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真相大白
箐愣住了。
她用力抱紧狐崽,听着对方满含痛苦的声音,在自己怀中断断续续响起。
“母亲、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听信祁大人的话,假装心情不好,哄骗小舅舅带我悄悄离家、去外面散心,小舅舅也许就不会落入陷阱,被坏人偷袭重伤,之后又带着拖油瓶的我东躲西藏,最后伤势恶化昏迷……”
“如果小舅舅没有重伤昏迷,那之后血色夜那晚的变故,也许就不会发生……妈妈、姐姐、首领,还有大家,也许就都不会死,小舅舅也不会断掉尾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
自从血色夜发生、侥幸存活并被箐收养到自己膝下之后,坚强的赤狐幼崽第一次,在养母面前哭的几乎喘不上气。
她说。
“我每一晚每一晚都在做梦。梦里,我总是会回到以前,回到自己央求小舅舅带我出门玩的时候……”
“每一次,梦里的我都会选择缠着小舅舅留在家里,然后一切都没有发生。大家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小舅舅依然还是族里最耀眼的「天赐白子」,我和妈妈、姐姐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首领依然会在丰收的季节敦促大家一起帮忙收割麦穗。”
“可是……”
阿岚的声音哽咽起来。
“可是每一天,当我睡醒睁开眼,看见小舅舅失去尾巴、疲惫又倦怠的眼睛的时候……我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地狱。”
冰冷的……
温热的……
滚烫的……
浓烈的痛苦与愧疚孕育出苦涩的眼泪。
当埋藏在心底长达半个世纪的秘密终于揭露这阳光之下时,阿岚那张泪眼朦胧的小脸上,除了悲伤、除了自责外,更多的,是某种经历过漫长痛苦后终于迎来审判的解脱。
她从箐的颈窝间抬起头,隔着泪水与鲜血,回望着对方。
“对不起,母亲。”
狐崽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不自知地绝望与祈求。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我只是太害怕、不想难得的幸福和家人再次离开我……”
“我愿意为我的错误赎罪,但……但请不要丢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吃的很少、很好养活的!我也会努力变强,我会努力保护好所有人的……!”
“请……”
阿岚哽咽,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请不要扔掉我……”
“……”
“……”
箐沉默地听着这一切,表情逐渐地,陷入一片某种茫然的空白之中。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滚。
阿秦……
阿祁……
出去玩……
血色夜……
有很多曾经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在这一刻,全部都串联起来了。
以前的阿秦,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育儿狐。
也许是从小因为一身白色皮毛的关系遭人白眼,长大以后的阿秦,在面对族中幼崽时,格外注重公平。
他从来不会偏心眼,分给幼崽们的关爱与照料都是平等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从来都是平均分给每一只幼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偶尔拐带幼崽们外出当街溜子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落下哪一只。
正因如此,在阿秦私自拐带阿岚外出游玩、却因此遭遇伏杀的时候,箐心中便一直很疑惑——阿秦为什么,会单独带一只曾经并没有多余交流与关注的幼崽离开家里呢?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阿祁鼓动阿岚哄骗阿秦的话,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
箐捋了捋自己的思路。
——血色夜前夕,阿祁用话术撺掇狐崽,狐崽上当,连哄带骗要求秦带自己出门去玩。
对幼崽异一向没有防备心的阿秦对此一无所觉,见阿岚的确神态可怜后,顿时就心软了。
为了防止被其他幼崽发现自己带阿岚偷跑,秦没有告知族中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就私自带着阿岚离开了赤狐的领地。
之后的一切,就和箐了解到的情况无甚出入了。
祁背叛族人、出卖并组织人手埋伏了孤身一人的秦和阿岚。
为了保护幼崽,秦奋力突围,身负重伤,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不得不东躲西藏,在伤势发作、彻底昏迷之际,被阿岚拖着,躲进了一户姓来间的人类家里。
人类来间收留了它们,替秦处理了伤口,并投喂了两只狐狸许多食物。之后,等到门外追兵离开后,又亲自送秦和阿岚离开了危险之地。
秦和阿岚一路跌跌撞撞,艰难回到了族里。
得知秦活着回到赤狐领地之后,祁一计不成,很快又再度联络那些觊觎三尾血肉与力量的异族,趁着秦重伤未愈、战力受损之际,悍然发动了血腥又残酷的「血色夜」之变。
在那场堪称噩梦的血色夜变故中,首领、裴、索索等族人尽数阵亡,祁对上拖着重伤赶赴战场的秦,被得知真相后暴怒的秦拼尽全力击杀并吞吃,秦也在之后的逃杀中以断尾作为代价,掩护救下的四只狐崽和箐,狼狈逃离战场。
侥幸逃离后,秦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躲进了人迹罕至的长野乡下,耗费五年勉强疗养好伤势后,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清理了自己所知晓的、曾经参与过血色夜的势力后回家。
灭族的痛苦、断尾的打击,再加上短时间内频频重伤,那时候的秦,体内淤积的暗伤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在报完仇回到家后,提着的一口气散了,整个狐狸的精神状态也迅速垮了,每日呆呆地蜷缩在床脚,舔着伤口,安静等死。
那个时候,同样经受了灭族之痛的箐,除了要照料四只年幼失怙的狐崽,还得分出一半的精力,去开导和照顾油尽灯枯的弟弟。
两边都需要人照顾,两边都离不开人。
箐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劳动力,没日没夜地忙碌,心力交瘁之下,终于自某个清晨病倒在地。
等到箐终于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惊醒时,除了床头摆放的一碗处理好的草药、和床边四只面露担忧的小狐狸崽崽外,家里,早已没了那道沉默萧索的雪白色身影。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里,箐都独自照料、并抚养着那四只被弟弟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小狐崽。她把它们收入自己膝下,让它们唤自己母亲,把它们当做秦生命的延续,好好养育长大。
就在箐已经逐渐意识到,并且慢慢接受自己唯一的亲人早已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个事实时,又是一个同样的清晨,许多年不见的笨蛋弟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笑眯眯地喊了自己一声久违的「姐姐」。
……
以上,便是血色夜前后的全部经过了。
箐垂下眼,与怀里那只眼圈通红、狐耳耷拉,眼神看上去痛苦又惶然的小狐狸崽子四目相对。
从理智上讲,箐知道,自己不该埋怨这只小狐崽。
出事前阿岚还小,还是个只知道贪玩的幼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阿岚不知道一个谎言会导致秦重伤甚至差点死去,也不知道自己一念之差,会造成之后那样沉痛的结果。
——箐不该埋怨她的。
但……
深吸了一口气,箐眨了眨眼,将自己眼底的酸涩与泪意竭力压下。
她低头,沉默一阵,看着阿岚,轻声问:“那个时候,阿祁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
“……”
狐崽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被泪水冲刷得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缓缓浮上一股怨毒与恨意。
“——「外面的世界,有比天空更高的房屋,比云霞更美丽的霓虹灯;有比田鼠更美味的拉面和寿喜烧,比丰收晚宴更热闹的烟火大会;还有各式各样外貌不同却都很友善的异常……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听那些愚昧古板的老狐狸的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亲眼看看这一切呢?」”
“外面的世界,有比天空更高的房屋,比云霞更美丽的霓虹灯;有比田鼠更美味的拉面和寿喜烧,比丰收晚宴更热闹的烟火大会;还有各式各样外貌不同却都很友善的异常……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听那些愚昧古板的老狐狸的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亲眼看看这一切呢?”
一高一低。
一压抑一含笑。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重合在了一起,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箐:“……”
秦:“……”
她倏然抬头。
下一秒,成年赤狐凌厉凛然的目光,陡然与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见、也不可能再见的故人,撞在了一起。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耳边一切嘈杂与喧哗,似乎都在逐渐远去。
箐的目光尽头,仿佛就只剩下面前这个眉目含笑、优雅斯文的红发青年。
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同样怔然许久的贞姬上前半步,沉默、却坚定地,将箐和阿岚的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后。
红发青年见到来人后,面色更加柔和,望着贞姬,语气温柔且怀念地说:
“——好久不见,阿贞。”
贞姬死寂的眼神动了动。
红发青年见状,笑着,向对方张开了怀抱。
“阿贞,”他说,语气亲昵,神态自然,像是迫不及待要同许久不见的爱侣倾诉衷肠,“我好想你。”
贞姬沉默。
挡在箐面前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动摇。
美丽的蛇妖抬起眼,眼底的眷恋与思念一闪即逝,最终留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与怨恨。
“——你骗了我。”
红发青年一怔。
青黑色的蛇瞳竖起,贞姬裂开红唇,呲出一对滴答着漆黑液体的毒牙,蛇信吞吐:“祁大人,是你害死了大家。”
第292章 见一面
会议结束。
下午,异管课,异管五系管理官办公室。
“——你今天在会上的状态,还不错。”
一道听上去稍显清冷和阴鹜的女声,没有丝毫征兆,突兀响彻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身后的影子一阵蠕动。
很快,魅警官漆黑扭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秦的办公桌前。
她上下打量这位许久不见的同事。
“你现在,不依靠轮椅也能出行了吗?”
秦收拾文件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弯起眼尾:“嗯。因为回收了第三枚尾巴碎片的关系,稍微弥补了一些亏损。”
这是实话,却又不是。
但其中更详细的细节,秦却不打算告知对方了。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他笑着问。
魅闻言,愣了一下,皱眉,打量着对方摆出的明显送客神情。
“你要走?”
随手将今天的发言稿和会议记录摞好收进抽屉里,秦没去翻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的待处理公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嗯。”
“你才刚回来。”
秦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就算是蹲橘子,每个月也还有探视期的吧?我这流浪在外、颠沛流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让回去见见家人吗?”
魅:“……”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已经习惯冷漠严肃的魅警官,此刻有些词穷地尝试辩解:“我没有不让你回家……三个小时前,早川君有询问过您今天的日程安排,看上去似乎有事要和你商谈……”
aki?
秦眨了眨眼。
能让aki在自己刚回来的第一天就找上门商谈的事,想必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闲篇。
只短暂犹豫了一秒,秦到底是微微叹了口气,理了理领结,拉开办公椅坐了进去。
“我在这里等他。”
魅“嗯”了一声,化作影子,蠕动两下,很快钻入地面:“我去叫他。”
……
五分钟后。
笃笃——
“进。”
办公室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下一秒,早川秋挺拔矫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外。
半年不见,这个本就沉稳的青年气质更加内敛,岳峙渊渟,处变不惊,年少时冷冽锋锐之气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
只不过,那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之气,在见到秦的一瞬间,便迅速荡然无存。
聚拢的眉峰不自觉松缓了些许,早川秋面色稍缓,冲办公桌后面的白发男人略微颔首。
“回来了。”
“嗯嗯~好久不见,aki想我了吗?”
早川秋沉默一阵,自顾自坐到了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没搭话。
啊。
大崽长得更大了,已经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完全不好逗了呢。
这么想着,秦弯起眉眼,拿起手边一只手提袋,举起,精准无误地投递到大崽的怀里:“给,从国外给你带的伴手礼。”
早川秋微微挑眉,低头摆弄了一下袋子。
“能打开吗?”他话语很直接地问。
“已经送给你了,当然是你说了算。”
对方既然这么说,早川秋便也没有再犹豫,三下五除二拆开了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只深蓝色的保温杯,以及一小袋奇奇怪怪的干枯植物。
“……?”
秦看出大崽眼底的疑问,端起自己桌上的同款粉红色保温杯,拧开盖,吸溜一口,然后呸呸呸地吐茶叶碎片:“那是养生茶,专治辅导作业之后引起的偏头痛和失眠并发症,我想了想,感觉你应该也用得上。”
早川秋缓缓打出一个“?”。
“我用不上。”
“不,你用的上。”
终于吐掉黏在舌面上的茶叶片,秦又吸溜了一口自己的同款养生茶,表情安详,说:“你不是有电次和帕瓦要带吗?收拾那两个小崽子,可不比辅导人类幼崽写功课轻松多少。”
早川秋:“……”
早川秋沉默地将东西放回袋子里:“……谢谢。”
——这会儿倒也不提拒绝的话了呢,早川君。
秦忍着笑,转移了话题:“这么匆匆忙忙找人打听我的日程,aki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聊吗?”
提到正事,早川秋将伴手礼袋子放到旁边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沉声道:“天使要见你。”
秦一愣。
“天使?”
早川秋“嗯”了一声,见秦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略微思忖,提醒道:“就是降谷零成年夜那晚,突然出现、用长矛背刺了你的那家伙——他是隶属于前对魔特异课麾下的天使恶魔。”
顿了顿,他很快又补充:“之前,在枪魔登陆东京的时候,天使恶魔也曾协助玛奇玛牵制枪魔。”
哦。
是那家伙啊。
早川秋这么一说,秦就有印象了。
狐耳微微动了动,秦思索片刻,皱眉问:“但他不是在枪魔登陆战之后,就跟玛奇玛一同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
早川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那玛奇玛呢?有她的消息了吗?”
