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宵过去,天色蒙蒙泛青。
屋里烛残香冷,犹存几分旖旎。深垂到地的红纱帐被素手撩开,一张娇憨的面容露出来。
沈宜棠脚踏下地,腿一软,稳了稳才站好。她撇下手中团扇,仔细掩好帐帘,确保一丝缝隙也不留,然后趿上鞋,摇摇晃晃走向铜镜。
镜中人雪肤乌眸,眉眼生春,中衣掩不住的肌肤上道道暧昧的红痕。她见过许多次女子欢爱后晨起的样子,但这副情景出现在自己身上,还是很不适应。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打开衣橱从新衣里挑了件高领衣裳换上。
悄声推门出屋,茫茫晨色里她看见早从耳房出来等在门口的云岫。
云岫平平看她一眼,沈宜棠垂头,不与她目光相接,昨夜叫了几回水,云岫守在耳房,应是都清楚,脸皮厚如她,仍有些不好意思。
“给他用香了,睡得很沉。”她道。
云岫点头,“守夜的嬷嬷和丫鬟都打晕了,走吧。”
说着提步向院门走去。
“走慢点儿。”沈宜棠道,“急匆匆的,看着就觉得有鬼。”
云岫看着她略显古怪的走路姿势,没说什么,放慢了脚步。
出了院子,一路上遇到值夜岗的侍卫,皆面露惊讶,旋即低头问夫人好,沈宜棠淡淡颔首。快挨近府门口时,突然一团白影窜过来,堪堪停在她裙角。
她忙向四周看看,没有人跟着。梨茸平时都被关在院里,不得在府里蹿动,想是昨夜热闹,下人疏于看顾,才叫它溜来。
沈宜棠和云岫打了个手势,蹲下朝猫儿伸出手,“你也想跟我走吗?”
梨茸不语,只是一昧舔她手背。
“看来是舍不得我。可惜,我没法带你走,不然你主子一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
梨茸顿住,戚戚看她。
沈宜棠表情严肃,“你记着,以后你主子续娶新夫人,你不能对她比对我还亲近。保持礼貌就好,舔她手就不要了,不然我会非常非常伤心。我很坏的,我会诅咒你下辈子变成一个丑八怪,没人喜欢你,也没有小母猫和你嘿嘿嘿。”
在她饱含威胁的注视下,梨茸终于脖子一缩,点头了。
......
晏元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开头续了他们在床上的情景。
他的新夫人一边娇声叫唤,一边提出百般要求,轻点儿,重点儿,太快了,又慢了,甚是难伺候。
看在她不断唤他夫君的份儿上,他勉强满足了她。但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竟要他做小伏低地服侍她。
不知她从哪学来的那些乌糟糟的东西,他不信避火图会画。
晏元昭很不满,掐着她腰告诉她,夫者,妻之天也,她应当服从他,取悦他,而不是把他当男宠一样使唤。
然而她不听,说了一堆歪理,又哭又闹的,指甲在他背上划出几条道子,最后竟哄得他当真埋头探首,吮了几口。
小姑娘抖得不成样子,说后悔了不要了,晏元昭倒是来了兴致,作为她不听话的惩罚,许久才停。
她在床上的任性似乎别有意味,预示着婚后生活的不太平。梦里他们成亲后,她频频令他头疼。
晏元昭从衙门回来,常常找不见他新婚的夫人,白羽三天两头来报告,夫人出府去夜市了,夫人去骑马了,夫人扮男装去游园子,还和别的郎君说笑了!
原来婚前答应他会听话,全是诓他的。
晏元昭严辞训斥夫人,夫人半点不怕,还和他顶嘴,气得他罚她禁闭七天。然而不过三天,白羽就一脸惊慌地跑来,主子,夫人离家出走了,还是抱着梨茸走的!
她敢!
莫名沉重的眼皮恰在此时掀开,晏元昭醒来后第一个念头:梦里的他实在没原则,夫人如此不守妇道,任意妄为,早早休弃就是,怎还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机会?
转瞬又想,沈宜棠胆大是真,但在他面前顶不过两句便乖乖听话,断不会如此行事,这梦荒唐不经。
日光透进纱帐,亮堂堂的,叫人忍不住眯起眼,多少年不曾如此贪睡,竟有些昏沉不适。
晏元昭向枕畔看去,不见人。她起来梳妆了?
“郎君,您可醒了?”
