,自己重活一世,在这第一层内所见的幻象竟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前世她入塔所见乃是在魔宫中竞争护法之位落败,被溺死于天魔血池当中,今世却变成了这个。
这幻境试炼,还当真是智能。
很快,厉无渡便进入了第二重幻境。稍后再过一重,她就能通过九重塔第一层的试炼,登上第二层。
厉无渡思忖着,然后看清了自己在这重幻境内的现状。
她正被五花大绑,押在天宫主殿上审问体内魔血一事,而告发她的人,正是年轻版的自己。
天光刺破云层,天宫并四大宗掌门高坐上位,目含冷芒,殿内三十六根蟠龙柱泛起青光,将他们的面庞映得森寒如玉。
"果真是冥顽不灵。"
高处传来冷笑,厉无渡抬头望去,发现发出冷笑之人竟是洛图书。
与先前在奎木星居内对自己的回护不同,此时幻境里的洛掌门满脸厌恶,看起来恨不能直接一剑结果了厉无渡。
厉无渡正想吐槽这第二重幻境还不如第一重幻境逼真,便被突然冲进殿中的少年给打断了思绪。
百里忍冬额头满是汗意,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我以性命担保,师尊是清白的!她绝没有和魔修勾结!"
24. 第三重幻境
五百年时光,前后两世,再次身处这九重塔幻境里的厉无渡还是会忍不住感叹这里的逼真。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竟当真像是她身上魔血暴露了一般,就连上首几位掌门放出的威压都像是实打实落在人身上。
再配上幻境模拟出的,百里忍冬在威压下唇边溢血的场景,就更能迷惑人了。
少年依旧不肯罢休,他倔强地一直挡在厉无渡身前,怎么都不肯让上四宗并天宫掌门处置她。
洛图书终于忍无可忍,下了最后通牒:“百里忍冬,速速让开!你可知道此事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安全?若让温琼枝继续活着,那就是隐患!”
百里忍冬咬紧牙关,依旧没有退缩:“如果就是因为师尊身上有魔血,那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为她寻找祛除魔血的办法,还请掌门念在往日情面,不要就这样将师尊置于死地。”
天宫掌门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对洛图书冷冷道:“贵宗弟子执迷不悟,处置魔孽之事却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由我来动手吧!”
话音未落,天宫掌门的手一挥,刹那间,一阵刺目金光闪动,紧接着,整个空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少年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去保护温琼枝,身体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瞬,大殿的地面上迅速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符文,它们以厉无渡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
“五行相生相克,八卦循环无端。今日便以天机之名,了结此魔孽!”天宫掌门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大殿中。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八卦图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五行之气汇聚,化作一道可怖雷霆,直冲厉无渡天灵劈去。
然而一道人影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持剑挡下了那道雷霆。
厉无渡瞳孔放大,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骤然消失。
人影已如断了翅的蝴蝶坠落在地,露出百里忍冬那张被血污糊到看不清的脸。
幻境里的少年,竟以灵丹一转之身,硬扛了灵丹八转之境的杀阵。
见到这一幕,饶是一直以旁观者看幻境给自己演戏的厉无渡也不由得大脑空白了一下,她下意识冲了过去,将仍在不断吐血的少年抱进怀里。
百里忍冬口鼻内涌出来的血几乎快成了条小河,他已然有出气没进气,却还要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厉无渡,扬起一个笑容。
下一瞬,厉无渡震惊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少年变成了面色苍白凄艳的成年剑尊。
大百里忍冬虚弱地抚上她的侧脸,轻声道:“我杀你一次,如今……还给你了。”
厉无渡顿时心神巨震,灵台一瞬失守。
而第三重幻境,就在此时,趁虚而入。
……
厉无渡在自己的寝殿内缓缓睁开了双眼。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东海鲛油灯,而窗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暗红色——那是笼罩着整个魔域的血气和魔气所致。
她恹恹地从榻上起身,逶迤在地的墨金丝裙角滑过雕饰精致的黑玉砖,连一丝摩擦的声响都听不见。
但伺候在殿内的魔侍已经察觉到此方主人的苏醒,垂首低眉地捧着魔茶迎了上来。
“尊上醒了,可是口渴要用茶?”
厉无渡瞧了他一眼,见是个容色艳丽的低阶魔修,便瞬间明白了他或者说他背后之人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过这已不是第一个胆敢惦记她枕边位置的家伙了,自她反杀上任魔尊即位以来,这群躲在暗地里的臭虫就从来没有死心过,总是变着法儿地想往她身边塞人。
厉无渡探出右手捏住魔侍的喉骨,随即伸出另一只手,精准地从他发间拈出一条纤细漆黑如发丝般别无二致的蛊虫。
她双手腕上戴着一对金一对玉的血镯,此时正随着她捏死蛊虫、以及带着蛊虫之人的动作叮当作响。
而这一幕,则统统落到了殿外的血河护法眼中。
也落到了他押送来的俘虏眼中。
杀完人的厉无渡顺手将尸体扔到了血河护法面前,吩咐道:“处理掉。”
“是,尊上。”血河护法半跪在地应道,随后又粗暴地扯过他带来的俘虏,对厉无渡讨好道,“尊上,这是近日属下擒住的正道修士,已废了他的修为,尊上既然不喜各地献上的魔侍,不如就收下这个?反正是正道的人,怎么折辱玩残玩死都没事。”
厉无渡懒洋洋看了在他手下的修士一眼。
唔,肤白貌美,面容清隽,最难得的是,身上还有股清高自傲的气质。
“这是个剑修?”她难得提起了两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道。
血河护法一愣,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的一次尝试居然看起来真有戏。
他连忙点头,事无巨细地汇报起手底下这名俘虏的来历:
“……他叫百里忍冬,是剑宗未来的掌门接班人,天生剑骨,杀了我们将近一半的人才被拿下。属下们觉得直接杀了他太可惜,不如将他打作奴隶,任人踩踏折辱,这才能狠狠挫一挫正道那群道貌岸然牛鼻子的锐气。”
“所以,你就想把他送给本尊?”厉无渡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血河护法谄媚点头:“嘿嘿……属下这不是觉得,这样难得的俘虏,才勉强配得上给您解闷的地位嘛……”
厉无渡哼笑一声,原本想将他们一起轰回去,别在这自作聪明。但临了,她不经意间又瞥了眼那剑修的脸,便忽地改了主意——艳丽的毒花看多了,不如换换口味,看这满身冰棱的高山雪莲能在自己手底下活多久。
于是她便懒洋洋开口道:“行,那就留下吧,至于你,”她点了点血河护法和地上的尸体,“打扫干净然后赶紧滚,赏你一个举荐新人的机会——本尊记得这次战斗,八大护法死了一半?”
“正是,正是。”血河护法得了个能在高层安插自己人的机会,顿时喜出望外,看向厉无渡的表情也变得更谄媚了,“尊上英明,属下必不负所托,为您选一名新的得力干将填补空缺。”
“嗯。”
厉无渡随意应了一声,然后便放出一股魔气,卷着她的“新魔侍”回到了幽深空旷的寝殿里。
……
这被当作奴隶献给魔尊的倒霉家伙,正是同样陷入了第三重幻境的百里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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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和厉无渡的情况一样,都是在第二重幻境里被死在自己面前的师尊扰乱了心神,然后被九重塔趁虚而入,屏蔽了真实记忆塞进幻境里,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以为自己当真是剑宗未来的掌门接班人。
但他并不像血河护法以为的那样已修为尽失,事实上,百里忍冬是故意在仙魔之战中被魔域所俘虏,而能够恢复修为的灵药早就被天宫并上四宗掌门联手封在了他内府内,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恢复修为,刺杀魔尊。
寝殿内的氛围静谧而幽深,百里忍冬被魔气裹挟摔落地面,修为全无的凡躯禁不住这样的碰撞,忍不住从唇齿间泄出一声闷哼。
厉无渡挑亮了鲛油灯的烛芯,闻声侧眸看了过去,故意嗤笑道:“剑宗未来的掌门人这么脆弱?摔一下都忍不得疼?”
百里忍冬默不作声地自己支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面色冷峻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新任魔尊,满目提防。
厉无渡挑完灯,转眼便见他这副模样,唇角霎时勾起一抹恶劣笑意。
她挥手从芥子戒中召出一个大号的圆形软榻,那是她之前突发奇想想养虎类灵兽时搜罗的,眼下,她决定给自己的新魔侍用。
“这以后就是你的窝了,”她对百里忍冬轻笑道,“饿了么?小猫咪?”
这种将人当作宠物,与湿生卵化之辈等同的行为,落在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修士身上都是奇耻大辱,更遑论是以傲骨著称的剑修。
厉无渡等着看他愤怒发作,可未料想等了半天百里忍冬也没有回应。
她瞬间变脸,皱起眉问道:“喂,你怎么没反应?本尊让你睡兽窝,你不生气么?”
百里忍冬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虎窝前,爬进去,背对着厉无渡躺下了。
其实是特意想要找茬的魔尊愣在原地,有股一拳头出去打在了棉花里的憋屈感。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把人从窝里薅起来,但又觉得这样莫名显得自己很沉不住气,落了下风,于是又生生将这股冲动忍了下去。
末了,魔尊只好冷笑一声,放狠话道:“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好,这样本尊还能允许你多活几天!”
百里忍冬:“。”
厉无渡瞪着他躺下后便完全没有动作的背影,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她本以为百里忍冬会愤怒地反抗,会挣扎着从那软榻上跳起来向她出手,展示自己身为剑修宁死不屈的风骨,可眼前的局面却与她预料的完全不同。
他没有争辩,没有反击,更没有言语上的回应,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背对着她,仿佛他的世界与她完全隔绝,任凭她怎么讥讽挑衅,也无法撼动他的内心。
厉无渡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
……*的,好烦!
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无视她,尤其是眼前这个能引起她兴趣的剑修。她想要让他屈服,让他崩溃,让他求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适应得好像他原本就是这座寝殿里的人。
厉无渡气得手痒痒,半晌后,她猛然甩袖而出,决定出门去杀几个不长眼的坏东西解解气。
25. 他们仨
幻境内的时间流速很快,而且会特意模糊人对时间的感知,因此一晃之间,百里忍冬与厉无渡的“同居”时光便到了满月之日。
对于百里忍冬这个正道俘虏,厉无渡一开始还试图故意折辱激怒他,但无论她怎么做,这家伙都只会面无表情地无视她,好像人人惧怕厌恶的魔尊只是一团空气。
终于,厉无渡在满月这日忍不住了,她一早就开始盯着百里忍冬,他走到哪儿,她的眼珠便跟着转到哪儿。
百里忍冬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但他一如往常地不打算给魔尊正眼,便当作她不存在,只自顾自地在“窝”里打坐。
厉无渡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一件可以用来刺激他的“好事”。
"本座今日得了个有趣玩意儿。"她忽然甩出一条翠绿的绦虫缠在指间,"听说这碧鳞蛊专噬修仙者血肉,血肉吞完了便钻骨吸髓……要不,给你试试?"
百里忍冬依然没有说话,活像一座得了道的石像,面前就差插着三柱香了。
厉无渡又被无视了,不过这回她没急着恼怒,而是嘴角笑意更深地道:“唉,你不怕,真没意思。”
“不过,你的好师尊可就不一定了,我还是在她身上试吧。”
百里忍冬霍然睁眼看了过来,破天荒地同她开口问道:“你把我师尊怎么了?!”
“怎么了?”见这家伙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厉无渡简直如同吃了仙丹通体舒畅,她得意地笑道,“当然是被我抓到了呀,哦,你还不知道。”
她从榻上站起身,恶劣地凑到百里忍冬面前,同他详细地描述起剑宗琼花峰主是如何被俘虏的。
百里忍冬越听,脸上的表情便越恐怖,周身的气息也越冷。
但这可一点儿也吓不到魔尊,反而只会让她觉得更加有趣。
看着那张压抑着冷怒的脸,厉无渡忽然心中一动,她伸出手,抚上百里忍冬清隽的脸庞,低声絮语:“堂堂剑宗的接班人……”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揶揄:“若是让你师尊看见你被我当成宠物养在殿中的模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魔尊!你想干什么?!”百里忍冬终于忍不住了,厉无渡的话听得他心里发毛,他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一系列不好的联想,并且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绝对不想看见其变为现实的。
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为理智的语气转圜:“放过我师尊,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我如今修为全无,可任凭你处置。”
“哈,”厉无渡嗤笑一声,随即撒手后退,走向殿门口,“那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请你师尊来和你叙叙旧,作为本尊撮合你们师徒二人团圆的报答,叙旧完,就请你们配合我,表演点儿好看的给我看吧。”
说罢,她便向殿外守着的魔侍吩咐道:“去,把刚被俘虏的剑宗峰主给我带上来。”
“是,尊上。”
魔侍领命而去,而寝殿内的百里忍冬已经怒而站起。
他刚才差一点就想直接恢复修为杀了魔尊,但厉无渡距离他不够近,若他此时贸然出手,魔尊完全能反应过来,届时卧底刺杀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于是百里忍冬只好暂时忍了下来,等着一会儿再见机行事——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魔尊碰自家师尊一根毫毛!
没过多久,魔侍便将被魔器穿透了琵琶骨的温琼枝押了上来。
厉无渡走到垂着头精神萎靡的女修跟前,轻佻地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对方下巴,却在看见那张脸时打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痛恨与厌恶感来。
她条件反射地反手就给了温琼枝一巴掌,直打得女修狠狠地偏过头去,并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过来。
一旁的百里忍冬见师尊受辱,直接冲了过来,一展臂挡在了温琼枝身前。
但打完人的厉无渡本尊却甩了甩自己方才仿若自己就动起来扇人巴掌的手,有些疑惑:
不对啊,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这温琼枝,却这么厌恶她?
甚至……还有种恨不得杀了她的冲动。
厉无渡还在出神,但已然怒火难抑的百里忍冬可没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若要折辱打骂,尽管冲着我来,莫要动我师尊!”
厉无渡被他吵得回过了神,视线下意识投过去,却在看见青年肩侧露出的温琼枝那半张脸时,又忍不住泛起一阵杀意。
更遑论,温琼枝正半抬着眼,阴沉怨毒地瞪着她。
厉无渡一边忍不住想杀人,一边又忍不住觉得这股恶意来得古怪且莫名其妙,毕竟她和温琼枝又没有仇……
——等一下,她们之间,没有仇么?
一阵荒谬的错乱感突然涌进了厉无渡的脑子,可她却怎么都理不清。
于是她面前的百里忍冬和温琼枝,并两个还押着人的魔侍便都看到魔尊大人倒退了半步,面色阴沉地按上了太阳穴,然后狠狠闭了几下眼。
不知为何,见她此等情状,百里忍冬竟下意识向前追了半步,伸出的手也差点前移,仿佛是想要去扶什么人的一个姿势。
混乱之余恰好抬眼看见这一幕的厉无渡微微愣了一下,而百里忍冬自己反应过来后也不由得目露茫然之色:
我方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要去扶魔尊?
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但比起厉无渡那强烈的恨意,他的这丝感应稍纵即逝,很快就连那点儿尾巴都悄无痕迹地溜走了。
回过神来的厉无渡暂且压下脑子里的奇怪感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原本要做的“正事”上。
她挥出一道魔气,将百里忍冬从温琼枝身前卷了过来——不知怎的,看见他挡在那女人身前,她就觉得原本八分的杀意变成了八十分,几乎快要忍耐不住了。
因此,为免她在玩儿之前就将人杀了,还是先把这师徒二人分开为好。
魔气席卷,末了有点儿没收住力道,将百里忍冬摔在了寝殿的墨玉床上。
百里忍冬迅速撑起身子想要翻身下床,却被欺身上来的厉无渡伸出一只手指抵住胸膛摁了回去。
青年双目燃烧着幢幢冷火,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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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他说。
厉无渡缓缓凑近百里忍冬,视线却未落在他身上,而是始终偏斜着,凝视着不远处还被魔侍押着的温琼枝。
“不是你说,我想做什么,都冲你来么?”她轻声问道,“怎么,要反悔?”
“那也行啊,我就将这碧鳞蛊,还是下在你师尊身上吧。”
百里忍冬顿时更加愤怒,他眼底开始漫起杀意——这个距离,足够他击中魔尊的要害了。
厉无渡突然向后抽身,作势要擎着那碧绿绦虫往温琼枝走去。
百里忍冬杀意酝酿到一半,却因为骤失良机而卡住,准备催动内府里恢复修为灵药的念头也只能打住。
情急之下,青年抬手一把将魔尊拽了回来。
厉无渡一时不察,竟被他大力拽了个趔趄,整个人砸在了百里忍冬坚实的胸膛上。
那条碧鳞蛊也从她指尖抖落,掉进了青年的领口里,扭动了一下便倏尔钻进了皮肉之中。
厉无渡瞳孔微缩,心里立刻跟着慌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慌——
下碧鳞蛊,不是自己本来就想做的游戏么?
她忍住甩清楚脑子的冲动,扬起一个得逞的笑意看向百里忍冬,居高临下地道:“哦豁,这可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先下给你了。”
百里忍冬没有作声,因为碧鳞蛊已开始在他体内作乱。
这蛊虫果然如她先前所介绍的那样,颇为喜爱修士的血肉。甫一入体,便先钻进了他的血管,在里面蠕动着痛饮起来。
百里忍冬喉间泛起铁锈味,面上却半分不露。
碧鳞蛊正沿着手少阴心经攀爬,每寸经脉都似被千根牛毛细针反复挑刺,他却在分神注意着面前的魔尊,借机寻找破绽,以备恢复修为行刺杀之举。
“这般能忍?是不想叫出声来,让师尊担心么?”厉无渡故意问道,随后调转视线看向温琼枝。
然后对上了一张满含鄙夷与厌恶的脸。
厉无渡微微一怔,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百里忍冬当前的姿势——忽略他们之间的杀机和蛊毒不提,这个角度在温琼枝看来,就是他们俩不成体统地纠缠在一张榻上,百里忍冬还是一副满头大汗的隐忍表情。
反应过来温琼枝在想些什么以后,厉无渡一边暗自恼怒,一边对百里忍冬道:“喂,看看你师尊的表情,我怎么感觉,她一点儿都不领你的情呢?”
听到她说师尊,百里忍冬也下意识偏头望了过去,然后便被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那副厌恶表情刺痛了双眼。
青年消化内府灵药的进程一顿,突然有些恍惚地喃喃道:“……师尊?不对,师尊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师尊的脸上……”不该出现这样的表情。
一阵莫大的恐慌和排斥感骤然袭击了百里忍冬的内心,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甚至忘了自己一心想要刺杀的魔尊,反而死死地盯住了温琼枝,口中哀求道:“师尊……师尊,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您、您不该是这样的!您不能这么看着我!”
26. 违和感
然而无论百里忍冬如何哀求,温琼枝的眼神都没有丝毫软化,反而像是被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废物模样给取悦到一样,眼底厌恶之外还多了一丝快意。
百里忍冬彻底愣住,他直勾勾地盯着“师尊”的脸,嘴唇颤抖着翕动了两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体内的蛊虫恰在这时钻入了肺腑,剧痛一瞬间传来,令此刻已全无心神用在防御自身的青年直接呛咳出一口血沫。
厉无渡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来气。
她恶狠狠地掐住百里忍冬下颌,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肉里,强迫他将视线移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看她做什么?”厉无渡讥笑道,“巴望着你师尊能救你?可本尊倒觉得她并不这么想呢。”
“你还不如求求本尊!”她猛然凑近道。
原本陷在怔然中的青年一惊,回过神后忽然嗅到她身上飘出的香味。
百里忍冬瞳孔骤缩,下意识扣住魔尊脖颈将她一把拉了过来,然后埋首在她颈侧和发丝间使劲嗅闻着,以此来确定自己刚才闻到的不是错觉——
这气息,分明该是师尊身上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反而会在魔尊身上出现?!
同先前的厉无渡一样,嗅觉记忆与虚假记忆的冲突令此刻的百里忍冬也陷入了莫大的混乱感之中。
而忽然被他抱住的厉无渡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完全搞不明白百里忍冬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是一副濒临破碎但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夫样,可一转眼就对着自己投怀送抱,还像狗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嗅个没完。
而且话说回来,她堂堂魔尊,几时被人这般无礼地近过身?
厉无渡强压下心里那丝怪异的不自在,故作轻佻地挑起百里忍冬一缕发丝,一边勾在指尖把玩,一边道:“哎呦?未来的正道之光、剑宗接班人这是终于想通了?准备自荐枕席、靠勾引本尊来求我放过你?”
百里忍冬怔怔抬起头,从未如此专注地凝视过魔尊的脸。
厉无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皱眉道:“你看什么?这一月朝夕相对,难道你还没记住本尊的容貌吗?”
“还是说……”她忽然眼珠一转,露出个恶劣的暧昧笑容,“是觉得本尊容颜甚美,当真动了要与本尊好的念头?”
百里忍冬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在她这句轻浮挑衅之下生气,而是将视线定在了厉无渡薄薄的嘴唇上,半晌,忽然鬼使神差地蹦出来两个字:“说话。”
“什么?”厉无渡一头雾水。
“说话,我让你跟我说话。”百里忍冬一边拽住她,脑海里一边浮现出一个总是带着几分调笑的女声——“好徒儿,要为师下山给你买些糖果吗?”
“哦,不要啊。那好吧,那为师便买回来送给隔壁丹心峰的师侄们吧。”
“什么?不行?哎呀忍冬啊,你看看你,是你自己说不吃的,那为师说让给别人吃,你又不许,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
百里忍冬恍惚地听着脑海里的女声,竟疯了似的和魔尊平日里调戏自己的声音对上了调调,只不过后者说起话来更恶劣更无所顾忌,完全不知道“尺度”二字该如何作写。
而听清百里忍冬要求的厉无渡简直要气笑了。
“哈?你在命令本尊?”她挑眉反手指了指自己,“你真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吧?我告诉你,本尊如今未杀你,那不过是本尊暂时还没玩够,等本尊找够了乐子,就送你和你的好师尊归西!”
不对,不是说这样的话。
百里忍冬皱起眉头张口欲言,却在声音发出之前便蓦然吐出一大口血——碧鳞蛊吃了一会儿他的肺腑,转道冲着心脉去了。
厉无渡见状脸色一凝,她没想现在就要百里忍冬的命。
于是她赶紧从芥子戒中拿出一支骨笛,放在唇边吹了几声。
百里忍冬胸口那作乱的蛊虫霎时停住,迅速陷入了休眠。
厉无渡收起骨笛,垂眼看着青年无力倚在榻上,面色苍白但口唇染血的凄艳模样,心里头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多少有点莫名其妙的憋闷。
魔尊将这归类为正道修士太不耐玩,败了自己的兴致。
她索性放开百里忍冬从榻上下来,挥挥手示意魔侍重新将温琼枝关回地牢里,等她有空了再去处理。
无关人等都退下去了,厉无渡转身看向依旧躺在榻上、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百里忍冬,心头骤然涌起一阵烦躁。
她脑子还乱着,身为魔尊多疑的习性也来搅怪,搞得她整个人心烦意乱、火气旺盛。
厉无渡拧着眉盯了百里忍冬片刻,见他还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不由得“啧”了一声,走到桌边灌了几大口凉茶降火。
百里忍冬似是被她这阵动静唤回了神。
他从墨玉榻上艰难地撑身坐起,一动,被碧鳞蛊啃坏的身子内部便开始出血,然后便忍不住想往外呕。
青年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忍住这股逆血往肚里吞。
厉无渡看见了他的逞强举动,心里更烦了,一烦,她就忍不住要阴阳怪气地刺青年几句:
“自己的血好喝?宁肯咽了也不舍得往外吐?”
她说完,本以为百里忍冬会像往常一样无视自己,可没想到,他竟抬头看了她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后,忽然低声道:“不是。”
厉无渡一愣,忍不住走近几步,追问道:“你说什么?”
百里忍冬抿了抿唇,又面色苍白地抬眼望了过来,启唇吐出三个字来:“不好喝。”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答自己那句嘲讽之语的厉无渡愣住,她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这人怎么回事?突然转性了?
居然破天荒地搭理自己了……
她轻咳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既然不好喝,那你就吐出来呗,往肚子里咽什么。”她靠在殿柱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百里忍冬望着魔尊和自己之间尚有一丈的距离,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距离太远了,他闻不到魔尊身上的味道,不行。
于是他试探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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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无渡伸出手,唤道:“……你过来一点。”
厉无渡登时面色古怪起来。
“我记得碧鳞蛊并非情蛊,没有致人迷情的效果。”她警惕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青年伸出的指尖颤了一下,微微蜷缩,仿佛已被这主动邀约的举动灼伤。
他倏地蜷起手指抵在唇边,掩住一声压抑的咳喘,垂眼道:“你不是要找乐子吗?我现今愿陪你玩,难道你怕了?”
厉无渡狐疑地眯起眼睛,只见他衣襟洇着暗红血迹,衬得喉间吞咽血气的动作愈发明显,连带着白玉般的耳垂都泛起病态潮红——倒像是被自己逼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怕?”她嗤笑一声,看似随意实则谨慎地走向他,却故意停在距榻前几步之遥的位置,“你若是真心想跟我好,我恐怕还会怕一怕,可若只是另有所图所以逢场作戏,你猜本尊会不会玩儿死你?”
她话音未落,青年艰难支撑自己身体的那只手竟突然从榻边滑落,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往前倾倒。
厉无渡本能地跨前一步扶住他,却在触及那截坚实小臂时僵住——本该摔倒的人竟顺势攥住她的手腕,随后那灼热的掌心便攀了上来。
百里忍冬借此机会挂在了厉无渡身上,并拽着她倒进了床榻里,反身压着她又开始埋头嗅闻起来。
厉无渡脸颊轰地一烫,被他鼻息掠过的地方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起开!”魔尊尾音带颤地呵斥,“你到底是什么毛病?!就算本尊将你当宠物养,那也是按养猫的路子来的!不是养狗!你在这乱闻什么?!”
百里忍冬此时还不想与她撕破脸,他未恢复修为还受了蛊虫啃食的伤,厉无渡一挣扎,自己肯定压不住。
于是他一咬牙,索性循着脑子里模糊的直觉,低声示弱道:“疼。”
青年苍白的唇瓣擦过耳畔,厉无渡浑身陡然僵住,然后一股无法抑制的心疼和宠溺感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停止了可能会将他弄痛的挣扎,却在回过神后不由得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又来了!这种诡异的感觉!
先前她还在心里嘀咕百里忍冬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现在看来,自己恐怕也没好到哪儿去!
然而魔尊这一瞬间诡异的停顿已然验证了百里忍冬脑子里这股模糊直觉的正确性。
他立即再接再厉道:“..……当真疼得紧。”
这声示弱其实听起来十分生硬,语调平板得像在诵读经卷,偏生此时裹挟着滚烫吐息响在厉无渡耳边,倒显出几分笨拙的诚恳。
厉无渡心头一跳,然后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
好、好厉害的手段!
她僵硬了身体躺在墨玉榻上,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嘴硬来:“你好得很,如今连装可怜的招数都用上了,真该教你师尊来看看,她的好徒儿是如何对邪魔外道折节逢迎的。”
可她的话根本没能激怒百里忍冬,反而让他在沉默半晌后恍惚笑了一声。
“我师尊……好像最喜欢我这副模样……”
他茫然若失地喃喃道。
27. 地牢修罗场
那天到最后,厉无渡也没走成。
她被鸠占鹊巢的百里忍冬用各种“手段”拖在了墨玉榻上,就这么一直躺到了第二天。
期间百里忍冬表现得十分奇怪,他好像陷入了一种精神有些恍惚的状态当中,再具体而言,便是他看起来有点分裂。
每当看到厉无渡的脸,他就会皱眉,使劲盯着打量,然后就会逮着她闻来闻去,然后愣住,开始茫然。
以上过程,循环往复。
但不管是看还是闻,他都死死抓着厉无渡不肯撒手。
一开始厉无渡还会觉得他有点变态,每次被他凑近了闻来闻去都会起鸡皮疙瘩,但被这么硬生生缠了一天,她已经练出来了。
如今的她,心如止水,强得可怕。
于是第二天,魔尊便冷酷果断地给百里忍冬施了个昏睡咒,得以从墨玉榻牢房中脱身而出。
瞧了眼即便是昏睡过去也仍要皱着眉抓着自己外衫的青年,厉无渡不自在地捋了捋新换上的披肩,然后召来了给她献上碧鳞蛊的魔修。
献上碧鳞蛊的,是厉无渡座下五毒护法的手下,名叫杜俊,和他顶头上司一样擅长养蛊。
杜俊迈步进入魔尊的寝殿,心中忐忑。
魔尊寝殿内的装潢以黑金色调为主,黑玉地砖在昏暗的灯火下隐隐闪烁出金色光泽,散发出一种冷峻的奢华,墙壁上刻着魔神石雕,脚踩着扭动的魔兽和仙人,每一根线条都极其精细,充满了压迫感。
但这些都比不上正随意坐在桌旁的魔尊可怕。
魔尊正在喝茶,并未放出周身威压,杜俊注意到她身后掩着层层叠叠的乌金帐幔,后头似乎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你在看什么?”厉无渡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空气,瞬间让杜俊的脊背一阵发凉。
他心头一紧,立刻收回视线,低头不敢再看那垂落的帐幔,语气颤抖地道:“属下无意窥探,请尊上恕罪。”
“不要再乱看。”厉无渡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但却比暴怒大吼还可怕,“否则,本尊就剜了你的眼珠子,把你扔进发情的魔兽群里。”
杜俊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直透心头,他赶紧趴在地上叩首道:“属下明白,属下知错了,绝对不敢再犯。”
厉无渡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不耐,随即才问起正事:“既然知错,那就好好回答本尊的问题。”
杜俊立刻恭敬地答道:“是,尊上,您请问。”
厉无渡面无表情:“碧鳞蛊是你所献,本尊要知道,碧鳞蛊是否有副作用,尤其是……是否有催情的功能?”
杜俊一愣,联想到帷幔后的呼吸声,顿时心底有了些猜测。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一板一眼地沉声答道:“尊上,碧鳞蛊并无任何催情效果。它只会吞噬正道修士的血肉灵气和根骨,完全是为了折磨他们所培养,不涉及情、欲之类的作用,如果用在魔修的身上,效果会差一些,但也会令人感到痛苦。”
厉无渡眯起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杜俊慌忙低头,声音更加恭敬:“绝无虚言,尊上。属下亲自培养并挑选的碧鳞蛊,经过了多次测试,确认只有伤人之效,并不会对宿主产生情、欲方面的影响。”
说到这,他忽然灵光乍现,试探着微微抬起头问道:“如果您想要这种功效的话,属下也可以回去研制……”
厉无渡瞪了他一眼,声音冷得要掉冰碴子:“再敢妄自揣测,你立马就可以进发情兽群。”
杜俊大骇,恨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多此一嘴。
他赶紧又趴回了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的声音都不敢放得太大,生怕魔尊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扔去兽群。
要知道,那可是既失去尊严又失去健康,遭受惨绝人寰的活罪的同时还会心理崩溃,然而最后还是得失去生命的顶级酷刑!
在魔域,再铁骨铮铮的魔修都会怕!
好在厉无渡并没有动怒,她确认了碧鳞蛊的确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效用后便对杜俊失去了兴趣,挥挥手让他滚蛋。
杜俊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行礼,然后连滚带爬地溜掉了。
重归清净的厉无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慢慢喝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思。
片刻后,她决定下一趟地牢,亲自审问温琼枝。
毕竟百里忍冬就是从昨天见过她以后才变得不正常的,既然原因没出在碧鳞蛊身上,那就很有可能是这个女人在搞鬼。
哼!
厉无渡一想到那张脸就打心底里发恨,正好,她也借机去研究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莫名其妙地讨厌一个人。
地牢深处传来锁链相击的脆响。
厉无渡踩着凝结血霜的石阶往下走,玄铁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栏杆。当她停在第七重寒水牢前时,正看见被寒冰铁链锁着的温琼枝抬眼看过来。
她脸上爬满薄霜,眼神却依旧阴狠。
厉无渡脸色也阴了下来——果然一见到温琼枝她就想杀人。
到底为什么?
然而此时温琼枝已先开口了。
“魔尊怎的有闲情逸致来这地牢?”她嗓音嘶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莫非,我那逆徒昨夜伺候得不够尽心?”
厉无渡眼色又沉了几度。
她走到温琼枝面前,狠狠地钳住了对方的下巴,而且在情绪裹挟下没收住力道,差点直接将人骨头捏碎。
“本尊竟不知,你们正道还有卖徒求荣的癖好。”厉无渡冷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不管本尊对百里忍冬是宠是杀,都不会影响到你,因为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魔尊甩开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施了个清洁术狠狠洗了遍手,好像温琼枝是什么很脏的垃圾一样。
向来眼高于顶的温峰主可受不了这个,她猛地扭回头,骂道:“肮脏魔物!不过是个被送给老魔尊的玩物,一朝翻身,便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了?当真是可笑!”
地牢顶端的冰棱骤然炸裂!
厉无渡眉头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
“本尊知道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往我身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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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盆子泼脏水,但胆敢造谣造到本尊面前的,你还是第一个。”
她慢慢放出魔气,眼神冰冷地盯着温琼枝。
“肮脏?你这副样子,倒是更配得上这两个字。”
温琼枝咬牙切齿,她明白自己不是厉无渡的对手,但她自傲惯了,故而依旧不肯低头:“你敢杀我,就不怕百里忍冬跟你翻脸?”
厉无渡眼神一凝,魔气化成的诡舌在即将舔上温琼枝的刹那硬生生收势。
“威胁本尊?”她冷笑一声,“百里忍冬?你以为用他就能要挟本尊留你一命?先不说本尊根本不在乎他,就说若是教他知道你这做师尊的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甚至还暗中嫉妒厌恶……”
“你觉得,他还会拿你当师尊么?”
温琼枝面上表情微不可察地一滞。
"魔物果然阴暗。"她掩去眼底阴鸷,“忍冬天资卓绝,三岁便能用剑气削断雨丝,这样的好苗子...本座疼惜还来不及呢。”
“好个疼惜。”厉无渡计上心头,索性拿出一颗丹药,胡编乱造道,“既然温峰主真心疼惜弟子,那不如吃了这颗丹药?”
“这是魔心丹,魔修专为吸取他人根骨修为所用,正好你徒弟修为尽失,待你服下这魔心丹,一日之后,你的灵根还有修为就都会被它融掉,变成一层外丹附在你原本的灵丹上。”
“届时只要剖开你的丹田,取出灵丹,再融进百里忍冬体内,他就能拥有你的全部修为,”厉无渡恶劣地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样?你愿不愿意用这颗丹药,去救你真心疼惜的徒弟?”
温琼枝脸色一变,咬牙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厉无渡就知道她不可能同意。
不过……
魔尊感知着那道从刚刚开始便躲在地牢外偷听她们对话的气息,决定在这虚伪至极的师徒关系上再加把火。
她轻笑道:“不愿意?看来温峰主的话有水分啊,依本尊看,你好像更喜欢百里忍冬现在修为全废的模样?”
“昨日你看他的眼神,里头可还有股隐约的快意呢。”
“你嫉妒百里忍冬的天资,是不是?”
温琼枝的脸色瞬间变了,这回是大变。
她像被戳了肺管子一样,怒吼道:“我嫉妒他?真是笑话,我乃堂堂剑宗峰主,而他,他不过是个出身不详的卑贱孤儿!若不是我收他为徒,他能有今天?!”
“什么天生剑骨,哈哈,如今不也成了个废人?”温琼枝越说越失态,厉无渡的刺激像是在她心防上开了个口子,里头积郁的嫉妒瞬间便如同洪水破闸而出,“没了修为,他不就成了你这个魔头的裙下犬吗?”
“苟且偷生,令人作呕!”
虽然厉无渡是有意为之,想引温琼枝暴露真面目,但真听到这么一番话,她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只不过,这里最难以忍受的人,可不是她。
“师尊……”
青年艰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厉无渡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百里忍冬那张茫然不知所措的脸。
28. “师徒”
地牢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僵滞。
发现自己尊敬有加的师尊实际上一直在一边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一边阴暗地嫉妒自己,百里忍冬心防大破,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一种快要碎掉的感觉。
他苍白着一张脸,除了一开始问出的那句话以外,那双控制不住发抖的薄唇之间再没能说出任何字眼。
可就算是对着他这副可怜样子,温琼枝也丝毫不见愧疚或者心疼之色,反而在怨毒中多了浓浓的嘲讽之意,不屑地冷笑一声后便将视线直接撇到了一旁。
厉无渡站于他们两人中间,逐渐开始烦躁。
她心中原本满是即将看到好戏上演的期待和得意,但一看见百里忍冬眼圈通红的样子,她就又见了鬼一样开始难受,心情一下子从兴奋直坠谷底,瞬间就不好了!
到底为什么啊?!
厉无渡一边疑惑一边烦躁,再加上她本来是想来盘问温琼枝,百里忍冬的反常是否与她有关。
可如今见到青年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厉无渡觉得这问题也不必再问了——还有什么好问的?看他一到温琼枝面前就全无对着自己的冷漠威风,如此没出息,那先前的异常肯定也就是因为她!
