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这一晚,沈宜棠回到沈府,与云岫又商议了一会儿才睡下。阖眼不过两个来时辰,便被云岫叫醒。
云岫同样未睡足觉,顶着黑眼圈指指外头,“来给你上妆的娘子已经候着了。”
沈宜棠只得打着哈欠起来,草草吃些糕点当早食,净了面坐在镜台前,由妆娘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上喜妆和梳发髻都是费时间的活,沈宜棠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脑袋眯了一阵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喧闹,睁开眼睛一看,房里多了不少人。
宋蓁过来主持局面,指挥云岫和丫鬟婆子在小小的闺房里穿来穿去,递送东西。阿瑾和阿瑜两个小丫头站在挂着华贵喜服的衣架子前,叽叽喳喳议论,小桃在旁好奇地看着。
沈宜棠挑了妆娘去解手的空档,拉了小桃到帐子里说话。
“阿姐,你真美。”小桃瞧着她一张朝霞映雪的脸,不无艳羡。
沈宜棠方才从铜镜里模糊看过自己,确实美,美得和她两模两样,脂粉绷得她脸发僵,做个表情都难。
“先别管美不美的了,小桃,昨天有云岫盯着,我不方便和你说。你听着,我现在已完成任务,拿到了酬金,明天我就离开钟京。你愿不愿和我一起走?”
小桃张口结舌,“阿姐这么厉害,竟然这就搞定了!可你为什么现在不跑,非要成亲后再跑啊?”
“我想过把当新嫁娘的瘾嘛。”
小桃想起外头那件镶着宝石的金缕嫁衣,顿时理解,眼珠一转,放低声音,“阿姐,我早就想和你说,如果那边——”她比划了个面具的手势,“同意的话,你干脆就留在公主府,假戏真做吧!以后有用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
怎么又说到这个了。
“不行。”沈宜棠摆手,“这样的话,我就要一直给那边当探子,指不定哪天暴露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危险了。”
“那倒也是。”小桃一下泄气,忽又问,“晏元昭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还好。”
小桃来了精神,“你不如找机会和他坦白,让他保护你!反正到时候你已嫁给他,生米煮成熟饭,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似海深,他心一软,就原谅你了,你们恩恩爱爱过日子......”
“停!”沈宜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傻了?我疯了才会和他坦白,他是官,我是贼,官怎么可能护着贼?他要是知道我冒名顶替沈娘子,还偷他的东西,他不得把我扫地出门,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啊,还过什么日子。你也别撺掇我了,我是一定要跑的,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
小桃直摇头,“我也是一定要留在阿宴身边的。”
“可等我走后,沈宴意识到我骗了他,拿你出气怎么办?”
“那我就和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和他一样,也被你骗了。”
帐外妆娘呼唤沈娘子的声音传来,沈宜棠忙应了一声,又扭头看小桃。
“阿姐,你放心好啦,我和你混了两年,也学了一些本事,足够自保。”小桃道。
“好吧,”沈宜棠没办法,攥着她手嘱托,“你多保重。咱们江湖儿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小桃顾不上什么江湖儿女不儿女的,也蹙了眉为她担忧,“阿姐,你有把握从公主府全身而退吗?晏元昭肯定会派人搜捕你,你多加小心啊!”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腿长我身上,不怕他。”沈宜棠笑着说完,一起出了帐子。
她坐回镜前,妆娘取了篦子给她梳发。
“一梳梳到头,婚后乐无愁;二梳梳到头,娃娃满堂走;三梳梳到头,恩爱到白头;一梳梳到尾.....”
沈宜棠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的水红绸绣鸳鸯合欢团扇。团扇的手柄肖似檀木,但仔细看去,色泽偏深,分量略轻,其实由一根中空的细管伪造而成,里头装着迷香。
她自己有能致人昏迷的药粉,云岫觉得药效不够强,尤其晏元昭习武体格健壮,不一定能被迷晕,再者药瓶藏在嫁衣里也不安全,便连夜找来迷香替换了扇柄给她。
到时候等晏元昭睡着,她打开柄头塞子,再给他鼻下一闻,保他睡得死死的,没六七个时辰醒不来。
“二梳梳到尾,夫妻齐展眉,三梳......”
沈宜棠突然想到一事,腾地屁股离座,“云岫!”
肩头立刻被妆娘摁下去,“沈娘子,别动啊!第三梳还没梳完呢,三梳不到尾,夫妻不和美,知不知道?”
你就是梳到八十尾,我和他也没法和美。沈宜棠心里嘀咕,只得由着她梳。
妆娘揽起如云青丝,从额际顺顺当当直梳到腰,满意道:“三梳梳到尾,夫妻比翼共双飞!”
这位专门伺候钟京贵女出嫁的娘子双手灵巧,转眼间为沈宜棠盘好一个芙蓉髻。她去取珠冠的时候,云岫走来问沈宜棠什么事。
沈宜棠指指团扇,悄声道:“忘了问你,这东西对人体无害吧?”
