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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迟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91章 真相大白


    箐愣住了。


    她用力抱紧狐崽,听着对方满含痛苦的声音,在自己怀中断断续续响起。


    “母亲、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听信祁大人的话,假装心情不好,哄骗小舅舅带我悄悄离家、去外面散心,小舅舅也许就不会落入陷阱,被坏人偷袭重伤,之后又带着拖油瓶的我东躲西藏,最后伤势恶化昏迷……”


    “如果小舅舅没有重伤昏迷,那之后血色夜那晚的变故,也许就不会发生……妈妈、姐姐、首领,还有大家,也许就都不会死,小舅舅也不会断掉尾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


    自从血色夜发生、侥幸存活并被箐收养到自己膝下之后,坚强的赤狐幼崽第一次,在养母面前哭的几乎喘不上气。


    她说。


    “我每一晚每一晚都在做梦。梦里,我总是会回到以前,回到自己央求小舅舅带我出门玩的时候……”


    “每一次,梦里的我都会选择缠着小舅舅留在家里,然后一切都没有发生。大家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小舅舅依然还是族里最耀眼的「天赐白子」,我和妈妈、姐姐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首领依然会在丰收的季节敦促大家一起帮忙收割麦穗。”


    “可是……”


    阿岚的声音哽咽起来。


    “可是每一天,当我睡醒睁开眼,看见小舅舅失去尾巴、疲惫又倦怠的眼睛的时候……我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地狱。”


    冰冷的……


    温热的……


    滚烫的……


    浓烈的痛苦与愧疚孕育出苦涩的眼泪。


    当埋藏在心底长达半个世纪的秘密终于揭露这阳光之下时,阿岚那张泪眼朦胧的小脸上,除了悲伤、除了自责外,更多的,是某种经历过漫长痛苦后终于迎来审判的解脱。


    她从箐的颈窝间抬起头,隔着泪水与鲜血,回望着对方。


    “对不起,母亲。”


    狐崽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不自知地绝望与祈求。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我只是太害怕、不想难得的幸福和家人再次离开我……”


    “我愿意为我的错误赎罪,但……但请不要丢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吃的很少、很好养活的!我也会努力变强,我会努力保护好所有人的……!”


    “请……”


    阿岚哽咽,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请不要扔掉我……”


    “……”


    “……”


    箐沉默地听着这一切,表情逐渐地,陷入一片某种茫然的空白之中。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滚。


    阿秦……


    阿祁……


    出去玩……


    血色夜……


    有很多曾经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在这一刻,全部都串联起来了。


    以前的阿秦,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育儿狐。


    也许是从小因为一身白色皮毛的关系遭人白眼,长大以后的阿秦,在面对族中幼崽时,格外注重公平。


    他从来不会偏心眼,分给幼崽们的关爱与照料都是平等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从来都是平均分给每一只幼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偶尔拐带幼崽们外出当街溜子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落下哪一只。


    正因如此,在阿秦私自拐带阿岚外出游玩、却因此遭遇伏杀的时候,箐心中便一直很疑惑——阿秦为什么,会单独带一只曾经并没有多余交流与关注的幼崽离开家里呢?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阿祁鼓动阿岚哄骗阿秦的话,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


    箐捋了捋自己的思路。


    ——血色夜前夕,阿祁用话术撺掇狐崽,狐崽上当,连哄带骗要求秦带自己出门去玩。


    对幼崽异一向没有防备心的阿秦对此一无所觉,见阿岚的确神态可怜后,顿时就心软了。


    为了防止被其他幼崽发现自己带阿岚偷跑,秦没有告知族中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就私自带着阿岚离开了赤狐的领地。


    之后的一切,就和箐了解到的情况无甚出入了。


    祁背叛族人、出卖并组织人手埋伏了孤身一人的秦和阿岚。


    为了保护幼崽,秦奋力突围,身负重伤,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不得不东躲西藏,在伤势发作、彻底昏迷之际,被阿岚拖着,躲进了一户姓来间的人类家里。


    人类来间收留了它们,替秦处理了伤口,并投喂了两只狐狸许多食物。之后,等到门外追兵离开后,又亲自送秦和阿岚离开了危险之地。


    秦和阿岚一路跌跌撞撞,艰难回到了族里。


    得知秦活着回到赤狐领地之后,祁一计不成,很快又再度联络那些觊觎三尾血肉与力量的异族,趁着秦重伤未愈、战力受损之际,悍然发动了血腥又残酷的「血色夜」之变。


    在那场堪称噩梦的血色夜变故中,首领、裴、索索等族人尽数阵亡,祁对上拖着重伤赶赴战场的秦,被得知真相后暴怒的秦拼尽全力击杀并吞吃,秦也在之后的逃杀中以断尾作为代价,掩护救下的四只狐崽和箐,狼狈逃离战场。