厉无渡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又开始生气,而她一生气,就想找人撒气。
恰好惹自己生气的两个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于是心情十分恶劣的魔尊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厉无渡凉凉看向百里忍冬,感叹道:“真是一出好戏啊……百里忍冬,刚才温峰主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如今她已不再掩饰真面目,所以本尊很好奇,你以后还会将她当作你的师尊,视如亲长么?”
百里忍冬素日里如青竹般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被血染脏的衣襟半干未凝,倒是衬得脸色愈白、瞳仁愈黑。
“师尊……”他哑声开口,依旧心怀侥幸地问道,“弟子、弟子没有和魔尊行……行苟且之事,您不要生气,不要说气话,好不好?”
温琼枝面如冰霜,嘲讽不屑之意丝毫未褪,甚至闭上了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她的反应如同一根冰针,狠狠刺痛了百里忍冬的心。
青年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稳不住身子似地踉跄后退了一步。
厉无渡下意识抬手追上半步,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想去扶他,顿觉荒谬之时还没来得及羞恼,便听到他恍恍惚惚地自言自语道:
“……七岁时,您命我辟谷,不许进食水,我饿得头昏眼花,第二天还要练剑五万次。”
“后来我晕倒在练剑台,吓得当日的教习师兄立马将我送到百草峰,唤医修们来救我,结果却发现我是饿昏过去的。”
“师兄师姐们给我灌了些糖水灵汤,待我醒后将我送回了琼花峰,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师尊您便说我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肯辟谷,罚我跪在殿门口,什么时候成功辟谷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说到这里,百里忍冬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目光的焦点飘忽在空中,像是在看多年前那个跪在深夜峰顶的小童。
“师尊,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我膝下的青砖是怎么一点点浸透夜露,又怎么一点点被第二日的太阳蒸干的。”
温琼枝闻言冷笑道:“本座不过是严格要求你罢了,居然记仇到现在,呵,难道那之后你没有成功学会辟谷?哼,若不是本座如此锻炼于你,你哪能有今天!”
对于她的反驳,百里忍冬只是惨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便继续回忆道:
“我十五岁那年,您修行时出了点岔子,需要十万大山内的一株灵芝来温养,便叫我去替您取来。那时恰逢灵芝附近有恶妖出世,山林瘴气如墨,我九死一生夺了灵芝回来,却被您嫌弃回来得太慢,耽误了您最佳的用药时间,便用寒春剑意训诫了我一番。”
“那是我第一次被您用寒春剑意教训,不过之后,这便成了家常便饭,从犯错后受训,到每月受训,再到最后每日都要受训,”青年将指节攥得青白,“只因您说,‘玉不琢不成器’,像我这等劣徒,就该每日在剑意下磨炼自身,这样才能配得上您亲传弟子之名。”
“可是,”他红透的眼眶里终于绷不住流下了一滴泪,“您后来却将代表琼花峰亲传弟子的千年暖玉赐予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子弟,弟子则连一句解释都不配得到。”
“师尊,我从前只以为是自己愚钝、顽劣,不懂得如何讨您欢心,所以日日自省,恭谨难安,”百里忍冬喃喃道,“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您厌恶我吗?”
温琼枝冷笑不语。
而一旁的厉无渡早就气炸了。
她完全没想到,这温琼枝对待百里忍冬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亏她还以为这二人师徒情深,想了各种法子刺激他们、挑拨离间,以为能找点乐子。
好哇,结果真相却和她想得全然不同!
厉无渡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一把将温琼枝用魔气薅了过来,任穿透这女人琵琶骨的铁链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异响。
“温峰主这般磋磨弟子,倒比我们魔域手段更毒三分。”她打量着这张看似光风霁月的仙子面孔,眼底杀意愈浓,“就是不知道,若本尊也在你死前好好磋磨磋磨你,温峰主咽气时可会后悔自己之前造过的孽?”
说罢,她便要一掌碎了温琼枝的天灵盖。
不料这一击竟落了个空。
厉无渡阴沉着脸,转身看向刚才还是一副伤心到恍惚模样的百里忍冬,刚才就是他突然旋身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了温琼枝。
掌心打空了的魔气化作细蛇缠绕在指间,厉无渡冷声问道:“你修为居然恢复了?什么时候?”
百里忍冬眼角泪痕还未干,但他挡在温琼枝身前的动作却异常坚定。
“师徒一场,名分已定,不管她如何对我,她都是我的师尊,身为弟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这魔头杀我师尊?”
“好啊,好啊……”厉无渡简直要被他这副堪称顶天立地第一大冤种的发言给气笑了,她从未想到,百里忍冬竟会在这种时刻选择挺身而出,保护那个对他根本不曾留情的女人。
魔尊觉得自己被彻底戏弄了,霎时间怒火大涨。
“好一个孝顺徒弟!”厉无渡的声音带着冷笑,“居然为了一个虐待自己的‘师尊’与我为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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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话音未落,她已猛地催动碧鳞蛊,蛊虫顿时蠕动着爬向他的心脉,转眼便开始撕咬他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百里忍冬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却依旧稳如磐石。
“不过是区区蛊虫,”他将剑气反灌入体内,以凌迟之痛率先封住心脉,从而将蛊虫挡在外头,“你奈何不了我。”
厉无渡盯着百里忍冬那冷静的眼神,心中一阵火起,随即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不必再客气了,你就和你的好师尊一块儿下黄泉去吧!”
她怒喝道,手中魔气凝聚成一柄寒锋剑,带着滔天杀意呼啸而去。
百里忍冬举剑格挡,手中灵剑划出冷冽剑光,竟当真抵住了厉无渡的攻击。
厉无渡攻势被阻,怒火不由更盛:“找死!”
她身上魔气瞬间爆发,如狂风般席卷四周,将整个地牢都罩在了一片压迫感极强的黑暗里。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化作利刃的魔气直接从背后刺向温琼枝,目标直指要害,显然是想先越过百里忍冬,要温琼枝的命。
百里忍冬急忙循声挥剑横挡,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将那如暴雨般的魔气利刃尽数挡下。然而,魔尊的实力毕竟不是他一个尚未突破灵丹八转境界的人可比,再加上即便厉无渡因为心底的古怪情绪一直在留手,百里忍冬也因为要保护温琼枝而受了不少伤,几番交手下来,百里忍冬本就被碧鳞蛊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眼看着就要伤到本源了。
厉无渡脸色一变,她原本自己可以先杀了碍眼的温琼枝,然后再把百里忍冬捉回去慢慢“虐待”,但青年这股倔强的气势却让她一时间有些动摇。
她知道,若继续战下去,她很难保证百里忍冬不会受到致命伤。
于是又交手了两个回合后,厉无渡突然停下了攻势,冷冷一笑:“好,既然你宁死不屈,那本尊今天就给你个机会。”
百里忍冬微微一愣,眼中闪过疑虑,警惕道:“什么意思?”
厉无渡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就似笑非笑地道:“想走?可以,就当本尊暂时放过你们一次。但记住,若是你们再敢踏入魔域一步,便是生死无门,求生无路。”
说完,她便停了百里忍冬体内的碧鳞蛊,收了散逸在外的凶猛魔气负手而立,看起来竟当真是一副不打算再继续动手的模样。
百里忍冬犹疑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好像的确是要放自己二人离开。
他喘息了片刻,深知此刻若是与魔尊为敌就必然会陷入死局,那刺杀的任务是完不成了,还是先将师尊救出去要紧。
于是没过多久,青年便试探着收了剑气,挟着修为先前被魔域废掉的温琼枝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逃窜而去,离开了地牢。
而厉无渡却站在原地,蓦然笑了出来。
可怜,逃吧,只要有碧鳞蛊在,无论逃到哪儿,她都能找到百里忍冬。
厉无渡假意放走他们,只不过是想看看,离开了自己这个大恶人,那师徒二人究竟会不会上演她预想中的——那出“好戏”。
29. 辨真假
暮色如血染透魔域边境时,两道踉跄身影跌出瘴气屏障。
百里忍冬喉间翻涌着铁锈味,碧鳞蛊不断冲击心脉的剧痛令他几欲跪倒。
温琼枝素白衣袖拂过他腕间,他下意识瑟缩着避开,怕闻到那抹曾令他眷恋的熟悉气息,却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此时的温琼枝,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再往前三十里便是白鹿崖,过了崖谷便能出魔域。”温琼枝倚着枯树轻喘,指尖拂去唇角并不存在的血迹,可这脆弱此时落在百里忍冬眼中倒更像是精心雕琢的戏码,“不过忍冬,为师实在走不动了,不如先在此地歇息片刻?”
青年低头凝视自己颤抖的掌心,蛊虫啃噬过的灵脉泛着诡谲青痕。
“也好,师尊先歇息罢。”他背过身咽下喉间腥甜,余光却瞥见温琼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纤弱肩头颤动如风中蝶翼。
青年迅速转过身,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却在触及之前恍然惊觉——这般羸弱姿态,师尊曾在他面前流露过吗?
他正怔然出神之际,温琼枝却从怀中拿出一枚丹药,托在掌心递了过来。
"此丹名唤九转玄阳,可解百蛊。"她鬓边碎发被冷汗黏在颈侧,眸光却灼亮得惊人,"服下它,你便能祛除蛊虫,带为师回琼花峰。"
百里忍冬瞳孔骤然收缩。
他到地牢时,其实比温琼枝所以为的早的多,因此厉无渡拿出丹药对温琼枝说的那番话,百里忍冬一字不漏地全都听见了。
记忆里魔尊的嗤笑犹在耳畔:“这是魔心丹,魔修专为吸取他人根骨修为所用。”
“服下这魔心丹,一日之后,你的灵根还有修为就都会被它融掉,变成一层外丹附在你原本的灵丹上。”
“届时只要剖开丹田,取出灵丹,再融进体内,就能拥有你的全部修为。”
当时的温琼枝没有答应服下,如今,这丹却被送到了自己面前。
“师尊这丹...”百里忍冬喉结滚动着,指节攥得青白,“是从哪里得来的?”
温琼枝笑意微僵:“你这是在质疑为师?为师在魔域受尽折磨也要拼死藏住这颗丹,只为留给你,你却如此伤我的心!”
“好一个恩将仇报的逆徒!”
百里忍冬听着她色厉内荏的话,突然低笑出声,眼尾洇开薄红。
他不惜与魔尊为敌,撕破了脸,忍着毒蛊折磨,也要救温琼枝出去。可眼下,拼命救出的师尊居然要哄骗着自己将这药吞下去。
风卷起满地枯叶,远处传来鸱鸮凄厉的啼叫。
百里忍冬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或许是痛是怒,是委屈是无力,但即便心中已知晓一切,身为徒弟,他依然无法完全放下那份对师尊的依赖与敬重。
而他沉默的样子落在温琼枝眼里,便是起了疑心。见硬的不行,她脑子里念头轮转,很快便换了个策略,开始来软的。
温琼枝打起了感情牌:“忍冬,你向来最听为师的话,如今为师把药都已经送到了你嘴边,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恍若情真意切地劝着,眼底却隐约带着丝急切。
百里忍冬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师尊……”
“这丹药……真的能驱除蛊毒吗?”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与颤抖。
“当然,为师难道还会骗你不成?!”温琼枝当即点头。
不过察觉到百里忍冬的迟疑,她便又凑近了些许,语气柔和地哄道:“忍冬,刚才为师在地牢内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那都是为了做戏给魔尊看,你快点吃了药,恢复修为带为师回剑宗,到时候你还是琼花峰唯一的亲传弟子。”
“我们师徒二人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她举着那枚丹药又往前递了递,无声流露着出一种非服不可的意味。
听见这样的回答,百里忍冬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双拳紧握,终于闭上了眼睛,沉默地将那枚丹药送入口中。
将药咽下后,他惨笑道:“师尊,我知道您心中有所图谋,但您是我的师父,我不会背弃您。”
“弟子对您的情义已全,从今往后,您和我之间,再无恩情。”
丹药在腹中化开的刹那,百里忍冬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的遍体鳞伤的自己,跪在峰主殿前、倒在十万大山里,在风霜雨雪中练剑、在寒春剑意下忍住迸到嗓子眼的哀鸣的自己。
忽而,那个自己变成十八九岁时的少年模样,从回忆中抬起头定定地与他对视。
“错了。”
少年时的自己说。
百里忍冬的心跳突然加速。
……
血色浸透土壤时,厉无渡恰好循着碧鳞蛊的感应追了上来。
她指尖缠绕着魔气凝成的丝线,饶有兴致地想着该收网了,可没想到刚穿出瘴气屏障,她便被浓重的血腥味扼住了呼吸。
——百里忍冬的灵剑正从温琼枝心口抽出,剑锋带出的血珠坠落在青石上,绽开八朵细小的血花。
随即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正踏出瘴气屏障的魔尊。
厉无渡原本玩味的笑意凝固在唇角,眼里是温琼枝倒伏在地的模样:大片大片的殷红铺洒一地,染血的广袖铺展如折翼仙鹤,女修瞪大的眼眸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愕,仿佛到死都不信会被最驯顺的徒弟贯穿心脏。
“你...”厉无渡懵住了,这场景与她的谋划截然相反——本该崩溃求饶的青年正用染血的袖口擦拭剑刃,而那个自私阴狠的毒妇竟成了剑下亡魂。
她本来都盘算好了,要等着温琼枝那个心机深沉、自私狭隘的女人在百里忍冬毫无防备时将他推向绝路,自己再去当“英雄”,出手救下百里忍冬,再顺手杀掉温琼枝。所以先前在地牢里,她才特意将那假的魔心丹丢落在地,让温琼枝偷走,这样一来她只需在幕后看热闹,到关键时刻出面即可。
可没想到,末了她看到的,竟是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画面。
剑刃归鞘的轻响惊醒了愣神的魔尊,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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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忍冬转身时,厉无渡终于看清他眼底猩红的血丝,那不是悲痛,而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在灼烧。
“魔尊可是来验收成果?”他的声音像淬火的铁。
青年踩过温琼枝散落的发簪,灵玉碎裂之声清脆,百里忍冬却连眼都未眨一下。
“本座原想看你被她骗得挖心掏肺。”厉无渡压下心底震惊,不动声色道,“倒没想到,这里的戏码比我想得还要精彩。
百里忍冬稳稳地站在那里,忽然神情古怪地露出一个微笑。
“不会,”他轻声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厉无渡不由得狐疑地追问道。
百里忍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鼻间好像又嗅到了那抹熟悉的气息。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回答道:“她不是我师尊。”
“我的师尊,不该是这样的。”
他手中依旧握着冰冷的剑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些记忆,这些记忆与刚刚死在自己剑下的温琼枝截然不同。
那画面中的温琼枝除了脸以外,举止气质无一处与死了的这个相似,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温柔疏朗的笑容、温暖的怀抱和手指,还有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香气……
那才是他的师尊,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冒牌货。
可……为什么会有冒牌货?
他真正的师尊呢?去哪了?
“这……不对,但什么是不对?”百里忍冬越想越头疼,他双眼涣散,意识在清醒与沉溺之间来回拉扯,某一刻忽然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来。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厉无渡眼里,便是他神情恍惚地说着说着话,便忽然坏掉了。
厉无渡顿时心中一惊,急步冲过去扶住了他。
她手指搭上百里忍冬冰冷的脉门,随即便察觉到了他体内传来的魔气波动。
厉无渡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你中了魔种?”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心中的疑虑瞬间清晰。
看来这蠢货还真的吃了温琼枝给的丹药,那颗丹药的功效是她编给温琼枝听的,实际上只是一颗伪装成丹形的魔种,一入修士体内便会流转魔毒,浸染魔气,最后引其堕魔。
百里忍冬不答,他虚弱地半闔着眼,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按他体内现在魔种、内伤、蛊虫等等大杂烩乱成了一锅粥的模样,不晕倒才是见鬼了呢!
厉无渡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原本是想看百里忍冬被温琼枝利用后彻底心碎的模样,然而此刻他当真惨兮兮地倒在自己的怀里……
厉无渡觉得诱人的同时,又有点,胸闷。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暗自咬牙,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行动上却很诚实地将人重新带回了魔宫。
这回她没再为了折辱而刻意让百里忍冬睡兽窝了,厉无渡体贴善良地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墨玉榻上摆好,随后催动天魔变,试图引出百里忍冬体内的魔种。
30. 魔尊=师尊?
引出魔种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到让厉无渡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做过一遍这样的事似的。
她收回手,看着仍在沉睡的百里忍冬,心底止不住的古怪感又涌了上来。
不过看着看着,这古怪的感觉却逐渐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尚未苏醒的青年还蹙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的眉皱得更紧了,配上那副挂着冷汗的苍白面容,有种别样的漂亮,着实容易引起坏人的凌虐欲。
比如魔尊这种大坏人。
于是厉无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开始在心里琢磨起一些可以用在他身上的好玩玩意儿来。
不过对于有人正在对自己心怀不轨一事,百里忍冬这个被惦记的正主却毫无所觉。
此时的他正在做梦,一些零碎的、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一会儿在宗门里练剑求学,一会儿在十万大山里与恶妖争斗,一会儿又似乎在宗门外,坐着云舟和一群同门去了云顶天宫。
梦境里的场景切换迅疾且毫无逻辑,但如果只是如此,百里忍冬还不至于过于混乱。
真正令他感到迷惑的,是在他熟知的记忆碎片里还穿插着很多和“现实”曾发生的对不上的内容。
比如他明明从七岁就开始辟谷,可十七八岁模样的自己却在饭堂里吃面;在十万大山里杀妖兽的时候,自己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宗门的制式灵剑,可梦里他捅进妖兽要害的却是师尊的寒春;自己第一次御剑飞行的时候是在重伤未愈时独自练习的,可有一个片段却是自己身后载着个人一头扎进了宗主峰顶的灵柳树里……
种种在具体细节上与自己印象里有出入的画面如走马灯闪过,但其中最离谱的,居然是本整日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师尊竟温柔地将自己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百里忍冬在颠倒无序的梦境中彻底混乱,他疑心自己是已经走火入魔疯掉了,不然怎么会梦到如此石破天惊之事?
师尊哄他?不,师尊若是哪日不以剑意鞭笞磨练自己,百里忍冬都要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直到她唤自己前去接受“教导”为止。
百里忍冬呆立于被无数混乱场景簇拥的梦境里,心跳如鼓,却又彷徨失措,心底除了浓浓的荒谬感之外,又暗自生出隐隐的嫉妒来——他忍不住嫉妒起梦中那个被师尊疼爱、被温柔呵护的自己。
凭什么?
百里忍冬在无数梦境的交错中混乱地挣扎,听见自己不甘的声音在一个劲儿地质问:凭什么那个自己就有那样好的师尊,而我遇到的却是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的这个?
青年沉浸在不甘与痛苦的旋涡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不可名状的情绪所吞噬,令他不可自拔地在疑惑与混乱中越陷越深。
是以当他被左脚脚踝突然一凉的触感惊醒时,百里忍冬脑子里都还是一片浆糊似的混沌状态。
他愣愣地看着厉无渡将一个带细长锁链的墨金脚铐扣在自己脚腕上,然后双手抱胸满意端详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
“……你在干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听见青年带着初醒时沙哑睡意的声音,厉无渡挑眉看了过去,勾起嘴角道:“醒了?”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同样质地的项圈,一边抖了抖长链要往百里忍冬脖子上戴,一边继续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哦,你现在内伤严重,为免你醒了以后乱跑乱动,我给你戴几个辅助养伤的好东西,这样你可以安分地躺在榻上养伤,能好得快一些。”
魔尊一脸正气地胡编道。
百里忍冬却在项圈碰到自己咽喉要害之前瞬间清醒。
辅助养伤的好东西?
他简直对魔尊厚颜无耻的程度叹为观止,她手里这个,还有已经拷在自己脚上那个,哪里看着能跟这冠冕堂皇的借口沾上边?
厉无渡此人,连欲盖弥彰的时候都透着股敷衍的味道,是拿他百里忍冬当傻子么?
他一把打开魔尊拿着项圈的手,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却忘了自己脚踝已被套上了枷锁,原本要落地的防御姿势被迫转为了一个半跪在榻边的别扭架势。
不过这不耽误他用一身凛然的气势说话。
“厉无渡!”百里忍冬满面怒火,喝问道,“你是拿我当狗折辱么?!”
被打了手的魔尊也不生气。
厉无渡慢悠悠收回手,砸吧着嘴将那项圈好生收回了芥子戒里,看神色还带着点儿未能得逞的遗憾。
百里忍冬愈发怒不可遏,可魔尊下一秒开口的语气却令他的怒火不上不下地滞在了那里。
“好了好了,来,先躺下,你的内伤还没好,让本尊好好瞧瞧。”
魔尊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梦境片段里的师尊声音恍惚又在耳边响起:“来,乖徒儿,先起来,让为师好好瞧瞧。”
百里忍冬猛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眼中的怒火刹那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错愕与惶然。
怎么可能……
魔尊的声音与梦境里那个温柔的师尊,竟然如出一辙?
这怎么可能?!
他死死地盯着厉无渡,眼前的画面忽然恍惚起来,那张邪气张扬、冷艳惑人的脸,竟在刹那间与记忆深处那个温柔疏朗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而他此刻的样子落在厉无渡眼里却显得十分奇怪,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怎么转眼之间人就好像傻了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莫不是真被自己气坏了吧?
魔尊心虚地收敛了故意露出的恶劣神色,有点担忧地上前去伸手探查他的情况,末了走到近前时又觉得他这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手痒地在人面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可这个动作却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她手还未收回,便见百里忍冬应激似的猛地往后一缩,靠在床榻最内侧,脸色煞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惊疑和混乱。
他的脑海中,梦境与现实交错浮现,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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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臆想般的记忆碎片里,那个温柔的师尊也是这样指尖轻轻捏住自己的侧脸,将自己搂在怀中。
“你……”百里忍冬的嘴唇微微颤动,嗓音沙哑而干涩,连话语都变得支离破碎,“你刚才……你干什么?”
厉无渡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本尊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不是说让你躺下吗?内伤还没……”
耳边响着魔尊和师尊完全不同的声线,百里忍冬死死盯着面前这张同样和温琼枝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脸。
师尊生得一副春花秋月般的清灵面貌,笑起来时让人见了便心头舒朗,神清气爽;可魔尊的眉眼虽美则美矣,却充满了攻击性,她一颦一笑之间带着令人心颤的致命危险感,好像一个不注意,那眉眼和唇锋便会化作要命的弯刀,直捅心口。
可是……
可是,如果忽略这些外表上的差异,魔尊含着笑故意逗弄人时的神态,居然和那个温柔的师尊像了八成!
怎么会这样?
百里忍冬的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呼吸。
他拼命对照梦境里的奇怪回忆,试图找出更多具有决定性的不同,试图以此来说服自己二者之间没有关系。
然而百里忍冬越找就越心惊,越找越慌乱。
如果,他是说如果,那温柔的怀抱,才是他真正的师尊……那么,之前被自己杀死的温琼枝,还有眼前的魔尊,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魔尊身上的香气又飘了过来,百里忍冬眼睫一颤,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厉无渡,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
厉无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疑惑地回道:“本尊是谁?你不是知道本尊是谁吗?怎么,碧鳞蛊钻到你脑子里去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甚至还带了点不耐烦,可这不耐烦落在百里忍冬耳中,却更让他心绪翻涌不定。
魔尊?
是,他本来就是为了刺杀魔尊才故意假作修为全废而来。
可为什么……厉无渡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比之前的温琼枝,更像他记忆里的师尊?
百里忍冬的手缓缓收紧,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他的呼吸急促,眼前的世界仿佛裂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缝隙,真相就在缝隙之后,可他却不敢去揭开。
如果那梦境是真的,那么他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不对……”百里忍冬喃喃低语,眼中充满混乱,像是暴雨中的海面,波涛翻涌,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岸边。
厉无渡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心里也升起一丝不明所以的困惑,她本来只是想坏心眼地调戏一下百里忍冬,结果怎么还没做什么,他自己反倒先魂不守舍了?
“喂,你没事吧?”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31. 该当自醒
百里忍冬倏然回神,他猛地撇开视线,像是被烫到了般不敢再看魔尊。
厉无渡见他神色确实惶然得古怪,没敢再刺激他,何况这人先前刚亲手弑师,难说会不会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于是她收回手,看了眼好好拴在他脚上的锁铐,确认人跑不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后便落下结界转身出了寝殿。
刚才她便感应到血河护法来了,此时人已经在外头等了半天。
百里忍冬困在榻上望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切都不对劲……可他到底是该相信梦境,还是该相信现实?
一时间,他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开始产生怀疑了。
……
血河护法跪在殿外,厉无渡一出来,他连忙行礼:“尊上。”
厉无渡问:“有什么事?”
“启禀尊上,”血河护法垂首道,“正道四大宗组成了联军,声称要讨伐您,今日已集结至魔域外缘。”
说着,他双手呈上一封檄文。
厉无渡接过展开粗略地看了一遍,指尖在“百里忍冬”四字上打了个旋,旋即轻笑出声:“那些伪君子倒是会挑罪名——本座掳了他们光风霁月的剑宗继承人肆意折辱?”
血河护法的脊背又压低三分,腰间白骨坠子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您这段日子专宠百里忍冬的消息传了出去,传得比较……广,那群伪君子可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哼。”厉无渡嗤笑一声,“剑宗峰主温琼枝身死之事他们不知,这种消息打听得倒快,还自诩什么清心寡欲,我看都是一群龌龊之辈,整日盯着别人榻间那点儿事看。”
“您说的是。”血河护法应和道,随即又问,“那要属下传令下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吗?”
“不急。”
厉无渡并未开口,这阻拦的声音是从血河护法身后传来的。
她抬眼看去,视线落在各自带了个貌美魔侍前来的另外两名护法身上。
骨灵护法和牵机护法走到血河护法身边,冲厉无渡施施然下拜:“属下拜见尊上。”
“原来是你们俩,不过骨灵,”厉无渡瞧着骨灵护法艳丽的打扮,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问道,“何时轮到你替本尊做决定了?”
“尊上恕罪,属下一时情急僭越,并非有意冒犯。”骨灵护法妖妖娆娆地伏地请罪道,“只是比起扰得尊上亲自出山去和那群牛鼻子大动干戈,属下有个更好的法子能让他们退去。”
厉无渡挑了挑眉:“哦?说来听听。”
得了首肯,骨灵得意一笑:“那群正道无非是听说了您专宠那叫百里忍冬的剑修之事,觉得他们的人成了您的榻上宠,面上无光,这才吵吵嚷嚷地要来讨伐。”
“依我看,您不如再多收几个小宠,将那百里忍冬的宠爱分润给旁人,如此一来,这事慢慢过去,消息淡化,正道那边也就不会再下不去台咬着不放了。”
说着,她便将自己身后那个容色秾丽的少年推了过来,娇声道:“这孩子擅酿解忧美酒,性子和顺,属下特来献与尊上解闷。"
与她一同前来的牵机护法也不甘落后,立刻将自己带来的琴师也推到了身前,夸赞道:“我带来的这个也不错,善音律,还与那百里忍冬是一个类型的长相,您若是喜欢这种风格的,除了他,属下过几天再给您送两个来。”
厉无渡视线掠过琴师的眉眼,见他确实生得一副清冷面貌,惟独眉间点着一粒朱砂,霎时便多了分诱人采撷的味道。
她面上笑意更深:“你们倒是比本尊更懂风月,消息也灵通得很。”
骨灵和牵机听不出她是喜是怒,只好先齐齐伏地下拜:“属下不敢妄自菲薄,只是想为尊上分忧。”
厉无渡哼笑一声,又打量了一圈这两个在她目光下有些僵硬的男宠,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竟出乎三名护法意料地松了口:“行啊,既然你们一片苦心,那本尊就收下了——人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她话音落下,包括血河护法在内的三名护法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诧异与困惑。
魔尊从不轻易留人在身边,前几个好不容易送进殿的魔侍也都挨个被她捏死了,怎么今日竟然如此好说话?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犹豫片刻,终是恭谨行礼告退,退下时神色间还带着几分犹疑。
而那两名留下的男宠则略显僵硬,目光低垂,似乎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失了分寸。
厉无渡淡淡瞥了他二人一眼,命令道:“随本尊进来。”然后便率先转身回了寝殿。
两名男宠只好神色拘谨地跟了上去,他们一前一后,直至被魔尊带入了内室,看见了床榻上被锁着的青年剑修。
百里忍冬自然也瞧见了他们。
他身子一僵,杂乱的心绪间骤然生起波澜,只觉得那两人站在厉无渡身侧简直无比刺眼。
……若真是师尊,那这种不三不四的魔修怎配沾上她半分?
百里忍冬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
就在这殿中人各怀心思的寂静中,厉无渡神情平静地对那两个魔侍吩咐道:“本尊要闭关几日,你们两个伺候好他,若有怠慢,待本尊出关便割了你们的脑袋。”
她指着百里忍冬道。
两名男宠一愣,没想到魔尊收下他们竟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要他们来伺候百里忍冬。
不过两人聪明地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低眉顺目地应了下来,看着十分安分的样子。
见他们乖觉,厉无渡便重新将目光投向百里忍冬,见他望着自己但依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她本来有心想嘱咐几句,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等她闭关弄明白自己近日那些古怪的错觉是怎么回事,再出关与他分说不迟。
于是她收回视线,只丢下一句:“好生待着,本尊去闭关了。”便离开寝殿去了天魔血池。
……
夜色渐深,寝殿中只剩下低垂的烛影与寂静回响。
自厉无渡离去后,那两名男宠便默默坚守了一整日,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被锁在榻上的百里忍冬,丝毫不敢有半点懈怠。直到殿外再无动静,他们才暗自确认,魔尊应该是真去了天魔血池闭关。
两人互视一眼,神色沉静下来,随即缓缓来到床榻前,看向正在闭目打坐的百里忍冬。
艳丽的那个轻启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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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温柔中却带着几分严肃:“百里师兄,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密宗弟子,而这位是万花谷的同僚,你一去魔域不回还,不久还传出了你受魔尊折辱的种种风声,列位掌门实在担心,便命我等作为卧底潜入魔宫,只为找机会探听你的消息。”
另一人也随声附和道:“如今见百里师兄平安无虞,我等也算是放了些心,只不过为何师兄至今都未曾刺杀那魔尊,反倒任由她将你锁于榻间?”
百里忍冬闻言不由惊讶地睁开眼,重新认真地看向两人。
他白日里便注意探查过,因这二人吐息间流转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气,所以他便当真以为这是两个被送来讨好厉无渡的魔侍,懒得再分过去一个眼神。
可现下他们竟声称自己是正道派来的卧底?
百里忍冬不由得面露狐疑之色。
见他不信,两名弟子连忙各自展示出自己的宗门玉牌,以及万花谷弟子肩胛骨上独有的莲纹标记,并将为了能天衣无缝地混入魔宫,正道买通了对魔尊早有不臣之心的两名护法,与他们联手布局给二人种下魔种后才送到了魔尊面前的事也一并解释了个一清二楚。
看到这些,百里忍冬这才相信二人身份,不过被问及为何至今都未对厉无渡动手,他默然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毋论他先前还在魔域边界的断崖边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
见他沉默不语,两名卧底中性子较急的那个密宗弟子忍不住追问道:“百里师兄,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倒是说啊!我们三人互相配合筹谋,总能解决的。”
另一个心思细腻的万花谷门人却看出了点儿什么来,他若有所思地用话语隐晦地点了点百里忍冬:“师兄,你我皆知,正魔不共戴天,更何况那魔尊阴险狡诈、残忍恣睢,还将你囚禁于此。今日我等在此,还愿师兄自醒,勿负正道荣光。”
闻此一言,百里忍冬心中顿时波澜起伏,他脑海里千头万绪实在难解,修道者重心境,可他现在连自己过往的人生都开始怀疑,又谈何自醒?
而且……若厉无渡当真与梦中那温柔的师尊有关系,他又怎能再对她出得了手?
苦闷和疑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两名弟子只见他目光黯然,紧抿双唇,似欲辩解,却又哑口无言,不由得心下俱是一沉。
万花谷弟子立即肃了眉眼,正色道:“师兄,你不要被魔尊的皮相迷了眼!我们身为正道弟子,岂能与魔同流合污?”
另一个也回过了味儿来,立马大惊失色地劝道:“就是啊百里师兄!你可是未来的剑宗掌门,决不能被魔头哄骗了去,这都是她的阴谋!师兄,你得清醒点,找机会刺杀她才对啊!”
百里忍冬被他们两个的话说得愈加茫然,幻境给他灌输的虚假记忆里充满十分吻合现实剑宗风格的教导和立心,强烈的使命感和对厉无渡身份的怀疑不断拉扯,一会儿盘旋着那句“正魔不共戴天”,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梦境碎片中对那个师尊的眷恋。
可两名弟子一直在他耳边劝诫,终于,前者压过了后者。
良久,青年剑修缓缓抬起目光看向两位弟子,艰涩道:“我明白……我会自醒的。”
32. 不胜酒力
此刻,泡在天魔血池里的厉无渡尚不知出关后等着她的是什么。
她正在反复内视己身,一点点排查自己是否有遭人暗算的迹象。
然而,蛊,没有;毒,没有;诅咒,也没有。
厉无渡体内魔功都在血池浸泡下更进了一步,可那股没来由的古怪情绪却始终找不到源头。
想不明白,她索性从血池底浮了上来,打算透口气。
殷红血雾如绛色绸缎铺散,厉无渡顺手搅了搅,脑子里却在思索着前几次出现那怪异感时的场景。
温琼枝和百里忍冬。
毫无疑问,这仅有的几次怪异感都是在这二人在场的时候产生的,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现在温琼枝已死,她能验证的就只剩下百里忍冬了。
厉无渡如此想着,心道兜兜转转闭了好几天关,结果临了还是要回去在那人身上找答案。
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把人给锁起来了,现在回去随时都能找到。
她一边想着,一边湿漉漉地从血池里爬出来,披着头发靠坐在岸边,苍白的面容被这么一衬,显得像只妖异的女鬼。
“女鬼”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出血池前特意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还换了身衣服,确定没有血腥味了才返回魔宫。
但她刚踏入寝殿,便顿住了脚步。
——谁能来告诉她,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清雅的琴师在抚琴,秾丽的少年在倒酒,他们正中是锁在榻上的百里忍冬。
青年端正地坐在她的墨玉榻上,一手接过少年递来的酒杯,面上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厉无渡走了过去,琴师和少年连忙跪地行礼,唯独百里忍冬像是在醉意中没反应过来一样,慢了半拍才抬眼望向她。
“唔,是你。”他皱眉道。
厉无渡新奇地看着他们这一出,一边挥手让琴师和少年往边上挪一点,一边打量百里忍冬:“行啊,这送给本尊的魔侍,你倒是先享受上了?本尊还以为,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会打上一架呢。”
她似笑非笑地瞥过有一瞬僵硬的两个男宠。
秾丽的那个壮起胆子扮演着魔侍的人设,小心笑道:“尊上临走前吩咐让我们伺候好百里公子,我们不敢怠慢。”
“伺候得挺好,”厉无渡勾起唇角,旋即自己也往榻上一坐,一边捞起系在百里忍冬脚腕上的细链把玩,一边道,“现在本尊回来了,也让本尊享受享受,嗯?”
百里忍冬似乎被她突然挨在身旁坐下的举动激得酒醒了半分,身子一僵就要往旁边躲,却被恶棍魔尊伸爪按住:“你跑什么?本尊在这坐一下,你又不会掉块肉。”
百里忍冬被她抓住,脚踝上的链子也在她手里,确实无处可跑,再加上看见琴师和少年使来的眼色,他便只好说服自己放松下来,不要太过僵硬以免被魔尊发现异样。
而果然,成功按住了人的魔尊下一秒便将注意力落到了秾丽少年捧着的酒壶上:“刚才喝的什么酒?”
少年连忙倒了一杯奉过来,温声道:“回禀尊上,是我亲手酿的无忧酒,尊上可赏脸尝尝?”
厉无渡打量着他,直看得少年心里头打起鼓来才接过酒杯,蓦然笑道:“好啊,那就尝尝。”
说罢,她一杯酒下肚,将空杯掷回给少年,又看向琴师道:“弹呐,接着弹,本尊回来之前你弹的是什么,现在就继续弹什么。”
琴师默了默,倒也乖乖伸手弹了起来。
厉无渡喝了酒,又听了琴,确定二者都没做什么手脚,这才重新将心思放在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百里忍冬身上。
她心里发痒,却分不清是因为那古怪的情绪,还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见色起意。
“百里忍冬,”她特意又逼近了一点儿,以此来测试自己心底的情绪变化,口中调笑道,“本尊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要是搁在往常,百里忍冬早就该冷冰冰地拔剑了,可如今他总觉得魔尊的语气举止似曾相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斥骂她轻浮?不怀好意?
还是干脆无视她闭口不言?
百里忍冬纠结不已,遑论边上还杵着同为卧底的两位正道修士,好像他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都不合适。
不过好在厉无渡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答,她调戏完一句后并未发现心绪有什么异样的波动,便直起了身子。
她从未对这两个刚被送来的魔侍放下戒心,只不过想放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所以才假作不知他们心思不纯。
但……
厉无渡又接过少年递来的一杯酒,细品片刻后昂首将酒液吞了下去。
这酒还真是好酒,没有一点儿问题。
那弹琴的也是,规规矩矩地弹着曲子,没有在琴音里掺些什么惑乱人心智的魔音。
那他们想干什么?
