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她走进偏厅,未曾想,一股浓郁的辛香扑面而来,桌上摆满了蔬菜、肉片、豆腐,各种佐料错落排列,而正中央,一口铜锅里热气翻腾,红油浮动,香辣之气刺激着味蕾。
赵怀书一见,不由怔住。
二人落座。
“这是我家乡的吃法。”关宁取筷子夹了一片薄肉入锅。
热气升腾,白嫩的肉片迅速被汤汁染红,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将肉捞起,蘸上香浓的佐料,送入口中,眉眼间透出久违的满足感。
好几年了,她终于尝到了家乡的味道!
赵怀书沉默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他夹了一片牛肉下锅,滚烫的热度浸透了肉质,涮熟后,他轻轻咬了一口,放入口中,顷刻间,浓烈的辣意在舌尖炸开,他本能地皱了皱眉,被辣到了后他低声咳了一下,耳尖悄悄发红。
关宁见状,低笑了一声,语气轻快:“赵掌印吃不了辣?”
赵怀书耳朵都染上了些许红意,半晌,他轻声道:“不是吃不了,只是没吃过。”
他放下筷子,指腹轻轻按了按眉心,唇瓣因辣意而微微泛红,眼尾也染上几分艳色,墨衣衬着白皙的皮肤,仿佛一抹灼人的绯色。
关宁怔了一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怀书,往日的他总是端然持重,眉眼含笑,话语温和端庄,可如今,因着这顿饭,他的模样竟透出几分鲜活的生气。
他这副模样,是真的好看。
她指尖微微一顿,心绪忽然晃动了一下,仿佛一道微光悄然照进心底,激起温热的波澜。她低头看着自己亲手安排下的这一桌菜肴,看着对面的他,忽然释然地笑了。
她何以做这一切?她何以邀他同来?何以希望他感受这份温暖?
原来,不知何时,她也动了心。
只是她一直未曾察觉,如今这一刻,才终于清晰地触及内心的悸动。
她目光轻轻掠过他因辛辣而泛红的脸颊,唇角弧度温软,低声说道:“慢慢吃,习惯了,就会觉得很好。”
赵怀书眼神温润,笑意柔和,似乎未曾察觉她目光中的情绪:“好。”
屋内火锅翻滚,热气腾腾,屋外秋风吹落几片桂叶,庭院深深,夜色未至,然而这小小的宅院格外的温暖。
***
初秋的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薄雾笼罩着京城,晨露凝结,草叶泛起点点湿润的寒光,远处幽幽的钟声传出,连绵不绝,像是催促百官的无形号角。
建福路与望仙路上,身着绯色、紫色、青色官袍的朝臣们正陆续汇聚,沿着官道向宫门而去。文官走建福路,武将行望仙路,两条道路在宫门前交汇,形成两股缓慢而又庄重的洪流。
关宁坐在马车中,透过半掀的车帘望向外面。今日是庆安帝的大朝会,百官皆需到场,她也不例外。她曾以女官身份行走宫中,又以御笔进入朝堂,而今日,才是她第一次真正以左拾遗的身份踏入太明宫。
有的朝臣坐在步辇上,由小厮搀扶前行身子微微后仰,似还未完全清醒;有的官员年岁渐长,不便骑马,只能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而年轻的京官和武官们则大多骑马而行,或是结伴同行,一边赶路一边小声交谈。
街道上,早起的摊贩已收拾妥当,摊子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面点、汤饭的香气丝丝缕缕勾入鼻尖,官员们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交错在晨雾之中。
前方,有骑马的官员单手握缰,另一只手翻看昨夜赶制的奏折,嘴唇微微翕动,似是要将奏折内容再看上几遍;有的小官乘坐马车,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见路旁小厮提着食盒候着,便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匆匆咬下,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更有人干脆就着晨光站在路边,迅速地啃完一个包子,边嚼边快步往前走。
“刘兄,你倒是悠闲,这时候还有心思吃?”
“嗨,我昨夜写折子写到亥时,今早家里厨子做早饭的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不吃点东西,我怕自己早朝上晕过去。”
“当心被御史看见,又要上奏弹劾你失仪!”
“哼,这里谁没吃过?你瞧那边——”
说话间,那人抬手一指,果然,几步之外,一名五品京官站在路旁,正一手拎着热气腾腾的胡饼,一手用帕子擦着胡须上的油渍,见有人看他,便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身快步朝宫门方向去了。
关宁侧耳听着,这些人皆是庙堂官员,肩负国政,可他们亦是凡人,晨起忙碌,尚未入殿,便已是百态纷呈。
马车渐行渐缓,建福门近在眼前,文官们纷纷在此等候,武将们则在望仙门外集结。天色微亮,宫门尚未开启,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影,官袍的颜色依品级错落排布,宛如彩色的波浪。
宫门开启,众人进入大明宫,一路向北沿着宫道而行,前方是巍峨的御桥。按照朝堂规制,所有人至此皆须下马、下轿,步行前往东西朝堂集结,再由后宫宦官引领,沿龙尾道前往含元殿前列队。
她是文官,自然站在左侧。身旁的皆是朝堂重臣,年岁大多已至四旬,个个仪态沉稳,面容肃穆,只有零星几位年轻的七品官员,尚带几分意气风发。
队伍渐渐排定,身前是无数绯红官服的身影,她站在队列的末端,身姿笔直,孤身一人,一袭八品官袍裹身,映着乌压压一片男子的朝服,愈显得格格不入。四周的官员自顾自交谈,有的彼此点头示意,有的与旧识低声交谈,唯独无人向她投来友善的目光。
左相李衡站在队列前方,与几位资深官员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淡淡扫过她,未曾驻足。右相徐勉亦是如此,他身边围绕着熟识的大臣,似是全然不见她的存在。
“啧,这就是新任的左拾遗?”