    侥幸逃离后,秦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躲进了人迹罕至的长野乡下,耗费五年勉强疗养好伤势后,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清理了自己所知晓的、曾经参与过血色夜的势力后回家。


    灭族的痛苦、断尾的打击,再加上短时间内频频重伤,那时候的秦,体内淤积的暗伤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在报完仇回到家后,提着的一口气散了,整个狐狸的精神状态也迅速垮了,每日呆呆地蜷缩在床脚,舔着伤口,安静等死。


    那个时候,同样经受了灭族之痛的箐,除了要照料四只年幼失怙的狐崽,还得分出一半的精力,去开导和照顾油尽灯枯的弟弟。


    两边都需要人照顾,两边都离不开人。


    箐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劳动力,没日没夜地忙碌,心力交瘁之下,终于自某个清晨病倒在地。


    等到箐终于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惊醒时,除了床头摆放的一碗处理好的草药、和床边四只面露担忧的小狐狸崽崽外,家里,早已没了那道沉默萧索的雪白色身影。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里,箐都独自照料、并抚养着那四只被弟弟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小狐崽。她把它们收入自己膝下,让它们唤自己母亲,把它们当做秦生命的延续,好好养育长大。


    就在箐已经逐渐意识到,并且慢慢接受自己唯一的亲人早已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个事实时,又是一个同样的清晨,许多年不见的笨蛋弟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笑眯眯地喊了自己一声久违的「姐姐」。


    ……


    以上,便是血色夜前后的全部经过了。


    箐垂下眼,与怀里那只眼圈通红、狐耳耷拉,眼神看上去痛苦又惶然的小狐狸崽子四目相对。


    从理智上讲,箐知道,自己不该埋怨这只小狐崽。


    出事前阿岚还小,还是个只知道贪玩的幼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阿岚不知道一个谎言会导致秦重伤甚至差点死去,也不知道自己一念之差,会造成之后那样沉痛的结果。


    ——箐不该埋怨她的。


    但……


    深吸了一口气,箐眨了眨眼,将自己眼底的酸涩与泪意竭力压下。


    她低头,沉默一阵,看着阿岚,轻声问:“那个时候,阿祁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


    “……”


    狐崽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被泪水冲刷得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缓缓浮上一股怨毒与恨意。


    “——「外面的世界,有比天空更高的房屋,比云霞更美丽的霓虹灯;有比田鼠更美味的拉面和寿喜烧,比丰收晚宴更热闹的烟火大会;还有各式各样外貌不同却都很友善的异常……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听那些愚昧古板的老狐狸的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亲眼看看这一切呢?」”


    “外面的世界,有比天空更高的房屋,比云霞更美丽的霓虹灯;有比田鼠更美味的拉面和寿喜烧,比丰收晚宴更热闹的烟火大会;还有各式各样外貌不同却都很友善的异常……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听那些愚昧古板的老狐狸的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亲眼看看这一切呢?”


    一高一低。


    一压抑一含笑。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重合在了一起,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箐:“……”


    秦:“……”


    她倏然抬头。


    下一秒,成年赤狐凌厉凛然的目光,陡然与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见、也不可能再见的故人,撞在了一起。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耳边一切嘈杂与喧哗,似乎都在逐渐远去。


    箐的目光尽头,仿佛就只剩下面前这个眉目含笑、优雅斯文的红发青年。


    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同样怔然许久的贞姬上前半步,沉默、却坚定地,将箐和阿岚的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后。


    红发青年见到来人后,面色更加柔和,望着贞姬,语气温柔且怀念地说:


    “——好久不见,阿贞。”


    贞姬死寂的眼神动了动。


    红发青年见状,笑着,向对方张开了怀抱。


    “阿贞,”他说,语气亲昵,神态自然,像是迫不及待要同许久不见的爱侣倾诉衷肠,“我好想你。”


    贞姬沉默。


    挡在箐面前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动摇。


    美丽的蛇妖抬起眼,眼底的眷恋与思念一闪即逝,最终留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与怨恨。


    “——你骗了我。”


    红发青年一怔。


    青黑色的蛇瞳竖起,贞姬裂开红唇,呲出一对滴答着漆黑液体的毒牙,蛇信吞吐:“祁大人,是你害死了大家。”


    第292章 见一面


    会议结束。


    下午,异管课,异管五系管理官办公室。


    “——你今天在会上的状态,还不错。”


    一道听上去稍显清冷和阴鹜的女声,没有丝毫征兆,突兀响彻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身后的影子一阵蠕动。


    很快,魅警官漆黑扭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秦的办公桌前。


    她上下打量这位许久不见的同事。


    “你现在,不依靠轮椅也能出行了吗?”