厉无渡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于是面对少年的劝酒,她来者不拒,就想看看自己喝多了以后,这两人会不会暴露出点什么东西。
可是一旁的百里忍冬脸色却先不太好看了起来。
厉无渡就坐在他身边,却对另一个人递来的酒尽数笑纳,时不时还会夸少年的容色和酿酒的手艺,听得百里忍冬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若是师尊,师尊也会这么夸我的。
而且师尊只会夸我一人。
冷不防地,这样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百里忍冬猛然回神,下意识间手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厉无渡又要将酒杯送到唇沿的手。
厉无渡不妨他会突然抓住自己,当即愣住:“干什么?你也要喝?”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酒杯往他唇边凑去。
百里忍冬当然不是为了要喝酒,但他又不能明说为什么自己不让厉无渡喝酒。
正骑虎难下之际,一旁的秾丽少年和琴师似乎觉得厉无渡现在对百里忍冬的姿势极不设防,完全是一个刺杀她的好时机,于是二人纷纷无声地用眼神示意:快!动手!杀了她!
可百里忍冬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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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犹豫,厉无渡手中的酒杯便怼到了他的下唇边缘。
见百里忍冬不张嘴,视线落点好像也并未在自己身上,厉无渡不由得面露疑惑之色,狐疑地就要转头回望。
可那两个家伙还在给他使眼色呢!
百里忍冬大惊之下忙一把抚上厉无渡的侧脸,止住了她扭头的趋势,同时唇一分,将杯沿含了进去:“……喝,我喝。”
噗通。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厉无渡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感觉那股强烈的情绪又来了。
她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胸腔里紊乱的心跳完全不受控制,令她周身的魔息都差点翻滚起来。
好在还是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住了。
原来这就叫美人配酒,世无仅有。看着清冷孤傲的剑修仙君被迫含下一口酒水的模样,厉无渡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那一口酒一同滑过他滚动的喉结,落进他肚子里去了。
指尖动了动,忍住想去按百里忍冬喉结的冲动,厉无渡坐直身子,扭头将空杯递给已收敛好表情的少年:“再来一杯。”
少年从善如流地给她满上。
厉无渡好整似暇地端着酒杯,确定了这股古怪感触果然和百里忍冬有关后,她反倒不着急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反正人现在在她手里,有什么事,大可以慢慢研究,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来,何必操之过急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洒脱地又灌了百里忍冬两杯酒。
——没办法,谁让他刚才喝酒的样子那么好看呢?
好看,爱看,当然就要多看了!
魔尊如是道。
一旁的琴师和少年也在发现百里忍冬没有动手的意思后收敛了神色,厉无渡再转过头来时,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如开始时那边弹琴的弹琴,倒酒的倒酒。
厉无渡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个魔侍好像的确挺安分守己的,便暂时歇了抓他们把柄好开刀的心思,挥挥手把他们给赶了下去。
而此时,被坏魔尊多灌了几杯酒的百里忍冬是真的有点醉了。
秾丽少年带来的佳酿不是俗物,虽然是不是他亲手酿的还有待商榷,但的确能做到使修行者一醉解忧。
厉无渡倒还好,她自来在魔域里中毒中蛊惯了,对酒这种东西也有了抗性,不是很容易醉,但对百里忍冬这个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来说,这几杯下去,已经足够他头晕目眩的了。
青年倚靠在床柱上,皱着眉按揉自己发晕的太阳穴,脚踝上的链子细细坠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扯了一把。
百里忍冬勉力抬眼看向罪魁祸首,然后便对上了略微有些重影的厉无渡的脸庞。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但酒量不济下还是失败了。
只能凭借其他的感官来认人。
熟悉的气息从面前人身上飘了过来。
百里忍冬伸手扯住那片衣袖,眼中闪过短暂而迷茫的神色,喃喃道:“……师尊?”
33. 伏杀(上)
厉无渡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他尾音似乎是在叫什么尊。
“你喊我?”魔尊自发对号入座。
但百里忍冬不再开口——他人已经直接靠了过来,像是久未归家的游子一般,依恋地将脸埋进了厉无渡怀里。
厉无渡瞬间僵硬。
她如临大敌地看着怀里的人。
只见平日里清冷孤傲的剑修此时靠在自己身上,清冷的眉目带着几分安心感舒展开来,竟是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模样。
厉无渡心头瞬间涌上一股莫大的满足感,就好像抱住怀里这个人,就抱住了全世界一样。
可这明明是荒谬的。
她,堂堂魔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只认识数日的正道俘虏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
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她变成这样。
厉无渡维持着僵硬的动作,任百里忍冬抱着的同时,用理智艰难地和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强烈情绪作斗争。
一个她在说:“这肯定是有些什么古怪手段在作祟,你怎可能轻易对人动心至如此地步?”
另一个则在说:“他脸好白,好想咬一口。”
“你清醒一点,你是魔尊!怎可被一个正道俘虏蛊惑?!”
“他睫毛好长,睡着了吗?”
“……若是喜欢,将他锁住玩弄几天便罢了,不可当真。”
“亲一下,他会知道么?”
“……”
理智的自己被挤到了角落里,厉无渡垂眸望着百里忍冬的睡颜,视线落在他被酒液润红的唇瓣上,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就好像,她已经惦记那处许久了一样。
厉无渡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轮廓清晰的唇线边缘,摩挲着。
可就在这时,那两片薄唇里突然又吐出一句呓语:
“师尊……别闹了。”
这回,厉无渡可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原本柔和的神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好个温琼枝,”她咬牙切齿地收回手,“人死了也阴魂不散,晦气!”
说罢,她看着将自己错认为温琼枝的百里忍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冷酷无情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往榻上一丢,自己大踏步地离开了寝殿。
该死的,她要继续出去杀两个不长眼的魔修泄泄愤!
于是这一日,魔域风云突变。
魔尊出关后再次发疯,足足杀了三分之一有资格站在魔宫大殿上的魔修才停手的消息,迅速地传了出去。
也传到了围在魔域边界的正道四宗耳中。
魔尊如此阴晴不定,暴戾恣睢,出于对自家卧底在厉无渡身边的担心,他们决定不再等待,直接从外部杀进来,届时自家卧底的弟子们自然会循机里应外合,做该做之事。
自然,这只是幻境变幻中为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设置的考验背景,反正对于目前仍深陷其中的两人而言,便是一忽儿,他们就开始了正魔大战。
正道来势汹汹,魔域本身在魔尊更迭之时便因内斗伤了元气,后又因新上任的魔尊是个动不动就爱杀魔修的疯子而伤上加伤,所以很快便流露出抵挡不住的颓势。
因此不少魔修都将怨念投注在了厉无渡身上。
这也给了蠢蠢欲动想要取厉无渡而代之的两名护法信心,毕竟与其在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女人手下苟延残喘,不如自己翻身做主,由他们来当魔尊,肯定会让魔域比现在好得多!
于是这日,他们便联合了之前送进厉无渡寝宫的两名正道卧底,在自那日愤而离去便再没回过寝殿的厉无渡归来前设下了埋伏。
酒醒后的百里忍冬,自然也在局中。
“百里师兄,这次计划非同小可,刺杀魔尊的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千万别像上次一样,错失良机啊!”万花谷弟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他身后,寝殿幔纱的阴影里传来骨灵护法的娇笑声:“就是,魔尊向来无懈可击,今次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个破绽,这美人计可得好好用着啊。”
百里忍冬心知他们是想让他做什么,淬了毒的玉簪此刻就戴在他头上,届时只要他哄得厉无渡放下戒心,趁她松懈之时拔下玉簪刺进心窝,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
可是……
他默默地看着自己脚腕上那道镣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酒醉后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他似乎被温柔师尊抱着睡了个好觉。
但那时在他身边的人,只可能是厉无渡。
若是……若是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未能搞清楚的渊源,他该怎么向厉无渡下手?
更何况这些时日所见,魔尊并非外界传言那样恶贯满盈,正相反,她对自己一直以来都算得上不错,即便是故作恶劣地捉弄,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放在真正的魔修堆里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魔尊,难道就该如此不讲道理地取她性命了么?
他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了继续茫然的时间——因为魔尊回来了。
厉无渡甫一踏入寝殿,便察觉到了不对。
暗中潜伏着数道强横魔息,而这明面上的殿中三人,虽表现得和她出关那日回来时所见无几,但厉无渡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两个“魔侍”举止间有些僵硬和紧绷。
她一只脚已迈入门槛,当下只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扬起一个邪肆漂亮的笑意,冲着依然被锁在榻上的百里忍冬走了过去。
“今日酒醒了?”
她恍若一无所觉般,挨着青年坐在了墨玉榻上,调笑似地问道。
百里忍冬的身子在她坐下来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微微紧绷起来。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这殿里明里暗里的视线统统都集中在了自己和厉无渡身上,并且,那柄即将插入厉无渡心口的毒簪,此刻就插在自己发间。
他心中复杂难言,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去,躲开她似探究似哂笑的视线。
但厉无渡没错过他蹙起的眉头。
她心里顿时有了数——看来,这位也是知情者了。
知情而不报,除同谋外,别无他想。
魔尊的眼底深处骤然冷了冷。
不过,她被人算计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遭,恰好她今日有兴致,不如就陪着他们耍一耍,看看这帮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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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自己到底排了出什么好戏。
于是厉无渡勾着唇,笑意不变地唤那两个“魔侍”上前来:
“今日怎么不见你们和他一块儿弹琴饮酒?是不是你们谁没伺候好,惹得他生气了?”
两人心头一寒,心道这阴晴不定的魔尊不会要借故直接弄死自己吧?
秾丽少年反应快,连忙赔笑道:“尊上明鉴,我二人决不敢怠慢百里公子,只是公子他坚持等您回来听曲共饮,我们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呀——您说是不是,百里公子?”
他充满希冀地看向百里忍冬,绷着假笑在心底狂喊:百里师兄求你了一定要说是啊!一定要配合我们啊!
百里忍冬看出他意思,自然不会拆同道的台,便默默地点了下头。
厉无渡见此,眼底神色愈深,却露出个缓和舒朗的笑,吩咐二人道:“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把你们的酒和琴都备好?”
“今日,我便陪你百里忍冬喝个尽兴,好不好?”
她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百里忍冬耳边问道。
百里忍冬闭了闭眼,骑虎难下,他不能说不好,便只能继续点头:
“好。”
他干巴巴道。
两名卧底顿时大喜,心想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魔尊果然未曾起疑。
他们赶紧摆好琴,斟满酒,殷勤小意地伺候着厉无渡和百里忍冬。
魔尊接过秾丽少年递过来的酒杯,一扫一闻,心底的恶意揣测不由微顿——为何,竟不是毒酒?
只除了这酒香格外馥郁些外,厉无渡再没觉察出其余不对。
她耳边响起琴师弹奏的琴曲,乐声杳杳,婉转奏鸣,也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厉无渡因这意料之外的布置兴味更浓,她索性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后神情惫懒地倚靠在百里忍冬身上,满脸沉醉其中。
青年剑修的身体僵了僵,却并未移开,而是破天荒地任她靠着。
厉无渡靠在他肩上抬眉斜眼去看,只能看到一截弧度清晰的下颔线,以及他半垂下来遮住了眸子的眼尾。
唔,清冷、漂亮。
但从脸上看,看不出什么来。
她的视线随即一路向下,滑过他的喉结、锁骨以及被衣物包裹住的胸膛,最后落到了他盘膝打坐时,本该放松搭在丹田处的双手上。
此时,那双玉骨雪肌般的修长双手一点儿也不放松,它们无意识地捏着掌下的一片布料,捏得骨节微微发白。
酒香似乎更浓了,琴师指下的谱子也渐入到一个更加缠绵的章节。
厉无渡望着那双手,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十分地想拉过它们,咬一口。
这念头一出,她才恍然惊觉这次他们联合起来给自己下的是什么招!
——天心曲,婉转动听,有刺激魔修加快运行体内魔功的功效;无忧酒,取魔界百花酿造,有使魔修一醉忘忧,缓解分裂杂念扰乱神智的功效。
可这二者合在一起,就成了天心曲催发气血、无忧酒混沌神魂的引人入欲之手段。
他们是想让自己对百里忍冬动情动念,然后好趁着自己意乱情迷松懈之际,出手偷袭!
34. 破幻境
好下作的手段!
厉无渡牙关紧咬,看着百里忍冬的眼神也变了。
她原本掩在眼底的冷意一点点浮了上来,像是冬日里最初凝出的冰。
百里忍冬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神态变化,当即一愣,然后便立刻反应过来——魔尊这是察觉到了不对,即将发作了!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下意识间就先按住了她正要凝出魔气的手,低声急道:“我没想害你!”
“是吗?”厉无渡反问道,“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殿内藏了这么多想要本尊性命的人?”
话音未落,她便猛然挣开了百里忍冬的手,一袖拂出,浓郁的魔气犹如怒涛狂澜,霎时间便凝结成刃,正好挡住了骨灵护法那袭自阴影中劈来的惨白骨刺。
骨刺断裂,血星闪烁,骨灵面色大变,喝道:“暴露了!一起上!”
伴随着这声尖锐怒吼,四方骤起杀机,其余几人见魔尊居然在上当之前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当下便一咬牙齐齐杀了过来。
殿中霎时大乱。
厉无渡眉眼间透出一股冷峻狠厉之气,虽然体内热潮涌动令她煎熬不适,但这并不妨碍她出手之际依旧快若闪电。
杀招连绵不断,天魔变运转,厉无渡长发无风自扬,浓郁如幽火的魔气化作实体,横扫而出,变成一道道要人命的雾刃。
骨灵和牵机护法被当胸直劈了一道,顿时招架不及,连连后退。
厉无渡又给两名胆敢造反的下属一人补了一下暴击,旋即一转头,视线直逼那两个正道的卧底。
秾丽少年和琴师霎时寒毛倒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暴虐的凶兽盯上了似的,急忙出招相迎。
刀光纵横,琴音乱耳,厉无渡却只轻蔑一笑,一道魔气击碎了琴师抱在怀中的琴并胸骨,随后闪身前袭,魔气凝成利爪便要扣向那秾丽弟子的天灵盖。
见来营救自己的同道眼见着就要丧命于魔尊手下,百里忍冬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他猛然唤出藏匿在剑骨中的本命剑斩断自己脚上锁链,飞身扑向厉无渡身侧,一剑架住了她下压的手爪。
那少年死里逃生,忙感激地唤了一声:“百里师兄!”
厉无渡则一见他这张脸便心火大盛,在手爪与他剑刃僵持之间恨声道:“百里忍冬!”
然后毫不留情地催动了碧鳞蛊。
百里忍冬骤然喷出一口血,手下却分毫不让:“你不能杀他!”
厉无渡冷笑道:“为何不能?我偏要!”
说罢,她便抬起另一只手,魔气涌动间一掌击向百里忍冬胸膛,却在青年抬起手臂格挡时错眼看见了他身后阴险刺来的骨刺——那角度,骨灵分明是想连着百里忍冬和自己的心口一起穿透!
而此时那被百里忍冬半跪着护在剑下的秾丽少年竟也突然伸手拔下了他发间的剧毒玉簪,冲着厉无渡颈侧狠狠扎去!
在那生死关头,二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本能的恐惧与保护欲,大脑一片空白,厉无渡与百里忍冬竟同时作出了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举动——
厉无渡变掌成拽,百里忍冬起身前挡,两人瞬间交换了位置,想要替彼此挡下那致命一击。
但……
“噗嗤。”
厉无渡心口穿出一截雪白骨刺。
而百里忍冬后心则被剧毒的玉簪穿透。
两人跌在一起,喷出的血也混在一起,染红了彼此的前襟。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厉无渡睁大了眼睛,和同样满脸不敢置信的百里忍冬对望——在心脏传来的剧痛中,他们脑海中的迷雾终于被冲散,想起了这里是幻境的事实。
四周的景象和色彩骤然扭曲,下一刻便如破碎的琉璃般崩塌、散裂。
一列金字在翻涌失常的背景中浮现:
「不忘本心,以执破幻,过。」
金字光芒大盛,厉无渡与百里忍冬眼前一花,再恢复正常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第一层到第二层的入口之前。
厉无渡怔怔抚上刚才在幻境中被穿透的心口,此时那里一片完好,衣衫平整,连丝裂痕都没有,唯有疑似幻痛的余韵还残留在脑海。
她身旁的百里忍冬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但两人没过多久便回过了神,随即双双变了脸色。
九重塔的幻境是根据人的神魂生成的,也就是说在幻境内,厉无渡用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但现在离了幻境,她便又变回了温琼枝的模样,而这落在百里忍冬眼里就成了十成十的惊悚。
前世是用自己原装壳子进塔的厉无渡事先并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也就不会有眼下的尴尬场面了。
她心底刚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紧接着,这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只听身边的少年嗓音发干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是师尊?……还是密宗的那位厉道友?”
厉无渡心底一沉,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他,毫不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惊疑不定之色。
她干笑一声,试图掩饰:“你瞎想什么呢?为师当然是你师尊了。”
百里忍冬却没有被糊弄过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比刚才在幻境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师尊,那幻境里长着厉无渡脸的魔尊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而且他们在幻境里,竟然还那般暧昧……
少年心慌意乱地后退了半步,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恐慌。
见状厉无渡心彻底凉了——百里忍冬这分明是已经起疑,看来今天,这事是没办法轻易糊弄过去了。
认清这一点,厉无渡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试图去拉百里忍冬,而是站在原地有些疲惫地叹息了一声:“算了,没想到九重塔的幻境竟还有这种功效。”
百里忍冬心中猛然一凛,刚想要问个清楚,却见厉无渡已然肃了眉眼,咬破舌尖以血凭空绘出一道符箓,随即纤指一挥,口中低吟:“忘忧忘忧,忘却前尘,自此无忧。”
符咒成型,霎时自她指尖激荡而出,直入少年眉心。
百里忍冬只觉前额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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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重重一击,眉心麻痹之下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厉无渡及时闪身过去接住了他,看着无数柔丝般的念力拂入他的灵台,将他有关于幻境的所有记忆全都封印了起来。
“抱歉,我还想多陪你一阵子,所以只能让你先忘掉了。”
她喃喃自语,心道还好自己前世修了这上古秘咒,虽然只能对同一人用三次,但每一次都可以把中咒者的某一段特定记忆封印,使其忘记。
看着百里忍冬逐渐松开眉头的睡颜,厉无渡暗忖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谨慎行事,诸如今日这般暴露身份的事若是再来上两回,恐怕她就不得不提前离开百里忍冬了。
……
百里忍冬只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长的一觉。
他睁开眼,入目便是师尊精致的下颌线。
察觉到枕在膝上的人醒了,原本在闭目打坐的厉无渡也睁开了眼垂首看来,问道:“醒了?”
少年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睡在师尊腿上的,脸上一红便要挣扎着起来。
厉无渡任他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然后明知故问道:“我们都已经过了第一层的幻境考验,忍冬,你在幻境里都遇到了什么?感觉如何?”
百里忍冬细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只能想起前两重幻境里的记忆,那本该最难过的第三重竟然全无印象。
他将自己的疑问告诉师尊,却听她道:“或许是你心智纯净坚韧,构不成生成第三重幻境的条件,所以睡了一觉便过来了。”
啊?还能如此吗?
少年顿时目露茫然之色。
我的心境水平……有这么高吗?
但厉无渡可不能给他细想的机会,以免节外生枝。
她打断少年的沉思,指着入口处的数个光团道:“九重塔的每一层都会对通过考验的试炼者提供奖励,一人可以从中选一样,既然你醒了,咱们师徒俩就去看看那些光团里都有什么好东西吧。”
百里忍冬本来还在因心头那股违和感而思索着到底是哪里不太对,但此时听到有通过试炼的奖励,少年人对于变强的渴望霎时压过了其他念头,立马打起精神跟着厉无渡一起走了过去。
光团们悬浮在通往第二层的门前,如同星辰闪烁在青铜制成的天幕上。
厉无渡凝神打量着这些光团,感受着里面东西传出来的波动。
百里忍冬正要伸手触碰最近的水蓝色光团,却忽然听到腰间寒英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体内剑骨也跟着不受控地震动起来。
下一瞬,最远处那团蒙着灰雾的光球宛若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撞入了百里忍冬灵台之中。
“忍冬!”
厉无渡始料未及,刚想回身去察看他情况,就感觉眼尾余光里一枚裹着暮紫色的光球也朝着自己飞速掠来,然后化作了一把紫玉簪没入她发髻。
是个法宝?
但她这会儿可顾不上去给这不知什么用途的法宝认主,因为眉心被光团钻入后的百里忍冬踉跄了半步,竟皱着眉半跪在了地上。
35. 第二层
“师尊.……”
少年皱眉攥紧袖口,那道光团钻进他灵台深处后便化作一道暗金色剑意,此时正如同活物一般在他识海内游走,引起阵阵胀痛。
厉无渡抬手触到他发烫的额头:“让为师看看。”
灵力缠绕着探入少年眉心,在触及剑意的刹那竟被吞噬殆尽。
厉无渡倏然收手,面色微变:“好厉害的剑意。”
百里忍冬眉宇间隐隐透出阵阵痛楚,他强忍着那暗金剑意在识海内翻涌的痛楚,问道:“师尊,您可有受伤?”
厉无渡缓缓摇头:“无妨,为师虽触及此剑意,但收手及时,除被吞噬了一些灵力以外,并无损伤。”
听得她没事,百里忍冬放了些心,随后又被识海中的难受激得皱紧了眉。
这样下去可不行。
厉无渡扶住他,沉声道:“九重塔的馈赠从无恶物,你打坐调息,凝聚神识吸收了它试试。”
百里忍冬依言缓缓闭目,盘膝而坐,调息凝神,试图将那道作乱的剑意吸收融合。
他全神贯注运转灵力和神识,但奈何剑意刚猛狂澜,十分桀骜不驯,他目前到底是境界尚低,奋战许久后只觉力不能支,竟只能将其压制下去,而无法彻底吸纳。
被压制下去的剑意失去了汹涌之态,自动化作一道剑意封印,稳稳安扎在百里忍冬灵台深处,如同一柄沉寂不动的寒剑,冷冷矗立于他识海之中。
良久,百里忍冬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失落地对守在他身边护法的厉无渡道:“师尊,我……我终究无法将那剑意收入体内,只得将其压制,化作封印留在我识海之中。”
居然吸收不了吗?
厉无渡心下意外,不过见少年面色黯淡,她便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既然这剑意选中了你,那就说明它与你有缘,虽然现在吸收不了,但料想应该也只是暂时的,将来等你境界上去了,必定就能融会贯通了。”
“真的吗?”百里忍冬听罢,眼睛里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他蹭了蹭厉无渡摸她发顶的手,期期艾艾地道,“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那徒儿相信您。我定会勤勉努力,争取早日吸收了这剑意,绝不负您厚望。”
“对了,师尊,您刚才得到了什么奖励?”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厉无渡发间那枚幽紫的玉簪上。
厉无渡闻言,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得到的东西。
她将那枚紫玉簪缓缓拔下,只见这玉簪晶莹剔透,温润如脂,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奇异纹路,宛若天地间的星河落入凡间。
厉无渡轻轻捻着玉簪,将神识绕于其上探查,随后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此物果真不凡……”她有些惊异地道,随后滴血认主,将其重新戴入发间,以灵力催动。
顿时,那枚玉簪上亮起一道柔和而神秘的光晕,随着光晕渐渐扩散开来,厉无渡面上凭空似多了一缕轻纱般缠绕,瞬息之间便将她的面容改换——从温琼枝的脸变成了一张清秀可人的相貌。
望着这一幕,百里忍冬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惊叹之色:“师尊……这法宝竟能让人变化如此神妙,真是难得!”
厉无渡又催动紫玉簪幻化了几副不同的样貌和修为境界,然后才恢复本相,同百里忍冬说起这法宝的具体功效:
“此宝虽不能用品阶来衡量,但它不仅能改变外表,甚至还能掩盖修为,只不过只能伪装比使用者本身低的境界,而不能假扮高境界者。”
“不过此等天衣无缝的幻化法宝,已实属难得了。”百里忍冬由衷地赞叹道。
厉无渡笑了笑:“确实,不过忍冬,为师还是要教你一句——正道修行之人,当知形影皆虚,日后你出行在外也要多加提防,须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可能会有他人有类似的法宝,你可不要被这掩真显幻之道给坑进去了。”
百里忍冬连忙认真点头:“师尊教诲,弟子定然谨记于心。”
厉无渡又手痒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后才收回手看向通往九重塔第二层的入口。
那是一道紧闭的玄铁门,她端详片刻,甩出一道灵力触向门环。
那沉寂的玄铁门在此一招下突然映出万千星辰轨迹,化作一道旋转的星图印入门扉,随后向两侧轰然洞开。
“该走了。”厉无渡对百里忍冬招呼道,转身时发梢扫过少年的手背。
百里忍冬应了一声,望着师尊被星辉镀上银边的侧脸,喉结不知为何下意识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后连忙跟了上去。
进入第二层的那一刻,天地仿佛一转,周遭便化作了一座繁华却隐匿着诡秘气息的古城。青瓦白墙、曲折小巷,处处透出浓浓的凡间烟火气息,然而又隐隐透出一层迷雾般的阴寒。
百里忍冬与厉无渡步入城中,只觉耳畔传来低沉的锣鼓声、街巷中飘荡着朦胧的古乐,街边行人皆着素衣,谈笑间却透着几分神秘莫测之意。虽似人间繁华,实则暗藏奇诡。
厉无渡神情一凝,淡淡道:“这一层看似乃凡间城池,但实则是个规矩森严的试炼场。咱们务必伪装成普通人,不露半点破绽,方可免遭触犯城规,惹起怪谈之祸。”
百里忍冬点了点头,和厉无渡变换了服饰打扮,伪装成普通凡人后,便一同进了城。
暮色里的城池被割成阴阳两界,东市茶幡上书着墨字“戌时闭户”,下方的青石板缝里夹着半截褪色纸钱。
百里忍冬暗自握剑警戒,却被厉无渡在后背轻点三下——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暗语,意为噤声勿动。
百里忍冬连忙停住即将摸去腰间的手,自然地垂放身侧,然后才惊觉,自己腰间的剑竟不知何时被师尊以术法隐匿了。
“两位贵客可是来观中元灯会的?”扎双髻的纸人商贩突然横在街心,腮红晕染过度的脸颊簌簌掉落金粉。
它挎着的竹篮里,青面獠牙的面具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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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刷刷转向师徒二人。
厉无渡拢了拢粗麻衣袖,去将那半截褪色纸钱捡了起来放进纸人篮中,盖住了那些面具:“劳烦指路云来客栈。”
纸人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脖颈突然发出竹篾断裂声,黑洞洞的嘴咧到耳根:“好,直走右拐再右拐再右拐再右拐,就到了,另外,戌时三刻后,莫要看檐角红灯笼。”
夜幕低垂,青石小路在微凉的晚风中显得格外寂寥。
厉无渡与百里忍冬按照那纸人指引,沿着蜿蜒小巷缓步而行。
行路途中吗,百里忍冬眉头紧蹙,不解问道:“师尊,这指路之法,倒是颇为蹊跷——四次右转,分明是回到原地,可为何那纸人却要如此指向云来客栈?”
厉无渡目光淡然,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疑问。
她微微一笑,低声道:“莫急,此城中事,不可以常理度之,凡是以‘规则’、‘道理’等形式出现的说明,大部分都会成真,无论那与你我认知中的‘正确’和‘正常’有多远。”
闻言百里忍冬神情愈发疑惑,但此时前方巷口忽有微光闪烁,隐约可见一座古朴客栈的轮廓。那光影中,红灯笼影摇曳,恍若梦幻。
百里忍冬心中一动,连忙侧身与厉无渡并肩而行,步履不觉加快。此时他心中虽仍对纸人指路之谜不解,但知道师尊所言必有道理,故只管默然随行。
来到客栈跟前,两人只见门前立着一板告示,上书:
壹:打更人锣响七声需立刻归家
贰:摊贩食物可闻不可食
叁:戴青面獠牙面具者皆是活人
这三条告示莫名诡异,百里忍冬看着,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可不等他将疑惑问出口,便见客栈里迎出一个小二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厉无渡从容踏入店门,回道:“住店,但也要用些餐食。”
见师尊已走了进去,百里忍冬只好咽下自己的疑问,跟着一起迈了进去。
“好,客官请看菜单,今日到了上好的香烛和纸钱,您二位要不要尝尝?”小二引着他们坐下,快言推荐道。
百里忍冬心头一悚,目光猛地往那挂在墙上的菜单看去,果见上头拿血红的字写满了一排“白玉烛”、“龙柱香”、“金钱纸”等丧葬用品。
他瞬间后背发毛,再看向那小二——那哪里是个活人?分明是个扎制精良的纸人!
察觉到他此时心中的震惊,厉无渡反手扣住百里忍冬渗出冷汗的手,在小二此时变得莫名阴森的注视中,淡然回道:“随便上点你们这儿的招牌就行了,吃完我再去柜台找你们掌柜的开房间,到时一块儿结账。”
“好嘞!”她的回答似乎正好符合了这诡异之地的要求,并未触发任何致命点,于是小二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淳朴热情,招呼道,“这就去给您准备!”然后便一甩肩上的纸毛巾,匆匆奔着后厨传“菜”去了。
36. 客栈内外的规则
百里忍冬面露疑问,但厉无渡给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表现得如同在一个正常的客栈里坐着般自在。于是少年只好咽下到嘴边的问题,陪她一起等着小二上“菜”。
客栈里烛光昏黄,透过雕花木窗,外头的街巷似乎隐隐浮动着模糊人影,似近似远,耳边偶尔还能听见压抑的低语声,像是有谁在街道深处谈论着他们。
百里忍冬下意识绷紧了背脊。
可厉无渡却神色不变,抬手斟了一杯桌上不知何时已摆好的茶水,淡然道:“多看无益,若这地方真要动手,早不会等我们坐下来。”
百里忍冬闻言,默然点头,强自按下心头异样。
不多时,小二便端着一个黑漆漆的托盘走了回来,笑吟吟地将“食物”摆在他们面前:“客官,您的招牌餐食到了——‘黄泉引路羹’、‘无常长寿面’、‘奈何浮生酒’,您二位慢用!”
话音一落,百里忍冬便见到面前的汤碗中,竟浮着一朵血色彼岸花,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水里张合呼吸;面碗中的长寿面更诡,竟是一条条苍白蜿蜒的细线,隐约可见脉络纹理,仿佛某种剥离了外皮的活物;至于那坛酒,黑漆漆的液体翻滚间,竟倒映不出他们的影子。
百里忍冬心头一沉,正要开口,却被厉无渡轻轻一按手背,只听她平静道:“香气不错。”
小二顿时笑容更深:“客官若是满意,不如尝上一口?”
厉无渡却只是微微一笑,夹起一根“面条”细细端详片刻,漫不经心地道:“不急。”她手指轻点桌面,忽而问道,“听说贵客栈的掌柜识得城中路数,咱们初来乍到,正巧有些事想请教。”
小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意味,片刻后才道:“掌柜的向来待客至诚,不过规矩您二位也该晓得——”他垂眼看向桌上的食物,笑意温和,“客官先吃完这顿饭,一切好说。”
百里忍冬眉头紧皱,正要开口,却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往窗外看去——
外头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起,竟然静得可怕。那些模糊人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远方黑暗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正缓缓摇曳前行,隐约有沉闷的锣声随之响起——
“一、二、三……”
他心头陡然一紧,想起了门前的告示——“打更人锣响七声需立刻归家。”
而此刻,锣声已然敲到了第四下。
锣声沉闷,回荡在死寂的街道上,每一声落下,都像是在心头重重敲了一记。
五声。
百里忍冬指尖微微收紧,目光警惕地盯着窗外那盏晃悠悠的灯笼。它的光昏黄而模糊,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孤寂诡异,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然而客栈内的小二却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维持着笑意,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们:“客官,这饭……可还合胃口?”
六声。
百里忍冬下意识屏住呼吸,感知着周围气息的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家客栈的气氛变了——从刚进门时的热络,变成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厉无渡未曾回答,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根诡异的“面条”,似笑非笑地扫了小二一眼,然后不急不缓地道:“这面确实别具一格,只不过——我们要宴请的人还未到。”
小二仍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眼底多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意味:“客官,规矩不可坏,本店可是不允许有客人浪费饭食的。”
厉无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放心,我们知道规矩。”
小二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然而百里忍冬却敏锐地察觉到,小二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厉无渡,甚至在听到这句评价后,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期待?
七声。
就在最后一声锣响落下的瞬间,整个客栈骤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
外头的灯笼停住了晃动,昏黄的光晕定格在夜色之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
街巷深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走近。
他身披破旧的蓑衣,手中提着那盏幽幽摇曳的灯笼,头微微低垂,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可那股冰冷压抑的气息,却仿佛顺着门缝渗透进来,让人从脊背到指尖都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打更人来了。”小二轻声提醒,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愉悦的意味。
厉无渡却神色未变,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原位,仿佛在等着某件理所当然的事发生。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忍不住低声道:“师尊——”
然而话音未落,客栈的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
门外,那打更人站在门槛前,幽幽地抬起头,眼睛的位置,一双黑洞洞的窟窿“望”向他们。
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破旧的木桶里渗出来的一样——
“为何,尚未归家?”
厉无渡不慌不忙地起身,衣袖轻拂桌沿,抬眸望向门口那身披蓑衣的打更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台,更深露重,打更辛苦,可愿赏脸坐下,用点饭食?”
她语气淡然随和,仿佛面对的并非一道诡异的规则,而是寻常夜里巡逻的更夫。
百里忍冬心头一跳,几乎要出声制止——这打更人的存在本就透着不详,怎可贸然邀请入座?
可厉无渡却毫无迟疑,仿佛她才是这家客栈的主人,连那纸人小二都该听她的号令一般。
客栈内一片沉寂。
那打更人静静地站在门槛前,幽深的双目盯着厉无渡,良久未语。
外头的风忽地止住了,夜色凝固,仿佛整个天地都在等待他的回应。
然后——
他动了。
打更人迈步踏入客栈,衣袍无风自起,夜色随他步伐卷入室内,一瞬间让整间客栈都陷入一股诡谲的阴冷。
纸人小二的笑容僵在脸上,似乎从未想过会有客人主动招待打更人入座。可这番情形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只能维持着笑意,僵硬地将桌旁的一张椅子往外轻轻一推:“客官,请。”
打更人缓缓落座,袖袍掠过桌沿。厉无渡顺势将那三样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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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饭食推到他面前。
她这番动作做完,百里忍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客栈里的饭菜不可不吃——这是客栈里的规则之一。
可看刚才那个样子,若他们贸然食用,很可能会触发某种可怕的后果。
那么,如果让打更人吃呢?
他是写在门外牌子上的规则之一,同为规则,客栈里的和客栈外的对上,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若是他们顺势请他“用餐”,是否便能借此规避风险?
这想法大胆至极,可百里忍冬却不得不承认,厉无渡的判断极有可能是对的。
桌上的烛火跳跃,打更人沉默片刻,随后,他抬手,缓缓接过了那碗“面”。
他没有用筷子,而是低头,将那碗端起,缓缓贴近黑暗之中的唇。
碗中的东西微微蠕动,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竟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哀鸣。
紧接着,“面条”迅速缩成了一团,似乎在极力抗拒,可最终仍被打更人毫不留情地一口吞下!
整个客栈在此刻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寒意笼罩。
纸人小二站在一旁,嘴角的笑意微微抽搐了一瞬。
但打更人不语,只是一味将那“黄泉引路羹”和“奈何浮生酒”如法炮制吞入腹中。
片刻后,他放下空碗,缓缓抬头盯着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蓑衣微微晃动,脚步声落在地板上,竟悄无声息。
打更人踏入夜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深巷尽头,似乎从未存在过。
客栈内的烛火微微晃了晃,四周诡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一刻有所缓解。
百里忍冬垂眸看着桌上的空碗,仍能依稀看见碗壁上残留的一抹诡异黑痕。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随后抬头看向厉无渡:“师尊……”
厉无渡却并未立刻答话,而是侧目望向仍旧站在一旁的纸人小二:“好了,饭也吃了,打更人也送走了。按照你们客栈的规矩,我们可以见掌柜的了吧?”
纸人小二的笑意微微一僵。
客栈内陡然一静,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厚重了一些,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阴影从黑暗深处缓缓弥漫,将所有声音都给吞没。
小二呆立片刻,忽然眼珠子微微一转,僵硬问道:“客官……非要见掌柜的?”
他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热络,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
百里忍冬神色微变。
厉无渡的语气却依旧随意:“怎么?见不得?”
