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真理奈一眼便瞧见身着华服的小少爷，屈尊坐在屋子中央。
此刻，他正面色不悦地低头拨弄着真理奈一件饰品上的流苏，似乎已等了些时候。
障子门被拉开的声音清浅，但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因此，他缓缓抬起头。
关上门扉，再转身……
真理奈的目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撞进少年的眸底。
“……”
简短呼吸间，她眸光微闪，视线从那双眼睛里面逃出，转而到对方整体的脸庞上去。
粗略打量，年幼稚嫩的脸颊未经风霜，但略有棱角，已有发展为深邃立体的前兆。
真理奈记得，禅院直哉向来爱美，也足够爱惜自己这张脸庞。
因此，他的脸部肌肤白皙细腻，称得上是吹弹可破。
但今日，他的眉角横着一道口子，鲜红而骇人，压下眼型所带来的妖冶。
是在练武时受伤了吗？
真理奈凑过去，细细打量。
男生的脸颊因为她的接近而透出几分绯红，却自尊心作祟，执拗不肯作出眼神飘忽的狼狈模样，反而瞪着眼睛，紧紧凝视着她：“真理奈，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禅院直哉自认并非好心肠之人，可这个名为真理奈的女人，总是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偏偏他但凡有一丁点不耐的迹象，对方便狡黠地溜走——软声细语好生哄他，令人难以维持怒意。
母亲同他说过，这叫“纵容”。
往往禅院直哉总是不将那词汇当一回事。
可兴许是今日的镜面恰好映出他绯红的耳垂，他骤然想起自己不该是这般模样。
在他或许称得上是赌气的注视下，真理奈轻轻眨动双眼，而后之间覆上那道还红着的伤口。
“疼吗？”
“……”
禅院直哉静默片刻，像是突然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松了口气，再无脾气可言。
“还行。”
他如是说。
真理奈闻言，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我先替少爷涂抹药膏吧。”
想到被对方温柔相待的场景，禅院直哉颔首，默认。
见此，真理奈移步至柜前，轻启抽屉，取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去疤膏。
这明显不同于禅院统一分发的药膏，是在绫罗夫人授意下转交给真理奈的特供版，比起那些统一制品更加有效。
当然，真理奈心中清楚，这并非出于对自己的怜惜，仅仅是方便侍奉其儿子罢了。
言归正传，总之，这个药膏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轻车熟路的胡思乱想间，真理奈合上抽屉，回到禅院直哉面前。
说起来，禅院家似乎格外追求古韵，宅院中几乎没有椅子类的摆设，以至于她只能同那群族人一样跪坐。
再抬眸，少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笑。
一个挑眉间，他出声催促道：“快点。”
真理奈指腹探进药膏盒中，使其沾于指腹，而后抚上少年的眉角，轻轻涂抹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更何况那道口子很浅，如今已经快要结痂，禅院直哉自然是感觉不到疼痛。
留给他的，反而更多是微微的痒意，就如同女人的发尖拂过他的眉尾一样。
他想，真理奈一定是心疼自己了。
禅院直哉年仅七岁，不久前刚觉醒术式，在术式的掌控与运用方面还稍显稚嫩，与人练武时受伤、失败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平常。
不过……
即便如此，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母亲绫罗夫人总会静静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轻抚他那浅浅的伤口。
而每到这时，绫罗夫人都格外好说话。禅院直哉人小鬼大，没少趁机向母亲撒娇索取，为自己谋得了不少好处。
如今，真理奈的表现和他母亲并无二致。