早川秋依然摇头。
“天使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玛奇玛的信息。”
早川秋语气冷静:“昨天夜里,他打晕了一位巡逻的恶魔警员,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希望与你单独见上一面的留言并署名。我也是在今天早晨得知警员遇袭、前去旁听问询笔录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天使恶魔么……
秦回忆半晌,确信除了降谷零成年夜那晚外、自己并没有与对方有任何深入接触后,心中疑惑更甚。
——会选择用这样曲折的方式约见自己,天使恶魔到底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你要见吗?”早川秋问,“对方曾经是玛奇玛的直系部下,身份敏感。目前敌情不明,你又刚从国外回来,为防发生任何意外,个人不太建议你贸然赴约。”
话音落地,稍微观察了一下秦的神情,早川秋很快又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见一面,我会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
早川秋的提议很合理。
但秦心思转过几轮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对方既然要求单独见面,随行人数太多,有很大概率会打草惊蛇。”
早川秋沉默,但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认同秦的话。
秦沉吟:“自从枪魔登陆战之后,玛奇玛和她的拥趸便一同消失在了我们视野之外,影子和玄猫们几经探查,依然毫无所获,对方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我们处于相对被动的前提下,天使在这个时候接触我们,只要运作得当的话,我们翻盘的可能性无疑能上升不少。”
早川秋拧眉:“但你没必要以身试险。”
“也许不一定是险呢?”
指节微屈,秦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轻叩桌面:“除了打晕对方之外,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们巡逻警员的实质性动作,不是吗?这显然是一个破冰信号,他试图用这个方式告诉我们,他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
“安心啦安心~”
秦起身,捧着保温杯溜溜达达来到沙发跟前,一把捏住早川秋的脸颊肉,没轻没重地胡乱揉捏了起来。
“——年纪轻轻不要老是板着一张脸啊,法令纹和川字纹都出来了,看上去就像个凶巴巴的欧吉桑一样,丑丑的。”
被某个不靠谱监护人吐槽说丑的早川秋一下没绷住,原本心平气和的表情瞬间开裂。
“如果你能好好上班的话,我想我或许不至于未老先衰。”
早川秋尽可能冷静的指出这一点:“或者你能把我和松田他们的加班时间折算成补贴,我也许会更开朗一些。”
“……”
“……”
秦目移,松开魔爪,眼神飘忽地吹了声口哨:“哈哈、这个啊……这个以后咱们再谈!以后再谈哈!”
说着说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原本心虚虚的狐狸忽然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端着保温杯,义正词严教育大崽:“年轻人,不要总是计较自己得到了什么,要想你为工作、为单位付出了什么!一个人如果在工作中没有风险精神、不讲担当与责任的话,那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是走不远的!”
早川秋一愣。
早川秋陷入沉思。
“好好思考一下我说的话吧,少年,”秦语重心长道,“我也是看重你,想栽培你,才和你掏心掏肺说这些的。咱们系里其他人,你看我搭理他们吗?”
早川秋沉吟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贯冷静的面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微微的动容。
他站起身,冲秦微微鞠躬。
“我明白了。”
秦吸溜一口茶水,呸呸呸吐着茶叶片子,老怀甚慰地冲对方挥挥手:“倒也不枉我一番苦心啊。你去吧,好好工作,你的努力领导都是看得见的。”
早川秋当即点头,利落转身,身后冒着熊熊火焰,大步走出了秦的办公室。
“年轻就是好,浑身都是干劲……”
狐狸眯着眼,欣慰点头,评价了一句。
话音未落,门边,忽然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是啊,年轻就是好,经验浅,随随便便画个饼就能被老奸巨猾的狐狸给PUA到。”
“……”
“……!!”
秦“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刚入口的茶,捂着胸口咳嗽老半天,这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松田,萩原?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久未见的萩原同学笑眯眯:“从秦老师忽悠小早川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和小阵平就都听见了哦?”
秦:“……”
松田阵平不客气地来到秦的办公桌前,东翻翻西找找,像一只四处嗅闻气味的大型犬:“我们的伴手礼呢?给你辛辛苦苦无偿加班这么久,你出国一趟,该不会什么都没给我和hagi准备吧?”
那当然不会,秦还不至于葛朗台到这个程度。
从四次元口袋里掏了一阵,秦翻出两只小礼盒,递了过去。
“——这个盒子里是茶叶,据说是明前龙井,很难得的,松田你尝尝。给萩原准备的是男士丝巾,丝绸质地的,很有质感,平时穿正装的时候佩戴这个也不掉价。”
收到贿赂,松田阵平的脸色明显由阴转晴。
他收好自己的礼物,转头看秦:“你这幅样子,看上去是又打算要翘班?准备去哪里?”
秦眨眨眼,老老实实回答:“想回家。我有点想崽崽们了,想快一点回去看看他们。”
“现在是下午1:57分,”萩原研二看了一眼腕表,提议,“这个时间,幼儿园应该快要放学了。如果思念幼崽的话,要不要去异常幼儿园接你的崽崽,顺便看一看那所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异常幼儿园?”
这个提议明显触动了秦的心。
几乎没做犹豫地,秦当即点头,跟着大崽们一同钻进了那辆跑车的造型飞机的命的马自达RX7里。
……
半小时后,异常幼儿园门口。
有些诧异地,秦向门卫异常再次确认:“——她们已经离开了?”
“对!”门卫异常很肯定地点头,并为秦指了一个方向,“箐老师和贞姬老师带着幼崽,往那个方向走了哦!”
“好的,谢谢。”
砰——
车门关闭,驾驶座的萩原研二回过头看秦:“现在怎么说?是开车沿着门卫指的方向去接箐姐,还是回家等她们?”
松田阵平也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箐姐现在的位置?”
秦沉吟两秒,点头。
号码播出。
在一阵漫长的“嘟嘟”声过后,手机里,声线甜美的机械提示音很快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不接电话?”松田阵平问。
提示音响了两遍后,通话自动挂断。
望着手机缓缓熄灭的屏幕,秦沉默一瞬,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后。
“——我在阿岚身上留过一枚狐纹。”
他说。
“就是这个方向,追上去。我能感知到她们的大概方位。”
第293章 孰是孰非,早就不重要了
异常幼稚园往东,两千米。
欧式风情街后街。
白色马自达沉默停靠在路边,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地、无声地,酝酿着某种足以掀翻一切的风暴。
此时此刻。
不算长的风情街内一片死寂,道旁,随处可见崩塌的碎石瓦砾,以及被不知名力量击穿的仿欧式古建筑。
街道开裂,屋舍崩塌。
置身在满目狼藉的废墟中间,秦半跪在地,目光在一地废墟里飞速逡巡、搜索。
一秒……
两秒……
快速移动的视线,在某一刻忽然聚焦。
然后,不顾身边两人的阻拦,秦像是魔怔了似的,伸出早已被粗糙瓦砾磨损的血肉模糊的手,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赤金色的狐血滴答在碎裂的砖石缝隙里,顺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断裂钢筋往下蔓延、流淌。
“……”
“……”
松田阵平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身边的萩原研二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之后,一瞬间,却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挣扎片刻,竟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停摆状态。
……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
在贞姬不受控制地冲对面的红发青年喊出那句话后,双方都有片刻的怔忪。
短暂的沉默过后,红发青年抬起头,俊逸秀雅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一抹苦涩的笑。
他看着贞姬,目光短暂停顿后,落在被贞姬死死护在身后的箐和幼崽的身上。
“如果,我说……”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姐姐,如果我说,当初的一切,都是意外……你相信吗?”
贞姬一动不动。
连带着,抱着阿岚和玄猫幼崽的箐也面无表情站在贞姬的身后,闻言,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可以称之为「动容」的神色。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像是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同许久不见的故人说些什么,亦或是,不愿与对方说上哪怕只言片语。
“……”
“……”
死一般的压抑中,打破沉默的,是阿岚颤抖的、愤怒的、怨毒的尖利质问。
“——为什么要骗我?”
“……”祁沉默。
“——为什么要杀小舅舅?”
祁皱起了眉,面上露出一丝不赞同的表情:“岚,那个白子不是你的小舅舅,他只是个野……”
“——为什么要害死大家?!”
积蓄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阿岚被箐紧紧抱在怀里,浑身毛发几乎全部炸开,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死死盯着对面祁那张可恨可憎的、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魇之中的脸孔。
赤狐幼崽小小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几乎不像是狐狸能发出的凄厉咆哮。
“——大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小舅舅也没有!可你却把大家都害死了!”
她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曾经黑白分明、憨态可掬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不属于幼崽的悲凉与怨恨。
“我的妈妈,姐姐,首领,索索……大家都死了……”
“你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小舅舅?”
“为什么你能在害死了所有人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狐崽尖利到近乎刺耳的咆哮声,在空旷的街道内,几乎泛起了层层回音。
“……”
“……”
祁沉默,无言以对。
阿岚死死盯着他,眼里朦胧的泪水,一点一点干涸,幼小可怜的身躯里,有什么异样的波动,开始缓慢膨胀。
就在在场所有人都以为,祁不会再和她们说半个字的时候,冷不丁地,祁忽然抬起了眼。
曾经文雅柔和、恍若三月春风一般的狐瞳,不知不觉被森森鬼气占据,黑白分明的瞳孔和眼仁,也全部填做了漆黑。
他静静看着阿岚。
嘴角裂开,露出一抹似讥讽、又似不甘的古怪笑容。
“——你问我为什么?”
“你凭什么问我为什么?”
阿岚怔住。
对面的箐和贞姬像是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自己的控制妖化特征的力量。
一时间,街道上妖力肆虐,风暴伊始。
不等狐崽回答,祁语气含笑、眉眼阴鹜地继续道:
“——你体会过不管怎样努力、大家都只会把你的成就归功于首领幼崽这个理由上的无力感吗?”
“你感受过明明为了族群狩猎而牺牲受伤,母亲却只给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抚,下一秒,就急匆匆跑去处理那个野种和族人打架斗殴的事情时,心底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感受吗?”
“你知道我从最开始众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在那个野种来到族里后,逐渐成为他的陪衬甚至对照时,吃到嘴里的鲜肉都是苦涩的滋味吗?”
祁漆黑的眼珠里,缓缓浮上一抹猩红。
“母亲的疼爱,同伴的称赞,族人的期许……”
“——这些对我来说逐渐遥不可及的东西,对那个野种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原本我只是有些失落,因为母亲说他是弟弟,是和我、和箐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所以就算再痛苦、再不甘,我也会告诉自己要忍耐。”
“我告诉自己,身为兄长,应该更多地关爱他,包容他,保护他,引导他!我应该像是族里的长辈曾经照顾我一样,去照顾那个浑身白毛的该死的野种!”
闻言,箐眉心蹙起:“你以前一直这样做,而且做得很好。”
“是啊……”祁一时有些出神,低声喃喃自语,“我本该这样做的,并且一直这样做的……”
嘴角缓缓裂开,祁俊秀的脸上,笑容逐渐变得狰狞且扭曲。
“是啊,箐——如果我不知道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的话,我本来能一直扮演好「兄长」这个角色的。”
箐沉默一阵。
“……这和他没关系。你不要……”
“什么叫没关系?!”
祁忽然出口,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打断了自己同胞血亲的话语:
“——是母亲打算在他成年之后,将族中大权一点一点放给那个野种没关系?还是为了巩固那个野种的地位,把我遣送到异闻课当做人质这件事没关系?!”
“……”
“……”
他漆黑无光的眼珠死死凝视着箐,猩红翻滚中,有一丝藏的极深的怨怼,缓缓浮现。
祁忽然软和了声音,轻声问:
“——箐,你在意过我吗?”
箐怔怔地看着他,唇瓣微动。
祁却率先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人心都是偏的,妖怪也是。自从那家伙来到家里,你对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手足情,早就转移到那个野种身上了,对不对?”
“不!”
箐没有半点迟疑,当即否认,“我当然没有!只是阿秦来的时候还那么小,眼睛蓝膜还没褪、就连肉糜都吃不进去,母亲又忙,身为长姐,我当然要多关照他一些了!”
祁看着她,轻声问:“那,那个时候,母亲在族中议事上,提议送我去异闻课当人质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反对呢?”
箐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拧眉,反问:
“这件事的原因,当时不是已经和你讲清楚了吗?”