纸人小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眨了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然后,他忽然裂开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弯腰低声道:“客官既然执意要见,那便请随我来——但掌柜的脾气古怪,两位客官见了,行事可得小心些。”
说完,他缓缓转身,朝着客栈内堂走去。
厉无渡看了百里忍冬一眼,示意他跟上,而后不疾不徐地迈步跟在了小二身后。
37. 入住客房
两人越过客栈正厅,踏入通往后堂的黑暗走廊。
走廊幽深,静得可怕,只有纸人小二前行时窸窣作响的步伐声。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檀香气息,仿佛脚下的地板也蒙上了一层极细的纸灰。不知为何,百里忍冬隐约觉得,仿佛有无数道视线正从暗处窥探他们的背影。
百里忍冬跟在厉无渡身旁,手指按在腰间微微收紧,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越往内走,这客栈就越显得诡异。
起初,沿途只见一些普通的陈设:纸糊的屏风,纸糊的供桌,连上头的香炉都是纸扎的。可再往前走,出现的东西就逐渐不对劲了。
他们路过一扇半开的厢房门,百里忍冬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目光骤然一凝。
那房内的桌前竟坐着一个身着喜服的纸人女子,她背对着门扉,正拿着一双纸筷往自己那根本无法张开的嘴里送着空空如也的碗盏。
而在她对面,端坐着一个没有头颅的纸人新郎,脖颈处空荡荡的,像是被利刃削去了一样……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迅速收回目光。
可未等他缓过神来,前方的纸人小二已经拐进了更深的走廊,而这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看见一个纸人账房站在柜台后,低头拨弄着算盘,纸质的手指灵活地翻飞,噼里啪啦作响;一名穿着厨子衣裳的纸人正站在后厨门口,拿着一柄纸刀往案板上剁去;还有一个身穿蓝裙的纸人丫鬟正坐在灯下,正在穿针引线缝着什么。
每一个纸人,都活得像真正的活人。
可随着他们路过这些纸人伙计身边,百里忍冬才看清:账房手里的算盘珠子是人骨制成,厨子案板上剁得是人的胳膊和大腿,那丫鬟手里缝的也是张人皮!
“这些东西……”百里忍冬低声道,语气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别露出惊讶的神色。”厉无渡轻声叮嘱,语气不紧不慢,仿佛早已料到此处景象。
百里忍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着她继续向前。
终于,在穿过一道纸糊的门扉后,他们抵达了一间宽阔的堂屋。
堂屋中央,摆着一张朱红色的长案,香烛成排,烟气袅袅,而在那长案之后,赫然端坐着一头纸扎的……牛?
百里忍冬脚步微顿,目光骇然。
那牛体型庞大,通身由暗黄色的宣纸糊成,黑墨勾勒出宛如纹路般的鬃毛,四蹄稳稳地踩在地面,竟带着几分沉稳厚重之感。而最诡异的是,它那双眼睛,居然是用真正的牛眼嵌入的,浑浊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它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们,嘴巴微微张开,发出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沉闷的回音:
“何人要见我?”
百里忍冬微微屏住了呼吸。
厉无渡却神色不动,微微一笑,拱手道:“牛头掌柜,我等前来贵店消费,已用了一顿饭,还需两间房,还请您安排一下。”
“所需报酬,我们就在这儿当面结清。”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可百里忍冬站在她身旁,却能察觉到她体内的灵力已经悄然运转,整个人的气息比先前更加沉凝了几分。
显然,哪怕师尊早有预料,但面对这头“掌柜”,她依旧不敢大意。
纸牛掌柜微微低头,牛眼浑浊,静静地看着他们。
“用了一顿饭,再住两间房……”它的声音低沉,带着仿佛从纸张深处渗出的回音,“没有两间了,只有一间。”
随着它话音落下,堂屋后方,一扇原本紧闭的纸门自行无声打开,门后显现出一条幽深的走廊,通往不知位于何处的客房区域。
只有一间吗?
厉无渡微微皱眉,不过在此地能成功开到客房已是难得,因此她只沉吟了片刻便朝纸牛掌柜拱了拱手,微笑道:“多谢掌柜。”
纸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客房已开,该付账了。”
厉无渡从容地抬手一翻,掌心浮现出一缕青紫色的火焰。
“好说,咱们既在此歇脚,自然不会赖皮。”她语气不疾不徐,五指微张,火焰在掌心跳跃,灵力牵引之下,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丝幽香。
百里忍冬看着她的动作,才意识到她竟是在现场“搓香”——以纯粹的灵力凝聚香粉,再辅以特定的手法塑形,炼制出真正可燃的香枝。
此乃诡道手法,他只是在藏书阁的记载中看到过,但即便是书中有记,像师尊这样能徒手搓出一支香来,且气息稳定无比的,却也是闻所未闻。
片刻后,一支纤长的紫檀色香枝已然成形,厉无渡轻轻一弹,末端便亮起一点火星,檀香的气息随之弥漫在堂屋中。
“香以魂火炼,愿供掌柜一炷。”厉无渡将香枝轻轻插入堂屋案几上的香炉中,“不知掌柜对这这报酬可还算满意?”
纸牛的牛眼微微眯起,静静地看着香枝燃起,似乎在仔细品味那香火的气息。
片刻后,它出声道:“可。”
“那便多谢掌柜款待。”
她说完便要带着百里忍冬去往客房,然而刚踏出一步,便听那纸牛掌柜缓缓开口:
“客人。”它的声音像是风吹纸页,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迟滞,“天色已晚,入住后请遵守客栈里的规矩。”
厉无渡脚步未停,语气依旧云淡风轻:“自然。”
百里忍冬跟在她身后,直到走进幽深的走廊,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尊,它刚刚说得是什么意思?”
“意思嘛……自然是有的,但你不要深想。”厉无渡答道,眼神意味深长,“为师叮嘱你一句,在这个地方,越是深想,想得越多,便会越容易陷入危险。”
百里忍冬跟着厉无渡走进客房,心中却一直带着疑惑。他听着师尊的话语,却并未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明明师尊语气平淡,却让他隐约觉得,这个地方的规则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想起刚才纸牛掌柜说的那句话,心头的不安愈发加重。可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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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厉无渡,直至走进了那间装饰简朴的客房。
客房内,一切看起来和普通的客栈房间并无二致。木床、桌椅、窗棂,还有那盏昏黄的灯笼,投射出柔和的光。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房间中,百里忍冬不禁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自己并非身处一个诡异的地方,而只是暂时驻足于一个安静的世外桃源。
然而,厉无渡的目光却始终未曾停歇,她四下巡视着房间,逐渐落在床铺旁的隐蔽角落。那里似乎有些微妙的异常——虽然房间看似整洁,但角落的墙面略显空旷,不知为何,散发出一股不太和谐的气息。
“过来。”厉无渡低声唤道,手指轻轻点向床头下方的一处缝隙。
百里忍冬依言走过去,只见那块看似普通的床头板下方,赫然有一张小纸条,薄薄一张,却被巧妙地藏了起来。他低头拾起纸条,瞬间感到一股古怪的寒意从纸上渗透进来。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却略显仓促,像是匆忙中写下的,带着一股急迫之感。
“看看,是什么。”厉无渡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谨慎。
百里忍冬接过纸条,顺着上面的字迹慢慢看去:
1.夜间客房不允许会友,不得私自进入他人房间。
2.若有人梦魇,不得叫醒。
3.穿蓝衫的才是客栈伙计,要听伙计的话。
百里忍冬挨条阅读完,却突然发现纸条背面的底部有一段潦草的字迹,其上语序杂乱无章,像是某个人匆忙之间留下的:
不要相信伙计的话,不要跟他们走!
小心穿红衣服的人!(涂污)
可以让红衣服的人进入房间!
这几句规则与前面有所冲突,甚至还有前后更改的自相矛盾之处,百里忍冬眉头紧皱,握着纸条看向厉无渡:“师尊,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无渡接过纸条:“很明显,这些是被人后加上去的。”
她随意看了一遍,确认了纸条和自己前世来到此处所见一模一样之后便轻描淡写地将它塞回了床头板下方。
塞完纸条,她转身看少年眉头还扭得像个死结,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为师刚才对你说过什么么?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多想,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休息?
百里忍冬闻言一愣,他原本还在满脑子疑惑这里的古怪规则,可厉无渡这么一说,他的视线下意识便落在了客房内唯一的榻上。
他和师尊有两个人,可这里只有一张榻……
少年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乱了一下。
可不待他继续莫名其妙地联想下去,门外却忽地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
两人迅速警觉地望去,瞥见门缝外飘过的靛蓝衣角,随后纸人伙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客人,我来为二位送点热水,还请开门放我进去。”
“嘘。”厉无渡竖起手指在唇前示意,然后将百里忍冬一把按倒在了榻上,同时不忘放下床幔。
38. 红衣
少年瞬间被师尊身上的幽香包围,掌心立马就紧张地渗出了汗来。
但厉无渡的注意力此刻全在门外的伙计身上,她捂着百里忍冬的嘴,防止他不明白之下问出话来,使她营造出的两人已经入睡的假象露馅,自己则一直侧着眸,透过床幔盯着门缝外伙计的一举一动。
因为房内无人应答,所以片刻后,门外纸人伙计敲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反应。
寂静在这一刻被放大,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突然,门外的伙计做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它的身体竟像断了骨般无声无息地前倾,缓缓蹲下,脖子僵硬地前伸,头颅宛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缓慢而精准地贴近了门缝,
这副动作极为诡异,充满了极为恐怖的非人感,而厉无渡和百里忍冬透过床幔,还看到了门缝里露出的一线苍白的纸脸,以及其上一只漆黑空洞的眼睛——纸人伙计正贴着门缝往里窥视。
它一动不动地趴在门缝处,仔细聆听房间里的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确认着什么。
百里忍冬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感到师尊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微微收紧,显然她也察觉到了这东西的异常。门缝的黑影拉长,那空洞的纸眼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明明被门挡住,可那种被窥探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
纸人趴在门缝前,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期间它的脖子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歪斜,似乎在调整视角,以此确认——这房间里的“客人”,是不是真的“已经睡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
百里忍冬屏住呼吸,感受到厉无渡的掌心轻轻按在自己背上,像是在无声地警告他——别动,别出声。
床边帷幔低垂,将两人的身影掩映在朦胧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模糊的斑驳光影。
门缝外,那诡异的影子仍未离去。
纸人的脖颈歪斜得愈发严重,几乎要和脖颈垂直,它那张惨白无色的纸脸紧贴在门板上,仿佛是想试图透过木头觉出房间里的活人声响。
沙——沙——
它的手指缓缓抠着门缝,发出细微而诡异的摩擦声,每一下都渗得人寒毛倒竖。
在这样的氛围下,百里忍冬忍不住紧张起来。
师尊依旧维持着将他按在床上的姿势,她捂着他的嘴,锐利的目光一直透过床帐紧盯着外头。
百里忍冬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太响了,他甚至怀疑纸人会不会听见。
而就在这时,门外那道影子倏然停下了动作。伙计停顿了一瞬,继而,它的五指微微弯曲,像是要推门,可手指在门板上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却未能真正触碰门闩。
——因为房间里的人仍旧沉默着,没有回应,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规则约束着它。
客人不应答,它便无法自行入内。
门缝下,那点阴影静止了许久,仿佛在思索,最终,它似乎确认了房间里的“客人”已经入睡,便缓缓直起了身子。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听到“咔啦”一声,那是伙计的脖颈猛地归位发出的声响,然后,沙沙的脚步声和着瓦罐碰撞的声音缓缓远去。
纸人走了。
直到那诡异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厉无渡才慢慢松开百里忍冬,不过她却仍旧压低声音叮嘱道:“别出声,再等一会儿。”
百里忍冬乖乖点了点头。
两人便又保持着这个姿势挺了一会儿,直到外头再也没有异常的动静,厉无渡才拉着百里忍冬坐了起来。
“记住,在这一层的试炼里,不管以后听见什么声音,什么问题,都不要轻易回答。”她低声道。
“明白了,师尊。”
百里忍冬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剧烈的跳动,额上已渗出一层冷汗。
厉无渡抬手一挥,点燃一缕微光般的灵力,仔细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
百里忍冬见状,也压下心头余悸,跟着一起警惕地排查起四周。
他们依次检查了窗户、角落、床下,甚至柜子后面,确认没有其他可疑之处,房内也未曾多出什么诡异的存在和新的规则,然后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厉无渡的神色仍未完全放松。
她回想起纸牛掌柜临走前的那句“天色已晚,入住后请遵守客栈里的规矩”,面露沉思。
——这句话,究竟是不是一条隐藏的规则?
若是的话,那纸牛掌柜特意强调“天色已晚”,是否意味着这隐藏的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时间有关系。
天色已晚……天色已晚……难道是指入住后必须“休息”?
厉无渡琢磨着。
前世她进这一层时,因为没有经验,并未找到入住客栈的门道,所以并不完全知道客栈里都有什么隐藏规则。
而她现在所知道的这些,都是后来听其他误打误撞进过客栈里的修士说的,总结下来,入住客栈是度过第二层试炼最安全快速的方法。
而且客房里的规则纸条实在是一个很有用的提示点。
厉无渡思索片刻,最终做出决定,道:“上床,休息,今夜就先这样吧。”
百里忍冬怔了怔:“师尊的意思是……”
“睡觉。”厉无渡语气平静地道,“还记得纸牛掌柜最后说得那句话么?‘天色已晚,入住后请遵守客栈的规矩’,我怀疑它在暗示一条隐藏的规则。”
“天色已晚,入住后的人们一般会做什么?”她提问百里忍冬。
少年一怔,也反应了过来,猜测道:“难道,就是要休息?”
“我猜也是如此。”厉无渡满意地点了点头,“未免麻烦,我们行事之间得谨慎一些,以免触犯未知规则。”
百里忍冬闻言抿了抿唇,他自然不怕熬夜,但……房中只有一张床榻。
他低头看了看,又悄悄瞥了厉无渡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厉无渡却丝毫不在意地抬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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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床沿,说道:“凑合一夜,你睡里面,我睡外侧。”
百里忍冬立刻摇头,郑重道:“师尊,我守夜,您睡。”
“守夜算什么‘休息’?”厉无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决定照做,那就要符合规则,不然岂不是白费力气?”
百里忍冬想反驳,但厉无渡显然不打算再争论,她率先在床的一侧坐下,随意地挽起长发,似是已经准备歇息。
于是少年只能无奈地抿唇,却默默地坚持躺到了外侧——若是夜间有什么突发的危险,他总不能躲在师尊背后等她保护。
他也可以保护师尊。
少年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
房内烛光全熄,窗外夜色沉沉,整个客栈都陷入了莫名的死寂之中,只有隐约的风声拂过纸窗,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
百里忍冬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和厉无渡平稳的呼吸声。
尽管身侧之人让他心安,可整个危机四伏的环境却仍让他紧绷着神经。因此少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生怕夜里再发生什么异变。
而这一夜果然如他所料,注定不会太平。
不知道是到了几更,突然“咣当”一声,西窗竟一下子被阴风撞开。
一阵浓雾忽然从窗外涌入,带着冰冷的湿气。冷风倏地灌入,吹得纸窗微微颤抖,发出“沙沙”声响,窗外的街道仿佛也被这股雾气掩盖,景物变得极其模糊。
百里忍冬猛地睁眼,警觉地翻身坐起,手已悄然握上剑柄。可他刚要起身查看,便被厉无渡一把按住肩膀,低声呵斥:“别动。”
她的声音极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百里忍冬心跳顿时加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扇被吹开的窗户——
浓雾里浮出半张描金红盖头,盖头下伸出的手指涂着凤仙花汁,纤细修长,却又不失力量感。
就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百里忍冬眉头紧锁。
就在此时,厉无渡忽然从他身后探出了寒春剑。
剑已出鞘,剑锋隐隐半抬,正是个随时都能发动攻击的姿势。
她意味深长地警告道:“装神弄鬼,在我这里可行不通。”
见状,红衣红盖头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她立在窗边,似乎在透过盖头打量着厉无渡和百里忍冬。
百里忍冬面露疑色,可厉无渡却知道她是谁——
正是这一世,年少时的她自己。
……
这一世的少女厉无渡尚未经历过重生,所以在进步入第二层时,她对这层试炼的复杂与危险性有所低估。
也正是因此,她才在刚一入城时,便在推销面具的纸人身上栽了个跟头。
纸人拦路,少女厉无渡虽出于谨慎并未戴上它篮子里的面具,但她并没有向纸人送上纸钱,所以也就没能得到纸人关于云来客栈的指引。
反而因为拒绝了纸人的建议而被它记恨,紧接着就被坑去了另外一家店——
肉铺。
货真价实的,人肉铺。
39. 肉铺
少女厉无渡站在那家诡异的肉铺前,心中警铃大作。
透过半开的门,她看到一排排血色的肉块整齐地摆放在柜台上,每一块都仿佛还残存着人类肢体的形状——有的能看出是手臂,有的是腿,有的则像是一截截被肢解的躯干。而案板后站着的屠夫,则是个身形壮硕的纸人,前胸干涸的血迹斑斑,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祥的气息。
厉无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惜,已晚了。
肉铺门后的风铃忽然自行摇晃,发出一阵脆响,紧接着,纸人屠夫那双空洞的眼窝便缓缓地对准了她,阴恻恻地笑了。
“客人,进来吧。”它用一种扭曲而怪异的腔调说道,“今天现割的肉,绝对新鲜,买一块儿吧。”
话音落下,只见纸人屠夫忽然一刀劈向自己的左肩,竟硬生生割下一大片纸皮,而那块纸皮才一离体,竟缓缓地蠕动起来,变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端到了柜台上。
“客人,你瞧,多么新鲜的肉啊。”纸人屠夫“呵呵”地笑着,“这一刀,是给你准备的。”
厉无渡心中生寒,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可就在她跨出店门的瞬间,整个肉铺内竟传来一阵诡异的“嚼噬”声——像是无数张嘴在大快朵颐地咀嚼着什么。
她不敢回头,脚步疾快地穿梭在这座诡异纸人城的小巷中。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绕路,都会重新回到这家肉铺门口,仿佛那扇门就像一个轮回的起点,等待着她再一次踏进去。
厉无渡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什么怪圈,紧接着,她注意到了肉铺门上张贴的告示:
壹、在本店门口停留超过三次眨眼的时间,将被默认成为本店的客人,需接受了本店的待客之道。
贰、未买肉的客人不可离开本店。
叁、本店的肉保证新鲜,现割现卖。
这都是什么?店规?
可怎么看怎么像霸王条款啊!
厉无渡喉头一紧,知道自己恐怕是摊上麻烦了,如果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她就有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
这可不行,她还得去更高层,甚至于争一争那去最高层接近天书的资格。
于是,厉无渡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了店门。
“肉怎么卖?”她冷冷地说道。
纸人屠夫咧开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客人果然识货。”
它粗壮的纸手一拍柜台,纸片翻飞间,一张染着血色的价目表缓缓展开。
“本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一两血换一两肉,十两肉换一两魂。”
厉无渡盯着那简短的价目表,心脏狠狠一缩。
这家店要的根本不是“肉”,而是等价的人命。
但厉无渡的预感在隐隐提醒她,最好不要轻易尝试触犯规则,否则很有可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而按照规则,既然踏入了店门,就意味着必须买肉才能离开,可这“肉”如此诡异,她绝不可能沾染因果。
既然不能直接拒绝交易,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规则的漏洞。
于是厉无渡极力压制住眉间的凝重,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嗓音平静道:“既要买肉,那便要挑最好的,你可否让我先看看后厨?”
屠夫空洞的眼窝盯着她,似乎在琢磨她的意图。
不过下一秒,它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客人既然有心,那自然可以。”
说完,纸人屠夫缓缓转身,推开了后厨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无渡面色不变,暗地里却提高了警惕,做好了随时可以防御和反击的准备,才踏进了后厨的门。
随后她便猛然绷紧了神经——
整个后厨内并无寻常的案板与炉火,而是堆满了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纸扎人偶。这些人偶或是破碎,或是残缺,有的甚至还摆出了痛苦挣扎的姿态。最诡异的是,它们的“伤口”处,竟渗出了鲜红的血液,血水顺着地板缓缓流淌,最终没入了一口黑漆漆的井中。
厉无渡压下恶心感,装作若无其事地绕着那些纸人走了一圈,余光瞥见柜台上放着一摞崭新的白纸,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纸人屠夫割下了自己的“肉”,充作“客人”必须购买的“商品”,这里又有这么多流血残缺的纸人,而通常来说,纸人都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用新的纸做一个纸人,用“同类”来混淆规则?
打定了主意,厉无渡脸色平静,目光在柜台上的肉块上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具尚未完全成形的纸人上。
她微微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掌柜的,你这肉……怎么连形都没长全?质量这么差,也能卖给客人?”
纸人屠夫盯着她,空洞的眼窝微微晃动,粗陋的嘴巴里传出像是纸张被揉皱的沙沙声:“客人,这肉虽未成形,但品质可不会差。”
“那你倒是证明给我看。”厉无渡冷淡道,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傲客人的模样。
纸人屠夫果然受激,立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角落,伸手去拎那具未成形的纸人,准备当场展示“肉质”的优越性。
趁着它转身的瞬间,厉无渡眸光一凛,手掌微微一翻,迅速从柜台旁那一摞崭新的白纸里抽出几张,悄无声息地塞入袖中。
她的动作极快,袖摆遮掩下,一点异常都未露出。
等纸人屠夫拎着那具扭曲的纸人回头时,她已然恢复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它的“展示”。
只见纸人屠夫猛地一刀劈在未成形纸人的“肩膀”上,顿时,一大块纸皮脱落,竟在空中化作一片血淋淋的肉。
“瞧见了吗?”它得意地晃了晃刀,“我们的肉,最是新鲜不过。”
厉无渡盯着那块“肉”,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但嘴上却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还算不错。”
纸人屠夫咧嘴一笑,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客人若满意,那便挑一块吧。”
厉无渡轻描淡写地扫视了一圈,干脆随手指了指屠夫手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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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片纸人:“就这个吧。”
屠夫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要这块先前还被嫌弃的肉。
但规则只强制了“买肉”,并没有强制客人挑哪块肉,所以理论上厉无渡要哪块都是她的自由。
纸人屠夫盯着她,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咧开嘴角,高兴道:“客人好眼光。”
它拎着那半片未成形的纸人,带着厉无渡回到了前头的柜台前,抬手一拍柜台,顿时,一张泛黄的纸契浮现而出。
“客人,请付出等价之物。”它一边将纸人递向厉无渡,一边阴森笑道,“是十两血?还是一两魂?”
十两血,还是一两魂?
厉无渡当然哪个都不想付。
但表面上她依旧低眉敛目,似乎在权衡交易的代价,实则指尖在袖中翻飞。
先前在后厨偷来的白纸在她掌心快速折叠,形成了一个精巧的纸人。因为动作极快,所以袖摆微微晃动间便掩盖了这一切。
等到纸人成型,厉无渡指尖悄然一收,锋利的指甲掐入纸人的脖颈——
纸人的身体被生生扯裂,一道猩红的血线瞬间从破口渗出,像是被硬生生撕开的活物,鲜血汩汩而流。
她连忙抬起手,让袖中的血水滴落下来,正好落入纸人屠夫拿出的容器中,泛起一圈暗红色的涟漪。
纸人屠夫盯着那鲜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客人出手大方,甚好。”
厉无渡垂眸,掌心仍紧握着那半残的纸人,暗暗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这些纸人是诡城里的一部分,受这里的规则支配,而她折出的纸人,本质上仍然是“同类”,能流血、能替代——只要她的动作足够自然,不被纸人屠夫察觉端倪,就能在规则中蒙混过关。
纸人屠夫挥手收起容器,将那半片“肉”递向厉无渡,示意厉无渡可以拿走。
“客人,交易完成。”它笑道,“欢迎下次光临。”
厉无渡接过那块“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随即轻轻一笑:“果然新鲜。”
她平静地将肉包裹好,转身迈步朝店门口走去。
门口的风铃轻轻晃动,但这次,没有任何异象再阻拦她离开这里。
直到厉无渡走出了店门,她才松了那口一直提在嗓子眼的气。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见那纸人屠夫仍站在柜台后,眼窝空洞,嘴角的笑容停留在刚才达成交易时那满意的一瞬间。
厉无渡眯起眼,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人胚胎,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隐隐的不安,但又找不到这不安可能应验的来源。
片刻后,她只能先收紧掌心的纸人碎片,默不作声地转回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然而,厉无渡并未察觉到,就在她左手食指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点极淡的血痕——正是刚才在折纸时,被锋利的白纸边缘划破的一道细小伤口。
而这道不经意间触犯的小小“印记”,恰好成为了这座城诡异规则污染她认知的第一个突破口。
40. 两种危险
此时的少女厉无渡尚未成为魔域尊主,更不知这座诡谲之城内还有一个从五百年后重生回来的自己。没有记忆和经验的她孤身一人,在入城后一次次闯入新的陷阱,一次次不得不借助诡异的交易脱身。
离开肉铺后,她曾误入一条“无尽巷”,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直到她忽然想起,有一个小贩曾在巷口兜售一盏“冥灯”,她一开始未曾购买,而这恐怕正是导致她被困的原因。
于是厉无渡不得不回头,向那纸人小贩低头买下一盏幽幽燃烧的青灯。
而当她握住灯盏的瞬间,手上那道原本不起眼的伤口竟悄然变成了纸白色,并且向外扩散了一丝诡异的纸纹痕迹。
从那之后,厉无渡便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抗拒诡城的某些“规则”,无论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交易,还是那些“无心之失”的触犯,她都不得不为之付出代价。
而最要命的是,除了身体上的异常以外,她发现自己的认知似乎也出现了问题。
最开始只是些轻微的错乱——比如她看到路边摊上悬挂的招牌时,总觉得那些字迹有些异样,仿佛墨色比寻常更加浓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晕染。可当她定睛细看,又觉得这副字本该如此,甚至隐隐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再比如,当她看见摊贩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给客人时,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那是面,而是上好的宣纸裹制成丝,汤水中浮着薄薄的朱砂印染的“佐料”。
她甚至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这纸选得真不错。”
然后,少女厉无渡骤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奇怪。
她猛然闭上嘴巴,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骤然收缩。
我在想什么?!
少女厉无渡的手指微微颤抖,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肌理清晰,温度正常,没有一丝异样。然而,在她的脑海深处,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自信轻声道:
——手不该有温度,而是应该更粗糙,更干燥,更……怕水易燃。
这想法是如此自然而然,甚至没有一丝刻意的突兀,好像她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厉无渡的指尖倏然蜷缩,一把打翻了面前的水碗,并露出避之不及的神色。
但下一瞬,她的意识又狠狠地将这句话撕裂,像刀子一样剜去脑海里的错乱思绪。
她是活人,她一直是活人。
但如果她是活人,那为何她刚才会觉得“自己不该有活人的手”?
潜藏在认知深处的污染像蛛网般蔓延,少女厉无渡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想立刻找面铜镜照照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否还保持着原样。
可就在她想要迈步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忽然递到她面前,摊贩带着和善的笑容,将一碟点心递给她:“客官,您的点心。”
厉无渡下意识接过,目光落在手中的糕点上。它表面撒着细碎的纸屑,透着一丝微妙的光泽,看上去柔软可口……
不对!
厉无渡下意识晃了晃头,定睛一看,她手里的,分明是一盘纸做的糕点!
不,它们本就是纸做的,她一直知道这一点——世间的一切都该是纸做的,对吧?
可自己为什么要用“该是”这个词?
刹那间,一阵寒意从少女厉无渡的脊椎蔓延开来,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想要理清思绪,却发现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的认知在逐渐接纳这座城的规则,还是这座城在悄然篡改她的常识。
厉无渡闭上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疼痛提醒着她,她还没有彻底陷进去,她还记得自己的异样,她还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但同时她也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总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忘记这些念头,彻底接受这座城赋予的“真实”。
面前的摊贩依旧微笑着,像是笃定了少女一定会吃。
厉无渡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手中的糕点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可那层洒落的“糖霜”在阳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渐渐地,她竟开始无法分辨它们是否正常了。
甚至还莫名地觉得……那一块块堆在盘中的糕点,有些诱人。
少女厉无渡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目光黏在糕点上,眼底闪烁着最后的挣扎。
摊贩依旧笑得温和,一点也不催促,甚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胜券在握。
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了起来,街上的人群仍旧熙熙攘攘,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可少女厉无渡的思维却好像完全被眼前这一盘糕点占据了。
吃下去会怎么样?
厉无渡的脑海里闪过警惕的念头,提醒她不可食用城内这些来路不明的诡异食物。
可随即,另一道声音悄然浮现,柔和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理所当然:
【食物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一瞬,厉无渡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她的第一反应是将糕点丢回摊位,转身离开,可手指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竟然不愿意松开盘子。
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重了一些,像是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力量,摊贩轻声笑了,恰到好处地循循善诱道:“客官,尝一口吧,算我请您。”
厉无渡又咽了口口水,嘴唇微微抿紧。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那糕点的香气却像是忽然清晰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甜而不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清新香气。
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侵蚀她的判断,理智告诉她不能吃,可本能却在驱使她靠近。
下一秒,少女厉无渡的嘴唇触碰到了糕点的边缘。
——她咬下了一口。
糕点柔软香甜,入口即化,甚至比她记忆中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妙的熟悉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再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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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厉无渡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她的皮肤,一种极细微的触感从手背蔓延到手腕,随后慢慢消失。
她的瞳孔收缩,呼吸在一瞬间停滞,然后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节修长,掌心仍旧温热,看上去没有丝毫异常。
可厉无渡却倏然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比刚才更“平整”了一些。
——像是……纸一样,被轻轻熨帖过的触感。
厉无渡心底一沉,第一反应是“坏了”,自己身体的纸化程度加剧了,但紧接着,她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认知状态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些许。
她现在能分辨出自己身体异常的变化,能够明白自己本该是活人,而不是什么被纸张熨帖出的异物,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才是对的。
一想到这一点,她原本急剧下沉的心绪竟诡异地缓和了下来。
厉无渡冷静地将纸化的指尖收入袖内,指腹压上掌心的触感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的余光扫过摊贩,对方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近乎欣慰的意味,仿佛在等待着她再度伸手拿起第二块糕点。
厉无渡别开视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即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索性将那一盘糕点装了起来,先对摊贩微笑着道了声谢,然后说明了自己想要打包带走回去慢慢品尝的愿望。
摊贩虽然想看着她把那一盘子都吃下去,但看厉无渡态度坚决,而且她也的确吃下了一块,符合离开的规则,所以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将她放了回去。
少女厉无渡见状松了口气,她一边同摊贩有礼有节地道别,一边在心底想着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趁着认知尚未再度受侵,彻底弄清楚这糕点的影响——到底是单纯地加剧了纸化,还是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在某种层面上,竟削弱了认知的污染?
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她找到了一条极其危险却可能行得通的生路。
可如果是前者……
少女厉无渡的目光微微一沉,不再犹豫,转身离开摊位,快步融入了街道的人群之中。
……
经过几次试验,少女厉无渡果然验证了自己关于城内食物的猜想:尽管吃完后身体纸化程度有所加剧,但她的意识居然维持住了清醒,未被继续污染。
这是为什么?
她隐约知道,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变成这座城的一部分,但根据她暗中观察其余进入第二层的试炼者所得到的经验,这个同化的过程……好像是需要认知和躯体同步的?
可现在她根本没办法兼顾两头,那么,保持认知清醒,和维持躯体正常,到底哪一边更重要?
少女厉无渡陷入了沉思,并打算继续找机会验证一下。
但可惜,在找到答案前,她就先陷入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窘境。
41. 谈结盟
夜幕降临,客栈内寂然无声。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一个半起身是个要下榻的姿势,另一个却从背后半跪着将人按住,手中长剑斜指窗边和他们对峙的红衣人。
谁也没有燃起灯火,看来是都知道这客栈里的潜规则。
厉无渡先前那句话听起来玄虚,但落在红衣的少女厉无渡耳朵里却引起一股忌惮之意。
多年未见,她这个单方面的老仇人好似更加深不可测了。
不过现在仍是需要和他们虚与委蛇的时候。
僵持片刻,少女厉无渡率先做出了让步——她掀开了自己头上那块颇有诡异效果的红盖头。
戒备的百里忍冬怔了怔,未料到这盖头底下居然是个熟人,而非什么阴森恐怖的纸扎怪物。
风声轻微地拂过窗棂。
厉无渡放下剑,嘴上道着“原来是密宗弟子”,面上却连一丝讶色都懒得敷衍装出,更教对面的少女心下揣测不已。
她思量片刻,回身掩上自己借道的那扇窗,然后才重新面向剑宗这师徒二人,开口道:“我比二位进来得更早一些,白日里恰好瞧见贵师徒进城,所以今晚特意前来拜访一番。”
厉无渡无所谓地笑了笑:“竟如此有礼节,密宗何时换了作风了?”
少女厉无渡没理会她话中若有似无的软刺,她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在打机锋上。
于是厉无渡便听年少的自己带着股不符合性格的直率,开门见山道:“实话实说,我今夜来此,是为了和二位做个交易。”
“此城有古怪,若想顺利通过试炼再登上一层,”她道,“我们或许可以结盟。”
厉无渡闻言不禁挑了挑眉,这一层试炼古怪有难度是真的,不过她竟找上了自己和百里忍冬。
看来年少时的自己已经很有眼力了嘛。
她静静地凝视着少女尚显单薄的影子,眼底浮现出一丝兴味。
百里忍冬却眉间一凝,他还记得自家师尊和面前这密宗女弟子在岛上那场传得风风雨雨的龃龉。师尊甚至还间接因此受伤,又被天宫掌门等人在疗伤期间喊去大费周章地卜卦。
所以少年的面色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太好看。
注意到这一幕的厉无渡笑意更深。
她想起前世百里忍冬对着自己也是这样,很少能获得他的好脸色。
现在想来,或许的确是有气场不合这一回事,才教他们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从认识起就像两块棱角锐利的石子,很难相处愉快。
不过当下不是由着他意气用事的时候。
厉无渡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顺毛似的沿着他臂外侧溜下去,顺势按下了他想要拔剑的手。
然后抬眼看向少女厉无渡:“结盟?怎么个结盟法?”
她轻笑一声,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少女藏在袖中不肯外露的手部:“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这边好像处境更加安全一些?你倒是说说,我们凭什么要和你结盟?”
少女原本正因刚才厉无渡对百里忍冬亲昵得莫名有些过了头的举止而眼神古怪,耳边却忽然听到这样一番半是挑衅半是质疑的问询。
说心中没有火气是假的,但她的确是有求于人的弱势一方,因此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少女厉无渡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微不可察的烦躁。
她沉声道:“凭情报。”
屋内一时无声。
厉无渡挑了挑眉,像是来了兴趣,微笑道:“哦?那我倒想先听听,你的情报能不能让我们动心。”
少女厉无渡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未露丝毫,而是稍稍向前一步,直视着“温琼枝”的双眼道:“你们还没发现吗?这座城,不只是处处充满了诡异的‘规则’。”
她顿了顿,唇角微微压下,眼底浮现一丝深思与警惕交杂的神色:“我怀疑,它本身就是一座试炼之地。”
百里忍冬闻言冷声道:“厉道友这话说得可没什么意思,谁不知道这九重塔每一层都是试炼之地,不为试炼,我们谁会进塔?”
少女厉无渡看了他一眼,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收紧,像是在斟酌着言辞,片刻后才继续道:“并非是说九重塔,而是指,这座城好像有自己的试炼,而通过它试炼的方法,似乎被隐藏起来了。”
“而且从我进城开始,那些种种诡异危险的规则先不提,反而是时时刻刻都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源头——你们呢?”
她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百里忍冬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他确实有类似的感觉,自进入城门后,一种若有似无的目光始终像阴影般悬在背后,时而隐匿,时而明显,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但那种窥视的感觉过于隐晦,不足以成为威胁,他原本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这座城本就诡谲莫测,类似的异样他在试炼路上已经见得太多。
可如今,被少女厉无渡这样一提……他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寒意。
百里忍冬尚未开口,厉无渡却忽然笑了一声。她并不在意那所谓的窥视之感,毕竟经过前世,她早已知道这座城的猫腻,令她感到有趣的,是年少自己这份敏锐的眼力。
能在进城后数日便察觉到此地试炼的特殊性,不愧是她厉无渡。要知道,有许多修士即便凭着运气稀里糊涂地苟过了试炼,到最后也没能察觉到纸扎诡城的特殊之处。
这里,原本并非九重塔内部造物,而是天书之灵被不知多少年前的天宫门人请动,携半仙器九重塔出手,收了一座已成气候的诡域,为当时的修仙界除去了一个可怕的威胁。
而后,九重塔便炼化了这座诡城,将其限制保留下来,作为入塔试炼的其中一环,考验修士的意志、观察力和智计。
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若非后来她做了魔尊,漫长岁月中接触到许多辛秘,恐怕也不会知道得这么多。
脑袋里关于九重塔和诡城的信息转了一圈,厉无渡慢条斯理地抬手托住下巴,并无现在就和盘托出的打算,而是只似笑非笑地引导着问道:“你是想说,我们一直被什么东西盯着?”
