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中的厉无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神带着点点怀念意味。
虽然这一世因为有了自己重生的变数，导致年少时的自己与小死对头提前相识，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和前世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互相看不顺眼且警惕提防着彼此，就像两只乌眼斗鸡，逮到机会便要从对方身上啄一口下来。
见百里忍冬拿着取出的玉简盘膝坐下，厉无渡也调整了一下倚在石柱后的姿势，换了个角度继续看戏。
她暂时不打算现身，而是想继续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就她所了解的百里忍冬，可不是一个有戒备对象在场时还会当真不设防地专心悟道的人。
实情也的确和她猜测得差不多。
百里忍冬闭着双眼，姿态端正，看似已专注地沉入了悟道状态，实际上心神却未有半分放松。他假装入定前在身周布了一层简易的防扰结界，不过这只是为了在少女厉无渡面前走个过场，好教她相信自己是真得入了定。
其实也不能怪他故意给对方设套卖破绽，实在是自遇到少女厉无渡后，她就一直死缠烂打地跟着百里忍冬，一旦他流露出排斥赶人的意图，她就懒洋洋地用“凑巧”二字去赌他的嘴。
百里忍冬分明知道那都是鬼话，可论诡辩，对方的确更胜一筹。
顾忌着剑宗和密宗之间同为四大宗的情面，在不能无故撕破脸的情况下，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摆脱对方，只好出此下策，以自身为饵，诱对方露出马脚，若是当真抓到了现形，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武，将其驱逐了。
而且，百里忍冬也对少女厉无渡的目的有些淡淡的好奇：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兴趣，能让这位密宗新一代的天骄一直跟着自己？她到底图什么？
百里忍冬无法肯定她的真正动机，却已然做好准备——膝上静静横放的寒英剑意内蕴、含而不吐，就等着少女厉无渡动手的那一刻予以雷霆反击。
时间一息息过去。
果然，少女厉无渡并未如她口中所说那样“去找典籍悟道”，而是仍旧站在不远处，视线在闭目敛息的少年剑修身上来回扫视，权衡评估着合适的时机。
在她眼中，此刻的百里忍冬气息平稳，呼吸缓慢安静，仿若真的沉入了悟道之中。
多年来在魔域中历练出的多疑提醒着少女厉无渡要谨慎出手，不要让猎物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起疑，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在第三层内可以逗留的时间本就有限，若是之后离开这里，或是百里忍冬找到了他那好师尊，有温琼枝在，自己想要探查他身上的古怪就更不容易了。
思忖再三，最终少女厉无渡眼神轻眯，还是决定趁机出手试探一下——反正也要再种一次魔种，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
她唇角扬起一点笑意，带着一丝危险之意。
“若是不成，便将人杀了，再想办法藏起尸体，带回魔域慢慢研究。”
少女厉无渡暗道，随即脚下轻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整个人的气息也压制到了极致。
一步、两步、三步……
她悄然接近了入定的百里忍冬。
……
“终于动了。”
另一边，敏锐察觉到少女厉无渡动作的百里忍冬立即绷紧了那根弦，却仍不动声色，任由她一步步靠近自己。
他指间微不可察地扣紧剑柄，灵力悄然凝聚，只待对方动手，便可一举反制。
寒英无声，阶上玉简光暗明灭，杀机已在两人之间悄然凝聚。
然而，就在少女掌间暗藏的漆黑魔种即将触到百里忍冬，寒英剑锋也即将抬起、要将杀机真正铺开的那一瞬——
“嗡！！！”
一阵强烈的白光猛然从百里忍冬手中的玉简中炸开！
全副心神都放在彼此身上的两人吃了一惊，下意识躲闪后撤。尤其是百里忍冬，他只是拿那玉简装个样子，压根未曾真正催动过它半点儿，可眼下它竟不知为何自己亮了！
光纹一道道亮起，将四周映得一片炽白，看得石柱后的厉无渡神色陡然一变。
——那不是激发秘籍传承该有的波动，而是蕴含着极强空间转移力量的激活引子。
不好。
厉无渡心头一凛，也顾不上什么藏起来看戏不看戏了，身影瞬间暴掠而出。
“忍冬！”
她逼近白光爆发的中心，一手一边，试图将那两人捞出来，然而传送法门已然启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被那玉简灵光包裹、身形扭曲成两道流光。
厉无渡瞳孔微缩，但脑海里下一个念头尚未来得及浮现，她便猛地一滞——
玉简放出的波动一视同仁地将她也纳入了传送范围内！
“啧……！”
只来得及低咒一声，下一秒，厉无渡整个人也被那团爆发开的白芒席卷吞没。
……