“我不信。”
祁一字一顿地说:
“——说什么「需要一只身份贵重、但实力不强的狐狸作为交换学习对象,前往异闻课常驻任职」,这种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说。
“我听到了母亲前几天的密谈……母亲想要放权给那个野种、让那个野种继承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任首领。”
“那个野种想要上位,我这个首领亲子,岂不是正好挡了他的路?”
箐一时怔然。
旋即,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陌生又吃惊的表情望向祁,用力摇头,语气急促:“没有人有这种想法!我从来都对你和阿秦一视同仁,你们都是我的亲弟弟,阿秦也把你当做最能依靠的兄长,我们从来都没——”
“——不重要了。”
祁猝然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从箐的脸上,流转到阿岚怒火中烧的眼睛上,最后,游离着,在贞姬沉默却抗拒的表情上一扫而过。
“孰是孰非,从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早就不重要了。”
箐一把按住怀里一直在炸毛呲牙、拼命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咬对方一口的狐崽,眉心深深皱起:“行,那我问你——你今天来这里拦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定定看着她。
半晌后,他冲对面几个仅存于世的、与自己有这最深切羁绊的最后的族人,缓缓摊开了掌心。
“——离开他,跟我走。”
他说。
语气极近温柔,仿佛最后通牒。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在这样令人窒息、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祁原本还算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几乎阴沉地看着对面两大两小的组合,语气逐渐冰冷:
“——他给了你们什么承诺,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
“……”
沉默。
依旧是沉默。
从血色夜那晚的意外的开始,祁早已经厌恶透了这种比让他死还要难受的恐怖的静默。
他的眼珠瞬间充血,漆黑的眼白爆出几根粗壮狰狞的血丝。
祁闭了闭眼。
“这是……你们逼我的。”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唿——!!!!
赤红的狐尾裹挟巨大力道,陡然横扫,目标直指对面几人中唯一能够形成战斗力的贞姬心口。
身经百战的蛇妖反应很快,迅速抬尾格挡。
然而……
就在贞姬惊愕失色的目光注视下,那条赤红色的狐尾就在与蛇尾相接的一瞬间,倏然虚化。
砰——!
蛇尾砸了个空。
紧接着,不等贞姬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颈侧。
祁鬼气森森的喃喃细语,在贞姬耳畔响起。
“别抛弃我,我只剩你们了……”
贞姬挣扎的动作一顿,手上有一瞬间失去力道,整个人几乎出神地被祁轻轻圈在怀里。
嘎巴……
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之际,很突然地,箐看见,那个姿态亲昵环抱着贞姬的青年,手掌闪电般探出,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悍然捏碎了贞姬的脊骨。
失去脊骨支撑,身为蛇妖的贞姬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粗硕狰狞的蛇尾软软垂落,贞姬失去支撑的身躯微微摇晃两下,紧接着,就彻底晕死了过去。
在场唯一一个能打的生死不知,箐紧紧搂着怀里的幼崽,身躯随着祁一步步上前,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阿姐。”
祁眼眸猩红,语气幽诡。
“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到那时候,我会把血色夜里惨死的大家,重新接回人间,一切,都会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的。”
箐一步步后退,呲牙,美艳的脸上显露出困兽犹斗的狰狞:
“——阿秦已经回来了!之后的东京,再也不会有无辜少女因为你倒行逆施的谋划而失去生命!”
“哦。”
祁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我不在乎。”
“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除了那些该死的、卑贱的人类之外,我已经找到了,比她们更好、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箐瞳孔剧烈收缩。
她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祁神色不耐地一探狐尾,操控那条介于虚实之间的鬼魂一样的尾巴,迅速朝自己的颈间卷来。
面色瞬间苍白,只擅长幻术、完全不精战斗的箐跌跌撞撞后退,无力挣扎着,眼睁睁看着那条赤红色的细长狐尾迅速在自己眼前放大。
“……”
她绝望地闭上眼,低下头,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怀里的幼崽抵挡对方恶鬼一样的凶悍攻击。
砰——!!!
撞击声响起。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箐怔愣地睁开眼,下一秒,就见一道足有大型犬大小、身躯却格外羸弱的赤红色身影,一动不动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阿岚。
原本巴掌大小的小小一团赤狐幼崽,身躯不知何时,悄然膨胀到了一米六七大小。
大号的阿岚呲着一口森白锋利的獠牙,面容狞恶,浑身上下,燃烧着某种奇怪的黑红色火焰。
那种黑红色火焰带着极高的温度,静默燃烧时,使得阿岚身边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了。
……熟悉的火焰。
箐怔愣片刻,迅速意识到,那是一种与秦的赤金色狐火极为相似到,由赤狐所掌握的,世间唯一一簇黑红色狐火。
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火的阿岚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催促箐带着已经吓傻的玄猫幼崽离开。
祁拧眉:
“我不和幼崽动手。岚,让开。”
阿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单薄的身躯像是石像一般,坚定、且沉默地阻拦在两人中间。
一步未退。
箐看着阿岚的背影,恍惚中,忽然想起——血色夜惊变那晚,也是一道熟悉的、雪白色的背影,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的身前,承受着断尾的巨大痛苦,一步未退地让自己先走。
在这一瞬,箐忽然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玩笑似的说过的一句话。
「我看小阿岚现在和阿秦可是越来越像了啊~」
“……”
“……”
眼底纷乱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箐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红唇微启,低低念诵出一段古老而又玄秘的咒语。
……
……
一个小时后。
风情街,乱石废墟里。
十根指骨全部变得血肉模糊的秦,扒开废墟之上掩埋的最后几块瓦砾,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从废墟之下,小心捧出一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毛团。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气息时有时无的小毛团勉强睁开眼,蹭蹭秦的掌心,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咪……”
第294章 没有时间了
——异管五系管理官的家被偷了。
令人错愕的消息,伴随着异管五系成员倾巢而出、遍地情报网络密密麻麻铺设开的动向,一同传遍东京。
惶惑……
不安……
紧张……
在异管五系警官们一遍遍的盘问搜查中,几乎所有长居东京的异常都意识到一件事——
东京的天,要变了。
三百年……
秦在东京盘踞了近三百年。
三百年的时间,足够一只长生种完成从出生、成长、到成熟的生命过程,足够亲手播下的樱花树种,从幼苗逐渐变得亭亭如盖,枝繁叶茂,足够旧时代落幕徐徐、新时代冉冉升起。
三百年的时间,同样,也足够聪慧敏锐的狐狸,把原本几方割据、乌烟瘴气的城市,收束成仿若铁桶一般牢不可破的、被「狐狸神明」眷顾与庇佑的、安宁祥和的乌托邦。
而,如今,时隔多年,这片平静的乌托邦,终于,还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彻底沸腾了。
游魂一样的玄猫自街角飞奔而过;
遮天蔽日的乌鸫如同乌云,乌压压落满树梢与电线;
诡异扭曲的黑影在城市的背阴面群聚又分离;
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恶魔、奇形怪状却又行色匆匆的咒灵、街上莫名其妙多出的许多神秘少女的身影……
在某个平静如往昔的夜晚过后,东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尊被人突兀唤醒的巨大机械怪物,每一颗螺丝、每一个零件都迅速运转并投入自己的岗位,相互协作下,推动机械快速运作了起来。
……
异管课,医疗部。
煤球一样的小黑猫静静蜷缩在保温箱里。
它伤的不重。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得到了某种特别关照与保护,巴掌大小的小毛团在被秦从层层废墟最底下挖掘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除了轻微擦伤之外,便没有其他伤势了。
玻璃保温箱外。
秦十指关节缠着厚厚的绷带,掌心轻轻贴在透明玻璃上,面无表情注视着里面呼吸微弱的小毛球。
“——多久能苏醒?”
薄荷医生抖抖头顶小绿芽,犹豫两秒,给出一个委婉的答复:“这只玄猫幼崽身体很健康……目前来说,没有发现大问题。”
没有大问题。
没有大问题,那猫为什么会出现在保温箱里?
这个问题秦没有说出口,但透过那双毫无温度可言的鎏金色狐瞳,薄荷医生毫无意外地读出了这层意思。
薄荷医生挠挠头。
吧嗒——
一片焦黄的枯叶,从薄荷医生的头顶晃晃悠悠飘落下。
望着地上那片自己珍贵的、可怜的、所剩无几的几枚叶片之一,薄荷医生浑身一僵,心头悲伤逆流成河。
但。
当着首领的面,薄荷医生到底还是维持住了自己表面上的专业与严肃。
她仰头看向秦:
“——幼崽嘛,突然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或许会留下心理阴影、害怕地不愿意苏醒也不一定呢?”
“……”
“……”
呼吸可闻的沉默。
半晌,秦撩起眼皮,淡淡丢下一句:“我不想听「或许」。作为医生,你需要给我尽可能精准的答复。”
薄荷医生呆了一下,然后迅速调整措辞:“非常抱歉!那个、我的意思是——幼崽在没有其他外伤的前提下昏迷不醒,除了身体因素外,回避型心理因素占大头。”
“多久能恢复。”
“……”薄荷医生再次挠头,在又一片枯叶晃晃悠悠飘了下来之后,这才稍显局促地说,“……半年?您知道的,心理障碍的调理和克服,是需要长期性的坚持的。”
“……”
“……”
秦沉默。
薄荷医生的绿芽,在秦无言的目光注视下颤巍巍不断哆嗦,整根草看上去更加不安了。
许久过后。
秦移开目光。
“——我没有时间了。”
薄荷医生先是舒了口气,随后刚吐出的浊气又在下一秒被她火速吸了回去。
她看向秦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您……”
秦没说话,只是冲自己身后、某处被医院走廊转角遮挡住的阴影方向找了招手。
下一秒。
阴影之中,迅速走出一位满脸睁满妖瞳、眼皮一下又一下神经质快速颤动的人影。
哒哒哒……
人影迅速来到保温箱旁边。
走廊明亮的白炽灯光线落在人影身上,照亮了人影优美纤细、极富女性魅力的身材曲线。
此时此刻。
满脸长满眼睛的女人微微弯腰,冲秦行了一礼,再直起腰时,黑发向脸颊两边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花江。
许久不见的花江,在秦的面前温顺的垂下所有眼睛:“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嘴上虽然这样问着,但,话音还未落地,花江垂落的无数双眼睛,就齐齐转向了房间里那只小小的玻璃保温箱里。
秦的命令不出她的意料。
“我需要它的记忆——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伤到它。”
花江闻言,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地神色,上前两步,示意薄荷医生打开保温箱的箱门。
“我很快的。”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
薄荷医生小心偷瞄了一眼秦的脸色,在觑见对方下巴上凌乱潦草的淡青色胡茬、以及一连两周连轴转下来憔悴到几乎脱相的脸颊时,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忍不住落下。
这件事对秦大人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了啊……
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薄荷依照花江的指示,迅速打开了保温箱箱门,将里面沉沉睡去的小玄猫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给,小心别摔了。”
花江接过猫,将它轻轻托在掌心,用额头抵住了小毛团的额头。
她闭上了眼。
“……”
“……”
衣摆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感。
怔愣数秒后,秦有些迟钝地低下头,与薄荷医生对上了眼神。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个子小小的薄荷医生踮着脚尖,朝秦颤颤巍巍伸出手。
秦愣神好一阵,这才想起伸手去扶对方一把。
眉心传来一阵柔软清凉的触感。
鼻尖,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提神清香。
——身高只有一米不到的薄荷医生坐在秦的臂弯里,珍惜又珍惜地从自己头顶掐下一枚薄荷叶,将其轻轻贴在了首领的眉心处。
秦迟缓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感觉自己的眼眶处,传来了一阵几乎令人生理性落泪的酸涩胀痛。
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
“……不用。”
秦说。
“谢谢你的叶子,我感觉好很多了。”
薄荷医生绿油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很明显的不赞同神色:“箐大人、贞姬大人和岚殿下失联,您心急担忧在所难免。但,如果就连您自己的身体也垮了、您自己也倒下去了的话,就算查到几位大人的消息,又有谁能去救她们呢?”
“……”
“……”
紧拧成“川”字的眉宇,有些怔怔地缓缓松开。
秦愣在原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停止思考、变成一具只靠本能行事的行尸走肉。
他呆呆地站在保温箱跟前。
薄荷医生晃晃小绿芽,刚准备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下一秒,病房的房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一股大力重重推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收到下面的消——”
呼——!!!
上一秒还跟个雕塑一样杵在保温箱跟前的人,下一秒,直接冲到了来人面前,缠满绷带的双手猛地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
秦的语气相当急促:
“——有姐姐的消息了?”