少女厉无渡迟疑点头:“……不止是盯着。”
她皱起了眉:“它不仅在看,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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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试探什么?”百里忍冬接口问道。
少女厉无渡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缓缓吐出一句话:“试探我们,能否为它所用。”
这句话落下,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压抑起来。
百里忍冬皱起眉,似乎在思索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而厉无渡却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少女,眼神幽深莫测。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一笑,打破沉默:“你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意思。”
她敛去唇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懒洋洋地靠回榻里,视线落在少女的袖口处,漫不经心地给了个让她展示自己筹码的台阶:“那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少女厉无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如何离开这座城。”
这句话一出,百里忍冬神色微凝,而厉无渡则轻轻挑起了眉,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继续说。”
少女厉无渡看着对面两人的神情,有选择地先露了些底:“我先问你们一件事——你们可曾留意,这座城的‘日’与‘夜’有什么不同?”
厉无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想听她继续往下说。倒是百里忍冬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低声道:“似乎白日里,规则对人的限制稍微轻一点,”他顿了顿,眼神冷峻,“但先是客栈门外贴着锣响七声后必须归家的规则,随后又是在客房内过夜不得给外人开门,而且必须休息……似乎夜里的规则都在想方设法地限制我们活动。”
少女厉无渡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冷:“那是因为,夜晚属于‘我们’。”
她抖了抖自己垂落的长长红色水袖,示意道:
“看见这身红衣了么?入城后,因为比较倒霉,我连连触犯了数条规则,所以最后被它困住,在夜幕降临后,不得不替它做事。”她的语气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沉重,“算是成为了那东西的伥鬼。”
百里忍冬眉头猛地一皱,厉无渡的眸光也微微一变。
前世她虽然在城内也踩了不少坑,但并没有沦落到给城内那东西当伥鬼的地步……怎么这一世竟然倒霉至此?难道是自己重生夺舍一事在冥冥中带来的影响?
不过她没有出声打断,而是示意少女继续说下去。
“从某一天开始,每到夜里,我都会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披上这身红衣,成为……属于夜晚的一员。”少女厉无渡目露厌恶,像是在克制某种本能的不适,“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意识依旧清醒,可只有在完成当晚的‘任务’后才能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任务’?具体是指什么?”厉无渡问道。
“是‘抹除’。”少女回答道,“凡是入夜后还在外面活动的一切,都会被红衣阵营攻击,但也有少数进来试炼的修士被捉回去送进那东西的领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反正再没看到他们出来过。”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资质上等的修士。”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说起来,二位也是资质上等的修士。”
42. 三人卧
百里忍冬猛然戒备地抬起眼,厉无渡却不慌不忙地反问道:“那又如何?你要抓我们回去邀功?”
少女厉无渡轻笑一声,旋即故作被误解的委屈道:“邀功?温峰主未免把我想得太坏了一些。”
厉无渡慢悠悠地把玩着寒春剑柄上垂落的红色剑穗,眼神晦暗不明:“哦,不是吗?听你的意思,我还以为是在威胁我们。”
“自然不是威胁二位。”少女嘴上说着和气的话,眼神却透着几分挑衅,“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顺便给二位提个醒罢了。毕竟……”
她刚想继续说,却忽然顿了顿,紧接着蓦地扭头望向客房门外。
与此同时,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两人心头那根弦骤然绷紧——谁也没忘记这客栈里还隐藏着的规则。
门外的动静极其细微,却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规律——
啪嗒、哗啦、啪嗒、哗啦……
像是纸张拍击地面,以及纸张与纸张挪动之间,贴着木质地板带出的细碎摩擦声。
更诡异的是,这声音并不是直奔他们房门而来,而是极缓慢地沿着走廊游弋,仿佛在巡视和确认着什么。
百里忍冬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剑柄,却被厉无渡用眼神阻止了——夜间必须休息,这一条规则如今悬在他们头顶,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她迅速按着百里忍冬躺回了榻上。
而少女厉无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收敛所有情绪,身形一闪,飞快掠向榻上,在师徒两人躺下的瞬间一把撩开床帐,整个人顺势钻了进去。
几乎是刹那间,三人便挤成了一团。
百里忍冬一时间有些懵。
他完全没想到,属于自己和师尊的榻上,居然会多出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更何况,这个不速之客,还是个讨厌的人。
被突然挤进来的少女厉无渡撞了一下,百里忍冬眉心猛跳,张口就想质问:“你——”干什么?!
然而,刚吐出一个字,啪的一下,他的嘴便被两只手从不同方向精准无比地按住了。
百里忍冬:“……”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齐齐出手捂住自己的两个人。
一只手掌纤长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属于他家师尊。
另一只却粗糙冰凉,分明是只——纸手?!
百里忍冬:“!!”
怒火顿时被更大的震惊盖过,他狠狠瞪向少女厉无渡,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剑柄:
少女却一脸冷静,扭头看向同样出手捂人的厉无渡,比口型道:“劳烦温峰主管住您的宝贝徒弟。”
厉无渡自然无需她提醒,早已在百里忍冬刚想动的时候便腾出另一只手制住了他。
百里忍冬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下意识转头,委屈又愤怒地看向自家师尊,疯狂以眼神示意,神态艰充满了不解和质问:
“师尊,您看她的手!为什么拦我?!让我一剑刺死这个无礼挤上来的家伙!”
厉无渡被他看得有些头疼,但眼下并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好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示意他安分点,同时回以安抚的眼神:“乖,别动。”
百里忍冬:“……”
他气得狠狠闭上眼睛,咬牙忍耐,愤怒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下一秒——
啪嗒。
外头那道窸窣的纸张摩擦声,停在了门前。
屋内姿势诡异的三人顿时齐齐一僵,旋即果断偃旗收鼓,各自仰身躺下,屏息敛气,假装入睡。
屋内一片黑暗,只能听见彼此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门外再没有响起先前的动静,但谁也没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会代表着那东西还停在他们门前,根本没有离开。
说不准,那不知是什么诡异纸扎物的东西,也像先前的纸人小二一样,正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三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哪怕身体已经放松躺下,但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警觉。
突然——
沙沙。
门缝处,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沙沙、沙沙——
那声音极其缓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穿过门缝摩挲,带着干涩的纸张摩擦感,令人牙酸。
百里忍冬的手指微微收紧,忍耐着想要跳起来攻击门外东西的本能反应。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师尊气息平稳,似乎依旧冷静,而另一侧的少女厉无渡也一动不动,只有衣料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下,显然也在暗自戒备。
但下一瞬——
就在少年的余光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悄然从门缝探了进来。
纸片轻飘飘地越过了房门的隔绝,在正常人头部的高度处穿过门缝露出了一截,边缘微微卷曲,像是因时间久远而起皱的旧纸。
它的正中央画着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用粗糙的颜料描绘,线条歪斜,瞳孔漆黑,四周晕染出一圈深暗的墨痕,显得愈发诡异。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正滴溜溜地转动着。
它如同活物一般,阴邪地在房间每一处扫视着。
百里忍冬的瞳孔骤然紧缩,背脊泛起一层冷汗。
毫无疑问,要是被这东西发现“没在休息”,那外头的怪物绝对会在下一瞬就破门而入!
少女厉无渡也屏住了呼吸,空着的手悄悄做出了个掐诀的手势,身体却不敢动分毫,生怕一个呼吸错了,便会被那东西察觉异常。
厉无渡比这两个没经验的家伙从容许多,她只管安然闭着眼,呼吸悠长,仿佛真的已经熟睡,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在暗中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纸片上的眼睛缓缓扫过房间,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移动,尤其是被帐幔笼罩的床榻位置,是它重点窥探的方向,就像是在确认床上是否真的有人在睡觉。
沙——
不知过了多久,没观察到异常的纸片才再度滑动了一下,朝着门外缓缓抽回。
床上歪扭躺着的三人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引来诡祸。
然而,就在纸片抽回大半,眼看着即将彻底退出门缝的瞬间——
唰!
它猛地反向一弹,如同毒蛇骤然回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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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折叠出数道棱角,像是一张猝然张开的血盆大口,直直朝床榻方向“看”来!
诡异的眼珠在纸面上急剧转动,死死盯向榻上三人——
它在试探!它怀疑了!
几乎是同一刻——
三人身体僵硬地绷紧,好悬在千钧一发之间忍住了自己想要下意识出手的冲动,厉无渡刻意将呼吸放得更加沉稳悠长,与此同时还捏了捏百里忍冬的嘴巴,示意他微微调整呼吸频率,好让那纸扎怪物更认为他们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沙——
纸片停滞了一瞬,像是在仔细观察。
房内一片“睡意浓重”的寂静。
片刻后,那只诡异的眼睛才微微一颤,缓缓地,缓缓地,向后退去……
最终,它彻底缩回门缝之外,消失无踪。
外头那道走动与摩擦的沙沙声,也终于缓慢地远去了。
黑暗中,三人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立刻放松,直到彻底听不见那怪物巡视的声音,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好了,那东西走了,你还不赶紧起来?”厉无渡冷飕飕地瞟了一眼还挤在她和百里忍冬之间的年轻版自己。
少女厉无渡眨了眨眼,轻手轻脚地从两人中间滑了出去。
她翻身坐起,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顺势靠到床边的一角,找了个随时能倒回榻上的角度坐稳。而厉无渡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靠着同样在榻边占据了一块座位的百里忍冬盘膝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幽深地看着少女。
百里忍冬见状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两人,只好顺着师尊的意思往另一侧坐了坐,调整好姿势,留出了个适合谈话的空间。
三人就这样围坐在床榻边,抹黑审视着彼此,气氛很快便恢复了怪物来袭前那种微妙的对峙状态。
“好了,现在能继续谈了。”厉无渡率先开口,语调一如既往的随意,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继续说吧,你打算怎么说服我们合作?”
少女厉无渡靠着床柱,懒懒地换了个坐姿:“温峰主先前不是还对我多有怀疑么?”
厉无渡挑眉:“怀疑归怀疑,听故事归听故事,少废话。”
少女厉无渡耸了耸肩,随后微微坐直身子,语气也认真了几分:“好吧,既然您想听,那我讲就是了。”
“且慢。”突然出声打断她们的竟是百里忍冬。
少年眉眼冷惕,毫不客气地盯着少女厉无渡重新藏回袖里的手部:“你的手,为什么是纸做的?”
少女厉无渡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收了收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索性大方地勾唇一笑,将自己已经完全纸化的双手露了出来。
“就像我刚才给二位提醒时所说的,这城里藏着的那东西很喜欢捉天资高的修士回去,另外,便是找像我这种因为触犯规则被‘污染’而导致身体纸化的家伙当伥鬼。”她干脆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手是怎么回事,以及自己这身红衣就是给它当“伥鬼”的证明。
“对了,既然都说到了这里,那我便好心送二位一条规则——”
“在这城里,一定要小心红衣服的人。”
43. 认知污染
小心红衣服的人?
看来在这座城里,只有伥鬼会穿红衣了。
百里忍冬不禁想到了他们在客房内找到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穿蓝衫的才是伙计”,还有那句被涂掉的“小心穿红衣服的人”和替换它的“可以让红衣服的人”进入房间的手写规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写纸条规则的人前后矛盾,但厉无渡既然说出了这样一句提醒,足以说明她的确是在给出有价值的情报,展示合作的诚意。
这一点让百里忍冬无可挑剔,只能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自家师尊,看她的态度。
而厉无渡表现得更加干脆,干脆到出乎了少女厉无渡的意料:
“好啊,看在你还算是有诚意的份上,我们可以和你合作。”
她随意地拍板道,然后叫百里忍冬把那张床头板下面的纸条拿给少女:“这是在这间客房里找到的规则,你可以看一下,就当是我们这边礼尚往来的诚意了。”
少女厉无渡连忙接过纸条,一目三行地迅速浏览下去,却在看完后浅浅地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
她将纸条还给百里忍冬,叹息道:“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这些规则我都已经知道了。”
对此厉无渡早有所料,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就拿出来给她看,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若有所思地道:“看起来,你在这城里搜集到的情报很多……是得益于这红衣阵营的身份吧?行动起来应该比我们更自由?”
“只是相对的,”少女厉无渡摇了摇头,“只有在完成当夜的任务后,我才可自由行动,而且白天我们也同样要遵守城里的规则,一旦违背,后果和你们并无不同。”
“唔……听起来,倒好像是白天的限制更多。”厉无渡沉吟道。
少女厉无渡闻言目光微沉,但思忖片刻,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吐露了一部分出来:“其实我觉得,白天诡城的作风和晚上的差别太大,甚至就好像,不是一座城一样。”
“不是一座城?”厉无渡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这城中的‘日’与‘夜’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难道晚上外头这些街道楼宇还会变副模样么?”
少女摇头:“不,不是指外观上的,我的意思,是指规则这方面。”
“白日的城是给‘外来者’准备的,按照既定的秩序运转,而夜晚的城……”她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丝深沉,“更像是‘它’的领域。”
厉无渡静静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幽深莫测的意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趣。那你可有查到,这昼夜变化的原因?”
少女厉无渡一怔:“不是敲锣的打更人么?‘锣响七声必须归家’,我以为你们知道这条规则。”
厉无渡睇了她一眼,索性问得更直白了一点:“为什么是打更人?为什么会有‘锣响七声必须归家’的规则?你不觉得,这条规则就像是在变相地提醒众人‘夜晚要来了,赶紧躲起来’么?”
少女怔住了,厉无渡则继续道:“照你所说,夜晚是那东西的猎场,那为何要在夜晚来临前弄出这么一个规则来?明明外头留着的猎物越多,那诡城里隐藏的东西才越高兴吧?”
“我们若想离开这里通过第二层,我想就必须先弄清楚,‘夜’与‘日’如何交替,而这背后,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才是干系到诡城运行根本的‘规则’。”
……
少女厉无渡带着满面沉思翻窗走了。
但天还没亮,百里忍冬和厉无渡顾忌着随时有可能会来突击检查的怪物,决定双双老实地躺回榻上。
不过经历了这惊心动魄外加烧脑谈判的大半个晚上,他们谁也没能再睡得着觉。
黑暗中,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微弱的风声,客栈里依旧寂静得令人窒息。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并肩躺着,谁也没有说话,却都知道彼此没有睡着。
房间的温度适宜,床榻软硬适中,让百里忍冬绷紧的神经渐渐缓和了些许。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心浮气躁得很——少女厉无渡那只纸手的模样就像是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包括捂住他嘴巴时那粗粝的触感,似乎还笼罩在下半边脸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百里忍冬忍不住抬手,指尖擦过自己的下颌,想抹去那股挥之不去的粗糙触感。然而,手指刚刚触及皮肤,他的动作便陡然一僵。
……不对。
那处皮肤的触感和记忆中完全不同。
他本该感觉到熟悉的肌理,温热的皮肤,甚至是自己呼吸拂过指腹的湿润感。可此刻,他摸到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干涩——薄薄的、细腻却缺乏弹性,就像……
像是纸张的质地。
百里忍冬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微微颤抖,沿着下颌移动。
从下巴到侧脸,那片肌肤真的像是失去了往日的温度,不再像血肉一般柔软,而是带着某种僵硬的平滑感,甚至……
百里忍冬小心翼翼地按压了一下,指尖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感,像是一旦用力,皮肤便会皱折或者撕裂。
寒意沿着脊椎直窜上脑海,百里忍冬瞳孔骤然紧缩。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猛地攥紧拳头,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可恐惧却像是毒液一般蔓延,顺着他的思维疯狂滋生——
他开始回忆,刚才少女厉无渡捂住他嘴的那只纸手,正好覆盖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少年忍不住对号入座,喉咙发紧,指尖死死按着脸颊,想要确认更多细节。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骨肉匀停的正常手掌倏然从旁伸出,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厉无渡警觉地问道。
百里忍冬有些惶然地偏头:“师尊……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厉无渡闻言皱起了眉,盯着他打量了片刻,问道:“你觉得自己的脸哪里不对劲?”
百里忍冬喉结微动,半晌才低声道:“我刚才摸自己的下半张脸,感觉……感觉好像变成了纸。”
厉无渡的眼神微微一沉。
她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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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改为以指尖轻轻探向百里忍冬的下颌,像是在确认什么。
指腹拂过皮肤的瞬间,少年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她的体温烫到。
厉无渡也因此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动作。
半秒后,她收回手,神色莫测:“我没摸出什么不对。”
百里忍冬忍不住又想抬手去确认,却被她拦住。
“为师的话,你还不相信么?”厉无渡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怎么,还没彻底翅膀变硬,就不想听我的话了?”
百里忍冬连忙摇头:“徒儿没有不信。”
厉无渡见状面色稍缓,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只是在‘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纸。”
“那是认知污染在影响你的思维——实际上你的脸还是血肉所做,正常得很。”
百里忍冬屏息,听着厉无渡同他娓娓道来,他不知道,目前在这座城里试炼的修士,能看出这些的,一只手都能数清。
“纸化的过程,是从认知开始的。”厉无渡道,“只有你的脑子彻底接受‘纸人才是正常的’这个概念,身体才会随之改变。”
她的指尖再次落在百里忍冬的脸上,这次却是用力掐了一下。
“疼吗?”
百里忍冬轻轻吸了一口气:“疼。”
厉无渡淡淡道:“纸是不会感到疼痛的。”
这句话特别管用,瞬间消弭了百里忍冬脑海中盘踞的恐惧。
他怔然地望着厉无渡,而后猛地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清晰的痛觉瞬间传遍神经,他颊侧立刻浮出了一小块红印。
——是痛的。
那就说明,他的脸并没有真正纸化。
百里忍冬心头一松,仿佛悬在深渊边缘的身子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厉无渡看着他,确定他暂时摆脱了污染影响后缓缓道:“城里布满了这样的认知污染,而且在离开前无法彻底清除,只能缓解。你接下来必须时刻警惕自己的思维,一旦再出现‘纸是正常的’这种想法,就立刻想办法打破。”
百里忍冬点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
见状,厉无渡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睡吧,明天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应付。”
少年应了一声,刚闭上眼打算尝试休息片刻,便后知后觉地又意识到了自己正和师尊躺在一起的现状。
他忽然感觉榻上长了刺,有些辗转难安。
半晌后,少年自以为隐蔽的挪动和翻身动静让厉无渡终于没办法再装作一无所觉。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侧头看向他,低声问道:“又怎么了?”
百里忍冬犹豫了一下,干脆拣了另外一个关心的话题,同样压低声音问道:“您为什么要点拨密宗那个厉无渡?”
闻言,厉无渡不禁挑了挑眉,她的目光落在百里忍冬侧脸上,隐约能看见他不悦拧起的眉头。
这令她不由得失笑,心道果然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他还是和自己不对付。
44. 长乐坊
“不算白点拨。”厉无渡给他答疑解惑,“有了她,我们就能在夜里多一双眼睛,而且我指引她的那几句,也是我们原本就绕不开的调查方向,现在这样,咱们反而多了个帮手一块儿去查,何乐而不为呢?”
百里忍冬其实清楚这个道理,但他就是见不得师尊和这个密宗女弟子屈尊来往——她能害师尊清名受累一次,没准就能再害第二次、第三次。
少年抿唇不再说话,是个很不易察觉,但的确在生闷气的模样。
于是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空气中有种微妙的静谧。
厉无渡在心底无声叹息,片刻后干脆轻轻翻了个身,正脸朝向他,开始哄人:“只不过是暂时互相利用罢了……我们忍冬怎么不高兴了呢?”
她说话时的气息微弱地扫过耳廓,百里忍冬虽然心情不愉,但也禁不住感到那一块皮肤有些发烫。
他僵着脖子,嘴硬道:“徒儿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她行事总是计算太多,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相交的人。”
闻言厉无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才轻声问道:“就这么讨厌她?”
少年皱了皱眉,刚想张口说是,却忽然被一只手揉乱了头发。
他到嘴的话因此被打断,只听师尊笑了笑:“年纪不大,操的心倒是不少。放心吧,为师心里有数。”
“师尊!”
百里忍冬用气声不满地喊了一句,抬手想护住自己的形象,可厉无渡却恰好在这时将手收了回去。
少年拦了个空,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睡吧。”但厉无渡已然开口打破了那份微妙的气氛,“明天一早还得继续应对试炼,规则诡异繁杂,还是养好精神为上。”
百里忍冬只好乖乖点了点头。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初时还乱七八糟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没过多一会儿,在师尊气息的包围下,他竟真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天明。
晨光透过窗纸透进房内,给这座死寂诡异的客栈添了一丝虚假的温暖。
厉无渡最先睁开眼,神色清醒得毫无睡意。她偏头看了看——百里忍冬还没醒,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厉无渡倒也没急着叫醒他,而是收回目光利落地下了床,绕进屏风后换了身衣服。
等她换好出来时,发现百里忍冬也已经醒了过来。
“……天亮了?”少年嗓音微哑,带着刚醒来的几分怔忪,他揉了揉额角,缓了两秒,才彻底回神。
“走了。”厉无渡言简意赅道。
百里忍冬应了一声,也利索地翻身下床,整理衣袍。
两人临走前在屋内设了个简单的防御结界,若是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趁他们不在时闯入,结界便能起到一个阻拦的作用,而就算拦不住,待到两人回来后发现结界被破,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异样,以免屋内危险暗藏,不慎之下中了埋伏。
确认一切就绪后,师徒俩才推门走了出去。
客房外的长廊依旧是昨日那般阴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张气息。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木质长廊上,木板踩踏出的轻响在死寂的客栈中显得尤为清晰。
然而,随着愈发接近大堂,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
整个客栈,竟比昨日更加热闹了些。
他们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耳边不断传来住客们低声交谈的声音,这些纸人言语间带着一丝兴奋,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笑语。
百里忍冬下意识地看向厉无渡,后者捏了个诀,然后隔壁几张桌子上的讨论声便清晰地响在了师徒俩耳边。
听见纸人们到底在讨论着什么后,他们才彻底明白了这不同寻常的热闹是因何而起——
“听说了吗?说是明天城里要办婚宴。”
“当然听说了,城主府那边特意派人来通知,说明夜会在长乐坊举办喜宴,邀请全城人参加。”
“城里已经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上一次婚宴,还是……”
“嘘,别乱说。”
大厅之中,几桌客人正低声议论着,尽管他们口中的喜宴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事,可放在这样一座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诡城里,反而更让人有股微妙的不安。
百里忍冬眉心微蹙,压低声音对厉无渡道:“婚宴?这地方居然会有这种事?”
“凡人重红白之事,”厉无渡淡笑道,“这纸扎之物本来应是和白事相合,如今却要办红妆……先看看再说。”
这时小二走了过来。
“二位客官,今日早餐用些什么?”他笑眯眯地问道。
“小二哥早上吃得什么?”厉无渡也笑眯眯地问道。
小二咧着的嘴角一僵,似乎被踩到了痛脚,阴森森地瞪了一眼厉无渡:“客人关心这么多,难道若是没吃,客人请我?”
厉无渡点了点头,当真手搓了一小截线香要给他点上。
小二原本还阴诡着的表情瞬间大惊失色,一把抢过未点燃的线香,捂在怀里做贼似的左看右看,确定大堂里没别的纸人注意到这一幕才松了口气。
“客人出手阔绰,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请提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二拿到了真正的报酬,只好不甘心地履行潜在规则中自己该承担的义务。
“今日城内这场喜宴,是谁家办的?”
问话的是百里忍冬,他本以为师尊会开口,可她竟用眼神示意自己去和小二打听,自己则老神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起来。
小二眼神微微闪烁,像是在权衡该如何作答。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还能是谁家?自然是城主府。”
“城主府?”百里忍冬疑惑道,“城主府有人娶亲?”
“倒也不是城主府的人成亲。”小二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语调拖长,“是他们替‘长乐坊’娶亲。”
“长乐坊?”
“可不就是。”小二压低嗓音,凑近了一些,嘴角牵起一抹有些说不清意味的笑,“长乐坊,您二位该不会没听过吧?”
百里忍冬皱了皱眉,他的确不知道这是何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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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人知道。
厉无渡睁开了眼,自然地接过了话茬:“长乐坊那么灵,自然有所耳闻,不如说我二人这次就是慕名前来,想要去拜一拜呢。”
小二眼神微动,脸上笑意未减,似是仔细打量了厉无渡一番,才慢悠悠地说道:“客官见多识广,不过为着喜宴,长乐坊到明日可就不接跪拜了,二位要想去,可得今天趁早。”
厉无渡又道:“那就麻烦小二哥给指个明路吧,否则我二人初来乍到,怕找不对地方。”
小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这就是她那根香要交换的东西了,但既然收了香,他就必须要跟客人做完交易,这是客栈里的“规矩”。
“二位出了客栈一直往西走,走到城中心第三个十字路口,闭眼向左转三圈,再直着走一百步,便能看见长乐坊的牌子了。”
“好,多谢小二哥指点。”厉无渡冲他点了点头,随即闲聊似的随口问道,“那新娘的人选可定了?是谁?”
“谁知道呢?”小二笑得意味深长,眼里透着一丝说不清的古怪,“客人明晚去了喜宴便知,反正请的是全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外来的客人……也要去贺喜?”
小二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客官说笑了,说是要请全城的人参宴,那自然是包括所有在这城里的人,分什么里外主客呢。”
言下之意,明日之宴,他们不得不去。
厉无渡安抚性地给百里忍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慌,然后对小二道了声谢。
小二拿香办事,说完了该说的,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和厉无渡打交道——这位客人深藏不露,对城内的了解恐怕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深,为防被套出去更多要紧的事,他还是赶紧走吧。
于是他咧了咧纸脸蛋上的嘴角,打了个揖告退道:“那二位请自便,若想点什么再叫我,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说完,他便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样,忙不迭地溜走了。
剩下师徒二人还坐在桌边,脑子里转动着一堆关于“长乐坊”和喜宴的猜测和思索。
百里忍冬看向厉无渡:“师尊,咱们真要去那长乐坊?听起来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闻言厉无渡不由得笑了笑,在心中暗自感叹这家伙的敏锐程度,前世,她在这城里吃亏最大的地方,就是在那长乐坊中。
所以这一世,她才想办法从小二这里提前拿到线索,打算主动出击,提前去踩好点,免得在明晚那场避不开的喜宴上再次吃亏。
于是她道:“你猜的没错,那的确是个危险的地方。”
“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能从小二这套到进入长乐坊的正确方法,已经比其他人幸运了,最起码作为正式的‘访客’,肯定要比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要安全些。”
百里忍冬若有所思。
而说完话的厉无渡已率先站起了身,拍了拍他:“走吧,事不宜迟,趁着这会儿阳气足,咱们去探一探那要办喜事的诡祠。”
45. 无目纸菩萨
厉无渡带着百里忍冬出了客栈,按照小二的指点“一直往西走,走到城中心第三个十字路口,闭眼向左转三圈,再直着走一百步”一步步照做。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看似明媚,却莫名透着一丝虚假的空洞感。街上根本看不见活人,来往穿梭的,大都是穿着褪色衣衫、面无表情的纸人。
城中心的第三个十字路口很容易找,毕竟这是诡城之中为数不多看起来“正常”的地段之一,只是越往这里靠近,那种压迫感就越发明显。
“闭眼,向左转三圈。”厉无渡轻声说道,同时低头拉住了百里忍冬的袖口,防止他在旋转中走神失位。
三圈过后,二人睁开眼,而眼前的世界已悄然改变——街道变得模糊不清,弥漫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雾气,仿佛被人遮上了一道白色的帘幕。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
当他们走满百步时,雾气倏然散开,一道幽红色的牌匾赫然出现在视野尽头——
【长乐坊】
它孤零零地立在一条空荡无人的街中,两旁是一排漆黑沉静的屋舍,牌匾之下却点着一对大红灯笼,红得诡异,仿佛是从血里泡出来的一般,门前无人看守,甚至连纸人都没有一个。
“这就是……长乐坊?”百里忍冬低声问。
厉无渡没回答,她只是眯起眼细看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上的铜环雕着人脸,笑容诡异,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主动上前。
“走近些看看。”她轻声道,率先迈动了步子。
百里忍冬立刻跟上,手已按上腰间寒英,准备随时应对可能会冒出来的危险。
师徒二人缓缓靠近那座诡异的“坊门”,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们站在了门槛之前,周围也一如开始般平静,并未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状况。
厉无渡观察片刻,谨慎地抬手,扣了扣那人面门环。
一声,两声。
叩门声透过门板传了进去,似乎在里头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回响。
厉无渡收回手,下一秒,那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洞开,一股略带腐纸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但与预想中的诡异阴森不同,门后的长乐坊反倒显得格外静谧、整洁,甚至带着几分宗庙的肃穆感。
院内落叶缤纷,阳光透过斑驳屋檐洒落下来,把一地黄叶映照得柔和温暖。中央的正殿供奉着一尊纸菩萨的塑像,由数层宣纸糊制,外层覆着一层极薄的金箔,阳光下泛着静默的光辉。
唯一诡异之处在于,这座纸菩萨虽面目细腻,五官轮廓俱以朱笔勾勒而出,却偏偏不见双目所在,仿佛天生便无视世间万象。
百里忍冬进门后第一眼便先对这尊摆放于正殿的纸塑神像心怀警惕,但不知是不是由于他们选在近午时分前来,阳气充足,此时两人面前的这座塑像毫无异动,看起来和普通供奉的神像并无不同。
“师尊,这是……菩萨?”少年低声问道。
“嗯。”厉无渡点头,目光沉沉地盯着神像打量,神情莫测。
“沙……沙……”
就在此时,院内侧廊下忽然传来细碎的扫地声。
两人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布衣的庙祝正静静打扫着地面散落的黄叶。他戴着一张朴素的纸面具,面具和纸菩萨的脸正好相反——无表情无花纹,仅有双眼处挖了两个洞。
与城内其他动作多少带着点儿非人感和僵硬的纸人不同,庙祝的一举一动十分从容,没有任何诡异之处。
察觉到来客,他抬起头看向二人,语气温和淡然地问道:“二位是来拜菩萨的?”
“是。”厉无渡踏前一步,语气也缓了下来,“听闻长乐坊灵验,特来拜问。”
闻言庙祝点了点头,一边继续扫地,一边道:“白日坊内人少清净,二位尽可自便。”
厉无渡没有出声,只是仔细打量着院中结构与摆设,目光落在那尊纸菩萨脚下的一圈红绸带上,隐隐可见上面绘着一些字迹,被压在菩萨座前,看不清楚。
庙祝见她盯着那里,轻声提醒:“善信初来,其他倒好,只是需谨记一点——切莫擅动供物,尤其是菩萨座前的那圈红绸带。”
他提醒得轻描淡写,却让坊内洒下的阳光都平添了几分凉意。
百里忍冬警惕地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庙祝却并未作答,只是安静地扫向下一堆落叶,俨然不打算再言语。
整座长乐坊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神像无目的脸垂视下方,幽深晦人。
厉无渡盯着它又打量了片刻,这才勾起唇角回道:“多谢提醒,贵宝地风景清幽,我们想多转一转,欣赏一番。”
庙祝头也不抬,温声应道:“那二位善信请便即可。”
说完,他便扫着落叶向前一步步移去。
扫帚沙沙作响的声音渐行渐远,长乐坊内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动枝叶的声音,以及纸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的哗啦声。
厉无渡盯着那庙祝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视线,转而朝着那垂目静立的塑像走了过去。
百里忍冬跟在她身后,二人在纸菩萨塑像前停下,阳光穿过纸窗投下光斑,照在神像脚边那一圈红绸带上。
细看之下,那些字迹好似是名字,但墨色却早已晕开,不少地方模糊难辨。
“这是,人名?”百里忍冬看清后皱起了眉,“师尊,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供物,这地方果然诡异。”
“供物……”厉无渡眸光幽沉,“供神的物事叫供物,可供物,就一定是供给神的么?”
百里忍冬怔了一下,本能地顺着她话中的意思往下推理。
他盯着那圈红绸带,心道供物若非供给神,那便是——
一个“鬼”字呼之欲出。
四下忽然一静。
风不动了,阳光也仿佛失了温度,原本随风晃动的纸灯笼,此刻像是被无形手掌定住一般,齐齐停在了半空。
百里忍冬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猛地回神,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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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视线,就像是在被什么隐匿的存在注视着一般。
他不知道那个字究竟会触动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若是方才他当真说出了口,或许他们就会立即招惹上这诡异祠庙里的大麻烦。
少年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底悚然,及时将那个字咽了回去。
厉无渡见状侧头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别说。”
言罢,她带着百里忍冬缓缓退出供奉着纸菩萨神像的正殿。
思量片刻之后,厉无渡又示意百里忍冬先和她去探查位于主殿右侧的东配殿。
东配殿内光线较暗,两人刚一脚迈过门槛,便感受到了比外头还要阴冷的死寂感。
四下静得过分,百里忍冬想了想,再开口时,言辞便较之前又谨慎了许多。
他压低声音问道:“师尊,刚才……您也察觉到了么?”
厉无渡“嗯”了一声,百里忍冬继续疑惑道:“那个角度,莫非是‘它’?可……”那塑像并无双目,如何会有如此强烈的被盯住的感觉呢?
他顾忌着这庙里可能潜藏在暗处的东西,没有将话说全,但厉无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她立在配殿门口,一边隔着几步远打量着这里头的供台,一边隐晦地提点道:“别忘了昨夜厉无渡说过什么。”
虽然是在说这个时间点的自己,但以这种旁人的口吻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是令厉无渡有种微妙的古怪感。
“小心穿红衣的人。”
百里忍冬略微思索片刻,反应了过来。
着红衣者为伥鬼,而伥鬼通常可作为鬼主耳目,共享所见所闻。
也就是说,这庙里供奉的无目纸菩萨即便自己看不见,也可以通过操控其他东西去“看见”。
思及此,百里忍冬不由得想起了现在正深陷红衣阵营中的厉无渡。
她莫非此时也在此地?又或许,正被纸菩萨操控着躲在暗中监视他们么?
他不自觉地出了一下神,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配殿的供台上。
和正殿相比,这里的供台不高,上头铺着一层薄薄的红缎,正中用木制衣架撑着一件喜服。
那是件制式古旧的朱红色嫁衣,织金线勾出复杂繁复的花纹,被妥帖挂在那里,没有一丝折痕和灰尘,看起来像是被人时常珍惜地保养维护,随时都能再次披在身上。
不知为何,百里忍冬下意识想要近距离观察一番,但刚靠前半步,他便被厉无渡拉了回来。
厉无渡打量着少年后知后觉回过神的表情,没错过刚才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恍惚。
“定心,守神,为师昨夜叮嘱过你,今后在城内要时刻小心认知污染反扑,刚才若不是我及时拉住,恐怕你已被它引诱了。”
百里忍冬后背刚下去的寒毛又立了起来,因分神而略微松懈的警惕心再次拔到了最高。
他忌惮地看向那件嫁衣,问道:“师尊,这供台上,为何不放神像,而竟供奉一件衣服?”
46. 配殿古怪
虽然厉无渡前世见过这嫁衣,但那时是在喜宴上——没错,就是这一世预定在明晚举办的那场婚宴。
前世这喜服可是婚宴上的主角,但这一世若非提前探入长乐坊,厉无渡恐怕也想不到,它平时竟然是被供在供台上的。
所以她也回答不了百里忍冬的问题。
“为师也不知,”厉无渡只能道,“且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诡异之处吧。”
于是二人在东配殿内转了一圈儿,没发现别的异常之处后,便转道去了西配殿。
西配殿比东配殿更小,木质的殿门半掩,上头挂着一串老旧的红绳结。
厉无渡轻轻推门而入,一缕浮尘随之扬起。
殿内同样没有神像,只有一面古旧的铜镜,孤零零立在供台上。
镜面模糊,斑驳泛青,像是长年无人照看,几乎照不出人影。可百里忍冬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却觉得镜中像隐约映着另一间殿堂的轮廓,里头似有喜烛未熄,红影婆娑——
“师尊,”他忍不住开口,“您看这镜子……”
“别看太久。”厉无渡侧过身,将他视线从镜上引开。
“镜是通灵之物,这面镜子被供在这里,恐怕已不仅仅是物。”
她若有所思道:“不过常说镜花水月,这镜中景象有异,说不定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百里忍冬看向镜中的视线被厉无渡挡住,随后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师尊身上,听她分析这镜子背后的门道。
这时忽有一阵风从门缝中钻进来,轻轻摇曳着殿中的红绳结。
“两位善信,配殿内今日尚未打扫,可否请二位暂且移步,容我进去清扫一下?”
庙祝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他出现得无声无息,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二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转过身,果然见到戴着纸面具的庙祝站在门口,手中提着扫帚,逆着光的黑洞双眼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这偌大的长乐坊,莫非每日都是由庙祝您一人亲自打扫?”厉无渡带着百里忍冬往边上让了让。
庙祝拿着扫帚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一边躬身扫地,一边温和回道:“是,白日漫长,我守在坊中做些清扫侍弄的活计,权当打发时间了。”
他很快便持着扫帚扫到二人跟前,顿了顿,直起身子委婉道:“二位既然前来长乐坊拜谒,必然是心诚之人。刚才我已在正殿为二位备好香火,若要拜菩萨,此时去正好。”
百里忍冬微微皱眉,这又是打扫又是劝拜的,分明是在找借口赶他们离开这里。
他余光忍不住又瞥了眼那摆在供台上的镜子,内心有些警觉。
然而,厉无渡却像是并未察觉到庙祝真实意图一般,笑了笑便点头道:“既然庙祝盛情,已为我等备好香火,那我们二人便却之不恭了。”
庙祝面具下传出一声轻笑,唱了句祝词:“愿菩萨庇佑,保二位安康。”
说完,他便继续低头专注于扫地的活计,不再言语。
百里忍冬心中微微发凉,尽管庙祝一直表现得十分温和,但他言行举止处处隐藏诡异,实在令人忌惮。
但厉无渡已率先转身往配殿之外走去,百里忍冬虽有疑虑,却只能先跟上师尊,随她一同走向正殿。
两人又回到了无目纸菩萨座前,那塑像依然静默无言,供台上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像是淡淡的檀木香,却多了几分纸灰与墨香掺杂的气味,闻久了令人心头发空。
百里忍冬看着香烟中若隐若现的无目神像,目光忍不住再一次被那空洞眼眶吸引。
在心头涌现出异样之感前,他及时收回了视线,问厉无渡:“师尊,您为何顺着那庙祝的意,转道来这正殿?”