    秦收拾文件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弯起眼尾:“嗯。因为回收了第三枚尾巴碎片的关系,稍微弥补了一些亏损。”


    这是实话,却又不是。


    但其中更详细的细节,秦却不打算告知对方了。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他笑着问。


    魅闻言,愣了一下,皱眉,打量着对方摆出的明显送客神情。


    “你要走?”


    随手将今天的发言稿和会议记录摞好收进抽屉里,秦没去翻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的待处理公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嗯。”


    “你才刚回来。”


    秦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就算是蹲橘子,每个月也还有探视期的吧?我这流浪在外、颠沛流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让回去见见家人吗?”


    魅:“……”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已经习惯冷漠严肃的魅警官,此刻有些词穷地尝试辩解:“我没有不让你回家……三个小时前,早川君有询问过您今天的日程安排,看上去似乎有事要和你商谈……”


    aki?


    秦眨了眨眼。


    能让aki在自己刚回来的第一天就找上门商谈的事,想必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闲篇。


    只短暂犹豫了一秒,秦到底是微微叹了口气,理了理领结,拉开办公椅坐了进去。


    “我在这里等他。”


    魅“嗯”了一声,化作影子,蠕动两下,很快钻入地面:“我去叫他。”


    ……


    五分钟后。


    笃笃——


    “进。”


    办公室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下一秒,早川秋挺拔矫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外。


    半年不见,这个本就沉稳的青年气质更加内敛,岳峙渊渟,处变不惊,年少时冷冽锋锐之气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


    只不过,那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之气,在见到秦的一瞬间,便迅速荡然无存。


    聚拢的眉峰不自觉松缓了些许,早川秋面色稍缓,冲办公桌后面的白发男人略微颔首。


    “回来了。”


    “嗯嗯~好久不见,aki想我了吗?”


    早川秋沉默一阵,自顾自坐到了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没搭话。


    啊。


    大崽长得更大了,已经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完全不好逗了呢。


    这么想着,秦弯起眉眼,拿起手边一只手提袋,举起,精准无误地投递到大崽的怀里:“给,从国外给你带的伴手礼。”


    早川秋微微挑眉,低头摆弄了一下袋子。


    “能打开吗?”他话语很直接地问。


    “已经送给你了,当然是你说了算。”


    对方既然这么说,早川秋便也没有再犹豫,三下五除二拆开了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只深蓝色的保温杯,以及一小袋奇奇怪怪的干枯植物。


    “……?”


    秦看出大崽眼底的疑问,端起自己桌上的同款粉红色保温杯,拧开盖,吸溜一口,然后呸呸呸地吐茶叶碎片:“那是养生茶,专治辅导作业之后引起的偏头痛和失眠并发症,我想了想,感觉你应该也用得上。”


    早川秋缓缓打出一个“?”。


    “我用不上。”


    “不,你用的上。”


    终于吐掉黏在舌面上的茶叶片,秦又吸溜了一口自己的同款养生茶,表情安详,说:“你不是有电次和帕瓦要带吗?收拾那两个小崽子,可不比辅导人类幼崽写功课轻松多少。”


    早川秋:“……”


    早川秋沉默地将东西放回袋子里:“……谢谢。”


    ——这会儿倒也不提拒绝的话了呢,早川君。


    秦忍着笑,转移了话题:“这么匆匆忙忙找人打听我的日程,aki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聊吗?”


    提到正事,早川秋将伴手礼袋子放到旁边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沉声道:“天使要见你。”


    秦一愣。


    “天使?”


    早川秋“嗯”了一声,见秦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略微思忖,提醒道:“就是降谷零成年夜那晚,突然出现、用长矛背刺了你的那家伙——他是隶属于前对魔特异课麾下的天使恶魔。”


    顿了顿,他很快又补充:“之前,在枪魔登陆东京的时候,天使恶魔也曾协助玛奇玛牵制枪魔。”


    哦。


    是那家伙啊。


    早川秋这么一说,秦就有印象了。


    狐耳微微动了动,秦思索片刻,皱眉问:“但他不是在枪魔登陆战之后,就跟玛奇玛一同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


    早川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那玛奇玛呢?有她的消息了吗?”