他如梦初醒,攥着眼前青年衣领的手很紧,青筋一根根绷起,就好像是握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者。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早川秋也是一愣。
他皱眉,却没有试图推开秦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只是注视着对方血丝密布的眼睛:“不是。”
秦:“……”
早川秋尽力无视对方瞬间空白的表情,沉下嗓音,放慢语速:“刚收到下面消息,夏油杰那边,似乎出现了某种意外。”
“……”
“……”
一把攥住对方缓缓滑落的手,早川秋垂眸,看着绷带上缓缓洇开的血迹,眉心紧锁,转而看向一旁的薄荷。
“——劳驾,替他重新包扎一下。”
“哦、哦……”
薄荷医生手忙脚乱地跳下地,不一会儿,头顶一只满满当当的医疗托盘,一跃而起,蹦哒到了保温箱旁边的留观床上。
小小的薄荷医生,很快就盯着一头稀疏的绿芽,“嘿咻嘿咻”忙碌了起来。
早川秋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秦。
“——劳逸结合才能让工作效率最大化。”
年轻有为的副手语气很冷,尾音很沉,听上去有些危险的意思在里面,令人不由自主地脊背生寒。
秦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出走的理智,终于是缓缓归笼。
“……”
深吸一口气,秦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夏油杰?他那边出什么事了?”
“根据五条悟提供的信息,上次他和对方联络时,夏油杰自称卧底进入了一个自称「新人类」的咒灵组织。但在那之后不久,在原本约定好的联络时限里,他却没有再传回消息。”
“……”
秦不自觉蹙起眉,混沌的脑子一点点恢复运转。
没有得到秦的回应,早川秋加快语速,继续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危险系数也极高,五条悟不放心让咒术高专的学生们冒险前往探查,在简单通知了我们异管课一声之后,便独自消失在了校外。”
话音落地,早川秋略作等待,随后才问:“异管课需要介入吗?接下来怎么做,参事官让我询问你的意思。”
短暂沉默。
片刻后,秦干涩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夏油杰和缝线女人接触上了。”
早川秋一愣。
“通知天使,原定下周的见面提前到今天下午。下午三点,我在[迷境]等他,不要迟到。”
第295章 还有什么困局,是你咽不下去的?
正事聊完后,秦手上的伤口也已经二次处理好了。
嗅着空气中弥漫出的淡淡药味和血腥味,早川秋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花江和小玄猫,沉默一瞬。
“……怎么样了?”
秦有些疲倦,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
早川秋不太会安慰人。但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憔悴面孔,莫名觉得,前监护人现在的状态,或许会很需要这个。
他想了一下,上前两步,抬手,掌心重重按在秦的肩膀上。
收紧手掌,他用力握紧对方肩膀。
然后松开了手。
“需要的话,我随时在。”
“……”秦闭了闭眼,“嗯。”
早川秋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纯白色的房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秦靠墙站在保温箱边,感觉脑子乱糟糟的,好像挤满了很多东西,但细细分辨的话,又空得好像破了洞的屋檐。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月。
时间对于现在的东京似乎也不重要了。
窗外的雪一直飘着,好像永远不会停。天灰蒙蒙的,不见光,叫人很难通过天色分辨清晨或者黄昏。
病房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隔着一面墙壁和房间门,秦依稀还能听见外面走廊上急匆匆的脚步声,急救担架车轱辘辘的车轮转动声,还有病人压抑的呻吟、和家属哽咽的抽泣。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分别。
世界依然在转动。
就好像失去家人的狐狸的悲哀,不会影响除自己以外、除病房以外的偌大一个世界。
脑海里混乱聒噪的尖笑声还在继续。
秦知道它在说什么,知道它在嘲笑什么。
但他已经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心力再去在意了。
就像东京的冬天是否过去不重要一样,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渺小又谦卑的、仅仅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走下去的愿望,放在这样辽远又残酷的世界里,同样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秦怔怔仰望着雪白无尘的天花板。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个体的命运放在时间的洪流里,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个体的呐喊和抗争,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显得那样微渺,那样不堪一击……
所以,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三百年前离开高天原的时候,他没能救下身边一只又一只平凡却又努力的、拥有与自己相同名字的狐狸神使。三百年后的今天,他同样没能护住自己唯一的、挚爱的、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家人。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三百年的时光里,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事,救了那么多的人和异常,让大家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自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可为什么命运到了自己这里,却不能眷顾自己,哪怕只有一次呢?
咔哒——
金属碰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眸光空洞的凝望着虚空,脸上、眼底的疲惫与倦怠,像是一盆满溢的水,压不下、藏不住。
直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从身侧缓缓飘来。
“……”
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秦回头,下一秒,正正好撞入了一双凫青色的深邃眼底。
秦:“……”
“看什么?”
单手点烟的青年歪了歪头,冲秦微挑了一下下巴,姿态随意,语句含糊:“你也想来一根?”
秦:“……”
一言不发地,他抬手,也不嫌烫,食指指腹和拇指指腹一捏一揉,直接就把某人叼在嘴里的香烟掐灭了。
松田阵平睁大眼,用力拍掉秦的手:“你干什么!”
“……这是病房。”
不许抽烟。
秦的声音很哑很干,像是沙漠中徒步穿行的旅人,嗓子眼里灌满了风霜与沙尘。
难听极了。
说完那句话后,秦便转回过头,看上去一副完全不打算与对方再做交谈的自闭患者模样。
脑袋刚转回正面,下一秒,秦就有些迟钝地感受到,自己的侧脸,似乎多了一抹冰凉。
“……?”
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
“——呐呐,养生茶……话说应该是这样泡的吧?小阵平说应该先放水再放茶,但我觉得先放茶也是一样的啦!”
秦:“……”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笑吟吟地收回手,手腕一拧,轻巧打开了保温杯的杯盖,毫无边界感地直接就将杯口凑到了自家老师的嘴边。
“喝一口吧?研二酱的服务可是超级贴心的哦~(*-v-)”
说着说着,超贴心的研二酱还冲对面的秦抛出一枚魅力max的wink。
秦怔在原地,两三秒后,这才慢吞吞地接过保温杯,小口啜了一口。
“……”
“……”
“怎么啦?秦老师你这是什么表情?”萩原研二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几分,戳戳秦老师的脸,又戳戳秦老师僵硬地好像两根天线的狐耳,“歪?莫西莫西?服务器卡顿?没电了?狐狸欠费了?”
“……”秦默默扭开脸,躲过某个胆大包天到试图伸手挠自己痒痒肉的大崽,沉默的,将保温杯递给对方。
……什么意思?
萩原研二一愣。
有些迟疑地接过杯子,他想了想,问:“是要我喝一口的意思吗?”
秦沉默地点头。
“好哦!”萩原研二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冲幼驯染比了个剪刀手,“你看你看,小阵平,我就说我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崽吧!秦老师甚至愿意把养生茶分我一半!”
他端着杯子,开开心心地一仰脖,就要往嘴里灌。
“……”
“……”
两秒后……
一只萩原警官自闭了,挂在恶毒老师肩膀上欲哭无泪,悲愤道:“好咸……!秦老师你害的我好苦、啊呸,好咸啊——!!!”
松田阵平闻声凑过来,一脸稀奇地打量重回秦掌心里的保温杯:“养生茶怎么会咸?”
秦拿指腹抹了两下杯口,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指腹上多出了好几粒白白的盐结晶。
“你放盐了?”他低头,问趴在自己肩膀上哼哼唧唧的大崽。
大崽也懵了一下。
“没、没有啊……”
“……”
“……”
萩原研二绞尽脑汁,努力回忆好半天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疏忽睁大。
下一秒,他猛然一下直起腰,起身速度太快,额头当即一个亲密接触,恶狠狠创在了正低着头的秦的下巴上。
“我知道、呃唔——!!!”
“……!”
“……”
“……”
现场静默两秒后,某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声,立刻伴随着生理性的眼泪一起飙了出来。
“嗷嗷嗷——!!!!”
两分钟后。
一脸无语的薄荷医生再次顶着医疗托盘登场,迅速替两个不省心的笨蛋处理好撞伤和淤青后,干脆就不走了。
秦捂着下巴,脸上的疲惫在这一次意外后彻底烟消云散。
他偏头看向蹲在自己腿边、委屈巴巴捂着额头唉声叹气的萩原研二:“aki叫你们来的?”
萩原研二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昂。”
“……所以为什么在我的茶里放盐?准备替祁谋杀我这个心腹大患吗?”
一听这话,萩原研二原地蹦哒了起来,一脸委屈又不忿地为自己鸣不平:“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秦老师的养生茶太苦了,想给你加点糖调个味!!”
“……”
秦警官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看着萩原研二,目光落在对方额头上贴着的纱布,沉默两秒,深深叹了口气。
“你吐的是阳气吗?”松田阵平挑眉,一巴掌拍上秦的脑门,不由分说,把对方拧紧的眉头又给抹平了,“怎么感觉你一口阳气吐出来,整个狐狸都老了十岁似的。”
秦:“……”
狐狸沉默。
狐狸无语。
秦用力地踹了手上作祟的某人一脚,直起身,把两人从病房里薅去了阳台说话。
两臂有些脱力地搭在栏杆上,秦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打量的目光下,沉默好一会儿,忽然扭头,冲松田阵平伸出一只手。
“烟。”
松田阵平:“??”
“我就说说而已,你这人怎么还真要啊??”
秦没说话,伸出的手也没动。
松田阵平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烟盒,从里面抖落出一支香烟,重重拍在秦的掌心。
“就一根,多了没有!”
他恶狠狠道。
秦垂眸,注视着掌心里的香烟好片刻。
一直到松田阵平以为他不会点、正准备从怀里掏打火机的时候,秦这才屈指一弹,将一簇狐火弹到了香烟上。
狐火甫一接触实物,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滋滋”灼烧了起来。
松田阵平见状,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想要吹灭,无果,忙活半天后,甚至昏头地想伸手学秦,拿自己的肉体凡胎去硬生生掐灭狐火。
“……”
秦微微偏过脸,躲开了松田阵平的手。
“点着,我不抽。”
他说。
松田阵平都不知道说啥了,半天后,给了秦肩膀一拳,骂了句“有病”之后,也和对方肩并肩一起倚在了栏杆上。
萩原研二靠在秦的另一边,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烟味,酝酿片刻,轻声问:“你……还好吗?”
秦沉默地点点头。
松田阵平拿胳膊肘拐了秦一下子:“想开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了,你不是失败品,你是秦知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能吃的秦知也。”
“……”秦咬着烟蒂,眉宇松活了些,“……最后一句也可以不加的。”
松田阵平笑嘻嘻,伸出手,攥拳,递到秦面前。
什么意思?
秦微微扬眉。
想了想,他也伸出手,握拳,和松田阵平的拳头碰了一下。
然后他就被松田阵平一拳擂在了胸口:“你有病是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让你伸手,接住!!”
秦感觉自己很委屈:“那你说清楚啊。”
但还是乖乖伸出手,将掌心摊平,放在了松田阵平的拳心下面。
下一秒。
啪嗒——
秦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小饼干:“就为了这块饼干,你就捶我一拳?哪儿买的啊,我怎么看包装还是个三无产品。”
松田阵平没吱声,另一边的萩原研二却是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秦老师不尝尝吗?”
尝尝就尝尝。
抱着臭崽就算再怎么叛逆,也绝不可能在医院这么多监控底下亲手鸩杀自己的心理,秦撕开包装袋,捏着鼻嘎大小的小饼干丢进了嘴里。
嘎吱……
嘎吱……
饼干在超锋利犬齿的切割下,迅速变成饼干渣渣。
在塞了满满一嘴的干巴巴的饼干渣渣里,秦眉头一皱,忽然从谷物醇厚香甜的气味里,品出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嚼嚼嚼。
怎么有点栓栓的?
嚼嚼嚼。
还有点辣是怎么回事……
嚼嚼嚼。
等等、这熟悉的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口味……
秦一格一格僵硬抬头,看向松田阵平,眼里除了控诉还是控诉。
他张开嘴,整张脸皱着,含糊不清地谴责:“……你一顿吃几个幼崽时期的零崽啊?你是怎么做出来人生口味小饼干的?!”