厉无渡道:“他既不愿让我们在那处继续待下去,便已是给了我们答案。”
“所以,那镜子果然大有问题。”百里忍冬眉目一沉。
厉无渡拿起一支备在案前的香打量:“若无问题,他又何需着急忙慌地赶来,还要设法将我们支走呢?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我顺着他的意离开,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
她捏了捏手中线香,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思忖片刻后将它递给了百里忍冬:“你来看看,能不能看出这香有什么问题。”
少年闻言走上前,他接过那支香,学着厉无渡的模样研究了一番后,诚实道:“徒儿愚钝,未能看出这香的玄机。”
厉无渡微微一笑,从百里忍冬手中把香拿回,却没有点燃,也没有将它放回去,反而从那香盒里又取了一支,和先前那根一同藏进了袖口里。
见百里忍冬目露疑惑,她收好香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别声张,就当我们已经拜过了这菩萨,其中关窍,出去后我再和你解释。”
百里忍冬点了点头,心里虽然充满疑问,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
二人最后又探了一遍这主殿,确认除了无目纸菩萨以外,这殿里再无其他值得关注的事物,便揣着那两支香低调地离开了长乐坊。
这期间庙祝并未再现身,也没有任何魑魅魍魉突然冒出来阻拦他们,院内氛围一如他们初到此地时那般安静祥和,只偶尔有风掠过地上的黄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快走。”
厉无渡轻声招呼道,随后带着百里忍冬果断地踏出了长乐坊的大门口。
外面依旧是那条空无一人的街道,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哗啦的响声,似乎在欢送他们离开。
百里忍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些:“师尊,刚才的情况——”
“我知道你有疑问。”厉无渡却打断了他,“但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回去之后,我们再慢慢分析。”
她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开始带着百里忍冬按着小二先前的提示,一步一步倒着走了起来。
浓雾再起,长乐坊和那条诡异的街道消失其中,待到浓雾散去,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便又站在了诡城正常的大街上。
只不过令他们惊讶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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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长乐坊前还是上午时分,在里头也就顶多待了一个时辰,可现在天色显然已近黄昏,中间至少少了三个时辰。
“看来,这长乐坊内的时间流速也与外界不同。”厉无渡喃喃道。
就在这时,街道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锣响,与此同时,周围原本正常行走在路上的纸人居民就像同时被定了身。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将长乐坊的问题放在了一边。
远处传来的锣声又响了一下,而伴随着这一声落下,所有纸人骤然动了——它们像疯了一样,迅速四散奔逃,钻进了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里,然后将门窗紧闭,再无一丝动静。
见此情形,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锣响七声,必须归家。”
两人异口同声道。
和他们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逐渐接近的第三声锣响,回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清晰可闻。
厉无渡深吸一口气,立即拉着百里忍冬往云来客栈赶:“走,先回客栈,不能耽搁。”
二人加快脚步穿过街道,心头却不免涌起些许焦虑。打更人敲锣的节奏越来越快,已近第六声,再过一会儿,就将是第七声。
“快点。”厉无渡低声催促道,百里忍冬紧随其后,可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肢体有些麻木,跑动间,纸张摩擦的错觉袭上心头,令少年不受控地踉跄了一下。
厉无渡及时将他捞了起来,看他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地甩了甩头,便知道恐怕是认知污染又开始作乱了。
但此刻打更人的锣响如催命符,前方的云来客栈还剩最后二三十米,厉无渡无暇顾忌辈分性别,只得一把抱起少年,飞快地朝着客栈大门冲了过去。
终于,在最后一声锣响前,两人进了客栈门内。
厉无渡松了口气,想将百里忍冬放下,却见怀中少年肢体依旧显得僵硬,神情也没恢复正常。
于是她只好抱着他一路回了客房。
客房内外设下的结界完好,看来并未有任何不速之客趁着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闯空门。厉无渡开了门,先将人放在了榻上,然后关上窗户,拉好帘子,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厉无渡回到榻边,看着正在忍不住一个劲儿伸手擦自己下巴的少年,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百里忍冬的眼神仍然恍惚,嘴角有些微微抽搐,似乎在抵抗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眼神也时而清明,时而浑浊,神情间透露出痛苦。
厉无渡尝试了几种驱散认知污染的办法,可这次的认知污染不似往常,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今日去探了长乐坊,眼下百里忍冬神魂中蔓延的认知污染极为顽固,且十分强大,一贯的驱散手段根本不起作用。
厉无渡低头看着百里忍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为今之计,只有一种办法了——
那就是找一个境界至少比百里忍冬高五转的大能,以神识探入他的灵台,从而强行驱散认知污染。
47. 前世真相
以神识之力强行驱散认知污染,在这个过程中,出手者的神识不可避免地会遭到污染,所以被污染的神识之力最后也须得割舍弃掉,犹如壁虎断尾,以防其影响继续蔓延,所以才需要找至少境界高出被污染者四转的大能出手,这才能禁得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除此之外,这办法对出手者的神识操控力要求也极高,因为修士的灵台一般都是最脆弱和私密之地,若是出了岔子,神魂受损是轻,直接变成傻子都不稀奇。
厉无渡叹了口气,暗道百里忍冬命大,若非此时温琼枝这具壳子里装得不是自己这个来自五百年后的九转神魂,恐怕今日以后,他就要步上这个时空“厉无渡”的后尘,同样披上一身红衣,就此沦为无目纸菩萨的伥鬼了。
思及此,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此时窗外夜色尚浅,按照另一个自己的说法,伥鬼们前半夜受无目纸菩萨的操控,需四处攻击追捕猎物,只有到下半夜完成任务后,才能得以自主。
厉无渡估计了一下,自己应该能在另一个“厉无渡”来碰头前将百里忍冬灵台内的问题解决。
防御与示警结界落下,包裹住了整间客房,厉无渡将少年往榻里挪了挪,自己跟着翻身上去躺下,闭目与他眉心相贴。
神识穿透皮肉探入对方灵台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前世,同样是需要另一人的神识救命,但那时她和百里忍冬的角色与眼下恰好相反——
那时,被救的人是她。
……
前世,潮汐秘境。
雾气翻涌如潮,淡淡的血腥气与海水气息交缠弥漫,天光混沌,东南西北难以分辨。
这是厉无渡设计伏杀温琼枝后的第二百个年头,也是百里忍冬锲而不舍追杀她的第二百个年头。
两人一路缠斗到了东海之滨,恰逢每五百年一次的潮汐秘境爆发,其中大妖吞吐瘴气,猝不及防之下,他们不慎被瘴气双双卷入秘境,难以脱身。
这里的大妖擅长幻境摄魂与神识攻击,专攻修士心境有缺之处,以幻境不断重现人心底最深的阴影梦魇,从而悄无声息地吞噬修士神魂,使潮汐秘境成了修真界人人闻之色变的绝地。
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吸入瘴气后便中了招,灵台被重重幻境浸染,虽然那时的他们都已是七转大能,但面对自己的心魔,饶是在世仙人也难以过关。
厉无渡落地便被百里忍冬刺了一剑,她抬手握住剑刃,被割破的皮肉霎时血流如注,但她却只能僵硬地半跪在原地,眼前丛生的幻象逐渐成形,一瞬将她神智拖入了三百年前的那个雪夜。
百里忍冬握着剑柄的手一顿,二百年持之以恒的追杀,他寻隙便要攻击厉无渡的动作早已成了本能之举,但往往这家伙下一秒便会反身狠狠咬回一口,简直防不胜防,像条花纹艳丽的毒蛇。
今日也是,他刺出一剑后本已下意识做好了变招防御的准备,可未曾想,厉无渡竟只是握着剑刃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呼吸急促紊乱,垂着头冷汗涔涔。
又在耍什么花样?莫非是装模作样骗自己放下戒心,然后她好伺机反击?
百里忍冬狐疑地提高了警惕,毕竟在以往不知多少次的交手中,这魔女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大妖瘴气为他编织的幻境也出现了。
手中的剑与半跪在地的厉无渡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琼花峰的峰主殿——百里忍冬又回到了那个熟悉至极的受训堂前。
寒春剑意加身之痛重现,百里忍冬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惊惶了一瞬,但待他抬头看到眼前明明早已葬身于厉无渡之手的师尊温琼枝,已成长起来的剑君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
这就是正道剑修的优势了,虽然也中了招,但百里忍冬比厉无渡的状态要好上许多,仗着一身修为与清明心志尚能自持,甚至在以一半神魂受创为代价后,他居然凭一己之力成功挣脱了大妖幻境。
要知道,自潮汐秘境诞生万年来,能做到此事的人可是屈指可数。
百里忍冬清醒时,发现他和厉无渡已陷入了大妖的“包围”。
四周是一片令人作呕的肉色软壁,脚下,身侧,头顶,无一不是蠕动着的粉红肉团,沾着湿腻的粘液,空气中弥漫着腥甜得发苦的气息。
厉无渡跪在地上,手还紧握着寒春剑,掌心血肉模糊,伤口早已因失血过多而干涸发白。
剑刃仍深深嵌在她掌中,可人却仿佛失了魂,动也不动。
这种情形下,显然是指望不上她了。
百里忍冬咬了咬牙,单手一握剑柄抽回寒春,然后撑着剧痛的神魂生生劈开了身周的软墙。
剑气撕裂肉壁,湿滑的肉块翻飞,带着呛人的血腥味。吃痛之下,软肉如潮水般后退,露出其后真正的庞然之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蚌妖,从海底深渊中爬上来的怪物。此时它壳体半开,壳中翻滚着蚌肉,腥香逼人,无数肉质斧足伸展盘旋,正是困住他们的罪魁祸首。
这玩意儿气息诡谲,修为逼近灵丹八转,浑身都是从深海异渊带出来的腥气和恶意,绝非现在状态下的两人能对付的。
百里忍冬当机立断,顶着神魂撕裂的痛意拎起厉无渡,拖着她一路冲杀了出去。
不是他想救杀师仇人,而是情势所迫不得不救——他已毁了一半神魂,实力大损,若是任厉无渡死在蚌妖口中,仅靠他自己,就算侥幸逃得一时,恐怕也难以脱离潮汐秘境,最终还是要葬身于此。
不如将这魔女带走唤醒,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杀她的机会日后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百里忍冬一边疾步躲闪蚌妖的追杀,一边冷酷地想道。
蚌妖怒吼着挥舞斧足,肉墙狂潮般涌来,秘境内又不辨方位,前后左右乃至头顶俱是仿若无边无际的雾瘴。
神魂重创的痛楚撕扯着百里忍冬的意识,穷途末路之际,他不得已带着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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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渡一头扎进了下方幽黑的海水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吞没了两人,耳边只余下呜咽震鸣的水声。
百里忍冬死死握着厉无渡的手腕,一口气沉入海底。蚌妖巨大的身影在水面翻滚咆哮,探出无数斧足,试图将他们拽回去吞噬,但海水阻隔了瘴气,也阻隔了它的感知,一时竟叫它扑了个空。
借着这一线生机,百里忍冬一边催动避水咒,一边迅速朝着海底深处游去,寻找可以供两人暂时疗伤的休整之地。
最后,他们钻进了一道幽暗的溶洞口。
避水咒排空了溶洞内的海水,但这地方还是十分狭窄潮湿,四壁布满海藻与冷硬的岩层,空气中充满浓重的咸腥气。
确定蚌妖没有追上来,百里忍冬才将厉无渡放下,自己顺着洞壁滑坐下来。
他喘着气,胸腔起伏剧烈,片刻后终于按住心口,强行将翻涌的血气压回去。
地上的人仍然没醒,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沾着海水,细细铺在眼睑上,一动不动,浑身冷得像块失了温度的玉石。
百里忍冬拎起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感到一股细微却固执的生机在血脉深处挣扎着。
没死,只是还陷在幻境梦魇里醒不过来。
他不自觉地心里一松,然后便一边调息疗愈自己神魂上的伤,一边等着厉无渡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
海底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水压在洞外,与他们隔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百里忍冬大概稳定住了自己神魂的情况,再看厉无渡,却发现她不但没醒,反而双目紧闭,眉间痛苦纠结,似在梦中挣扎,而她的神魂波动也在不断削弱,再这样下去,恐怕这魔女就真要葬身在那幻境里了。
百里忍冬皱起眉,试图将她唤醒:“厉无渡,醒一醒。”
厉无渡没有动静。
百里忍冬垂下眼,眸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冷着脸低下头,将自己的眉心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神识一入,天地陡然一变。
大雪飘散,朔风呼啸,可本该洁净无暇的雪地上却泼洒着大片大片刺目的殷红。
百里忍冬站在一个朴素简陋的农家小院里,看着一个身着剑宗道袍的女修正提着个凡人女子,雪亮的剑尖探入那女子的眼眶,在里面肆意翻搅寻找着什么。
不远处的地上横尸着一名猎户打扮的男子,看他死前的姿势,应该是想要来救人,结果却是被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女子徒劳地挣扎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穿透风雪落入百里忍冬耳中,正道剑君见不得此等虐杀凡人的行径,一时间竟忘了这是在厉无渡的梦魇幻境内,下意识踏前一步。
结果就只是这么一步,看清那行凶之人侧脸的剑君便震惊地僵在了原地。
——无他,那身着剑宗道袍的女修,竟然就是他的师尊。
温、琼、枝。
48. 仇怨如此
院内的惨叫声逐渐减弱,直至再无声息,百里忍冬却仍旧僵在原地,四肢仿佛被冻结。
——为什么?
为什么厉无渡的梦魇幻境里,会有他师尊行凶的景象??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便忽然听得一声来自女童的尖叫在小院门口响起:
“娘!爹!”
一个约莫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尖声叫着,像炮弹似的冲向掐着自己母亲脖子的白衣女人。
这个头顶尚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孩正是幼年时的厉无渡,她原本因为贪玩而带着黄狗偷溜出家门去掏松鼠洞,却忽然听到家的方向隐隐传来异响。
小女童急匆匆地带着狗跑了回来,却只见家门洞开,父亲倒在地上,脖子上开了道大口子,血流一地,母亲则被人掐着脖子用剑剜了眼。
这一幕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幼童而言,简直是一场足以撕裂心魂的噩梦。
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面上满是泪水和惊恐,却依旧拼命地想要去救下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的厉无渡还太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和敌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只会凭借本能去抓咬和胡乱厮打。
但她脚边跟着的那只黄狗已然感应到了修仙者的威压,它畏惧地夹紧了尾巴,本能地想要逃跑,可眼看着小主人扑了过去,忠诚的黄狗也勇敢地咆哮着扑了上去,试图保护小主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修仙者雪亮的剑锋。
温琼枝随意地甩开了手中已如破布娃娃似的女人,然后剑锋一抬,不费吹灰之力便刺穿了女童小小的身体,黄狗更是直接被剑气砍下了头颅,四爪抽搐着倒在雪地上,断口处喷涌出的鲜血和主人一家三口混合在一起,铺满了这座小院并不算宽阔的地面。
寒春剑即将刺入小女孩胸膛时,百里忍冬几乎是本能地纵身掠去,想拽住她的后领将人从剑下救下来。
可他的五指径直穿过了孩童单薄的肩胛,只抓到满把虚无。
百里忍冬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穿过温琼枝的身体,踉跄了两步后才停下。
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是了,这是厉无渡刻在神魂里的旧伤疤,任他此时修为再高,也改不了半分已经发生的因果。
一地残尸,猩红染雪。
抬手之间便肆意杀掉三人的温琼枝就像只是碾死了几只微不足道的虫豸,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一个便转身离去。
白衣女修脚步轻飘,翩然若仙般消失在风雪中,而百里忍冬已心神大乱。
他急匆匆地奔至幼年厉无渡身边,想要检查她的伤势,可就在这一刻,梦魇幻境开始扭曲,画面一转,定格在了一间破庙里。
稍微长大了一点的厉无渡蜷缩在残缺的佛像脚下,身旁是早已冻僵的流浪儿尸体。
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在一道黑雾似的影子飘进破庙时抖了抖,迅速爬起来埋头跪在地上。
“……师父。”
百里忍冬听见她低声唤道。
黑影阴阴地笑了两声,露出肤色惨白的真面目——竟是个没有实体的鬼修。
他凝出鬼气掐住小厉无渡的下颌:“好徒儿,该练《饲魂诀》了。”
庙顶破洞漏下的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照见鬼修指尖钻出的黑雾——那竟是数百条细如发丝的阴蛇,它们顺着厉无渡的耳鼻钻入体内,剧烈的痛苦顿时令小女孩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指甲生生抠进佛龛裂缝,渗出混着灰尘的血液。
“感受鬼气,接纳鬼气,学会使用它们。”鬼修却看着这一幕桀桀笑了起来,兴奋地命令道,“去,用我灌进你身体里的鬼气操控那尸体站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那些阴蛇趁机钻进厉无渡心脉,将哭嚎声都堵成破碎的呛咳。
厉无渡感到体内的鬼气如同千条毒蛇钻入她的血管和骨髓,如烙铁般灼穿她的经脉。
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痛苦几乎把她撕裂。
“我……我做不到……”她蜷缩成一团低声呢喃道,视线开始模糊,“我……我学不会……师父,求您,放过我……”
旁观梦魇记忆的百里忍冬忍不住沉下眉眼——鬼气乃阴煞之物,活人触之都会身体不适,轻则生病,重则横死,可这鬼修竟异想天开地让厉无渡以活人之躯去驱使鬼气,这分明是以教导之名行折磨之实!
记忆幻境还在继续。
面对小厉无渡的哀求,鬼修却没有丝毫怜悯,他阴沉的眼睛翻出满是血丝的眼白,死死盯着在地上疼到打滚的小女孩,宛如看着一只任他摆布的傀儡。
“你不是想报仇吗?”鬼修的声音低沉而阴狠,带着一丝不耐和怒意,“这点磨炼你都受不了,怎么报仇?废物!若连这都忍不住,倒不如直接变成我炼尸傀的原料,魂魄抽出来纳入我那万魂幡里,做个彻底的死人!”
说着,鬼修突然幻化成十丈高的修罗相,鬼气黑雾凝成带倒刺的长鞭,重重抽在她脊梁骨上,每抽打一次便剐下一片带血的皮肉。
“废物!连具尸体都不会控!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宛如厉鬼尖啸般的嘶哑可怖声音震响在破庙里,震得佛像上簌簌往下落灰。
而被他鞭打又施以魔气的小厉无渡在听见“报仇”两个字眼时忽然颤了颤,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在巨大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了眼,发出一声凄厉瘆人的尖叫。
下一瞬滚滚黑气从她掌心涌出,一股脑儿地钻进了流浪儿的尸体内,竟当真让那死人抽搐着站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蜈蚣状鬼气。
“我……会……做……的,要……报仇。”而此时也七窍流血的女孩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在鬼修终于满意停手后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百里忍冬下意识想去接住那小小的身体,可却又一次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狠狠砸在地面上,激起一圈尘土。
幻境再一转,鬼修不知所踪,而已经十二三岁模样的厉无渡混迹于魔域之中,靠着那一身诡道皮毛游走于生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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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厮杀争斗,无数次骨头断裂重接,筋脉寸寸撕裂再重塑,却从未有一声哀鸣。
在厉无渡终于凝出魔丹的那个夜晚,百里忍冬看见几近濒死的少女抬首仰望夜空,轻声吐出一句夹杂着浸血恨意的低语:
“温琼枝……待我修成,定叫你血债血偿。”
而百里忍冬……他此时已再说不出话。
他追杀她两百年,只为报她无故坑杀自家师尊之仇,可在看过厉无渡年少时的记忆之后,他竟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义正言辞地斥骂她是妖女,是阴狠毒辣的魔头——
若他一直以来以为的都是错的,真相当真是师尊温琼枝在多年前虐杀了厉无渡一家,那她长大后前来报仇,便是人之常情,因果报应。
一向自诩持心以纯、持身以正的百里剑君竟在此刻动摇了剑心。
然而梦魇幻境并不会配合他停下自己收割灵魂的步调,它再次扭曲,又倒回了厉无渡一家被杀时的那一幕,看起来是要从头再循环播放一次。
这便是大妖的攻击手段,通过不断轮回猎物最恐惧的场景,引动心魔反复自伤,以此来削弱修士神魂,最后在他们彻底无力反抗后吞噬灵魂。
这样下去不行。
百里忍冬眉头一皱,当即开始在幻境里四处寻找起厉无渡神魂本体的所在来——既然是为了要给修士看,那记忆中的那些就都不是本体。
此时真正的厉无渡一定就躲在梦魇幻境的某个地方!
百里忍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再次看向眼前属于厉无渡的梦魇,视线扫过小院,门口,血泊中倒下的一家三口,以及其后不断上演的折磨与杀戮。
记忆的画面足足轮回了两次,百里忍冬的视线定在了小院里那间从始至终紧闭房门的破旧茅屋上。
他忽然意识到,厉无渡的真正痛苦,不仅是那些血腥与仇恨,还有她内心那份无法放下的懊悔与无助——父母的死,那个她无法改变的过去,才是她灵魂深处无法逃避的恐惧。
百里忍冬向那间破败的茅屋走去,身影穿透房门进入其中,然后目光牢牢锁定住角落处蜷缩着的身影。
那正是厉无渡。
她浑身颤抖着捂住耳朵,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滑落,同时极力将自己埋进黑暗的角落里,沉浸在绝望与痛苦之中。
百里忍冬快步走到她身旁,却依旧感到一种无法触碰到她的无形障碍——是厉无渡的神魂本身在排斥任何来自外界的可能伤害。
可观她神魂的状态,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心底生出一丝焦急,语气凝重地唤道:“厉无渡?厉无渡?你听得到吗?”
厉无渡恍若未闻,她依旧颤抖着,一个劲儿地哭着往后缩。
“振作一点!醒一醒!你现在是在梦魇中,别被心魔打败失了神魂!”百里忍冬提高了音调喊道,“这些都只是你的恐惧,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不是真的!别被迷惑了!”
49. 神交
但过了一会儿后,剑君就不得不拧着眉头承认,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居然以为凭借言语便能将人从大妖的幻境里唤醒……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家万年以来凭此吃饭的本事。
就在这时,依旧沉浸在梦魇中的厉无渡忽然停下了哭泣,她不再瑟瑟发抖,那张犹带泪痕的脸上也呈现出神志逐渐消失的呆滞之色。
正在沉思的百里忍冬顿时眉眼一沉:不好,再不想办法,大妖就要成功彻底吞噬她的神魂了!
来不及再多想,他周身魂力澎湃而出,直接撞向困缚在厉无渡周围那层无形壁障,伸手想要去抓她开始变得透明的肩膀。
只听得一声沉闷震响,百里忍冬感觉自己的魂体像是撞上了一堵铁墙,闷痛自撞击处扩散开来。但他神色未变,只是微微缓了一瞬,便咬牙再度凝聚魂力,硬生生撞了进去!
魂体因强行突破障壁而再次受创,百里忍冬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趁势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厉无渡:“醒醒!”
两人相触的刹那,百里忍冬猝不及防地一颤,一股酥麻细微的电流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心中微微一惊,差点下意识甩开手,随即猛地意识到现下他和厉无渡的状态算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讲,像他们这样神魂与神魂之间的直接相触,与神交一般无二。
这在修士之间本是极为隐秘且私密的事,通常,是只有道侣才能做的。
想到这一点,百里忍冬僵住,随即皱眉。
他握在厉无渡肩上的指尖一度想要松开,但就在这时,厉无渡的魂体却轻轻一颤。
……有反应了?
剑君要松不松的手顿住,片刻后下定决心似的微微收紧。
而随着他的动作,厉无渡原本呆滞的魂魄竟因为这点接触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她紧闭的眼睫微微抖动,唇角颤了颤,像是终于从无边的梦魇深处抓住了一点对外界的感知。
百里忍冬见状面露犹豫之色。
靠喊叫,靠言语,都唤不回她,眼下看来唯一有效的方法便是神魂相接,但……看厉无渡的情况,若只是目前这种程度,恐怕还不足以刺激她醒来。
要……做吗?
正道剑君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追杀了两百年的妖女,那张脸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情态,可如今却在外面不断轮回的童年梦魇中变成如此……可怜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心一横,索性倾身而下,将自己的魂力悉数渡了过去,与她的魂体彻底交融。
……
酥麻刺痛的感觉顷刻间席卷全身,魂魄像是被细细柔柔的丝线缠绕住,每一寸都紧紧挨着另一个灵魂,不分彼此。
二百年时光过去,转世重生,厉无渡在纸扎诡城的客栈里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熟悉的感觉。
百里忍冬灵台内的认知污染在魔尊强大的神魂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用作弃料的一小团魂体包裹着同归于尽,泯灭无踪。
一切搞定,厉无渡毫不沉溺于神交带来的感觉,干脆利落地退出了百里忍冬的灵台,就像前世他所做的那样。
可没想到,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湿漉漉泛着红的眼眸。
少年早在清除污染的过程中便逐渐清醒了过来,紧接着便被神魂传来的阵阵强烈刺激给弄懵了。
“师尊……”他眼底还有些失神地喃喃着,“刚刚那是,什么?”
“哈哈。”厉无渡干笑一声,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开什么玩笑?!难道前世她被百里忍冬救了之后也是这样一副模样吗?!!
她看着眼前少年一塌糊涂的脸,眼角还有被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感觉自己被回旋了前后两辈子的飞剑正中眉心,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不过到底是人老脸皮厚,兼之做了百里忍冬这么久的师尊,厉无渡十分清楚小死对头现在的学习进度——除了练剑便是打坐,去藏书阁也是借剑谱和法诀回来看,再加上此时他涉世未深,绝无可能了解神交之事。
因此厉无渡绷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从榻上起身道:“你方才认知污染发作,差点被夺了心智,为师用神魂之力救了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内视检查一下自己灵台,看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妥?”
少年果然被这番说辞糊弄了过去,他还带着点因先前余韵而残留的恍惚,老实地依言盘膝坐好,闭上眼开始内视灵台。
厉无渡见状暗松一口气,正打算也平复一下自己的状态——神交是相互的,百里忍冬受到的冲击自然也同样会加诸于她的神魂之上,只不过她有经验,所以才能硬撑着不露出端倪。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风?
不对。
她微偏了偏头,细细捕捉外头的声音,紧接着身形一闪,无声掠到窗前。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角红衣,这一世的少女厉无渡正站在外头,肤色被鲜红的嫁衣映得惨白。
对上屋内“温琼枝”的视线,她开口道:“我来赴约交换情报,劳烦让让,挡着我进去了。”
厉无渡眸色微深,往后微微退了几步,任她打开窗子进来。
她不确定这一世的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有没有隔着窗子发觉她和百里忍冬在做什么,不过观她神态无异,应该是没察觉。
否则“师徒狎昵”这么好的把柄,自己绝对不会一无所动。
只听“咔哒”一声微响,开了的窗户又再度关上,片刻后——
“师尊,咱们一定要这么谈吗?”百里忍冬忍不住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厉无渡问道。
检查完灵台并无异常的少年此时正平躺着,被牢牢挤在榻里,而厉无渡躺在他和另一个自己的中间,同样满脸无语。
三人目前这排排躺的诡异姿势实在是事出有因,主要是考虑到客栈入夜后那条必须休息的诡异规则,他们怕被随时有可能来突击检查的怪物发现,所以只能这样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张榻上,密谋似的交换情报。
少女厉无渡不耐烦地打断了师徒二人的对话:“好了,时间有限,别纠结那些有的没得了。我今夜前来只为交换情报,昨夜既然已达成合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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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应该不会失信于人吧?”
她心里着实也很烦躁,毕竟任谁被迫和老仇人同床共枕,估计都会怄得想死,恨不得现在就掏出刀来把仇人给干掉,可偏偏又慑于形势只能忍着。
厉无渡闻言转头看她,近距离对上自己的脸,心底一阵古怪的滋味翻涌而过。
“咳,”她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问道,“不知你带了什么消息过来?”
少女厉无渡挑起眉:“张嘴便想空手套白狼?温峰主,您未免太不讲究了一些。”
厉无渡不以为忤:“我和忍冬的消息绝对有分量,不好先说,所以才让你先开口。”
少女厉无渡不语,显然是不信。
厉无渡见状笑了一声,只好先露出点边角取信于她:“我们白日里去探了长乐坊。”
少女瞳孔一缩。
无他,长乐坊正是她沦为伥鬼之处,且白日里她也正是和其余红衣伥鬼一起,被拘禁在那处的一个奇怪空间里,这城里隐藏的那个“它”也是盘踞在那一处。
“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妥协道,“的确有分量,那便依你所言,我先说。”
少女厉无渡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娓娓道来:
“按照昨夜你我的猜测,这诡城内的昼夜似乎有异,且情形大不相同。”
“我昨夜回去后,以及今日都分别留心试探了一番,发现的确如此,白日的诡城与夜里的诡城,二者完全笼罩在不同的规则体系之下,而打更人的锣响便是这两种体系相互切换的标志。”
“这就是我带来的情报,按约定,现在,轮到你了。”少女厉无渡道。
厉无渡一直认真听着,发现她的确没有撒谎,只不过却没有说全。
按自己的本事,一个清晨和一个黄昏的交替过去,必定已经摸清了这一方面的关窍,绝对不存在因不清楚而未提及的可能。
所以,只可能是少女厉无渡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并不打算向他们和盘托出。
于是厉无渡轻笑一声,开口时也留了一手:“好吧,既然你如此‘诚意’,那便换我说了。”
“白日里,我和忍冬找到了拜访长乐坊的正确途径,进去察看了一趟。”
红衣少女神情一凝,专注地听着她的话。
随后便听厉无渡慢悠悠续道:“那里确实不太寻常。”
“……”
少女厉无渡屏息等了半天,却不见“温琼枝”有下文,当即沉下脸:“话说半截,耍我?”
厉无渡瞥见她眼底隐隐翻涌的杀意,心中暗自一笑。
果然,十八岁的自己,哪怕心机再深,也还欠了几分沉得住气的火候。
不过言归正传,她心中权衡一瞬,终究敛了些戏弄的心思,在少女厉无渡想杀人的眼神里重新开口道:“那长乐坊名字起的风流,可里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庙观,正殿供奉着一座纸扎的无目菩萨神像,东西配殿里则分别供奉着一件嫁衣和一面镜子,只是那地方诡异,我和忍冬只粗略转了一圈,没敢深入探查,所以并不知晓这三样被供奉之物背后的秘密。”
50. 明日行动
无目纸菩萨。
听见这五个字,少女厉无渡的怒火被压了下去。
那是纸扎诡城的核心所在,他们正是被这东西控制变成了伥鬼,不得自由,生死仿佛都在它掌心抓着,实在是诡异到可怕。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知“温琼枝”说的多半不假,可惜这女人三句真一句假,偏生不肯把话说透,吊着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叫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你们当真没有别的发现了?”少女厉无渡眯起眼问道。
“当真。”厉无渡面不改色地道,并且迅速倒打一耙,“厉小友为何要如此问?难道你以己度人,觉得我有所隐瞒?”
少女厉无渡心里有鬼,被这么一噎,就算心下怀疑,也不好再明着质问。
她冷冷盯着“温琼枝”,许久,勉强吐出几个字:“没有最好。”
语气仍生硬,可字里行间的锋芒已敛去几分,显然是明白此刻并非翻脸的时候。
屋中短暂沉寂,只有风吹纸窗的微响。
百里忍冬看了一眼师尊明显带着逗弄意味的脸,心里对少女厉无渡的介意更深。
这个女修明明害得师尊受伤还名声被损,现在又如此不知礼数,为何师尊还对她另眼相看?
分明……师尊从前只待自己这般的。
“师尊,明日那长乐坊不是要举办喜宴吗?”他蓦然出声道,试图将师尊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这会不会是个机会?”
厉无渡果然如他所愿偏头看了过来。
“忍冬说得不错,”少年听见师尊略带赞许的声音,心里的不爽瞬间消失,矜持地抿起嘴角,听她继续道,“这长乐坊是诡城最为古怪的核心之处,明日又大张旗鼓地要准备什么喜宴,怎么看怎么都是要发生什么事,我们正好可以顺势前去一探。”
“既如此,不如把明日的行动提前商量清楚,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少女厉无渡接过话。
隔着厉无渡,她没注意另一边突然又沉了脸色的少年,只对着又转过脸来的“温琼枝”问道:“你们有想法吗?”
“白日里我听那纸人小二口中提到了两个地点:城主府和长乐坊。”厉无渡沉吟道,“不过他只说是城主府替长乐坊娶亲,却不知这内里是为何,厉小友可知道?”
“城主府?”少女厉无渡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居然反问道,“这城……还有城主?”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面面相觑。
他们俩的确亲耳听到了小二的话,可现在少女厉无渡竟好似从未听说过与之有关的信息。
百里忍冬皱起了眉,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抓住厉无渡衣袖侧身低声道:“师尊,除了白日里小二那一句,咱们进城以来,的确没听过任何有关于‘城主’的字眼。”
厉无渡闻言也是一愣,回过味儿来后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示意他自己知道了,然后便转回头重新看向年轻时的自己。
此时少女厉无渡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俩:“所以,那‘城主府’的消息你们是怎么从小二口中得来的?他还说了什么?”
厉无渡不动声色地开始扯谎:
“大概是说……长乐坊那边要成亲,用的什么彩头、嫁妆都是从城主府抬出来的,还抱怨说自己没那么好命,这辈子都享不上那等富贵。”
她微笑道:“不过那纸人也就是在劝我们照顾生意时闲聊似的说了这些,多的就没了。”
百里忍冬在一旁听得微微侧目,但也没拆穿,只一味配合师尊,同样开口道:“或许只是纸人们自设的官职而已,这纸扎诡城处处仿照生人世界布置,设个‘城主’名号,也不足为奇。”
少女厉无渡盯着厉无渡看了片刻,仿佛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温峰主健谈善辩,”她意味不明地笑道,“可惜说得越巧,我越信不过。”
厉无渡轻叹一声:“你信不信也好,真相就是这样。明日那喜宴若设在长乐坊,长乐坊又与‘城主府’有关联,到时候你便能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何须问我这点不着边际的闲话。”
少女厉无渡闻言没有再追问,只冷哼了一声,显然这口气暂时咽了下去,但心里那点怀疑却并未因此打消。
她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拉回了对明日行动的安排上:“话说回来,明日喜宴,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做?”
“随机应变。”厉无渡道,“若喜宴与无目纸菩萨有关,那它的意识必然也需要短暂分神,才能应付这类大型仪式。只要我们选好时机,在它无暇操控全城伥鬼时动手,就会大大提高胜算。”
“明日便动手?”少女厉无渡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会再探查一些时日,况且明日喜宴全城都要参加,那地方必定纸人遍地,一齐扑上来也能活撕了我们,你们确定要在宴席上动手?”
厉无渡淡笑:“这便要靠厉小友了。”
“……你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白日与黑夜的诡城分属两套不同的规则体系,那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点,在白日试探本属于黑夜的规则,在切换至夜晚时再试探白日的规则?”
少女厉无渡瞳孔微缩,几乎要怀疑她已经知道了自己隐瞒的那条关键信息,不过看“温琼枝”并无异状的表情,她便将信将疑的按下了猜测,半晌后冷哼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试探规则,一不小心就会触发诡异危险,温峰主该不会抱着让我当探子、引路人,为你们师徒俩蹚道的主意吧?”
百里忍冬拧眉:“厉道友说话好生难听,我们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冒险,你想脱离菩萨控制,那神像总要毁。你来试探,我们来动手,这不是合作应当应分的吗?”
“你说得好听。”少女厉无渡嗤笑,“倒像是已成了消灭纸菩萨的英雄一般——我且问你,你们有几成把握一定能成事?”