禅院直哉心里不禁琢磨着，当下自己该向对方索取些什么好呢？
想着想着，嘴角便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弧度。
药膏很快便涂好了。
真理奈将药膏放回抽屉。
事实上，真理奈当时的行为，仅仅是因为她发觉，这是一张和绫罗很像的脸。
明明还是个孩子，五官一如母亲般娟秀，却已经初具昳丽色彩，漂亮到令人挪不开眼。
再回想到曾见过的禅院直毘人，真理奈更加坚信对方是抽中了母亲的基因彩票。
真理奈在心中对他双亲的容貌拉踩，禅院直哉一概不知。
他只是在沉默时眨动双眼，下意识轻缓呼吸。
禅院直哉的睫毛一向很长，眼角处的末梢更是浓密卷翘，偶尔甚至会侵入视野，带来几分迷离的氤氲。
此刻，那不甚真实的视野中，女子被细密的线条所剪裁，分割出一段段独特的韵致，引人无尽遐想。
啊……又来了。
禅院直哉在心中默念。
在这期间，女子放好药膏，回头，似是终于发觉他的眼眸渐趋湿润，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真理奈走过来，轻轻撩动他额角的碎发，看向他的伤口：“很痛吗？”
“……不是。”
禅院直哉沉默片刻，才憋出这句话来。
“眼睛里面有东西……”
真理奈凝视他的眉眼片刻，恍然大悟：“啊……是睫毛吧？”
说着，她微微俯身，轻轻吹了一口气。
挂在他睫毛上的那截断睫被真理奈吹落，周遭的世界却并未因此而恢复清晰。
禅院直哉苦不堪言，下意识想要揉按眼角，却被真理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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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牵住双手。
回荡在他耳畔的声音清澈而婉转：“现在还不行哦——您的眼睛里或许还有残留，若在此时揉眼，怕是会将睫毛揉进去。”
不能揉按，禅院直哉便只能凭借本能下意识眨眼。
一来二去间，眸中涟漪愈浓，最后凝聚成泪珠，摇摇欲坠的挂在眼眶。
“很好……就是这样……”
耳畔依旧传来犹如海妖劝诱水手般的轻吟。
禅院直哉顶着莫名升腾而出的羞耻心，在这般的诱导下流出泪水，将眼眸洗净。
此刻，对方的五官早已因其泪水而不甚清晰，化作一团模糊的轮廓。
视野朦胧间，禅院直哉感觉到似乎有指尖轻抚脸庞，替他拭去微凉的泪水。
那指腹与已有茧子的他不同，触感柔和，还带着温热。
但来不及留恋，便很快消散了。
丝质的手帕代替指腹，将晶莹的泪水擦拭干净。
“直哉少爷……”真理奈噙着笑问：“感觉好些了吗？”
眼角殷红的禅院直哉：“……”
眼瞅着女人升腾起柔和的笑脸，他下意识转移话题：“那件事，母亲方才应该告诉你了吧？”
实际上，这算不上是转移话题，他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禅院直哉十分熟练地为自己脱罪。
但显然，面对真理奈似乎写着“你转移话题噢”的调侃眼神，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夫人方才确实有传唤我。”真理奈顿了顿，起了捉弄他的兴致：“我们互相寒暄了一段时间……所以，少爷指的到底是哪件事呢？”
对方果然表情一滞。
他半信半疑的打量起真理奈——
扬着笑脸，眉眼弯弯，柔和中夹杂的疑惑，似乎做不了假。
“……”
众所周知，禅院直哉身为家族嫡系，是当之无愧的下任家主。
他的术式，是继承自当代家主——父亲禅院直毘人的投射术法。
投射咒法的核心，是将一秒细分为24等分，使用者借此预设每一帧动作，让行动速度飙升。一旦与敌人身体接触，更能预设对方动作，令其在一秒内无法按预设行动，形同时间冻结一秒。
这术式不仅赋予使用者速度优势，还能定格接触之人，创造绝佳攻击时机。
所以，能将此术运用自如，禅院直哉绝非愚笨之辈。
相反，他观察力敏锐，思维敏捷。
不过片刻，仅仅一道漫长的凝视，便让真理奈的表情绽出细微裂痕。
果然是装的。
禅院直哉捕捉到真理奈眼眸深处的狡黠，眼珠一转。
他勾起下巴，难得未恼羞成怒，反倒配合着演下去，嘴角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也罢，等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