松田阵平笑嘻嘻。
“怎么?不好吃?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某人知道你一个多星期不吃不喝作大死之后,亲自点名摇我送给你吃的。”
秦感觉自己嘴里的小饼干比自己的命还要苦。
他想喝水。
但端起保温杯之后,他后知后觉想到,杯子里面被某人加了致死量盐巴的加料版「养生茶」……
凝噎两秒后,他捂住嘴,视死如归地把嘴里的饼干渣渣生咽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
松田阵平很满意,“砰砰”用力拍打秦的后背,给对方顺气:“那家伙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连人生口味的小饼干都能咽下去了,还有什么困局,是你过不去、咽不下的?」”
第296章 你阴我
下午3:00,「迷境」酒吧。
褪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后的「迷境」,气氛难得静谧。酒吧里几乎没有客人,侍应生们也三三两两散落在大厅角落,趴在桌子上,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没有人走动。
没有人交谈。
偌大一个「迷境」里,除了酒保擦拭玻璃杯时,杯底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异动。
秦坐在吧台前,双手捧着自己的保温杯,默然无语。
这么大一个老板杵在自己跟前,酒吧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赶在秦仰头喝完保温杯里最后剩下的那一点水后,相当殷勤地凑了上来。
“——大人,来点什么?店里最近卖的比较好的是马天尼和莫吉托。”
酒保苍蝇搓手,笑得一脸谄媚。
秦看他一眼,将保温杯递过去:“热水就行。”
……在酒吧喝热水?
酒保一愣,抬手接过。
触手冰凉的保温杯刚一拿到手里,酒保就闻到了一股极浓郁的红枣、枸杞之类的清香。
他再次愣住,捧着保温杯,忍不住表情奇怪地瞥了自家老板一眼。
在酒吧喝热水,还是用来泡养生保健茶的热水什么的……
想不通。
可能是狐狸的生活习惯和人类不一样吧,反正他们人类年轻人来酒吧一般不这么干。
心中思绪乱飞,年轻的酒保先生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怠慢,理所地转进后厨,用加热机给老板现烧了一壶热水后,这才端着装满的保温杯快步走出来。
“请慢用。”
“谢谢。”
酒保沉默了。
多么具有语缩力的对话……
多么令人窒息的现场气氛……
酒保心里的小人,忍不住地开始哀嚎挠墙。
——老板这是打算监工、看看自己平时在上班时间到底有没有在摸鱼吗?
——可恶!杯子已经快擦完了,老板再不走的话,为了不被记消极怠工,自己接下来,恐怕就要把身为同事的兔君和猫君一起塞池子里搓洗搓洗了……
——老板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在等我先递话茬吗?那我现在应该聊点什么比较合适?随随便便搭话会不会显得太轻浮,工作时间还不收心、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干活上啊?
底层员工酒保君握紧手里的小抹布,内心焦灼极了。
就在他七上八下的目光注视下,他那高深莫测的老板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捧着茶杯,一下下啜饮,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什么……
酒保:“……”
酒保:“……”
不管了……!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彼此折磨也不是个办法,这种时候怎么能让老板迁就自己、率先开口呢!
拼了!
“老板,我——”
叮铃——
就在酒吧视死如归开口的一瞬间,门外,挂在门梁上的风铃,忽然轻轻地响动了一下。
酒保和秦不约而同地抬起眼,回头,朝向门边看去。
「迷境」门边。
身材魁梧的安保正皱着眉,表情严厉地拉着一个面容清秀、神色忧郁的橘发少年,大声呵斥着:
“——这里是酒吧,不是游戏厅,游戏厅出门左转!”
橘发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静静抬头:“你好,我不是来打游戏的,我来找人。”
安保表情明显不信。
“不就是想偷偷混进来买酒喝吗?你这个借口我都听烂了。在你前面,我就亲手抓到过十几个和你用一样借口打算偷溜进来的小崽子!”
说罢,他伸手就想去拽对方的胳膊,试图把人提溜出去。
被拦在门外的橘发少年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脾气倒是好,被人粗鲁对待了也不生气,只是仰着头,语气平静地问:“可以请你不要碰我吗?”
“不可以!”
安保凶得很,话语丝毫不客气,凶神恶煞地威胁:“再胡搅蛮缠的,我就要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告状了啊!”
这么说着,他蒲扇一样的大手毫不客气的抓向少年的手腕。
两米。
一米。
半米……
就在他的手指尖距离橘发少年只有不到一公分的时候,冷不丁地,安保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他进来。”
安保愕然,刚打算要回头,就听见身前小崽子用能气死人的语气,淡淡地说:“你看,我没骗你吧?真的有人找我在这里谈事情哦。”
“……”
安保愣在原地,呆了两秒,这才想起来给对方让路。
谁知橘发少年半点没有着急进屋的意思,只是上前两步,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安保。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啥?”安保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挠挠后脑勺,“你小子叽里咕噜说啥呢?要进就赶快进去!”
少年没有接话,也没动,只是用那种奇怪、拖长的语气,平静询问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那么,你愿意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付出生命吗?”
安保有些懵逼,更多的却是生气。
他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听少年跟自己在门口墨迹半天,早就已经不耐烦了,此刻耐心耗尽,直接一抬手,就准备把人扒拉进酒吧门里。
迎着男人重重拍来的手,少年不闪不避,半仰着脸,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将要发生的一切。
就在安保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少年的的前一秒,少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团赤金色的光芒,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没有丝毫犹豫,迅疾后退躲闪。
呼呼——!!
金芒寸步不让,在对方几番闪躲之后,依旧不死心,死死咬着少年的身影尾随而!。
“……”
少年眸色暗了暗,当着在场的安保、和撑着头看热闹的侍应生们的面,毫不犹豫地一振肩膀。
下一秒。
唿——!!
砰砰——!!!
仿佛撞上什么坚硬物质一样,那团朝着少年爆射而来的金光,在撞上一片纯白色后,散作一地火星,很快消失不见。
眼见最后一丝火星子也都落地熄灭,少年活动了两下肩膀,收敛起了交叉挡在身前的纯白色羽翼。
头顶金色的光环缓慢上下律动,他转头,看向那团狐火射出的方向,语气依旧像是死了一样的平静,平静之余给人一种淡淡地危机感。
“——这是给我的特别欢迎仪式吗?”
他轻声问。
秦眼皮都没抬一下,端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如果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抢夺我的人的「寿命」的话。”
“……”
少年脸上飞快闪过了一抹异样。
他快步上前,翅膀一拍,轻轻巧巧跳到了秦身边的高脚凳上落座,小腿轻荡,冲吧台里面说:“一份冰淇淋。”
秦看也没看他。
“这里是酒吧,不是儿童乐园。酒吧里面只有酒,没有甜品。”
吧台里的酒保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没绷住,心中腹诽——原来您还知道这里是酒吧啊?!
但面上却不敢吱声。
“那我要一杯牛奶,甜一点,谢谢。”
被狐狸明着挤兑了一句,天使恶魔也不生气,接过自己点的牛奶,偏头打量秦:“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再见我。”
“你的感觉没有错。”
“但你还是出来了,甚至把见面时间提前了,不是吗?”
秦眼皮都没抬一下,吹了吹保温杯口漂浮着的茶叶末:“这要看你带来的筹码,够不够了。”
天使微微一怔。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带来的筹码不能让我心动的话,”秦吸溜一口养生茶,语气变得和天使一样淡淡的,“一个小时后,地狱里,就会有一只恶魔在那里转生了。”
话音落地,秦顿了顿,和对方开了个极冷的玩笑:“你不妨猜猜看,这个倒霉蛋恶魔会是谁呢?”
天使眨巴眨巴眼睛,捧着牛奶嘬了一小口,顺着秦的话:“啊,你这么说,感觉这个倒霉蛋很有可能是我哎。”
“答对了,可惜无奖竞猜。”
“……”
天使舔了一下自己唇边的奶胡子,略微迟疑:“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太没营养了吗?”
“还好,”秦低头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牛奶好喝吗?好喝的话,现在可以考虑和我吐情报了,毕竟蹲守外面的部下,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呢。”
回应他的,是「迷境」门外,一阵低沉恐怖的咆哮。
“……”
“……”
天使表情一下子变了,美丽的深橘色瞳孔深处,迅速迸发出了一股阴冷森然的杀机:
“——你、阴、我!”
秦放下保温杯,身周同样腾起赤金色的狐火虚影。
他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天使:“没人告诉过你,和狐狸打交道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吗?”
“你、!”
话已至此,秦也不打算与对方多说。
“——是你现在自己吐,还是等我把你打成重伤之后,让遗忘恶魔帮着你一起吐。”
“……”
“……”
天使恶魔清秀的脸上,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快速闪过。
半晌后。
他用雪白色的天使羽翼支着地面,重新坐回了高脚凳上。
砰——!!
一件东西被他从羽翼之下取出,重重拍在了桌上。
“我的诚意,够不够?”
秦没说话,并指一点,一滴指尖血迅速拉长变形,在众人惊愕震撼的目光注视下,眨眼变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白发少女。
“一点防止你在东西上做手脚的安全措施。”
秦出言,是解释,更是示威与警告。
——别搞小动作。
话音落地,白发少女上前两步,从桌上捡起天使丢出的“诚意”,捏在手心。
仔细查看一阵后,她俏丽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丝喜色。
“没问题,”少女捏着东西,确定上面没有任何恶咒或者机关陷阱后,带着东西迅速回到秦的身边,语气急促,“是好东西!”
……好东西?
秦一怔。
下一秒,血液化作的「血肉佛」少女凭空消失,而秦的掌心里,却多出了一块毛茸茸东西。
“你……”
看清东西的下一秒,秦瞳孔骤然紧缩。
第297章 「合作伙伴」
“……”
“……”
掌心紧攥着那块柔软丝滑的雪白色毛皮。
秦沉默许久,抬起眼,那双与太阳同色的鎏金色狐瞳里,温暖不复,盛着比风雪更加凛冽的寒意。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天使,嗓音沙哑,语气轻缓。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天使支着下巴,没答话,只是神色淡淡的反问:“怎么样?我给出的诚意,你还满意吗?”
满意吗?
秦扯开嘴角,唇瓣干裂破口,滚出几粒妖冶的血珠。
眼神直勾勾凝视着天使的眼睛,秦慢慢笑了起来:“当然。”
满意吗?
当然满意。
“还真是一份了不得的「见面礼」啊……”
话音落地,秦弹指一点,一团狐火瞬间窜出,包裹上那块雪白色的血肉残片后,飞快窜回到了秦的喉间。
……
血色夜那晚。
为了掩护幸存的幼崽逃离魔窟,秦当机立断,痛失一尾,依靠断尾后带来的短时间爆发性力量,暂时击退了追击之敌。
——狐狸断尾,是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
失去尾巴的狐狸,身体会像是一个出现破口的沙漏,体内的升级、力量,会源源不断顺着破口流出体外。
这是一个不可修复、更无法逆转的可怕过程。付出沉重代价的狐狸,在断尾后,往往活不了多久就会衰竭而死。
因此,通常情况下,只有被逼入绝境、再想不出任何其他脱困之法的狐狸,才会做出这样痛苦且艰难的抉择。
时间回到五十年前。
当秦做出断尾决定,之后又在短时间内屡屡遭受重创之际,秦其实就已经有了坦然赴死的觉悟了。
狐狸的领地意识,总是很强的。
那时候的秦,其实早就已经想好自己衰竭而死后,应该埋在哪里了……幼崽和姐姐居住的小院后面,就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那里山清水秀,风水极好,说不定等自己落葬、尸体慢慢被分解之后,坟头还能长出一丛常青树,雨雪降临时,能为那座小小的院落遮风挡雨。
堪堪吊着半口气没咽下去的秦,当时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后来,一切都没有按照秦预料好的方向发展。
生命力比杂草更加顽强的狐狸没有死在家里,甚至在离开家、外出游荡等死的几十年时间里,一身要命的伤势也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既然没死成,秦想:
——那些亏欠过狐狸们的人、那些从狐狸们身上掠夺走的东西,总归应该要物归原主的。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迫切需要依靠吞噬尾巴碎片,来稍微缓解身体迅速的亏损与衰败。
即使,找回全部丢失的记忆的他,种族已不再是曾经以为的、肉体凡胎的三尾狐妖了。
人闲着就容易生病,狐狸也是一样的。
离开家、兜兜转转在外虚度了几十载春秋后,精神恍惚、意志溃散的秦,终于,勉强为自己中心找到了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新目标。
——夺回尾巴,在衰竭而亡之前,为姐姐和幼崽创造一个适合狐狸生存的安全环境。
有了大致的目标,秦于是很快开始尝试经营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狐狸天生七窍玲珑心,大约是天生适合搞情报这份工作的。短短五十年的时间里,秦脑海中积累的信息,早已覆盖、并辐射了大半个日本。
他知道了——当年参与了血色夜变故的势力里,还有几个罪魁祸首,至今依旧未能伏诛;
他知道了——当年被自己舍弃的那一条断尾,在自己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就在无数觊觎三尾血肉的异常抢夺下,一分为五,自此流落到了广袤无垠的天地间,杳无音讯;
他知道了——当初那宣称早已自戕、死在了血色夜双方对垒阵前的祁,或许与日本警察之间,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
他同样还知道了——日本警方主管异常事务的部门「异闻课」里,或许就藏着自己渴望得到的,有关「血色夜」、有关「断尾其五」的消息……
……
三尾断其一。
其一一分为五。
根据秦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在主线任务「寻回狐尾」中,自己现在,已经得到了断尾碎片的五分之三——也即从夏目君和猫咪老师的手里拿回的第一枚尾巴碎片,从黑衣组织旗下、祁的的生物研究里所夺回的第二枚,以及前段时间血肉佛少女从羽衣狐的身边盗走的第三枚。
由此可知,遗落在外的断尾碎片,迄今为止已经五去其三。
而……
就在当下。
就在这一刻。
秦一直在寻找的碎片之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天使恶魔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
心情说不复杂那是假的。
连着狐火和尾巴碎片一起咽下肚去,秦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似单纯无辜的橘发少年。
——天使恶魔。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在对魔特异课还没被异管课兼并的时候,眼前这位天使恶魔,可以说是玛奇玛最忠实的拥趸,是直属于她、直接听从玛奇玛指令的心腹中的心腹。
而,根据秦此前的分析,参和了当年那场血色夜惊变、且实力强大到足够参与断尾争夺中的玛奇玛手里,很可能,就持有碎片的其中五分之一。
“你从玛奇玛手里弄到手的?”