“若是有害,你就不用了?”
沈宜棠语塞。
云岫淡淡道:“放心吧,无大碍。”
一上午倏忽过去,沈宜棠披上嫁衣,戴上沉沉的珠冠。冠的分量来自上面五颗闪闪发亮的明珠,据说是晏元昭当年头名登第后获得的御赐之物,被拿来做聘礼,镶在新娘子的珠冠上。
衣饰繁重,沈宜棠稍一动,浑身步摇坠子琅铛铛地响,只好尽力保持一个娴静的姿态,憋得十分难受。
云岫伴在她身边,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沈宜棠院里一共三个丫鬟,小桃走后,只剩云岫和一个干粗话的丫头,后者显然不适合陪嫁。宋蓁本想买两个丫鬟给她,沈宜棠婉拒,说公主府规矩重,下人素质高,临时买来的丫鬟不够伶俐,容易闹笑话,不如就用长公主为她备好的伺候之人。
她自己来去无牵挂,说跑就能跑,不想留无辜丫鬟在公主府承担后果。
宋蓁想想确实长公主看不上沈府,也就作罢了。
因而云岫是沈宜棠唯一的陪嫁丫鬟,为了面上好看,妆娘也给云岫打扮了一番,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插了两支钗子。
云岫素来低调寡言,衣饰能简则简,突然间腮上点胭脂,唇上抹丹朱,怎看都与她气质违和。
沈宜棠打趣她,“你也不习惯吧?没事,再熬一天,就不用做丫鬟了。”
云岫幽幽道:“主子让我做的事里,做丫鬟是最轻松的。”
沈宜棠一怔,想问问她都做过什么不轻松的事,但清楚她不会回答,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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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出口。
外头渐渐嘈杂,纷沓的脚步与说话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听不十分清楚。
珠帘哗啦啦掀开,宋蓁身边的婆子拿着红盖巾快步走来,眉飞色舞,“娘子,咱得准备走了!”
这就要走?
“成亲是在晚上,现在才刚过晌午,怎那么急呀?”
“娘子忘啦?咱们沈府在城西头,公主府在城东头,过去要花不少时间,可不就得早走些么?”
沈宜棠提着裙子站起来,急急道:“可我还没吃午食呢。”
婆子笑道:“新嫁娘都是不吃午食的,娘子听见外头的声音了吧,那是公主府的人,这就要接娘子走呢!”
说着不再多话,红盖巾往她头上珠冠一罩,让云岫扶着她手,几个丫鬟簇拥着,牵她出房。
沈府人少,也不敢难为公主府来接新娘的队伍,催妆、下婿等环节都是匆匆而过,很快走完流程。
沈宜棠手攥团扇,腹中空空,随着眼前飘动的红影,在一片喧嚷里莲步款款,行行停停,稀里糊涂地就到了府门口。
一出来,笙箫丝竹,语笑议论,呼叫吵闹,各色声音滚沸入耳。
“新娘子!新娘子!”孩童兴高采烈地喊着。
赞叹声此起彼伏,“公主府的彩车真阔气!”
“是晏御史要成婚了?沈家的小娘子好福气,嫁到一个如意郎君!”
是整座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吗?
隔着薄薄一层红巾,沈宜棠只觉无数洋溢着好奇与热情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浓浓的喜气将她包围,沈宜棠蓦地对这场假婚礼有了真真切切的实感,心里突然一慌,脚下黏住,到了车舆跟前竟忘了提步登车。
“喔!新娘子要新郎倌牵才肯上车!”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传来,引起一阵哄笑。
她可不是这意思。
沈宜棠微微垂头,正欲攀着云岫的手迈步上车,忽觉腕上一松,紧接着一只熟悉的大手稳稳托住她小臂,是晏元昭。
“新郎牵新娘啦!”小孩子齐齐叫道。
沈宜棠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晏元昭,盖头覆着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地上一双绛色缀珠履,并着一溜朱红喜袍下摆。
都是他甚少穿的颜色。
晏元昭扮新郎,肯定很好看吧,刚才听见有人夸新郎俊来着。
不对,他不是扮新郎,他是真的做新郎。
沈宜棠胡乱想着,一时扭着脖子没动弹。
街坊四邻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新娘怎的还不上车......”
晏元昭站得笔直,神清气朗,气质如华。只是作为新郎来说,似乎过于端稳。
他神色如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腕子,另只手伸出去虚扶她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道:“听话,上车。”
沈宜棠一阵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忙转过头,借着他力道跨进车厢。金线绣凤的红绸帘掩上,将众人的嬉笑欢呼关在外头。
晏元昭瞥了一眼静垂的车帘,负手走回迎亲队伍,提腰上马。马笼头和马鞍饰着红绸,分外喜庆,红栗马随着主人牵动缰绳的动作,昂头高嘶一声,迈开蹄子。
迎亲队伍拨开人潮,浩浩荡荡出了坊门,调头向东直奔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