百里忍冬脸色一冷:“厉道友若信不过我和师尊的实力,不如另请高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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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无渡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眼看着年少时的自己要和小死对头掐起来,忽地一笑,无奈道:“好了,你们俩都别吵了,与其咬着得失是非不放,不如各取所需。厉小友届时也可随机应变,若觉得实在危险,你临阵脱逃也罢,我们师徒二人不会怪你,出去后更不会四处乱说些有碍你名声的闲话。”
她这话明着体贴大方,实际上却是暗着挤兑威胁,听在本就敏感多疑的年少厉无渡耳中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她脸色微变,但咬牙权衡半晌,到底还是暂时接受了这安排,反正她如今已是半身纸体,只要能靠着进食保证意识清醒,那就算再被污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她冷笑道,“我暂时还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祭祀菩萨的供品,与你们合作,是目前为止最合算的选择。”
话音落下,三人这才算是就明天喜宴的行动暂时达成了一致意见。
此时夜晚已过大半,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晚竟没有任何纸扎怪物前来“查房”,就连门外走廊上都没有听见过什么多余的动静。
就好像今夜这客栈里的纸人都休息或是消失了一般。
少女厉无渡虽然也对此感到疑惑,但天亮之前她必须得赶回长乐坊,不然恐怕会引起无目纸菩萨的注意,从而暴露她和厉无渡与百里忍冬的联系。
她下榻走到窗边,微微掀起一条缝,往夜色里望了一眼,只见街巷安静得近乎死寂。
“行了,我走了。”她道,“明日希望你们能如约行动,若是一切顺利,我们便皆大欢喜,可……”
“可我们若是出了岔子或者反手坑你,你便不客气了。”厉无渡顺滑无比地接口道,随即故意逗弄道,“厉小友的意思我明白,时间紧迫,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慢走不送。”
少女厉无渡被噎了一下,咬牙“砰”地一声掀开了窗,随后红影一闪便掠出了窗外,像滴进夜色中的血。
待她身影消失,百里忍冬越过师尊下床关上了被人报复性大敞着的窗户,然后返回榻边蹭了个边躺好,谨慎地压低声音问道:“师尊,香的事……您故意瞒了她?”
“嗯。”厉无渡慢声道,“你没发现吗,自进城后,唯有我两次用香换来的情报才是百分之百准确且安全的,再加上长乐坊内庙祝准备好的那些香火,和受香火供奉的无目纸菩萨……怎么看,这‘香’在诡城里都似乎极为有价值。”
百里忍冬听到这里顿时警觉起来:“师尊,说来那庙祝准备的香火,到底有何玄机?”
厉无渡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小死对头,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敏锐,居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之处。
她拿出白日里偷偷顺走的那两支香,将其中一支递给少年:“这香虽看似与供奉神灵的香火无异,但其内在的气息,却大有不同。”
她捏了捏手中线香,又轻轻闻了闻,示意百里忍冬照着做:“你来看看,能不能感觉出些许不同。”
51. 纸人接亲
百里忍冬接过香,小心翼翼地凑近嗅了嗅,思索片刻后皱起了眉:“闻起来有些奇怪,好像不完全是那种让人清心安宁的气味,但……师尊,我才疏学浅,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厉无渡点了点头,从香枝上折下一小截,指尖轻轻一搓,那香末便细细簌簌地散落在掌心。
“你再看仔细些。”她摊开手掌,将那撮细粉递到百里忍冬眼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教导的意味,“这香粉里头掺着些别的什么,瞧出来没有?”
百里忍冬凝神细看,只见她掌心除了绝大部分淡棕色香屑外,中间还混有一缕缕细碎的灰白粉末,看上去像是未筛净的灰烬。
他迟疑地伸手蘸了一点,用指腹轻轻搓了搓,再抬到鼻下嗅了嗅。
“这质感……像是揉碎的纸屑?还有些潮湿后晒干那种糊浆味。”他认真辨认着,却隐隐觉得又有些不对,“可要说这白粉是纸灰,又似乎太细了些。”
厉无渡轻轻颔首,目露满意之色,随即为他解了惑:“你辨认得不错,那灰白粉末里确实有纸屑,但剩下的,是骨灰。”
百里忍冬手指一顿,脸色微变。
他拧起了眉,看向那撮香末,再看向厉无渡,问道:“……人的?”
“没错,”厉无渡收回手,谨慎地清理掉掌心的粉末,“纸扎物烧尽后的灰烬,再混上人的骨灰。”
“这叫‘替命香’。”她缓缓道,“这香的气味之所以叫人不清不宁,正是因为此物的原料里混了阴诡之物,若被活人点燃,便会视同愿与骨灰之主达成交易,对方予活人所求,相应地,便会从活人身上收取代价。”
百里忍冬听得此处,忽然想起这香原本的用处——庙祝特意准备,供他们师徒二人去给无目纸菩萨上香。
结合“替命香”的特点,少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和师尊白日里差点就踩进了一个致命的陷阱。那庙祝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竟也包藏祸心,而且一出手就如此令人防不胜防。若不是师尊见多识广,及时发现了香的端倪,恐怕他们两人当时便已经点燃那“替命香”了。
“那地方果然有问题!”少年凝重地道,“不过这样说来,那之前去上香供奉过的人岂不都落入了圈套?”
“没错。”厉无渡淡淡叹道,“不然你以为这满城的纸人,还有那些伥鬼是怎么来的?”
这话不能细想,一想便会让人忍不住心中发寒。
厉无渡将被折下一小截的香枝还给百里忍冬,示意他仔细收好:“这东西一定要随身收好,若为师所料不错,后头将大有用场。”
百里忍冬听话地点了点头,依言将那香枝包好,贴身揣在怀里。
……
夜尽天明,一夜未眠的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一大早就去了客栈大堂。
今日纸扎诡城的天气格外阴沉,但比天气还要阴沉的,是大堂里的氛围。
大堂里黑压压站满了纸人。
他们披着整齐划一的纸扎白衣,头上戴着诡异的白纸冠,正僵立着往外面望,像是在等待什么。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一露面,那些纸人便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盯住了他们,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僵硬又瘆人。
被这么多纸人一眨不眨地齐齐盯着,百里忍冬只感觉后背发毛,下意识暗暗扣住了寒英剑柄。而在他身边的厉无渡却只是垂眸掸了掸袖,仿若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视而不见般。
忽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纸人堆中响起:
“二位客官醒了,快来准备准备,和我等一块儿去参加喜宴吧。”
——是纸人小二。
小二身子保持着站在原地朝向门外的姿势不动,唯有脑袋和眼珠偏转了过来,他今日也换下了往日里跑堂的青色短打,和其他纸人一样穿着身洁白如雪的纸扎新衣。
厉无渡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带着百里忍冬站了过去,当真好整似暇地陪着纸人们一同等待了起来。
这副作派实在从容,放在眼下这纸人环伺的诡异氛围中就更显得古怪了,饶是发出邀请的纸人小二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外来者,不过想到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他便按下了心底的狐疑,脸上用红色颜料描摹出的笑容愈发鲜艳。
就这么等待了一会儿后,厉无渡忽然听见从远处的街头传来一阵沉闷的鼓点:
“咚——咚、咚咚……”
那声音并不密集,却像直接敲在心头,每一下都激起心脏的共鸣感。
“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近,与之相伴的还有愈加清晰的敲锣唢呐之音。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定睛看去,只见街道上正有一队诡异的送亲队伍缓缓而来。
花轿、八抬大礼、吹鼓手,还有高举“囍”字的幡旗……若只看制式,这的确是一场迎亲的喜事,但配色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花轿竟是白纸糊成,“囍”字也是白底黑字,吹鼓手全都是却都戴着孝帽的笑面纸人,衣襟上还缀着一串纸钱,随风猎猎作响。
“这是……喜宴之前的迎亲环节?”百里忍冬皱眉看着这列诡异的迎亲队伍朝着他们走来,低声问道。
“是。”厉无渡点了点头,黑眸沉静如渊,“不过你看,这接亲的队伍可不止一条,花轿嘛,也不止一顶。”
她话音未落,前方的队伍后头便隐隐露出了第二顶花轿的轮廓,果然如她所说,这迎亲的队伍竟然不止一条。
不过看周围的纸人们见怪不怪的模样,估计这也是诡城里司空见惯的“特色”了。
没过多久,那列先出现的迎亲队伍便稳稳停下,几个纸人默然无语,径直抬轿走进了一间名为“清心”的茶楼。
少顷,他们的花轿里便抬了一人出来。
百里忍冬认得这人,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散修,擅长使枪,在入塔前的试炼中也表现得极为耀眼。
可此刻,这位散修却神色茫然,披着白绫,任由纸人簇拥着登上了白纸花轿。
百里忍冬顿时瞳孔微缩。
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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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在他身边低声道:“这便是喜宴的新娘了,看样子这诡城里的东西打算借着喜宴,将所有入城后躲藏至今的修士一网打尽。”
“那我们一会儿岂不是也要被那花轿选中?”少年紧绷地提防起来,看起来时刻准备拔剑给那些迎亲队伍来上一下。
厉无渡低低一笑:“放心,我们自入城以来没有触犯任何一条规则,也没有吃它们的东西——不沾蛛丝,网心的蜘蛛就没办法标记上我们。”
她话音刚落,街上的第二列接亲队伍便停在了云来客栈门口。
百里忍冬心头一紧,下意识转头去看厉无渡——师尊刚才不是说他们不会被选中吗?
厉无渡却还是那副老神神在在的样子,感受到百里忍冬的紧张,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覆在剑柄上的手背,示意少年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只见花轿停在了云来客栈门前,接亲队伍中为首的纸人上前一步,唱道:“请新人上轿!”
“……”
毫无动静。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自然不会傻傻地跳出来暴露身份,而那些先前进入建筑物内抓修士一抓一个准的纸人们也像是变成了没头苍蝇,一个个呆立在花轿旁,转动着纸脑袋茫然地四处搜寻,却的确没找到有标记的猎物。
为首的纸人又僵硬地唱了一句:“请新人上轿!”
那架势,看起来就像是若接不到“新人”便不会离开进行下一步似的。
原本黑压压挤在客栈大堂里的纸人们也是头回见到这种花轿都上了门,却接不到人的情况,一时间僵硬的脸上也都透露出茫然。
纸人小二也不例外。
这偌大的客栈里就住了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这两个外来人,他原本以为今日花轿登门定会将这二人一同接走,可没想到来接亲的队伍就像是看不见这两个家伙一般,只晓得自顾自卡在“请新人上轿”这一流程上,重复了好几遍。
他转动着眼珠,和其余客栈里的纸人一样齐齐看向厉无渡和百里忍冬的方向,可看到的却是两个不知何时用两张白纸遮住了自己脸的“纸人”。
这还不算完,那两个粗制滥造的“纸人”中,女的那个忽然又伸手从旁边纸人的崭新纸衣衫上撕下一块,指尖翻飞间迅速叠出了一个小纸人模样的东西。
她冲着那小纸人吹了口气,下一秒那东西便“嗖”得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花轿里,竟压得抬轿的纸人们肩膀一沉。
先前那唱词的为首纸人第十八遍“请新人上轿”还没喊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新人入轿”给打断了。不过它的任务只是接亲,既然花轿里已经有了有活人气息的“新人”,那便算作任务完成,可以往回走了。
于是纸人将未唱完的词咽回了肚子里,转而高喊一声:“吉时已到,起轿!”
伴随着这一声,云来客栈前的接亲队伍才动了起来,顺便连带着聚集在客栈大堂里的纸人们也动了——他们齐齐扭身跟在接亲队伍的后头,看样子是要就这么跟去参加喜宴。
52. 喜宴(上)
白色的纸人如潮水簇拥着他们前行,厉无渡和百里忍冬混在其中,听着耳边接亲队伍所奏丧乐似的喜乐。
百里忍冬低声道:“师尊,我们就这么跟着混进去?”
“当然。”厉无渡轻声笑道,“不是说这场喜宴要宴请全城人么?我们此刻也是城中人,就这般赴宴又有何妨?”
她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纸人小二笑了一声,阴森道:“花轿接亲,喜宴送行,二位躲过了前者,却不知道能不能延续这份好运气了。”
仿佛是应和着他的话一般,下一刻,街道两侧的各色店铺竟纷纷自行开启了大门,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竟纷纷燃起了黄纸香火。
那香赫然是白日长乐坊中供奉的那种,灰白粉末混着香灰燃烧,纸屑浮动,烟气裹着浓烈诡异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意识发晕。
而前方各个街道巷口接连而出的接亲队伍也开始汇聚,一队接着一队,每顶花轿后皆有纸扎的八抬礼和死气沉沉的“迎亲乐队”。
“这里头坐的应该都是进塔试炼的修士……”百里忍冬喃喃道。
“没错。”厉无渡淡声道,“从我们踏入城门那一刻,这场喜宴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不知何时从雾中出现的“长乐坊”牌匾,微眯起眼:“到了。”
此时香烟如雾,排队进入长乐坊的纸花轿络绎不绝,整座诡城都像是被冥纸包裹其中,黑色“囍”字印在白幡和灯笼上迎风招摇。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混在纸人宾客队伍里,跟随人流步入了长乐坊门内。
两人脚步轻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情况,只见四周皆是纸人宾客,每一个都挂着僵硬的笑容,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二人穿过纸灯摇曳的门廊,没多久就到了喜堂。
但这所谓的“喜堂”,其实就是长乐坊的正殿,所有被抓来拜堂的修士都被挨个压在无目纸菩萨座下的蒲团上,没有什么要拜的高堂和天地,只有供奉在香火中的无目纸菩萨和其神像前端正摆放着的喜服。
——正是厉无渡和百里忍冬昨日在配殿内见过的那件红嫁衣。
纸人傧相引路,宾客列席,拜堂仪式也如流水般开始。
一名又一名修士被从纸轿中扶出,脸上神情或呆滞或茫然,有的甚至已是浑身湿冷如尸。纸人伴郎伴娘簇拥着他们,依次走到正殿堂中,跪拜在那尊无目纸菩萨前。
“夫妻对拜。”纸人司礼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宛若风穿裂纸,尖锐而空洞。
被押去拜堂的修士们明显失了自己的神智,在司礼的尖声唱诵中缓缓低头,一拜、二拜……拜的是血嫁衣,拜的是无目神像。
拜毕之后,修士们又被纸人们牵引着离开主殿,消失在长乐坊深处。
“师尊,这是什么‘喜事’?”百里忍冬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怒意,“这不是和那淫祀邪神结阴亲么?”
厉无渡颔首,嘴唇微动:“不止是结阴亲……通过这种仪式,这些修士相当于是被献祭给了某种东西。”
“但……”她又沉吟道,“若是献祭给无目纸菩萨,又何必在供台上放件嫁衣呢?”
百里忍冬也觉得奇怪,他四处扫了一圈,忽然发现这喜宴上竟没看见庙祝的影子。
“师尊,昨日那戴面具的庙祝似乎不在。”
“是啊,”厉无渡轻声道,“不过不在的可不止是庙祝,你可发现,这场说是城主府替长乐坊操办的喜宴上,同样也没看见什么城主出现啊。”
百里忍冬被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场喜宴诡异,眼看着殿前还在流水似地拜堂,少年不禁焦虑问道:“师尊,我们何时动手?是否要先下手为强,打断这场诡异的仪式?”
厉无渡却摇了摇头,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先等一等,时间还没到,这场喜宴要拜堂的“新人”众多,在所有人都被献祭完之前,这些结了阴亲的修士暂时不会有事。”
“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等到黄昏——待听见打更人锣声一响,你便看我信号,迅速将那支香点燃。”
百里忍冬虽不知其中深意,但对上她沉静的眼神,心中却莫名有了底气。
毕竟,那可是师尊啊,从不做无把握之事的师尊。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点头,摸了摸那根事先藏在怀中的香枝道:“我听您的。”
两人再度安静地站在纸人宾客间,像是两滴沉默的墨色,在这片冥纸织成的白色海洋中隐去锋芒,静候破局的时刻。
不过百里忍冬眼观四方,又想起件事——密宗的那个厉无渡呢?
说起来整个殿中,从头到尾,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位身着红衣的身影。可按理说,既然此局与无目纸菩萨有关,那么身为伥鬼的厉无渡等人合该也在场随时等候调遣才是。
“……密宗那位厉道友,没来?”思及此,百里忍冬下意识低声问道。
厉无渡目光未动,却略有玩味地淡淡一挑眉:“你还挺惦记着她?”
百里忍冬一愣,立刻皱眉否认道:“我才没惦记她,那位厉道友心机深沉,虽说口头答应了与我们合作,但我怕她会反水。”
“原来如此,”厉无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怕她呀?”
“也不是怕!”少年涨红了脸,刚想急急辩解,又顾忌着场合压下了声音道,“我只是……不喜欢师尊您和她待在一块儿罢了,我、我担心您被她陷害。她看谁都像在看死人似的,总让我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掏出什么毒器冲你后背来上一下。”
这话一出,厉无渡却轻轻“哦”了一声,笑意若有若无。
“也罢,毕竟你和她,确实生来不对路。”她不置可否地道,“不过说到底,她那点情绪和敌意都是冲我来的,你只是被殃及池鱼,不必……太往心里去。”
百里忍冬愣了一下,有些摸不准她这话里的意思:“她……为什么针对您?身为密宗新一代的弟子,她应该未和师尊您有所交集啊?”
厉无渡却未正面回答,而是语气清淡地含笑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惦记她么?”
百里忍冬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辩解,但随即,他就听见厉无渡轻声续道:“她不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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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她不是那种引颈就戮的人,此时不出现,必然不是因为她不想出现,而只可能是因为,她来不了。”
百里忍冬一愣:“您是说——”
厉无渡垂眸,若有所思:“若我没猜错,即便是喜宴已经开始举行的今日,她们红衣伥鬼也依旧要受到规则的束缚,只有到了夜晚,他们才能出现。”
厉无渡的猜想和着殿中一刻未歇的唱祝声与唢呐声响起,倒像是某种预言,预言着正在暗处酝酿的风暴。
再过半个时辰,这场喜宴就会彻底步入最高潮——看天色,当最后一名新人祭礼完成之时,或许便正好会赶上打更人出现。
而离风暴爆发,或许就只差那最后一声锣响。
……
就在厉无渡与百里忍冬师徒二人潜藏在正殿内等待黄昏降临的那一刻时,与此同时,在这长乐坊另一处某处空间内的少女厉无渡身侧,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托了认知污染程度较轻、神智还能保持清醒的福,少女厉无渡一早就感应到这处在白日里关押红衣伥鬼的秘境入口被开启,也因此被从混沌状态中惊醒。
但她尝试多次,也没能突破规则的限制,在白日里冲出秘境,倒是外头源源不断地有做新人打扮的修士被送进来。
他们一个个都面带茫然、眼神呆滞,彷佛被抽空了意识。
少女厉无渡站在秘境入口处,随着被送进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此地只进不出的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她早就探出昼夜切换时规则会交替,届时,昼夜规则相斥又此消彼长,会有一小段运转不畅的规则“空白期”。
如今情势诡异,或许今日黄昏便是最后一次尝试破局的机会,若她到时还是如鸟困笼中、挣脱不得,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了。
想到此处,少女厉无渡眼神愈发冰冷地扫视周围。
除了那些一如往日般混沌无知觉的红衣伥鬼们,便只有刚被送进来的修士们,这二者都像是失去了灵智。可红衣伥鬼们几乎个个都纸化症状严重,而这些“新人”们却看着还是一副好端端的血肉之躯、活人相貌……
倒像是被特意保存下来,留待他用似的。
她悄然靠近其中一名新送入的修士,那人神智被蒙,脸上甚至还挂着入塔试炼时的轻伤痕迹,但不同于被纸化同化的伥鬼,他的身体毫无异化之兆,只是彻彻底底的活人。
“看来这里头的确有鬼。”
少女厉无渡轻眯起眼,她脑中念头电转,逐渐想出了一个险招:
既然这诡城背后的操纵者想要这些修士,不管是用于做什么,至少现在,看它苦心孤诣保全这些家伙□□的模样,想必与血气肉身脱不开关系。
那么,她不妨以此为质,若这些宝贝躯体受到了无法修复的损伤,想必那东西必然会被惊动,从而降临这空间内查看吧?
到那时,便是她一搏脱困的机会!
至于那些修士的性命?
呵,那又与她厉无渡有什么关系?
道德感薄弱的魔域卧底如此想道。
53. 喜宴(下)
替命香的烟勾连上的果然是无目纸菩萨身上的因果。
在香烟漩涡的拉扯下,厉无渡和百里忍冬仿佛瞬间穿越了某种屏障,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居然还置身于长乐坊之中。只不过,此时的长乐坊看起来与外面,甚至与之前二人白日探访时完全不同。
残破,诡异。
这是此刻此地给人的第一印象。
长乐坊只剩下了一间正殿,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中。
上看不见天,下瞧不见地,一股无所凭依的扭曲感充斥着整个空间,四面八方飘浮着像是纸屑的碎片,却又不完全是纸的质感。它们方向散乱,但无论如何漂浮,这些碎片都隐隐环绕着正殿中间那最引人瞩目的神像。
无目纸菩萨。
厉无渡和百里忍冬谨慎地打量着它。
这东西依旧是那副有鼻有口但无眼的相貌,但比起在外界时毫无异常的“普通”,这里的神像明显散发着令人战栗的邪异气息——它身上除了纸材,还有无数的符咒和冥物叠加其上,表面呈现出极其诡异的裂痕,那些遍布四处的纸屑碎片就从缝隙中不断溢出,带着不详的病态腐化之气。
“小心,”厉无渡沉声提醒百里忍冬,“这些都是实质化的认知污染,沾上便极难摆脱,唯有及时割舍掉那部分被污染的神魂才能暂时遏止污染的蔓延。”
可解决方法虽然如此,但在敌人的主场,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也耗不了多久。
百里忍冬不由得皱起了眉,他之前曾感受过认知污染的威力,面前这弥散整个空间的污染显然避无可避,万一一会儿他又中了招,岂不是要拖师尊的后腿?
这绝对不行!
少年握紧了寒英,眼底浮现一抹坚决狠色。
与此同时,厉无渡却始终盯着无目纸菩萨巨大神像前的一道小小人影。
似乎是察觉到这片空间里来了不速之客,那人缓缓转过了身,露出一张仅有眼睛的纸面具。
——正是那神秘的长乐坊庙祝。
庙祝静静地打量了他们片刻,淡声道:“你们果然不简单,竟能找到进入这里的办法。”
厉无渡打量着他那张扭曲模糊的纸质面具,其上与如今的无目纸菩萨一样充满了裂痕和污渍,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冷漠而死寂,透着一股极其压迫的寒意。
“阁下不也是深藏不露吗?这整座诡城看似奉无目纸菩萨为尊,实际上这神像不过也是你操纵下的纸偶,真正潜藏在暗中,试图污染整座诡城的,一直是你。”
面对厉无渡的指控,庙祝不慌不忙地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满城敬神乃是惯例,我只是侍奉菩萨的一名庙祝罢了。”
“普通庙祝可没你这么大的本事。”厉无渡轻笑一声,“菩萨五官俱全,偏偏无眼;而你纸面空白,唯有一双眼洞高挂其上。”
“目盲者难以自主行动,故而最好操控,这便是明晃晃的线索。何况从开始到现在,若无你的指令和操纵,你那背后的‘菩萨’可有半点自主动作?无非是一具空有唬人外壳的无心傀儡而已。”
厉无渡这一番话中的某些字眼似乎突然触怒了庙祝,令他那双原本空洞无情的眼洞中迸出一抹杀意,紧接着,周围温度骤降,连空间中漂浮的那些纸屑都突然凝固在空中。
“无心的……傀儡?”庙祝低低地重复道,声音缓慢却充满扭曲的冷意。
下一瞬他周身气场陡变,所有飘散和沉积在这片空间中的认知污染都仿佛被他的愤怒引燃,从地面、空中、无目纸菩萨神像上的缝隙中蜂拥而出,卷起漫天如浪的纸片风暴,带着幽暗的纹路与疯狂的低语,如刀锋骤雨般从四面八方逼近,朝着厉无渡和百里忍冬扑来。
那一瞬,百里忍冬眼前仿佛撕裂开无数重叠的幻象,无数扭曲的人影、破碎的面孔、无法理解的图腾与咒文接连闪过,像是有人在他脑海中用尖锐细线搅动思绪。
“师尊——!”他低呼一声,只觉耳膜都要被那些尖锐的纸声震裂,灵台迅速出现被腐蚀的迹象。
“别被拉进去!”厉无渡冷喝一声,一掌贴在他背心处,将一股清明真意迅速送入他识海,为他断去即将被侵蚀的意识。与此同时,她掌中寒春骤然劈空而出,一道剑气横扫出去,拦住了紧随其后的如潮纸浪。
“区区祭品。”庙祝的声音此时变得模糊飘忽,他身形未动,却似乎在与整座空间融为一体,“竟也敢妄言轻蔑神灵……”
“神灵?”厉无渡冷哼一声,一边护着百里忍冬,一边伺机寻找可供破局的破绽,“它若真是神灵,怎会被你这区区鬼物牵着鼻子走?”
“你——找死!”庙祝的语气终于不再平静,那纸面具上的裂纹开始疯狂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下挣扎苏醒,一道道浓重的黑纹从他体内浮现,朝周围空间扩散而去。
那是怨气,而且是道行极深的怨鬼才会有的怨煞之气。
大凶!
只见这一道道漆黑的怨气直钻入上方无目纸菩萨的口鼻中,下一瞬,那神像竟簌簌震动起来,菩萨端坐于神台上的肢体开始缓缓摆动,带动身上不断外泄认知污染的裂缝愈发扩大。
厉无渡不得已放出了庞大的神识之力与之相抗,一瞬间,无数张无面之脸、无声之咒、无识之念如鬼哭狼嚎一般密集袭来,她的神识障壁迅速被侵蚀,只能一边迅速割弃一边紧跟着补充新的神魂之力。
旁边的百里忍冬已恢复清醒,此时见师尊与对面两头怪物形成僵持之势,心下不由焦急起来。
如此下去绝非长久之计,但他境界太低,神魂又不够强大,该如何助师尊破此局?
此时,从这不辨方向的诡异空间外头忽然隐隐传进来一声“梆!”
是打更人的锣响。
庙祝也听见了这声音,他大半个身子都已爬上了厉鬼的怨气咒文,此时听见锣响,他面具下传出一声愉悦轻笑:“第三声了,再有四声,昼夜切换完毕,我主宰的规则将不再受限,今次的喜宴便可圆满落幕。你们、还有外面那群已落入我掌心的修士,就乖乖地成为菩萨的祭品吧!”
厉无渡冷笑一声:“是吗?那你不妨猜猜,在锣响结束之前,我们能不能破了你的命门?”
庙祝轻蔑道:“就凭你们两个现在的模样,苟延残喘都勉强,还以为能阻止我吗?”
厉无渡面不改色,嘴角的冷笑反而变成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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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了,庙祝。我们,可并不只有两个人。”
她话音落下,庙祝刚想不屑地斥一句“死到临头还在不知所谓”,便忽然僵住,紧接着霍然转目望向空间外的某个方向。
“……不!怎会如此?!”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心神骤然一乱,连带着周身的怨气催动认知污染也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厉无渡眼神一厉,喝道,“忍冬,将你的神魂之力注入为师体内,助我一臂之力!”
……
时间倒回庙祝察觉不对而露出破绽的前一刻。
打更人的锣声在黄昏时分响起的那一刻,被困镜中秘境里的少女厉无渡倏然睁开眼,眼中映出森然冷光。
不能再等了。
她不再犹豫,指尖一勾,唤出鸳鸯双刀,寒光一闪,如游蛇穿梭在秘境中。
那些披着红盖头、被控制了神智的“新人”修士一个接一个被她悄无声息地割破了脖颈,鲜血在喜服上迅速晕开,像是开了一朵又一朵妖冶盛放的彼岸花。
一具具鲜活的身体重重砸在新房的地砖上,浓重的血腥味渗入空气,开始向外扩散。
秘境在第一位“新人”倒下时尚无反应,可随着第二具、第三具……直到第九具修士的脖颈被割破,原本死寂如镜的空间骤然一震!
“来了。”厉无渡低声呢喃,唇角勾起残酷的弧度。
四周的空间泛起剧烈波动,如水面碎裂,仿佛有某种庞然巨物即将透镜而入。秘境入口处原本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墙壁,此刻却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纸面具脸孔,那是庙祝的投影——他果然降临了!
厉无渡紧盯着那面具后喷薄怒意的黑洞双眼,注意力却放在庙祝出现时秘境入口处愈发不稳的波动上。
——她猜得果然没错,这白日里的规则看似诡异可怕,实则隐隐与夜间规则相斥,倒像是九重塔后加在此地原本的规则之上,意图压制的。而诡城背后的真正黑手无疑是夜间规则的主宰,在昼夜尚未彻底更替之时,他无法轻易控制这方白天与外界隔绝的秘境,若他想要强行降临,就必定得与秘境入口处残留的白日规则相抗。
如此一来,她便能在二者争斗时寻找破绽,伺机脱身!
果然,如同印证少女厉无渡的猜想一般,秘境入口处开始浮现出道道幽幽开阖的裂隙——那是庙祝强行撬开秘境入口所导致的裂痕,虽然出现的时间短暂且不稳定,但这已经是厉无渡此刻最大的逃生通道。
她未有一瞬停留,身形化作一道红影直掠而上。
庙祝本就是在另一头的战斗中分神前来,注意力一时间俱集中于那些倒地的“新人”,根本未曾料想到是自己以为处于控制中万无一失的伥鬼内部出了问题。
因此一时不察之下,竟当真让那道突然暴起冲刺的红衣身影泥鳅似的蹿了出去。
“嘭!”
少女从镜中穿出,长发甩出一道血线,她的手还残留着“新人”的血迹,身上的红衣更浓艳如火。
而此时,打更人的锣恰好敲到第四声。
“哈,”她轻笑,望向隐约传出异动的正殿方向,眼神锋锐如刀,“这一局,也该破了!”
54. 兄妹
于是在打更人锣响第五声时,少女厉无渡卡在香烟旋涡即将消失之前,也匆匆跃入了那个直通无目纸菩萨本体的诡异空间里。
可她刚到,脚跟都还没站稳,就差点被当头一片混合着剑气和认知污染的风暴给削秃头皮。
此时百里忍冬已在师尊命令下将自己的神魂之力尽数注入了厉无渡体内,二人合力撑起剑气,趁着庙祝分神露出破绽时直取他面上的纸面具。
而清醒状态下的神魂交融,令百里忍冬在一阵阵直抵灵台的酥麻刺激之余,更能够毫无阻碍地和师尊在意识里沟通。
“师尊,为何要攻他面具,而非身体要害?”
“忍冬,纸扎诡城的真正根源,不在那些傀儡纸人上,也不在无目纸菩萨身上。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个庙祝,他身上的气息……极其古怪。”
“庙祝?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操控着寒春剑,离庙祝面具中心只差一寸的厉无渡扬起嘴角,在心中默答小死对头的话:
“因为,他是除我们之外,这城里唯一的‘活人’。”
下一秒,剑尖刺破了那张比想象中脆弱许多的纸面具,将其挑碎成了无数纷纷扬扬的纸片。
面容没了遮挡的庙祝抬起眼,露出一张年轻、俊秀,只是看起来苍白不似活人的脸。
然后下一瞬,无数漆黑的怨气从他眼中喷薄而出,顷刻间遮蔽了一切视线。
……
【泥人晒干作戏偶,戏偶登台唱千秋。
唱罢楚汉鸿沟界,又演昭君琵琶愁。
忽见女娲补天石,坠入凡尘变泥球——
(惊)哎呀!快将神土还仙洞!】
咿咿呀呀的儿童唱词声响在耳边,厉无渡、百里忍冬,和刚进来不久的少女厉无渡三人眼前一花,骤然全部到了个新的地方。
他们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尽管没有供奉着无目纸菩萨和其余诡异物事的正、配殿,三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里,正是长乐坊。
另一个,似乎还没被任何诡异之事罩上阴影的“长乐坊”。
面前的院子里正蹲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手里团着几个泥人,一边捏一边唱,仿佛完全看不到周围凭空多了三个大活人。
厉无渡和年少时的自己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凑近那女童仔细观察的决定,唯有慎之又慎的百里忍冬落后一步,见师尊和那不知怎么也跟着他们一同进到此地的密宗厉无渡竟一同走上前去,他连忙也跟了过去,同时不忘警惕地用自己身体将二人隔开,以免自家师尊吃亏。
而后三人就这般齐齐蹲在女童面前,瞧着她专心致志地捏泥人。
女童依旧一无所觉,而她面前本该被三人影子遮蔽光线的地方也空无一物,就像阳光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照常落在这处小院里的地面上一样。
厉无渡想了想,又试图伸手去摸女童手里的泥人,结果手指直接穿了过去,不出意外地摸了个空。”
“看来,我们在此处只是个看客了。”她收回手道。
其余两人见状心中也有数,少女厉无渡又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物,道:“不过,观这周围的布置新旧,这里,倒好像比外头的长乐坊看起来年头早一些。”
确实如此。
这院子里的梁柱漆彩落成不会超过十年,可外头那两处空间内的长乐坊,一个看起来过了几十年,另一个位于庙祝和无目纸菩萨诡异本体空间内的更是看着破败不已,估计若不是有诡异力量维持,早就坍塌化作齑粉了。
没过多久,在三人注视下,那咿呀唱着童谣的女童捏好了几个小泥人,高高兴兴地在太阳底下整齐摆好,然后扭头朝屋里脆声喊道:“哥哥!哥哥!快来看!我的大将军们捏好啦!”。
厉无渡三人闻言顺着将视线落在了那几个泥人身上,而后便不由得目露讶色。
只见泥人们虽用料普通,但竟一个个栩栩如生,眉眼宛然,手指铠甲等细节俱全,完全不像是一个几岁顽童该有的手艺水准。
“这孩子……”百里忍冬面露疑色。
不怪他多想,主要是他们现在身处这样一个一看就与外界诡城幕后主使者关系匪浅的地方,无论遇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都难免惹人不由自主地提起警惕。
他边上的两个厉无渡也是一样,甚至眼中神色比他的狐疑还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在女童的呼唤声下,屋子里很快走出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他身着青衣,容貌青涩俊秀,看起来约莫十五岁上下,接住向自己奔跑过来的女童时,少年郎眉眼间俱是温润笑意。
可在场的三名“看客”几乎是在看清这年轻人相貌的瞬间便齐齐绷紧了身躯。
——无他,这走出来的温润少年虽尚未完全长开,但观五官轮廓,他分明就是年轻了十岁的长乐坊庙祝。
但此时,这位年轻版的“庙祝”和那女童一样,竟也对厉无渡三人视而不见。
他垂步而出,抱住自家妹妹后便和她一同轻轻蹲在泥人们旁边,院中斜阳撒下温暖的金色光斑,将他青衣的衣襟与那满地的尘土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哎呦,我们阿燕捏得这么好呀?来,给哥哥介绍介绍你这些‘大将军’。”他语气温柔地哄着女童。
名为阿燕的小女童眼睛一亮,立刻指着排列整齐的泥人得意地说:“这是‘青龙骑士’,这是‘朱雀炮兵’,还有‘玄武守卫’,哥哥,你瞧这铠甲——”
她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个泥人的胸甲上,骄傲地示意自己的捏造细节。
少年凑近,一只手轻托住那“青龙骑士”的马靴,仔细端详泥人的纹理与表情,然后抬眸莞尔一笑:“好,好,很像真将军出征前的气概。”
他又拿起“朱雀炮兵”,指尖掠过泥人的肩甲,像是在摸真实的布甲,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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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细致,连羽饰都雕得生动,我们阿燕真有两下子!”
小女童得了夸奖,立即举起手兴高采烈道:“哥哥,下次我要捏个‘飞天麒麟’,带领他们去打败妖怪!”
少年见状忍俊不禁,把那泥人轻轻放回原位,弯腰在她额头上轻轻揉了揉:“好,不过看你那一双小手脏的,待会儿让娘看见了必然要挨训。先让你的‘大将军’们在这晒晒太阳吧,哥哥带你去洗手,洗完吃些点心,好不好?”
“好!”一听吃点心,女童当即乐颠颠地应道,然后认兄长牵着自己的手,一同走进了屋子里。
两人其乐融融,一路落下的笑声在小院里如春风般流淌,而被留在原地的几个泥人则安静地伫立在阳光下,静静等待着身上的泥壳彻底硬化定型。
院中的三人面面相觑,打算跟上去,却发现他们一到屋门口便被某种看不见的无形屏障给拦住,不得寸进,而且也看不清那屋中的具体景象。
少女厉无渡又试了试能不能离开院子,结果也是失败,就好像此方天地容许给他们的行动范围只有这块范围一样。
于是三人只好耐下性子,继续在这里静观其变。
好在这里似乎与外界隔绝,时间流速也不同,厉无渡猜测这大抵便是那庙祝的执念幻境,极有可能便藏着纸扎诡城背后的真相。
而趁着等待的时间,揣了一肚子疑惑未解的百里忍冬忍不住凑近了自家师尊,瞟了眼自顾自在院中四处查探观察的少女厉无渡,有所顾忌地压低声音问道:“师尊,方才我们在攻击庙祝时,您为何说,他是‘诡城里除我们这些修士之外唯一的活人’?”
厉无渡还在打量着那几个逐渐硬化的小泥人,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在你看来,他那副尊容和这个词儿不太像能扯得上关系,是不是?”
百里忍冬点了点头。
厉无渡便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感慨道:“这不怪你,为师也是第一次见,活人作祟,大煞惊人,怪不得这座诡城会被请动九重塔镇压,若是一直放任它在外界,恐怕早就成了能和魔域相提并论的‘鬼域’了。”
她说的话云里雾里,百里忍冬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只隐约听出这诡城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但对于庙祝“活人作祟”一事,少年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好在他师尊并未打算一直卖关子。
“忍冬,你还记得我们初进诡城时,在客栈门口看到的那三条告示吗?”