天使恶魔没说话,只是捧着玻璃杯,神色淡淡,小口啜饮了一口热牛奶。
——从出现在「迷境」门外的那一刻开始、到正式落座在秦身边的高脚凳上,他好像一直是这副木然的表情。
无悲无喜。
无波无澜。
像是高天原上俯瞰人世的慈悲神明,又仿佛是黄泉奈落中,最嗜杀、最冷酷的无情修罗。
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秦看向对方的眼里,浮上一丝很明显的审视意味:“你背叛了玛奇玛……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秦寸步不让,说出的话语也很直白:“你的见面礼我很喜欢,但背主的叛徒,我不敢信。”
“……”
“……”
天使恶魔那双一直淡淡垂落、静静凝视着地板的空洞眼神,终于还是抬了起来。
他看着秦。
“她是支配恶魔。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她能支配一切自己主观意识上低于自己的生物,也包括我,”天使干净的瞳孔深处,有一抹暗色缓缓晕染开来。
“她支配了我,让以前效忠于她的遗忘恶魔修改了我的记忆,操控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花江吗?
支配恶魔掌操纵身体,遗忘恶魔掌控精神。
倒是个很不错的搞事小分队。
“那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天使恶魔沉默了一阵。
“玛奇玛……她希望由我来吸收人类的寿命,然后把收集到的寿命投入血池里,转化为能量,用来供养她的合作伙伴。”
秦一怔。
吸收寿命……
能够供养一个异常生活所需的能量,那会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
顺着这条线推下去……
——能够用来转换成那样庞大能量的寿命,又会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秦沉默许久,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问:“你……吸收了多少?”
天使恶魔摇头,头顶那个金色的天使光环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一样,微微黯淡了几分。
“我不喜欢做那种事。我拒绝了。”
秦再次怔在了原地。
“我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为此,她惩罚了我。”
“我的□□在折磨中濒临崩溃。在我几乎要放弃挣扎、奔赴死亡的前一刻,我感觉到,脑海深处的一些尘封的记忆,忽然涌了出来。”
“……”
“……”
天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仅凭这些,秦就能隐约猜到对方选择背刺玛奇玛的真实原因。
温热的牛奶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逐渐变冷。
天使喝了一口冷掉的牛奶,嘴唇上,黏上了一大块牛奶冷却后凝结出的奶皮。
秦:“……”
狐狸皱紧了眉头。
狐狸冷冷移开目光。
狐狸面色沉凝,掌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攥起。
秦:“……”
秦:“……”
把如何更好照料幼崽的技巧吸烟刻肺的优秀育儿狐,终于无法忍受地般地抬起了手。
从口袋里随意抽出一条干净手帕,白发金眸的狐狸大妖强行捏住天使恶魔的下巴,动作细致又粗鲁地胡乱抹了一把对方的嘴唇。
“……?”
天使恶魔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很痛。”他如此平静地阐述。
“……有脏东西,”秦收起手帕,在内心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该死的的育儿狐本能,随后面无表情道,“你继续。”
接下来的事,就和秦猜测的大差不差了。
记忆回笼,天使恶魔悲愤之下选择背刺玛奇玛,盗走对方一直随身携带的、状似十分在意的白色皮毛碎片。
奔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带着那块来历不明的皮毛碎片,天使在迅速复盘了对魔特异课被逼解散的前情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袭击了异管课警员,要求约见异管课幕后的真正主事人——秦知也。
“——这就是我证明自己诚意的方式。你需要它。”
天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
秦也直直看着他,目光没有分毫回避:“只有这个,这不够。”
从情感上讲,他是同情这个与自己有这相似经历的天使恶魔的,如果可以,他并不吝于给予对方一些帮助。
但,站在「异管课最高指挥官」的立场上讲,在具有主动权的情况下,他必须漫天开价。
毕竟,谈判桌上不讲情感,只看立场。
“……”
天使恶魔垂下脸,沉默地,又喝了一口彻底冷却的牛奶。
正在此时。
滋滋——
滋滋——
秦的手机响了。
秦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微微一顿过后,缓缓站起身,冲天使礼貌性地轻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天使恶魔没什么表情,捧着玻璃杯,漠然颔首。
“……”
“……”
秦握着手机,快步走出「迷境」。
外间雪疾风骤。
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感受到肺部微微的刺痛之后,秦定了定神,指挥着僵直的手指关节,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嘟嘟——
两声忙音之后,电话快速接通。
“秦、秦大人……!”花江略显虚弱与急促的声音,很快在听筒中响起。
在0.01秒的时间里,秦几乎是瞬间意识到——花江那边,应该是有所收获了!
果然。
花江微微喘着气,语速极快地继续说:“我看完了那只玄猫幼崽的记忆……绑架箐大人和岚殿下的歹徒,是祁。”
“……”
不出所料。
一片雪花落在狐狸笔直纤长的睫毛上,只停留了微微一瞬,在下一秒,便被骤然腾起的恐怖狐火当场蒸干焚净。
秦抬眼看着虚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鎏金色的眼底,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
「除了那些该死的、卑贱的人类之外,我已经找到了,比她们更好、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花江深呼吸一口,勉强稳住声线,语速飞快道:“在被战斗余波震得彻底昏厥前,玄猫的记忆里,祁是这样对他们说的。”
……
秦挂断了电话。
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这是今天第二次,秦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
一次,是从刚才的天使恶魔口中听说。另一次,却是在玄猫的记忆里、祁对着箐和阿岚亲口所说。
他静默望着虚空中肆虐的狐火,心中不合时宜地想。
——狐狸的食谱里,果然还是带点荤腥、会更好一些吧?
第298章 找到我
会是巧合吗?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到有关「合作伙伴」的情报什么的……
没有思考多久,秦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世上一切所谓巧合,都是有心算无心。
能从尸山血海中一路喋血、生生杀穿一条通路的狐狸,心中早没有了那些堪称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的情况是,天使听命于玛奇玛。
而玛奇玛,在枪魔讨伐战之后便销声匿迹,无论秦派遣的搜查部队进行多少次地毯式搜索,都始终没能得到任何有关对方的消息。
在最开始的搜查工作中,秦只觉得是部下的交叉搜索的网格,存在漏洞,让对方钻了空子。
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废弃工地、下水管道、郊外、甚至海关通行记录和监控视频,秦全部派遣影子和玄猫们一一仔细搜查过了。
徒劳。
徒劳。
还是徒劳。
玛奇玛那么一个大活人,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在密不透风的搜查中,自始至终,都杳无音讯。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以前的秦或许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
低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条显示通话时长4:58秒的通话记录,秦的目光传过「迷境」昏暗的大堂,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吧台跟前天使恶魔瘦小的身影之上。
秦眼底眸光闪烁。
如果玛奇玛和祁有所勾结……
如果玛奇玛的行踪,有祁身后的黑衣组织出手遮掩和收容……
如果天使恶魔口中提到的玛奇玛的「合作伙伴」,和祁提及的「合作伙伴」,其所指的皆为同一件事的话……
那一切曾经想不通的谜团,到现在,就都有了答案。
嘎吱——
推开「迷境」大门,秦快步来到了吧台跟前。
“——跟玛奇玛合作的,是黑衣组织的人,是不是?”
秦的语气很直白。
天使恶魔诡异的目光从吧台内酒保身上缓缓收回,落在秦的脸上时,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麻木与冷漠。
“我不知道。”
秦有些意外:“你之前追随玛奇玛离开,难道没见过她的合作对象?”
天使面无表情地摇头。
“我在房间里。”
秦:“……什么意思?”
天使目光愣愣地注视着已经喝空了的牛奶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头顶光环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丝血色:“她把我关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每天,都会往房间里放一些遍体鳞伤的人类,要求我吸收他们的寿命,然后转换成纯粹的能量交给她。”
“……”
心头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秦沉默一阵,问:“那些……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女人,年轻的、年迈的,什么样的都有。”天使恶魔缓慢转动杯子,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杯壁上,被残留的牛奶映得扭曲,“啊,对了……有一天玛奇玛没有来,送人过来的是一个和你一样、留着白色头发的男人。”
天使恶魔顿了顿。
“我听他管那些人叫……”
“「老鼠」。”
——————
东京,远郊。
杳无人烟的荒野之上,一行车队正疾速飞驰在苍茫雪原之上。
车队行驶速度很快,引擎轰鸣的巨大声响震碎雪尘,偶尔翻越沟沟坎坎时车身震动,玻璃随着摇晃发出“哐哐”的震响。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路上,车队里的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其他噪音。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笑闹。
一切生机,都好像被这场铺天盖地的浩大雪势,彻底吞没在了这片无人的荒原之上。
轰——!!
轰轰——!!
数辆越野在一处雪坡上飞驰而过。
就在最后一台车辆翻越过陡坡时,忽然,一道洁白的影子,猝不及防地地从车斗里悄然滚落。
噗——
厚实绵密的积雪,成功掩盖了对方落地的声响。
越野车里的对于这突发的事件一无所觉,依旧行驶在车队最后方,沉默却快速地穿行在雪原之上。
雪地里。
一团洁白的人影,在雪坑中蠕动片刻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嘎巴——!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后,人影左手大拇指关节脱臼,有些笨拙地从手铐内部挣脱出来。
接好脱臼的关节,人影如法炮制,将右手也从手铐中退出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后,这才松了口气。
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人影一把扯掉蒙在自己眼前和嘴巴上的黑布,甩了甩头,一头雪发下,露出一张清秀柔弱的少女面容。
“我逃出来了。”
一身白裙的少女跪坐在雪地里,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眼眸微闭,低声冲无人的虚空说着什么。
“……”
“……”
一片寂静。
死气沉沉的雪原上,车队早已经开远,除了她微弱的喘息声,再听不见其他异动。
分明无人回应,但少女睁开眼,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答复一般,很快转动脑袋,四下打量着周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刚才一路都被蒙着眼,看不见他们走的路线。”
“……”
“是,从我被抓到逃离,一共耗时3小时27分钟。”
“……”
“没有人,也没有路。我现在在一片雪原里,附近没有地标性建筑。”
“……”
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少女微微歪头,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
“放心,他们没发现我的小动作——让玄猫闻着血味找过来吧,要快一点,不然气味可能会被雪风吹散。”
这么说着,少女抬手,掌心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随着这个动作,少女手腕处、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狰狞伤口里,滴答出的淋漓鲜血,就这样被蹭到了白裙上。
刺眼的红与纯洁的白两相交叠,看上去诡异又艳丽,衬得少女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破碎支离,像一只濒死的白蝶,脆弱,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
雪原的无人区里,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不知道和少女又说了些什么。
少女眉心一点点慢慢拧起,苍白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一抹疑惑和不赞同的神情。
她有些难以理解地问。
“——为什么要撤回去?我已经被抓到过一次、已经是一步废棋了,就这样回去,除了回归你的身体,就再没有别的作用了。”
“……”
“你得清楚一件事——我刚才之所以会溜下车,只是为了联系上你,告诉你我眼下的处境、以及追踪定位车队去向的方法,让你有机会沿着你的血液标记一路顺藤摸瓜,并不是真的想要逃走。”
“……”
“死不死的无所谓。我们各司其职,都在为了你先要创造的世界努力,这样不是很好吗?”
“……”
“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你的一块肉、一滴血,我就是你,我是你的一部分,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当初创造出我,不就为了这个时刻能派上用场吗?”