“到底是女子,年纪轻轻,怕是撑不了几日。”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竟真让她入朝?”
“无妨,她不过是个虚名,朝政又岂是她能左右的?”
旁白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向她投来,关宁却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站立,背脊笔直,目光清冷而沉静。她知道自己在此是怎样的存在——庙堂百官皆是男子,唯独她一人是女子,仿若鹤立鸡群。
晨光初升,含元殿的朱红大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太监拖着尖细的嗓音高喊:“上朝——”
百官肃然无声,按照序列依次迈步入殿。
关宁立于队尾,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官服沉入殿中,她深吸一口气,提步跟上。
***
晨光透过含元殿高耸的檐角,洒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映出淡淡的辉光。殿中肃穆庄严,百官按品秩依次站立,静听龙椅上的帝王翻阅奏折的声音。
庆安帝目光落在政事堂整理出的折子上,微微颔首:“此策甚好。”
这是政事堂整理出的折子,内容与关宁数日前所提之策密切相关。彼时,关宁尚未正式入朝,所言不过是一场试探,而如今,这份建议已被整合成完整的朝廷法令,准备推行。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朝堂之下,话锋一转:“但细节之处仍待斟酌——”
文武百官屏息静听,等待皇帝下令。
“此策本由关卿所提。”庆安帝的目光落在关宁身上,语调不急不缓,“既如此,便由你与刑部、户部共商细则,尽快拟定章程正式推行。”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掀起暗流。
一个女子,入朝为官已是惊世骇俗,如今竟还要亲自参与政务?群臣窃窃私语,但沉默者为多数,尤其是左相一派,近些时日,格外的安静。
关宁神色沉静,向前一步,拱手应道:“臣遵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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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秋日入朝,数月辗转,一道新政终于在庆安二十二年的春日正式推行。江南作为大梁最繁华的商贸重地,成为此策的试点。
三月,首批商人载货出海,朝廷派遣水师护航。
四月,商船带回满舱货物,平安归来。消息传开,江南的商贾纷纷动摇,原本观望的各方势力也开始试探性地接触朝廷派出的官员。
四月底,第二批商船归港,江南西道布政使紧急上奏,言及江南四月税银远超往年同期整整一成!
朝堂震动。
试行仅仅一个月,便已见实效。
众臣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改变态度,之前对这项新政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可行性。
而这时,奏折之末,苏庭灯又提到:“江南通晓舶来语者不多,恐影响商贸之发展,望朝廷推举得力之人。”
关宁读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到了白思清。
***
她在宣州曾数次见过白思清。
那座名动一方的画舫之中,白思清坐在雕花窗棂边,怀中抱琴,眉眼微垂,指尖拨动琴弦,声音清泠如潺潺流水,她是舫中最有才名的女子。
关宁依稀的那日,坐在她对面,轻轻开口:“我可以赎你出去。”
白思清仿佛未听见了很寻常的事情一般,她抬起眼眸,眸色沉静,语调淡淡:“多谢大人好意。”
她的拒绝毫不犹豫,甚至没有丝毫迟疑。
关宁却不意外,她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道:“你不想离开镜心湖?”
白思清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远处:“湖外纷争,何必掺和。”
她的语气淡然,仿佛与这外界从无牵扯。
她未再劝说,后来,接触的多了,她发现白思清虽身在画舫,却一直在收集舶来语,每日夜深之时,都会翻阅异国书籍,默默译写。
离开宣州前夜,关宁最后一次找到了她。
“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出来,改变现状?”
白思清的手指停在琴弦上,半晌后,她轻轻抬眸,眸光复杂而动容。
可最终,她仍是摇了摇头。
这一次,她没有果断拒绝。
关宁知道,她不是不想恢复自由,而是看不到恢复自由身之后的出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站在含元殿内,目光如炬,将白思清精通舶来语的事情娓娓讲述,接着声音清晰而稳重:“臣举荐原宣州府书吏白崇之女白思清。”
此言一出,殿内骤然一静,随即便掀起一阵低声议论。
又是一个女人!
这位左拾遗入朝不才刚刚入朝,便已参与政事,如今竟还要推举一名女子?
朝堂之上,有人知道白思清的事情忍不住讥讽:“一个风尘女子,如何能担此重任?”
关宁不慌不忙地看向对方,神情淡然:“钱大人所言‘风尘女子’,不知是在指她的出身,还是她的能力?”
那人被她噎了一下,冷哼道:“她虽精通舶来语,可身为女子,如何能当官?”
关宁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臣亦为女子,亦在朝堂,不知钱大人此言,是否也在质疑陛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那人脸色瞬间变了,连忙跪下:“臣绝无此意!”
“哦?”关宁目光微冷,“既然如此,钱大人又如何能以性别论能力?”
那人一时语塞,面色青白交加,最终低下头,不再言语。
庆安帝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此刻,他才开口,语气淡淡:“既无人再议,便如此拟定。”
自此,一封任命白思清的折子,自长安城出发,送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