客栈门口的三条告示?
百里忍冬仔细回想了一下:“‘打更人锣响七声需立刻归家’、‘摊贩食物可闻不可食’……还有‘戴青面獠牙面具者皆是活人’。”
“不错。”厉无渡颔首道,“我们进城第一天,便亲眼见证了第一条规则的真实性,而后又从密宗厉小道友那里验证了第二条规则,有了这两个成功的例子在前,你猜猜,这一直未接触过的第三条规则,它会是真,还是假?”
55. 诡城过往(上)
是真是假?
百里忍冬一怔,脑海里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可那灵光太过模糊,又稍纵即逝,他只得皱着眉重新看向师尊,有些羞愧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尊解惑。”
厉无渡笑了笑,并未再卖关子,直接道:“既真,又不全真。”
在百里忍冬正大光明的倾听、以及一旁看似依旧在专注探查实则耳朵早就朝这边竖起来的年少自己的偷听中,她娓娓道:
“首先,目前我们都已明显能看出,这诡城白日里的规则和夜里的规则分属两套体系,而且互相之间有所排斥和压制。而庙祝、无目纸菩萨,以及他们操控下的红衣阵营则在夜间占据优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主场。”
“而我们现在归根结底是身处于九重塔中,作为入塔试炼的第二层,诡城自然也在九重塔的控制之下。”
“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推测,这里的夜间规则由庙祝等势力操控,但白昼的规则,实际上却是九重塔干预压制下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若论立场来看,白昼规则看似危机百出、古怪莫测,但实际上是在隐隐保护我们这些入塔试炼的人?”百里忍冬若有所思道。
“不错。”厉无渡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道,“若以这一判断作为根基,接下来对诡城这一滩浑水的分析就有迹可循多了。”
“按时间顺序,我们初入诡城时,便遇见了第一个拦路的纸人。忍冬,你可还记得那纸人篮子里挎得什么?”
百里忍冬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忽然眼神一凝:“是……青面獠牙的面具。”
这下不必她再提示了,少年自己就抓住了云来客栈门前的规则重点:“‘戴青面獠牙面具者皆为活人’,那纸人带着面具拦路便是暗示,暗示我们一进城,活人身份便已暴露无遗。”
“但这跟你们口中的‘庙祝’是活人作祟又有何关系?”
少女厉无渡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她偷听了半天,这会儿听到关键处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凑到了师徒二人旁边,试图加入讨论。
她一靠近,百里忍冬瞬间便神色警惕起来,恨不得立即伸手拉着师尊避开。可目下他们三个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不得之后还要合作破关,所以少年看了看师尊淡然的神色,只好将这份排斥按捺了下去,仅留提防藏于眼底。
但作为被担心的本人,厉无渡却对另一个自己的表现毫不意外——大事当前,她才不会拘什么小节,更别提为了面子而掩饰自己偷听了。
是以此时见她凑过来,厉无渡甚至还好心地给年少时的自己腾了点儿地方,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刚才已经说过,客栈门前的前两条规则都为真,而且分属白昼,那么这和前两条一同列出的第三条自然也不例外,可以暂且放在‘可信’的范畴之内。”
“而若是可信,我们便该看这条规则触发或者生效在什么地方。”她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但进城以来,你们可曾见过这里有谁戴着面具?”
“只有庙祝。”
她语气淡淡,却笃定道。
其余两人闻言俱是一怔,可很快,少女厉无渡便提出了质疑:“可按那客栈门前的规则所言,‘戴青面獠牙面具者’才是活人,庙祝脸上的面具并非青面獠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纸面具而已。”
“这便是我所说那条规则既真、又不全真的原因所在了。”厉无渡却并未被她问倒,而是不慌不忙地回道,“规则以文字的形式呈现,自然免不了留下了被玩弄字眼的空间。”
“别忘了,那板子上写的是‘戴青面獠牙面具者皆为活人’,可没说只有戴青面獠牙面具者才是活人。作为白昼规则给出的提示,我们这些外来活人能看到,那么耳目遍布整座诡城的庙祝自然也能知晓,他虽慑于白昼规则压制不得不戴面具,却可以选择折中之法,更换面具的形制来误导我们,以在最大程度上掩蔽自身。”
“不过,”说到此处,厉无渡忍不住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无论他再怎么更换,只要这城里只有他一人戴着面具,规则的指向性就不会变——他藏不住的。”
伴随着她的话音,这方天地里的时间骤然切换,三人只觉得周围的昼夜切换一下子比原来快了三倍有余,期间还会直接跳过许多无人出现的场景。
得益于此,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看见了这座“长乐坊”前身里发生的故事。
……
起初,这里不过是凡人城池中一处寻常的宅院,住着一家四口,顶多因为做父亲的是城主而地位比平常人家显赫一些,并无殊异之处。
城主父亲每日早出晚归,威仪中带着几分粗犷豪气,母亲则端庄温婉,行止有度,是再标准不过的一家主母的风范。这对看起来出身和处境都不差的夫妇俩育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少年,清俊温和,年纪虽小却已显出几分英气书卷气兼具的模样;小的那个是个女娃儿,与兄长差了八九岁的模样,是家中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整日咿咿呀呀唱着童谣,在院中捏泥为戏,天真烂漫。
父亲归来,总要带些奇巧玩物哄着女儿咯咯直笑;母亲在堂前刺绣时,兄妹两个则偎在一旁,一个捧书,一个堆泥,偶尔少年会故意把妹妹逗哭,然后又转瞬想法子哄好。
——作为凡人来说,城主一家已经拥有了很典型的幸福生活,但可惜,这份幸福并未能落得长久。
不知从何时起,城主回家时脸上便带上了沉肃之色,即便与妻子儿女在一起时,他也时常皱着眉,整个人越来越没有放松的时候。而城主夫人也在从丈夫口中得知了某些事情后变得满面忧色,她不复以往的闲适,总是神色紧张地叮嘱兄妹俩:“最近莫要出门,就在院子里活动。”
可随着时间推移,沉重的气氛并未消失,反而日益浓重,城主每每归家,脸上便多添一层阴沉,眉宇之间的刻纹日渐清晰。兄妹两个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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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亦察觉到家中气氛变了,少年大部分时间听话地留在屋内读书,唯有小女童偶尔偷空跑到院子捏泥人,依旧维持着自己小小的快乐世界。
直至某日,城主带回了一名身着道袍的“大师”。
那人称城中近日种种皆是因为有邪物作祟,而他能替城中驱邪除秽,在露了几手“道法”后,这名“大师”赢得了城主夫妇的信任,被请入府中供养。
可在厉无渡等三人看来,时光片段中那“大师”一身气息诡异压抑,眼底藏着贪婪,分明就是个伪装高人的邪修!
邪修住进来后,日日开坛做法,没过多久,城主再回家时脸上的神色便变得舒缓了些许,同时也对“大师”愈加推崇和尊敬,看来城中遇到的问题的确有所缓解。
“师尊,这邪修所谓的‘驱邪除祟’,八成是他自导自演的吧?”看到这里,百里忍冬忍不住鄙夷道。
厉无渡还未应声,少女厉无渡就先开口哼了声:“显然是咯,瞧他这副贼喊捉贼的模样,也亏得这城主一家天真,竟当真将他奉为座上宾供着。”
故事若只到这里,还只停留在“邪修贪婪故意设局牟利”的阶段,可偏偏天意弄人,某日,城主的小女儿又在院中捏泥人时,被那邪修给瞧见了。
那一日,院中阳光正好,小女童蹲坐在檐下,小手灵巧地揉搓着一团黄泥,咿咿呀呀地唱着童谣。
她指尖翻飞,不过片刻,便捏出一个小小的将军模样,眉目清晰、甲胄分明,栩栩如生。
恰在此时,打算出门去寻点新鲜“材料”的邪修路过院子,一眼瞧见了这一幕。
最初,他只是随意瞥过去了一眼,可就这么一眼,邪修竟看见:那小泥人定型的瞬间,表壳竟隐隐泛起一层肉眼难见的微光!
“这泥人……竟隐有灵性?!”邪修瞳孔一缩,猛地顿在了原地。
他当即便不走了,盯着女童开始捏下一个泥人的动作仔细观察起来,然后在看见那完成的第二个泥人也身泛微光时陡然狂喜起来——
普通人捏泥,不过是小儿玩闹,哪能让凡土泛出丝丝灵韵?只有某种极为罕见的、天赋异禀的灵体之人,才可能以凡俗之物勾引天地微妙气机,使死物生变!
邪修看着女童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阴鸷而炽热。
他原本只图稳固在城主身边的位置,一边拿好处供养,一边慢慢侵染整座城,聚拢气运供自己修炼,却没想到,竟然意外碰上了这样一个天赋惊人的好苗子!
而且,这女童年纪尚幼,灵韵未稳,尚未彻底觉醒,只要他稍作手脚,便能将这份天赐的天赋据为己有,助他修为更上一层楼!
邪修眼底贪婪之色愈发炽盛,嘴角缓缓勾起一个阴冷至极的笑容。
从这一刻起,他的计划悄然生变——
原先只打算稳扎稳打,慢慢侵蚀城池,如今,他已打定主意,要尽快夺取女童的天赋!
56. 诡城过往(中)
但这等灵韵天赋极为特殊,并非轻易便能剥离,而是要在女童尚且没有觉醒前,布下合适的邪法阵,引导她灵魂出窍、灵脉剥离,然后以自身功法强行吞噬同化其天赋。
而这一切,需要一个“契机”。
于是,邪修开始暗中布局:
他故意动了手脚,引得城中异象逐渐加剧,又散布谣言,说“城中邪祟未尽,需更重的祭祀供养”,接着,他有意无意在城主夫妇耳边提起“以命献祭方可镇压邪祟,保全城中百姓”之说,潜移默化地动摇他们的心志。
而那懵懂的小女童,仍然每日在院中捏着自己的泥人,哼着童谣,宛如温驯无防备的小鹿,对暗中那道不怀好意的窥伺目光毫无察觉。
在厉无渡三人眼中,随着画面流转,宅院的阳光也仿佛渐渐被阴影吞噬,一种深深的不祥感,缓缓攀上了这片温暖纯净的世界。
——真正的灾厄,即将降临在这一家四口身上。
随着城主和夫人脸上的忧虑和不安愈演愈烈,邪修觉得火候到了,于是他故意在一次“占卜”中提出:“这邪祟盘踞太深,必须以极阴之命作引,方能彻底镇压。”
言下之意,便是要献祭。
而他提出的“极阴之命”,便是城主年幼的女儿。
城主与夫人听闻之下,脸色大变,自然震怒抗拒,不肯答应,城主夫人甚至因此要把“大师”请出家门。
可架不住邪修手段了得,他加剧城中异象的同时,又役使伥鬼掳走城中百姓,然后添油加醋散布“城中有邪祟,只有用城主幼女这极阴之命献祭才能镇压”的消息。
满城百姓惶然不可终日,风声鹤唳的日子里,恐惧在人心中迅速滋长成了烈焰。
“那邪祟本是冲着城主府来的。”
“唯有以极阴之命祭天,才能平息祸端。”
“那极阴之命,正是城主幼女!”
邪修的谎言成了百姓们坚信不疑的真理,哀怨与惊惶在街巷间沉淀,直至又有人失踪,全城人的情绪终于彻底被引爆。
依旧是那方熟悉的院落,四周却传来喧嚣。
城主伫立于门前,紧皱眉头,面色铁青。
少年持着长剑守在院中,背后房门紧闭,里头穿出城主夫人不安的哭声,以及女孩儿不解的询问:
“阿娘,外面怎么了?”
城主夫人还未回答,外面便传来愈发清晰的喊叫声:
“开门!交出那女娃!”
“若她不死,我们都得陪葬!”
“城主不能徇私啊——!”
……
怒喊与哭诉杂糅在一起,分明是人,却像一群被逼疯的兽,声浪高涨,甚至有人已将火把砸上了外墙。
这本是守护百姓的府邸,此刻却成了百姓口中“祸根”的藏身处。
城主夫人似乎捂住了女童的耳朵,颤抖着哽咽道:“囡囡不怕,你爹会处理的……”
院中少年咬牙握紧了长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大家听我说!”
城主在门外努力安抚着百姓:
“我知你们惧怕邪祟,我也怕,也想早日除去它还全城安宁,可,可我家小女,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话音回荡,门外怒声一滞。
“我恳求大家……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到替代之法,不必动她性命!”
可人群并不买账,众声回应开锅似地响起:
“你还有时间?!”
“人已经死了十几个了!”
“你说再等等,可我们哪能再等?!我们家里还有老有小——”
“是啊!那女娃就是极阴命格,大师都说了,她不死,我们都得死!”
人声翻涌如浪,一波接一波拍击着这座宅院的围墙。有人开始砸门,有人扔石投瓦,还有人点燃火把,往院墙里扔。
城主虽守在门口,但终究抵不过众人之力,被连人带门砸开,堂堂守护一城的武将,竟被自己一直以来护着的百姓们打得口吐鲜血。
院中的少年持剑冲了上去,一手指向破门而入的人群,一手扶起父亲,两人向后退居屋门前,守着里头的母女二人。
屋内,女童依旧不明所以地靠在母亲怀里,只觉“外面更吵了”,她嗫嚅问道:
“阿娘……是不是大家不喜欢囡囡了?”
城主夫人泪流满面,死死捂住女儿耳朵,低声一遍遍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囡囡最乖了,是爹娘不好,是我们护不住你……”
“咳咳……”城主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重新勉力挺直身体,对攻入自家院子的百姓们道,“我守这座城,已经十七年了……”
他声音沙哑,却努力提高音量,力图让每一个逼上门的人都能听清。
“十七年来,你们谁家闹贼、起火、染瘟、遭匪,我有哪一次不亲自出面?连我亲弟战死边境,我也没请假奔丧半日——只因我怕走了你们就没人守。”
他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在发抖,却没有退。
“城中有邪祟,我请大师来除,若能镇压邪祟,就算是要我死,我都绝无怨言——我跟你们一样,想让这城里老老少少都能安稳活着!”
“可囡囡她只是个孩子啊!我女儿,今年才七岁,还不识得世道冷暖……她连这院子都没怎么出过,你们却说要她拿命来换大家平安?”
他目光扫过人群,眼中血丝密布。
“我求你们!看在我这些年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份上,但求你们……放她一命!”
说罢城主重重跪下,满面俱是被逼至末路的悲愤。
旁边的少年惊呼一声要去搀扶:“父亲——!”
但城主却摆开了他的手,冲人群直直跪着。
眼看着这一幕,终于有人露出迟疑,有老者红着眼低声道:“城主是个好人,真的护了咱们很多年哪……”
“是啊,城主府从没敛财压民……”
可就在众人再次骚动不定时,藏在人群后的邪修悄悄掐诀,唇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下一刻,巷口阴风大作,数条黑影突兀浮现,附着在屋檐与地砖之上,远处陡然传来凄厉鬼嚎,惨白雾气自巷中升腾,如同有妖魔欲破土而出!
“吼——!”
妖嚎震天,众人惊惧之下再次动摇。
人群中挤出出一位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
她踉跄着来到城主面前,没等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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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城主大人……”她满面泪痕,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早已磨破边角的小布靴,似是孩童所穿,“我……我不是来逼您,我也知道您不舍得……可我那小孙子,才五岁啊……失踪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我命苦,老头子去的早,儿子媳妇也早早就没了,家里就剩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她哽咽地捧着那只小布靴,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魂魄所系:“他被妖魔抓走,一定在受苦……”
“我不懂什么命不命的,也不懂什么祭不祭的,我只知道……你是城主,是我们最后的指望。”她抬头望着那一身血污的男人,眼睛里满是恳求与悲凉,“我求您……救救我孙儿……若要命,我这条老命给贵千金陪葬也行……”
城主的眼神剧烈颤动,喉头像被钉子堵住,久久说不出话。
他看着那只被老人捧在掌心的小靴子,看着她骨节嶙峋的手一遍遍摩挲着那点残破的布面,心口仿佛被利刃活剜,剧痛到窒息。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有几个人低下了头,也有人红了眼眶。
但更多人重新大吼起来:
“城主,不说别的,若邪祟今晚卷土重来,你拿命担?你担得起?!”
“是啊,已经失踪了那么多人!万一下一个就是我们家怎么办?!”
“再不献祭,全城就要被妖魔毁了!”
场面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失控。绝望席卷了理智,愤怒化作狂热,淳朴的百姓化身暴民。
而城主一家,彻底沦为了暴民怒火与恐惧的倾泄对象。
在手持火把、木棍,将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外,少年仿佛看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他正微笑着立在人群之后,袖中隐有黑烟缠绕,似已准备将这场“献祭”顺理成章地推入下一阶段。
一瞬间,少年意识到了背后是谁在捣鬼,可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已然再听不进任何解释和安抚,他们如同失控的泥石流,冲破了少年和父亲的阻拦,闯进屋内拖出了妹妹和母亲。
城主夫人死死搂着女儿不敢放手,却生生被人掰断了手指,将女孩儿从怀里抢了出来。
那曾经优雅美丽的夫人惨烈地嚎哭着,再看不见一丝一毫平日端庄大方的模样,她拼命挣扎,祈求人群不要伤害她的孩子,但没有人理她的哭诉和哀求,他们残忍地将女童绑了起来,恭敬地送到了“大师”面前。
女孩儿害怕得大哭起来,她细小的身子在麻绳束缚下不停颤抖,像只被扯离巢穴的雏鸟,任凭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些粗暴的手。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围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是来保护她的。
“阿娘——!”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眼泪糊满了脸颊,眼神慌乱地四处找寻家人熟悉的身影。
“哥哥——救我……我不要……我不要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却也越来越哑,带着让人心碎的绝望,小手本能地乱抓着,试图从那些布满老茧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却一点用都没有。
“爹爹……哥哥……”女童尖叫着。
然而城主和少年早已在先前的阻拦中被暴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57. 诡城过往(下)
“真是好一场人心炼狱。”
厉无渡冷然开口。
而后的景象就像被染上了一层血色,三人周遭的景象被蒙在红光里,但那些从女童身体里飞溅出来的鲜血还是红得刺眼,痛到极致的哀嚎声阵阵,听得人心肝发颤。
邪修为了这一天谋划许久,早就准备万全的大阵以全城为范围,此时一经发动,立即将所有在城中的人都框在了里头,城主府便是阵眼。
血红色的光芒如潮水般顺着邪修布下的纹阵疯狂延展,它们爬满屋檐街角,深入泥土,铺至全城,连城池上空都隐隐泛起诡异的赤色。
霎时间,整座城像是被拉入了炼狱,本来群情激奋围了城主府的人们纷纷捂着胸口倒地,肉身化成血肉精华之力,魂魄被无形之力抽离,鬼哭声在红雾中汇成一片恐怖的汪洋。
“哈哈哈……这才是我该有的命数!”邪修立于阵心,衣袍猎猎,满面狰狞,“天赋尽归我有!尔等愚民,不过是我登临巅峰的阶梯罢了!”
说罢,他五指如爪狠狠按在女童心口,灵力顺着大阵呼啸涌入。
原本就被折磨得濒死的女孩儿立刻剧烈抽搐,血从七窍溢出,幼小的身体在邪修手中不断痉挛。
眼看着父母为保护幼妹在百姓失控的殴打抢夺中重伤咽气,而幼妹的魂魄也被邪法强行拉出,开始破碎,仅剩最后一口气没咽的少年双眼猩红,猛地泣血嘶吼出声。
然而血洒之间,他的双目竟陡然泛出灵光!
“——灵眼?!”邪修手中动作一滞,震惊地看向地上的少年。
他盯着少年的双瞳,那其中流转灵韵,分明就是传说中能洞察一切幻境、奇异非常的灵眼,比这女童的天赋还要珍贵,乃千中无一的稀世奇脉!
“他……他居然也有天赋……而且还是灵眼?!啊——对对对,既然当妹妹的有此等天赋,做兄长的亦有天赋也不奇怪……”邪修有些癫狂地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之前竟走眼没看出来?!该死,若早知他有灵眼,就可以一起夺了!”
邪修懊恼地想道,现在大阵已经将他作为了用以消耗的“燃料”,灵眼再好,也没用了,这少年马上就得死。
可惜,他只知道灵眼珍贵,却不清楚觉醒的灵眼到底有多奇异、到底能做到些什么。
“把我妹妹……还来!!!”
双眼亮起炽白光芒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濒临崩溃的肉身从眼角开始绽开细密的裂纹,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波动却愈加强盛。
邪修面色大变,刚欲出手直接斩杀少年,对方眼中骤然射出的两道灵韵光芒便击中了自己手中的女童。
下一刹,灵眼之力竟以二者之间的兄妹血缘为纽带,瞬间构建起共生灵契,强大的灵契之力将女童被剥离的天赋强行牵回,并且顺着邪修的灵力一路反噬,凶猛地夺过了整座大阵的控制权。
邪修猝不及防之下被抢了阵主身份,紧接着便被新阵主无缝衔接打成了和其余百姓一样的“祭品”燃料。
种恶因,得恶果,邪修终于品尝到了自己亲手布置的“杰作”滋味,用尽邪法宝物也没能夺回大阵,反而因为耗尽了防身手段而只能惨叫着和其余人一样,化作了地上的一滩血泥,供养大阵。
少年在最后关头诛灭了敌人,可女孩终究年幼,魂魄在邪法下已濒临溃散,即便被灵契和大阵之力死死拉住,也只能勉强留下一缕残魂,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灵眼中流着血泪的少年抱着妹妹渐渐冰凉的身体,颤声呢喃:“囡囡不怕……哥哥在这……哥哥不会让你死的。”
他抬头望着漫天哀嚎的冤魂,那都是无知助纣为虐,反而连累自己也一同葬身于此的城中百姓。
少年面无表情地掀了掀唇角,低声道:“都来赎罪吧,囡囡生,你们“生”,囡囡死,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人就也跟着一起,魂飞魄散吧。”
说罢,他再次催动灵眼,凭借自己和妹妹之间的共生灵契,强行调控了他们两人的天赋:他学着囡囡捏泥人的手法,以地上尸体化作的血泥为骨肉,以城中所有的纸为皮囊,造出了满满一座城的纸人,再用自己的灵眼之力将全城死者的魂魄锁进无数纸人壳子中,并入共生灵契的从属之下。
做完这一切,少年将妹妹的残魂固定回身体,轻轻将她放入融合了全城人骨血的“纸菩萨神像”中。
“你怕冷……哥哥替你烧香供火,你就能暖一些。”
在一片血腥的静寂中,他跪在那纸神像前,木然地布好了一张供台:“娘说,佛陀受人间香火,所以金身不灭,哥哥为你塑像,拜你成神,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让你魂魄完整,重回人间?”
……
看到这里,厉无渡三人心中俱是一沉。
厉无渡缓缓闭上眼:“诡城、纸人、城主府、长乐坊、无目神、庙祝……原来这背后的一切起因,竟是这样的。”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道细微的童声笑语,仿佛穿透了重重时光——
“哥哥,你还记得吗?我还要捏‘飞天麒麟’呢!”
伴随着这声似真似幻的脆笑,忽而,整个天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掀翻。下一刻,四周的景象如镜面碎裂——赤红的血光、扭曲的人影、那座静默伫立的纸菩萨神像……全都如风中残灰,被无形力量吹散殆尽。
片刻后,众人又重新回到了“长乐坊”。
只不过区别于诡城中的和刚才外头诡异空间里的,厉无渡能够清晰分辨出,他们此时是在庙祝的灵台深处,这里的长乐坊漂正是他的执念幻化。
“……怎么还是长乐坊?”吃了年轻没经验亏的百里忍冬疑惑道,另一边同样年轻的自己也皱起了眉头。
“神魂幻境,”厉无渡开口向他们解释道,“方才那段场景应该是庙祝神魂外层的记忆,而眼下,我们已经进入了他真正的意识核心。”
“说得没错。”
淡淡的男声突然响起。
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反应极快地骤然绷紧身体,循声望去的同时便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不过此时静静站在长乐坊门口的庙祝却好像暂时没了刚才在外头那喊打喊杀的意思,他的意识化身并未戴纸面具,露出的脸果然正是那少年长大以后的模样,只不过分明是本该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此时却像一棵枯朽的老树,眉宇间带着沧桑和死气。
“难得有人能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再也没人知道那些尘封的过往,三位看过了我的记忆,也算是有缘,我也不差这点时间,最后,不妨进来聊一聊吧。”
百里忍冬却冷冷一笑,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戒备:
“聊一聊?你倒是说得轻巧。可我们本来就是来杀你的,哪有理由听你一面之词、乖乖走进去陪你闲话家常?”
他说着便横起剑身,挡在厉无渡身前半步:“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要拖延时间,还是另有图谋?”
他话音刚落,少女厉无渡也轻哂一声,应和道:“没错,纵然你给我们看了自己悲惨过往的可怜记忆,可说一千道一万,你都是我们的敌人,眼下我们人在你神魂深处,一句‘请进’,我们就真要迈进去?万一里面有陷阱,岂不是成了给你送菜?”
“庙祝,你当我们是傻子,还是你已经在这不死不活的万年千年里,疯了呀?”她恶劣地反问道。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
厉无渡没有出言讽刺庙祝,但也没有出声阻止另外两人,她只是凝神观察着此时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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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前的这个意识化身,试图判断对方的状态。
庙祝任她打量,面对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的质疑与讽刺也没有动怒,而是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率先转身走了进去: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是太多年,没有可以一同聊聊从前的人了……”
这透着丝落寞的话音随着一片黄叶从院墙上探出的枝头落下,打着旋落在厉无渡肩头。
她伸手接住,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叶子上的纹路,突然道:“进去看看。”
百里忍冬一怔,忧虑道:“师尊,那是他的老巢,太危险了。”
但厉无渡却仿佛心中另有打算,不过她并未和两人细说,而是一边不顾百里忍冬的劝阻迈步向前,一边道:“来都来了,既然有缘,何妨一聊?”
少女厉无渡皱了皱眉,不过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片刻后竟也跟了上去,只不过两把鸳鸯刀始终被提在手里,显然也是在戒备着可能的危险。
百里忍冬阻止无法,只好也紧握寒英跟了上去,心想大不了一会儿若有陷阱,自己拼死挡在师尊身前便是了。
……
就在他们踏上门前青石台阶的瞬间,忽有低低的唱词声不知从哪悠悠传出:
“红花喜幔迎新客,长乐今宵请贵人……”
声音凄婉缠绵,和着长乐坊内斜过屋檐洒落的阳光,和在静止的空气中打着旋儿落地的枯叶,一片祥和中显得格外诡异。
庙祝正在点香,然后将它们插在正殿供台的香炉上。
不过这里立着的不再是庞大的无目纸菩萨神像,而是平躺着一个宛若沉睡的小女孩。
她面容身躯俱布满碎裂痕迹,整个人像是被强行拼好,没有一点生息。
香烟缓缓升腾,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烟雾中变得模糊。
少女厉无渡手中刀握得紧,面上却好似当真是来和人聊天一般,状若随意问道:“这曲儿有意思,唱得是喜事?莫非和你在外头操办喜宴有关?”
庙祝年轻但沧桑的脸在烟雾中半隐半现,一半虔诚一半幽然。
“这是阿娘活着的时候最爱听的戏,可惜她和爹都死在了我觉醒灵眼之前,救不回来了。”他出乎意料地有问必答,“至于外头的喜宴,那不过是捉活人来给囡囡供养生魂和血肉精气的祭祀仪式,若是没出事,囡囡早该成亲嫁人了。”
“长兄如父,我不过是做了身为兄长该做的事。”
少女厉无渡“唔”了一声,心道看来这庙祝就算没疯也肯定不太正常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经历灭门惨案后又不知在生死之间徘徊了多少年,人多多少少脑子得有点毛病。
她不再发问,但话匣子已经被打开的庙祝却没打算住嘴。
只听他感叹道:“记不清多少年没听过囡囡叫我哥哥了,若不是你们闯进来激活了记忆幻境,恐怕连我自己都以为忘了。”
三人站在他身后几米外,这回厉无渡开口了:“有些执念终究无法成真,该放下时便要放下。”
庙祝轻笑一声:“放下?谈何容易,若换做是你,你能放下吗?”
厉无渡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大片的红色似乎又从眼前一闪而过,不过她很快便从恍惚中抽离,平静地眨了眨眼,回答道:“能。”
庙祝回头看她,一双能看破人心的灵眼锐利如刀,想要从她脸上找出逞强或者嘴硬搪塞的证据。
但可惜,他失败了。
从那双通透平静的眼睛里,庙祝只看到了坦然和笃定。
那不像是纸上谈兵的人会有的眼神,更像是……已经做到过,所以有底气果断回答的亲历者。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如何放下?”
58. 认清现实
厉无渡淡淡笑了笑,道:“认清现实,自然就不得不放下了。”
此话一出,庙祝身上平和的氛围顿时消失。他像是一瞬间被碰到了不敢见光的伤处,整个人的状态瞬间绷紧,透露出一种带着警戒的排斥反应。
“认清现实?”他紧盯着厉无渡,反问声中有股尖锐的味道,“你是什么意思?”
厉无渡却像是没看出他隐约透露出危险的神色,她平静而残忍地继续开口,戳穿了他一直费心掩盖、自欺欺人的事实:
“你用邪阵困住全城人的亡魂,集众魂之力为妹妹固魂,又不断以外界进入这里的人的生魂为祭,试图为她积攒‘复生之力’。”
“你守着这执念数千年,可你的妹妹,真的还能‘复生’么?”
她发问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像冰水般一点点渗透进庙祝心底,令某种他不敢面对的寒意逐渐冒头。
“为什么不能?”庙祝咬牙,反驳厉无渡的同时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囡囡只是魂魄残缺,只要用生魂献祭给她补足了魂魄,她就能回来了!”
“是吗?”厉无渡淡淡反问道,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可是,用这种邪法补上的魂魄,真的还是你的妹妹吗?”
庙祝一愣,只听对面的女修继续道:
“你每日守在神像前打扫供奉,当你看着那无目纸菩萨的神像时,真的觉得那里头寄居的东西,是你记忆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吗?”
“当然是!”意识到她在暗示什么时,庙祝猛地吼出了声。
他双眼发红,吼声逐渐降低,变成了神经质的喃喃自语!“那必须是……我亲手将她救了回来,亲手将她放进神像里……她怎么会不是囡囡呢——”
见状厉无渡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庙祝的自我催眠:“那不是她。”
在庙祝陡然露出的可怕表情中,她不为所动地继续道:“那只不过是你一念执迷之下凝成的怪物,是被邪法强行拽回人间的残渣。”
“你自己也清楚吧?她本是一个天真无邪、纯真善良的孩子,结果却被你困在这不死不灭的壳子里,吸食了数千年的血肉灵魂供奉,永无解脱。”
庙祝的眼神渐渐空洞,像是听不进去,又像是拼命在抗拒听进去。
旁观的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见到他这副明显受了刺激的样子,纷纷绷紧了神经靠近厉无渡,以便随时能联手应对庙祝可能的发难。
“那些孽力、那些生魂所携带的杂念和怨念,全都被你强加在她幼小的残魂上。”见到二人动作,厉无渡一边继续说,一边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们的站位,“数千年啊,如此庞大的负担,即便是高阶修士的神魂都未必承受得住,更何况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小女童?”
“你以为你是在救她,可实际上,恰恰是你——亲手将她拖入了最黑暗的深渊。”
这句话落下的一刹那,整个神魂幻境都微微一震,长乐坊的幻象悄然龟裂,纸灯爆开,红色流光像血丝一样缓缓渗透进地面。
庙祝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些刻意被忽略的细节终于在厉无渡不留情面的揭露中被摆到了他面前,令他避无可避,只能直视现实——
那座始终立于诡城中央的纸菩萨神像,吸收了不知多少供奉,可是不管他等待多久、呼唤多少次,它都像一具只能受人操控的傀儡,永远也没有回应。
没有被新捏出来的泥人,没有被哼唱的熟悉童谣,更没有哪怕一次唤他“哥哥”的声音。
他倾尽所有、不惜牺牲无数条生命铸成的神像里,根本不是他的妹妹。那是一个陌生又空洞的怪物,早已被血污与怨气浸透,散发出腐败的死气。
他错了。
庙祝绝望地想道。
他一心想要救的囡囡早已在他的无知和偏执下被硬生生变成了一个被塞满陌生灵魂杂质和怨念的邪物,除了受他操控汲取生魂,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庙祝的身影晃了晃,眼底死寂与疯狂交织,仿佛被彻底剥夺了一切支撑的信念。
“哈……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他捂住了自己开始出现纸张碎裂纹路的脸,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我只是……希望能把她救下来。”
“我只是,想把我的妹妹救下来而已啊!”
在他的崩溃的哭笑声里,四周的景色仿佛从画布上剥落,露出支离破碎的扭曲黑暗。
厉无渡神色一凛,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二人道:“都小心点,现在我们看到的才是庙祝灵台中最真实的样子。”
“——怨气瘴心,孽力缠魂,”少女厉无渡接过话头,脸上露出了从进来到现在为止最凝重的神色,“他已经入魔了。”
百里忍冬闻言心底发沉,所有正道修士从入道起学的第一课,便是该如何修身养性、防止入魔。
因为除了那些天生的魔族外,其余人、妖和鬼一旦入魔,便要承受魔气入脑侵占灵台的冲击。即便侥幸活下来成功转为魔修,也会时时刻刻活在本不属于自己的魔气在体内侵蚀的痛苦当中。
在这样的境况下,少有入魔者还能维持正常的心理状态,性情大变、偏激极端者都是轻的,更多的是喜怒无常、疯魔嗜杀。
正是因此,魔修才被正道修士视为祸害,一旦见到,人人喊打。
这边三人在警惕提防,另一边的庙祝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遍布裂缝的扭曲人形。
他身上的裂缝里源源不断地渗出墨水似的黑色魔气,和灵台里的浓郁黑暗不断融合。
“我做错了……可为什么……你们要告诉我?”
“既然囡囡已经回不来了,那大家就全都死吧——都死!”
“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所有人,都得陪葬!!!”
话音落下,庙祝的神魂彻底失控。整个灵台开始自毁般地崩塌,而崩塌下来的部分全部化为浓稠的黑暗“墨汁”,铺天盖地地朝厉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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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扑来。
厉无渡目光一凛,猛然拉住百里忍冬与年少的自己往后退:“退开!他要自毁神魂吞了我们,顺便带整座城陪葬!”
与此同时,外界的长乐坊也剧烈震动起来,原本安静伫立的无目纸菩萨神像忽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魔气,瞬间勾连起数千年前笼罩全城的邪阵,将之重新激活!
炼狱般的魔火燃起,整座诡城霎时被淹没在火海之中,楼阁亭台坍塌,地砖路面翻卷,全城的“纸人”壳子被燃烧殆尽,无数怨魂从废墟中浮起,齐齐发出哀鸣尖啸。
只除了云来客栈的牛头掌柜和打更人。
脱离纸人躯壳后,他们露出来的神魂竟是古代修士打扮模样。
此时打更人手中的锣还未来得及敲最后一声,他飞至高空躲避着地面上的魔火,和牛头掌柜一样,模糊不清的脸上俱是凝重之色。
“什么情况?祭祀被成功打断了?”牛头掌柜飘过来问道。
打更人眉头紧锁,盯着魔气四溢的无目纸菩萨,手中铜锣发出一阵细微的颤鸣。
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罕见地沉重:“不是被打断,是彻底失控了。今次进来了三个有点意思的人,原本我看他们成功找到了进入庙祝老巢的方法,还以为这次说不定终于能破除这诡城的规则轮回。可看如今的情形,那三人应该是搞砸了——庙祝执念没除净,反而受了刺激,现在……他在自毁。”
“自毁?”牛头掌柜皱眉,“那我们怎么办?自从和天书之灵达成交易,我们可是从诡城被收入九重塔内就跟着一起被困在了这里,负责维持城内规则的平衡,可如今看这架势,不但没成功等来试炼者破局,反而要把自己个儿也一起搭进去呢?”
“别抱怨了,”打更人冷声道,“交易是你我自愿做的,进来之前,这里有多危险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阻止庙祝拉着整座城一起毁灭的疯狂举动。”
“可他在纸菩萨体内的灵契空间里,你我根本干预不了。”牛头掌柜喉头动了动,烦躁地道。
“拖延片刻还是能做到的。”打更人抖了抖手中的锣,“而且正好,我这锣还没敲最后一声。”
牛头掌柜一愣:“可是,你若迟迟不敲,两种规则互斥的重压会尽数落在你身上——你魂体会撑不住的!”
“那你就来帮忙!”打更人瞪了他一眼,“集你我二人的神魂之力,怎么着也能撑个一时半刻,难道你打算就在边上干看着么?”
牛头掌柜被他喷得灰头土脸,敢怒不敢言地飘到打更人身后,伸手搭在他双肩上准备输送魂力。
打更人忍着神魂被碰触的不适,平心静气地在虚空中盘膝而坐,将锣扣于膝盖上方,闭目催动神魂之力,和规则互斥带来的撕裂重压抗衡起来。
牛头掌柜同样收束心神,专心致志地向打更人体内灌注魂力,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
这城困了太久的孽,总该有人来替它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