三道身影两前一后，在强横的灵力震荡中像下饺子似的噼里扑噜地掉进了一片寂静而空旷的空间里。
厉无渡反应最快，在落地的瞬间便稳住了身形，拔出寒春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师尊！”
少年在看清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后便目露惊喜，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声。
厉无渡“嗯”了一声，没忍住顺手摸了摸少年凑过来的脑袋。
而百里忍冬心底原本因少女厉无渡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泛起的波澜就在这么一个勉强算得上是安抚的动作中平息了下去。
“太好了，师尊没有排斥我，分开进入这一层的事或许只是个意外。”
他安心地想道，然后便手握寒英半挡在师尊身前，随时准备出剑抵挡可能的危险。
看见这一幕的少女厉无渡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
她心中暗恨这白光来得不是时候，让她错失了试探百里忍冬身上秘密的时机，但事已至此，如今传送已将她又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及此，她压下对那师徒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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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杀意，边打量四周边往两人身边走，口中不忘装模作样地问候道：“温峰主？没想到您也被传送到了这里，我和百里道友之前在第三层里可是找了您很久呢。”
厉无渡瞧了她一眼，同样笑眯眯地回道：“是么？那小厉道友可真是好热的心肠啊，我家徒儿找师尊，还得劳你一直陪着。”
她刻意加重了“我家徒儿”这四个字的发音，但被点的少女显然打定主意装听不懂，厚脸皮地直接应下了这份“夸奖”。
厉无渡清楚另一个自己是什么德行，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后便没再与她纠缠，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他们如今所处的空间，赫然是一座巨大的藏书殿。
四面皆为拱形弧壁，半透明的白玉石台沿圆周分层而建，一层层如同观星平台般自下而上螺旋盘绕直通穹顶；殿内没有一根柱子，却稳若山岳，空间之中更无尘无风，只在最上方的穹顶圆心处，悬着一盏淡金色的琉璃灯火，静静燃着不灭长明之焰，映出满殿温润柔光。
无数典籍流光从四面玉璧中不断涌现，宛如瀑布垂落而下，每一道流光中都包裹着充满灵力波动的秘籍传承——有的是古朴的玉简，有的是泛黄的纸页经卷，甚至还有溢出显影的法诀剑招或万象流图。
这些光瀑流淌、旋转，然后落入大殿下方目之不可及之处消失不见。但因为数量太多，打眼看去也没什么区别，反而不如空旷大殿中央矗立的那块石碑引人注目。
厉无渡的目光在碑身上缓缓滑过，最后落在一行镌刻的金字上——
【天地造化，大象无形】
这八个字看似寥寥，却透着一种来自亘古、不可名状的沉重意味。
“过去看看。”
厉无渡道，然后率先迈开步子向石碑走去。
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一左一右跟了上去，三人站到石碑面前，发现除了那八个字以外，碑面剩下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但盯着看久了就会隐隐感觉灵台深处传来莫名轻颤，视线像是被碑面上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漩涡吸了进去，难以自拔。
片刻之后，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入定状态。
……
神识如水般缓缓流淌，朝碑面探去，随后厉无渡便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吸入了另一方世界。
这是一片混沌虚空，没有天地，没有时间，只有一道细痕自无边无际的虚无中裂开。
它越裂越大，内部呈现出不可名状的景象，直至最后横贯虚空，像是一只诡异的巨大独眼。
厉无渡心神震颤，几乎是本能地朝那道裂隙迈出了一步。
——天魔变。
她能感觉到那裂隙其中散发出来的熟悉气息，毋庸置疑，就是前世她修炼至魔丹九转境界的天魔变。
但比起前世她修炼的功法，这道裂痕给人的感觉似乎少了许多狂乱和血腥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大、冰冷……甚至算得上浩然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厉无渡不由得皱眉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