“……”
这一次,少女的沉默显得有些漫长,似乎对面一连串说了不少话。
绒花一般的大雪飘落在发顶、肩膀,白发白裙的少女跪坐在雪里,看上去就像是要被落雪彻底埋葬一般。
又等了一会儿,对面似乎说完了,少女一撑雪坑,轻巧地站起身。
“这次压车的是你的熟人,如果我不见了,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你当初分给我的血并不多,如果我再不动作的话,那点血,就要全部浪费在这个雪坑里了。”
“……”
“你爱他,我当然也是。”少女浑身落满了雪,单薄的白裙在雪风席卷下飘飘荡荡,像一只翻飞的蝴蝶,“更何况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牺牲了很多,你的朋友、亲人也牺牲了很多,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继续我的计划,就这样。”
这么说着,少女攥了一把雪按在手腕伤口上,稍稍减缓了血液涌出的速度后,张开嘴,从喉间挤出一声人耳听不见的奇异声波。
“——”
奇异的声波在雪野里回荡。
就像本体当初召集附近的异常一样,少女发出的声纹,随着空气迅速震荡,很快,就惊飞了一林雪鸟。
“你会找到我的,对吗。”
低低的一句呢喃飘散在风里,除了天地,再无人听清。
……
……
车队里。
领头越野车上,一个身穿纯黑色大衣的男人,忽然皱眉,降下车窗,扭头看向车后方。
两秒后,他从车窗外收回脑袋,语气急促冲后座的人说:“苏格兰大人,后面似乎出了些状况!”
“……”
后排座上,一个身穿蓝黑色兜帽卫衣的男人闻声抬头,下巴上潦草粗狂的淡青色胡茬,与对方柔和的五官轮廓形成极大反差。
“怎么回事?”
兜帽男低声问。
“林鸟惊飞了,应该是车队后方出现异动了。我这就联络二车三车了解情况!”
兜帽男“嗯”了一声。
黑衣男人按住了对讲耳麦。
很快。
神色相当阴沉地,黑衣男人报告道:“苏格兰大人,三车上的货,丢了一个。”
兜帽男似乎愣了一下。
“三车?”他向对方确认道。
“对。”
兜帽男沉默了一下,拿过搁在身旁的乐器包:“减速停车。车留给我,你们继续前往目的地,我去追。”
黑衣男人闻言一惊,连带着负责开车的司机脸上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您自己去……?”
“嗯。”
司机欲言又止。
“停车。”
对上苏格兰那双平静中隐含狠戾的眼神,司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依照对方意思,同时踩下了离合与刹车。
吱吱吱——!!!
绑了防滑链的车辆在雪原上溜出去数十米,终于,缓缓停靠在一处缓坡的位置。
三人很快下车,交换了位置。
“砰”一声关上车门,苏格兰对车外欲言又止看向自己的黑衣男人点了点耳麦,言简意赅命令:
“——你们上二车。找到人后,我会尽快跟上。通讯保持畅通。”
“好……”
“收到。”
轰——!!
发动机再次轰鸣,漆黑的越野在雪原上调转车头,很快,朝着车队一路驶来的方向追去。
第299章 终点……到了
雪野缄默。
万物无声。
在这一片仿佛生命禁区的辽阔苍白之中,雪地上,那一抹淋漓的鲜红,显得格扎眼。
“……”
“……”
半跪在雪地上,苏格兰低头,戴着半指手套的指节轻轻触碰着那一小片再次冻结的血冰。
沉默许久,他闭了闭眼。
鲜红的血冰再次被雪尘掩埋。
苏格兰回到车边,将乐器包随意丢向后排座椅里,随即单手按向耳麦。
在一片刺刺啦啦的电流声中,苏格兰听见自己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
“——已确认失去目标行动轨迹。追踪条件恶劣,申请收队。”
滋滋——
滋滋滋——
短暂又漫长的电流声响起。
片刻后,耳麦中,一道比车窗外雪风更加凛冽的声音,轰然,在苏格兰的耳边炸响。
“——找到她,就算是尸体。”
苏格兰:“……”
苏格兰:“……”
“为什么不回答?”
耳麦那头的男人似乎难得有了闲谈的兴致,发出一声短促且恶劣的笑声后,冷冷道:“你应该也不想步那些老鼠们的后尘,成为血池中无数尸体的其中之一吧,苏格兰?”
雪更大了。
屈指抹去眼睫上飘落的雪花,苏格兰喉结滚动,半晌后,嗓音低沉地回答:“……我会尽力。”
“呵。”
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轻笑,那边率先切断了通讯。
“……”
“……”
雪风呼啸着飞奔过原野。
地面上,无数细小的雪尘被风卷起,白茫茫的,将风也染作了惨白到无一丝瑕疵的冰冷质地。
倚靠在车门边的身体,被雪风冻得微微有些失温了。
苏格兰低着头,有些失神地凝视着脚边越积越高的雪。
也许是手被冻僵了。
也许是风实在太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然后是打火机。
他几乎有些笨拙地按压火机,尝试着点燃烟头。可一连尝试了几次,颤巍巍的火苗,都在扑闪两下后,还没来得及点燃香烟,就熄灭了。
“……”
“……”
银白色的火机出火口,袅袅娜娜,飘散出一缕白烟。可紧接着,白烟很快也被风彻底吹散了。
苏格兰垂眸,沉默了。
他长久地驻足在这片雪野里。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默。
雪没有停,风也没有。
一直到夹在指间的香烟都落满了一层蓬松松的雪尘后,很突然地,一声沙哑的叹息在雪风中响起。
“……也不差这一个。”
也不差这一个。
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在在安慰自己。
有些吃力地弯曲早已冻僵的手指,苏格兰轻轻弹了一下烟头,弹掉香烟上覆落的薄雪后,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血冰延伸出去的方向。
然后。
弯腰。
开门。
上车。
就在车门“砰”地一声被人重重关上之际,正在寻找车钥匙打火的苏格兰,忽然感觉后备箱穿出一阵微微的震动。
……是自己上车带来的车身震动吗?
苏格兰有些迟疑地想。
可,放任已经感知到的异样不管,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该做的,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警察该做的。
苏格兰沉下眉眼,咬着还未点燃的香烟,点着了火。
引擎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下车。
苏格兰顶着一头被雪染白的发丝,像一只在趟雪狩猎的猞猁,脚步轻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快速靠近车辆尾部。
戴着半指手套的手缓缓按上后备箱。
下一秒……
嗖——!!!
后备箱门裹挟着破空的风声,被人重重一把掀开。
随身配枪早已经上膛,在看清后备箱里蜷缩着的人影之前,苏格兰已经握紧格洛克,将冰冷的枪管,狠狠顶在了对方的下颌。
“……”
“……”
意想中的挣扎和反抗没有发生。
苏格兰怔怔地望着形容狼藉、满身雪与血的白裙少女,唇瓣翕动,久久无言。
保持着被枪管挑高下巴的动作,少女有些吃力地蜷缩了一下轻微变形的四肢,动作间扯到伤口,痛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半晌后,她仰着脸,笑眯眯地冲苏格兰弯起眼尾:
“——哎呀,被你找到啦~”
苏格兰:“……”
苏格兰:“……”
好熟悉的一句话……
脑海中混乱的意象飞速闪过,苏格兰愣在车尾好半天,这才将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眼神,落在少女那双微微有些椭圆的深色瞳孔上。
“……秦老师?”
「哎呀,被你找到啦~」
「下次也要继续努力哦,景光崽崽?」
——这不就是秦老师以前哄他们玩寻回游戏的时候,自己找到被藏起的榛果时,秦老师跟自己说的话吗?!
被冻僵的嘴唇几乎有些颤抖。
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抡在后脑勺上,苏格兰站在原地,懵了好半晌,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把扯下别在耳骨上的耳麦,用力捏随后,手腕一扬,将碎片掷得远远的。
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瘦小人影,下意识伸手想去搀扶,下一秒,却在触及对方褴褛的白裙、以及单薄的曲线后,有些狼狈地三倍速收了回来。
“您……”
他有些嗫嚅,看着对方安详蜷缩在后备箱里,露出和以前躺在太阳底下打盹等顺毛的胖狐狸一样的神态,掌心松了又握,握紧又松,满脸不知所措。
“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如果现在躺在后备箱里的是您,那刚才那个逃走的神眷少女,又去了哪里?
您是从什么时候替换了她?
还是说……
从头到尾,这个不幸被选中作为血池祭品的少女,都是由您伪装取代的?
白裙少女冲后备箱外的青年眨了眨眼,神色俏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满脸鲜血、四肢扭曲的模样有多可怕。
“快开车吧~”
她笑眯眯地,说是在道歉,脸上却没有分毫局促:“不好意思哦,我没礼貌,我偷听了你刚才讲电话说的话——那家伙催你抓紧把我带回去,是不是?”
苏格兰:“……”
“放心放心,这次我不会跑掉的,你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好了~到时候我会说,我身上的伤,是你抓回我之后、为了防止我再跑掉,这才动的手哦。”
苏格兰:“……”
望着对方身躯上大大小小叠加在一起、有的甚至深到几乎能看见血肉之下的森白骨骼的伤口,他那双蓝灰色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喉结来回滚动。
好半天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尾音颤抖着,低声问:“您这些伤……”
“不重要不重要啦~”
少女还是笑眯眯的,反关节弯曲的四肢无力蜷缩在后备箱里,苍白的小脸下巴尖尖,依稀能从眉眼间,瞧出某只狐狸狡黠的模样。
她说。
“你抓到我啦!现在,我该作为战利品,跟你回到终点,等待下一局游戏开始啦!”
苏格兰安静听着。
在某一个瞬间,心中,猝不及防地涌起了一丝怒火。
“……别闹了,”他耐着性子劝,伸出手,向对方讨要对方很可能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我让松田他们马上来接你。”
少女眨眨眼:“本体现在就在松田同学身边呀。”
苏格兰眉目怔忪:“那你……”
少女冲他挑了挑眉,“嘘”了一声。
“……”狠狠闭了闭眼,苏格兰面色缓缓沉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
“——是血池?还是研究所?”
苏格兰张了张嘴,喉间干涩,望着对方灵动的眼,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半个音节。
“我知道啊,”少女一副“你没想到吧”的得意表情,“我知道你要去哪,我还知道,我接下来会死在那。”
“那你还——”
“姐姐被抓了,阿岚也是。这件事你知道吗?”
苏格兰抿唇不语。
“看来你知道。零应该也知道。”
少女面上表情不变,看一眼逐渐被自己的血液洇湿的后备箱,好意提醒:“你还是快点开车吧,早一点把我送过去,我才好早一点死在那,把定位传送给本体!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在路上说!”
苏格兰:“……”
37度的嘴,到底是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冰冷残忍的话……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乖巧躺尸在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沉默着,心头天人交战。
“快一点呀!”感受到体内残留的血液越来越少,生机越来越微弱,少女忍不住催他,“我必须死在血池里才行!只有我死在那里,在我死去位置建立的死亡锚点,才能准确定位血池的位置!我只是个探路的「血肉佛」,你不能让我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吧?!”
……死亡锚点?
血肉佛?
苏格兰感觉自己脑子乱乱的。
出于对对方的信任,在又一次接收到催促之后,苏格兰几乎本能地按照对方的意思,木木地合拢后备箱,开门,上车,发动车子。
一路沉默。
后备箱里,性格格外活泼的白裙少女还在“叭叭叭”跟苏格兰说着话,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嗝屁之前,尽可能多地把自己与本体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过,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少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叫人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本体分离出来的很多「血肉佛」之中的其中一个而已啦!我死掉就死掉了,对本体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啦!”
“……”
“其实我本来接到的任务不是探查血池位置的啦,甚至本体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茬。但是前段时间姐姐们和崽崽不是被祁抓走了吗?之后收到最新情报,据说祁和他身后的黑衣组织已经和玛奇玛合作了,前段时间双方正在倾尽全力供养羽衣狐完成妊娠。”
“……”
“羽衣狐你知道吧?最近在大街小巷抓女孩子喝血挖心的就是她,据说是能通过处子血肉获取能量,强行逆转阴阳、打开地狱大门,借用自己的力量,将早已回归地狱的孩子重新带回人间什么的……这听上去就不太靠谱好吧?”
“……”
“前段时间画皮鬼到处乱窜,据说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本体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一点,但是之后祁在劫持姐姐的时候嘴巴子太松,顺嘴溜出一句「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
“……”
“我就寻思——羽衣狐要生崽,那地狱大门这个产房,应该距离血池这个病房不会太远吧?”
“……”
“这样一想,说不定之前画皮鬼到处寻找的东西,就是适合地狱大门和血池落成的方位呢?”