白羽的声音急急地从帐外传来。
晏元昭拉开帐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呢?”
白羽不安道:“夫人一大早出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出府?晏元昭反应了一会儿,四顾房里大红喜色,“成亲第一日,她出府做什么,谁许她出去的?”
“郎君您也不知道?”白羽更不安了,“今早门子李三过来汇报,夫人不到卯时就打扮整齐带着云岫出现在府门口,说她想出府去附近逛一逛。”
晏元昭快速找了件外衣披上,“荒唐!”
昨夜他们歇下时已过三更天,她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就起床梳洗,而他竟然无知无觉,熟睡至此,昨晚实在不该耽溺情欲。
“她真出去了?”
白羽飞快点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后经过告诉他,“李三也觉得奇怪,哪有娘子嫁进夫家头一天就急着出门的,就没给夫人开门。然后夫人说他们不把她当主子,新婚第一日不行,是不是要十日、百日才能使唤动他们。李三哪敢应啊,就说太早了不安全,劝夫人等一等再出去。”
“夫人又叫他不用担心,不安全的话,带几个侍卫出去就好了。最后夫人让李三派人去侍卫房把秋明和连舒找来,让他们跟着出府了。”
听到有护卫跟着,晏元昭紧皱的眉稍舒,仍是气道:“就没见过比她更顽劣的女子!”
新妇进门要给长辈敬茶,母亲虽然起得晚,但再晚也晚不过晌午,她私自出府还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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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简直半点不把公主府放眼里。还是说,她嫁进来的目的达到了,就无所顾忌了?
“派人出府找她,务必立刻把人带回来。”
白羽连忙应下,有心宽慰几句,“郎君莫担心,夫人步行出府,走不了多远,估计就在旁边几座坊里逛呢,肯定好找。”
晏元昭更恼,“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旋即问责:“这么大事,你怎么不早来和我说?夫人年纪小不晓事,院里的嬷嬷呢,下人呢,没人拦她?”
“夫人起得太早,负责守夜的李嬷嬷和丫鬟蔻枝当时睡着了,什么也没听着。我听李三说了后就来找您了,可惜我声音太小,没叫醒您,请您责罚。”
郎君不唤人,没人敢进屋冲撞主子,只能等他来。而白羽扯着嗓子叫了数遍,也没把从不贪睡的主子喊起来。
白羽说得含蓄,晏元昭听得明白,不怪白羽叫不醒他,怪他睡太熟,白羽也不可能有胆子掀他被子。
“算了,去找人吧。另外派人去和母亲说一声,就说我起迟了,晚些过去。”
白羽走后,晏元昭仍觉有些头晕,坐下揉按太阳穴。
眼前的榻几上,整整齐齐置着两人叠好的吉服,吉服被珠冠压着,金饰衬红,分外惹眼。晏元昭烦躁的目光掠过又折回,发觉不太对劲儿。
他记得冠头镶着五颗斗大的宝珠,是珠冠上最值钱的部分,可现下这冠子上只剩翘起的金翅和碎宝石,珠子去哪了?
他拿起珠冠查看,忽然看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笔迹浑圆灵动,他很熟悉。
“受人所雇,窃君一物。物已在手,江湖远走。沈府无辜,请君勿怪。春宵一度,后会无期。”
晏元昭的瞳孔陡然紧缩。
……
白羽带着秋明和连舒来见主子,没在新房找到人,绕了一圈才在承渊院书房见到郎君。
书案下的抽屉大敞,郎君斜坐在案后,露出看不见表情的冷峻侧脸。
“郎君,夫人出事了!”
白羽满头大汗,脸上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鼻青脸肿,身上挂彩。连舒还好些,只后颈和额头青了一块,秋明就惨了,一张英俊的脸青紫参半,衣裳撕破好几个口子,露着血痕,走路时一瘸一拐,强忍着不出声。
晏元昭转过头来,他手里紧捏新娘遮面的团扇,冷冽的凤眸抬了抬,又垂下,脸面阴沉得可怕。
事情紧急,白羽顾不上惊异于郎君的镇定,指着两人道:“郎君,我刚派出侍卫去寻夫人,他们两个就回来了,说是,说是遇到歹人,和夫人失散了!”
话音刚落,就见秋明哐地跪下,“主子,今早我和连舒跟着夫人出府,走到至安巷时突然遇到一伙蒙面人,直冲我们而来,我和连舒无能,被人制住,叫他们把夫人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