“……”
“要想保证血池能量充沛,那么作为养料的「神眷少女」在被抓住之后,想必也会直接被送去血池附近;祁想要让姐姐亲眼目睹地狱大门打开、自己迎回死而复生的族人,也一定会把姐姐和阿岚安置在那附近;”
“……”
“除此之外,为了保证血池的安全和地狱大门顺利打开,在这两者附近,一定会有重兵把守,寻常人接近,一定会打草惊蛇。”
“……”
“但是!但是啊——其他人接近不了,像我这样的血池养料被抓住然后扭送进去,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只要我能坚持到你送给我进入血池、然后死在那里面,我死后传回给本体的位置信号,就能准确定位血池的坐标,这样一来,本体要接回姐姐,难度就大为降低了!”
“……”
“等等、景光!你为什么不夸我!我的计划难道不妙吗?”
驾驶座里,诸伏景光喉头几度哽咽,最终,轻轻点头:“计划很完美……”
“是吧!”少女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了,蛄蛹着从后备箱里爬起,下巴搭在后排座椅上,相当得意地一抬下巴,“本体有时候就是太优柔寡断了!毕竟我们这些血肉佛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达成他的心愿吗?”
“……”
像条毛毛虫一样趴在后车座椅上的少女,做出如下慷慨陈词:
“——这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死我一个够不够?不够我还能再摇两个过来,十个也行!实在不行我把本体也……哦不,等一下,本体暂时还不能死,本体死了谁打BOSS啊!”
“……”
“景光啊,不是老师说你,打工就要有打工的亚子!「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心软的打工人」听说过没有?丰沛柔软的情感只能留在阳光下,不能被带进黑暗里,没看小说里主角都是父母双亡、天煞孤星的命吗?哦不,等一下,本体除外哈!”
“……”
“景光啊——”
少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诸伏景光也很认真地听着,可下一秒,后备箱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便倏忽消失。
诸伏景光微微一怔。
“——前方车辆下车受检!”
冷厉的呵斥从前方传来。
他下意识抬起眼。
一座仿佛钢铁堡垒般守卫森严的研究所,大群荷枪实弹、表情冷漠的守卫人员,就这样,出现在了越野车前。
终点……
到了。
第300章 殊死一搏
熄火。
下车。
全身搜查。
苏格兰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冲临检人员说出“这是我的战利品,货物也要接受检查吗?”这样残酷的话的。
领头的黑衣男人看了看他,视线移向后备箱。
在确认后备箱的战利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一副虚弱得就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黑衣男人沉默两秒,转头对苏格兰说:
“抱歉。”
他一挥手,人群里很快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一左一右围上来,没有理会苏格兰阴沉的表情,迅速给战利品小姐完成了一次详尽的全身搜身。
“……”
幽深的目光落在后备箱里。
下一瞬,苏格兰微微一怔。
——后备箱里,奄奄一息的白裙少女,忽然撑起头,十分隐晦地冲苏格兰挤了挤眼睛。
‘放心,什么都没有。’
她用口型这么说着。
“……”
苏格兰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总之,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
两分钟后。
完成全身搜身的两个黑衣男人将少女随便塞进后备箱,冲领头人摇了摇头后,动作利落地退回人群。
领头男人看向苏格兰,依旧面无表情:“苏格兰大人,这是规矩,希望您理解。”
随后他扭头看向关卡,一抬手:“放行!”
哗啦啦——
合金大门缓缓朝两边退开,原本围堵在路中间的黑衣人们也随着大门向两边有序退让。
“请。”
……
苏格兰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峻表情,冷冷瞥了领头人一眼后,一言不发地上车,载着人,在无数塔哨巡守的瞩目下,迅速驶入门内。
这片建筑位于山谷拗口,大片隐蔽却宽阔的盆地里。
大雪满山。
漫山银装里,这片藏在山脚下的小盆地是那样的不起眼,如果无人指引的话,外人根本找不到这。
白裙少女安静地蜷缩在后备箱里,眸光顺着车辆缝隙,悄悄打量着沿途景象。
心头的祝音一直在响。
白裙少女想了想,打断对方喋喋不休,小声问了一句:“哎,你能不能把狐纹感应到权限放给我啊?我想试着找找看,看看姐姐和阿岚是不是就在这里……”
[……]
[有时候真怀疑到底你是血肉佛还是我是。]
白裙少女眨眨眼:“求求你啦……”
[……]
本体似乎很不高兴,有些急促地哼了一声。
随后,白裙少女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中,影影绰绰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
前方一个。
370米外一个。
500米开外两个。
“……”
“……”
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几乎破音:“怎么这么多?!你到底送出去多少个狐纹啊?!”
本体似乎也懵了。
[……我只送了身边亲近的人啊!]
“但是现在我光是在附近就感受到了四个!!四个!!!”
[……]
[……]
本体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本体绵软却严肃的声音在心头响起:[都在什么方位?你仔细说说,我给你分析一下。]
白裙少女眨巴眨巴眼,老老实实说了。
[前方那个应该是景光,挨在一起的两个应该是姐姐和阿岚……]
“那剩下300米外的那个是贞姐吗?”
[不。]
祝音短暂停顿了一下,语气听上去有些怪异:[贞姐原本就是家族护卫出身,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实力上来说,我都不可能给她烙印狐纹。]
没有……?
白裙少女瞬间更懵了:“那、那我感受到的那个单独的是——”
“……”
“……”
越野宽敞的车厢内,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
许是许久没有听见后备箱里絮絮叨叨的声音,苏格兰没忍住,抬起眼,看向后视镜里:“老师?”
无人应答。
他皱起眉,刚打算再继续说点什么,然而下一秒,后视镜里,他的目光,就和一双瞳孔略显椭圆的黑瞳直勾勾撞在了一起。
“……”
“……”
苏格兰:“……?”
他有些疑惑,扶着方向盘,车速略微降低:“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双瞳孔的主人依旧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那双漆黑的、稍显陌生的人类瞳孔里,苏格兰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恐慌。
“您……”
“诸伏景光。”
很多年了。
自从和诸伏景光熟悉之后,这么多年来,秦老师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全名全姓地呼唤自己。
今天遭受的刺激太多,诸伏景光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等到脑子重新恢复运转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确定车内是否有自己排查漏掉的、组织安装的窃听器。
——没有。
他松了口气。
“诸伏景光。”
没有得到回应,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又喊了一声。
一漆黑、一蓝灰两双眼在后视镜里定定撞在了一起。
下一秒,诸伏景光就听见对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沉地命令:“调转车头,离开这里。”
离开?
“老师,怎么突然这么说……”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个指令,很难不让诸伏景光心生迷茫。
“先开,路上我会告诉你。”
同样不容置疑的话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诸伏景光看见,原本好好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忽然挣扎着支起了身体,行动迟缓却坚定地开始准备往后排座椅上翻,大有一种自己不听指挥就要钻到驾驶座抢方向盘的气势。
诸伏景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鼓动。
吱嘎——!!!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炸响。
苏格兰猛打方向盘。
原本匀速行驶在路上的漆黑色越野,忽然原地来了个漂移,紧接着,车头一转,整辆车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
路上。
已经蛄蛹到后排座里的白裙少女,用诡异扭曲的关节艰难支撑起身体,勉勉强强趴在副驾椅背上。
少女语气急促:
“——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
“……”
嗡————!!!!
一瞬间。
心脏瞬间停摆。
诸伏景光只觉得脑海中“嗡”一声尖锐嗡鸣,紧跟着,眼前景象就开始变白扭曲……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离自己远去。
握紧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加重力道,一直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都没有半分察觉。
大脑一片空白。
嗓子眼里就像堵塞了什么异物,吞咽不下,干呕不出。
唇瓣一瞬间失去血色,诸伏景光几乎恐慌地看着后视镜里少女惨白如女鬼的脸。
有那么一秒,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脸色其实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他唇瓣微微颤抖,半晌,终于牵扯着声带艰难开口,只是出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好像病危的老人:“……zero呢?”
zero呢?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很可能暴露的一瞬间,诸伏景光心中除了恐惧与绝望之外,第一个想到的,是同在组织的幼驯染现在情况如何了。
是和自己一样身份暴露,还是侥幸逃过一劫呢?
如果说卧底身份暴露的人只有自己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别想了。”
白裙少女打断了诸伏景光的思绪。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注视着后视镜里诸伏景光一瞬间血色尽失的脸,斟酌两秒,尽可能委婉道,“零崽的事……本体肯定会想办法的。”
“……”
“……”
会想办法。
言下之意就是——zero已经出事了。
诸伏景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老师会这么说,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的。
这样一来……甚至在早于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之前,zero很可能就已经出事了。
后槽牙死死咬紧,力度之大,令诸伏景光的舌尖隐隐都能品出一丝血腥味。
白裙少女的话还在继续。
“我在这附近感受到了四枚狐纹。其中三个可以确定,分别是你、姐姐和阿岚。至于最后一个……”
白裙少女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关卡,尽可能加快了语速。
“在得知这趟压车的人是你之前,我就感觉奇怪——那个组织里明明有那么多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但最后却偏偏选择了你这个以狙击闻名的代号成员,让没有任何压车经验的你带队,把「货物」,送进这片必须严格保密的雪谷里。”
“雪谷的秘密必须严格保密,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风声。”
“这样一来,既不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又不是从头到尾跟进血池秘密的你,甚至对于押车必备的近身格斗并不十分擅长的你,到底为什么会被他们选中、参与这次行动呢?”
的确。
白裙少女问出的这些问题,其实也是诸伏景光在接到任务通知的时候心生的疑惑。
诸伏景光将油门踩到底,看着前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关卡大门,语速很快:“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一件事——祁是见过你们的,就在你们还在警校就读的时候。”
“他之所以没有在你们刚加入黑衣组织的时候,就当场揭穿你们的身份,很可能是为了用这个秘密做局,引诱本体上钩。”
“现在,情势逆转,预留的棋子在逆风局里不得不作废,对方很可能准备废除派不上用场的暗子,倾尽底牌,准备与本体短兵相接,殊死一搏了!”
风声呼啸。
关卡越来越近。
“点名让你压车,还把零崽也弄到这个敏感的地方……你们的身份现在肯定已经暴露了,现在必须立刻撤离这里!公安那边我会让人去安排,后续问题不用你操心,总之好好回去休个假、放松一段时间吧!”
少女咬牙,扭曲的右臂抬起,指尖一点一点吃力移动到小腹前,随即指尖用力,纤薄的指甲一寸寸深陷皮肉里。
噗——!!
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血腥味弥漫开来。
听着后排座位传出的异响,诸伏景光心头一凛,几乎控制不住就想要回头。
“别动!”
少女颤抖却严厉的声音,生生喝止了他的动作。
“可我——”
“……往前开,不管听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要停,更不要回头,玄猫和影子的接应已经在路上了,听见没有!”
“……”
“回答我,诸伏景光!”
心头不详的预感宛如阴云压顶。
鼓膜随心跳一起震颤,血液在血管中极速冲刷流转。
在耳畔巨大且尖锐的嗡鸣声里,诸伏景光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低低响起,尾音发着抖,破碎到几乎不成调:
“是……”
“我……知道了……”
漆黑的越野车很快来到紧闭的闸门和路障跟前。
没有丝毫停顿,诸伏景光将油门踩到死。
就在越野改装过的车头一头即将一头撞上闸门之际,猝不及防地,诸伏景光听见一声巨大的爆鸣在车前方不远处炸响。
轰——!!
轰隆隆——!!!!
闸门爆裂,路障倒塌。
漆黑色的越野在身后凌乱的呼喝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里,一骑绝尘,疾驰而去。
“警戒!警戒!有人闯关!!”
“那辆车好像是苏格兰的……艹!赶紧报告白兰地大人和琴酒大人,苏格兰疑似叛逃!”
在越过关卡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车尾一轻。
紧接着,身后。
被爆炸和车辆碾压冲散的守卫好不容易聚集,刚要举枪朝越野的方向拦截扫射,下一秒,却被一声惊恐的呼喊声阻止:
“——卧槽、老大!那个白裙子的女人抢了枪要跑!!”
“别慌!那就是个普通女人,她绝对不敢开枪、呃啊——!!”
“愣着干什么?去追啊!白裙子女人是上面专程点名要的!让她跑丢了我们几条命都不够琴酒崩的!!”
“一队二队东南包抄!三队跟我上!堵住她!!”
乌烟瘴气。
一团混乱。
在漫天硝烟和大火中,白裙少女最后瞥了一眼高墙之外、东京的方向。
然后。
流干了全部血液的身躯微微一晃,折翼的白蝶,最终,跌倒在了与越野离去方向截然相反的小路上。
“要……”
“找到我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