    早川秋依然摇头。


    “天使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玛奇玛的信息。”


    早川秋语气冷静:“昨天夜里,他打晕了一位巡逻的恶魔警员,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希望与你单独见上一面的留言并署名。我也是在今天早晨得知警员遇袭、前去旁听问询笔录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天使恶魔么……


    秦回忆半晌,确信除了降谷零成年夜那晚外、自己并没有与对方有任何深入接触后,心中疑惑更甚。


    ——会选择用这样曲折的方式约见自己,天使恶魔到底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你要见吗?”早川秋问,“对方曾经是玛奇玛的直系部下,身份敏感。目前敌情不明,你又刚从国外回来,为防发生任何意外,个人不太建议你贸然赴约。”


    话音落地,稍微观察了一下秦的神情,早川秋很快又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见一面,我会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


    早川秋的提议很合理。


    但秦心思转过几轮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对方既然要求单独见面,随行人数太多,有很大概率会打草惊蛇。”


    早川秋沉默,但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认同秦的话。


    秦沉吟:“自从枪魔登陆战之后,玛奇玛和她的拥趸便一同消失在了我们视野之外,影子和玄猫们几经探查,依然毫无所获,对方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我们处于相对被动的前提下,天使在这个时候接触我们,只要运作得当的话,我们翻盘的可能性无疑能上升不少。”


    早川秋拧眉:“但你没必要以身试险。”


    “也许不一定是险呢?”


    指节微屈,秦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轻叩桌面:“除了打晕对方之外,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们巡逻警员的实质性动作,不是吗?这显然是一个破冰信号,他试图用这个方式告诉我们,他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


    “安心啦安心~”


    秦起身,捧着保温杯溜溜达达来到沙发跟前,一把捏住早川秋的脸颊肉,没轻没重地胡乱揉捏了起来。


    “——年纪轻轻不要老是板着一张脸啊,法令纹和川字纹都出来了,看上去就像个凶巴巴的欧吉桑一样,丑丑的。”


    被某个不靠谱监护人吐槽说丑的早川秋一下没绷住,原本心平气和的表情瞬间开裂。


    “如果你能好好上班的话,我想我或许不至于未老先衰。”


    早川秋尽可能冷静的指出这一点:“或者你能把我和松田他们的加班时间折算成补贴,我也许会更开朗一些。”


    “……”


    “……”


    秦目移,松开魔爪,眼神飘忽地吹了声口哨:“哈哈、这个啊……这个以后咱们再谈!以后再谈哈!”


    说着说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原本心虚虚的狐狸忽然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端着保温杯,义正词严教育大崽:“年轻人,不要总是计较自己得到了什么,要想你为工作、为单位付出了什么!一个人如果在工作中没有风险精神、不讲担当与责任的话,那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是走不远的!”


    早川秋一愣。


    早川秋陷入沉思。


    “好好思考一下我说的话吧,少年,”秦语重心长道,“我也是看重你,想栽培你,才和你掏心掏肺说这些的。咱们系里其他人,你看我搭理他们吗?”


    早川秋沉吟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贯冷静的面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微微的动容。


    他站起身,冲秦微微鞠躬。


    “我明白了。”


    秦吸溜一口茶水,呸呸呸吐着茶叶片子,老怀甚慰地冲对方挥挥手:“倒也不枉我一番苦心啊。你去吧,好好工作,你的努力领导都是看得见的。”


    早川秋当即点头,利落转身,身后冒着熊熊火焰,大步走出了秦的办公室。


    “年轻就是好,浑身都是干劲……”


    狐狸眯着眼,欣慰点头,评价了一句。


    话音未落,门边,忽然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是啊,年轻就是好,经验浅,随随便便画个饼就能被老奸巨猾的狐狸给PUA到。”


    “……”


    “……!!”


    秦“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刚入口的茶,捂着胸口咳嗽老半天,这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松田,萩原?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久未见的萩原同学笑眯眯:“从秦老师忽悠小早川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和小阵平就都听见了哦?”


    秦:“……”


    松田阵平不客气地来到秦的办公桌前,东翻翻西找找,像一只四处嗅闻气味的大型犬:“我们的伴手礼呢?给你辛辛苦苦无偿加班这么久,你出国一趟,该不会什么都没给我和hagi准备吧?”


    那当然不会,秦还不至于葛朗台到这个程度。


    从四次元口袋里掏了一阵,秦翻出两只小礼盒,递了过去。


    “——这个盒子里是茶叶,据说是明前龙井,很难得的,松田你尝尝。给萩原准备的是男士丝巾,丝绸质地的,很有质感,平时穿正装的时候佩戴这个也不掉价。”


    收到贿赂,松田阵平的脸色明显由阴转晴。


    他收好自己的礼物,转头看秦:“你这幅样子,看上去是又打算要翘班?准备去哪里?”


    秦眨眨眼,老老实实回答:“想回家。我有点想崽崽们了,想快一点回去看看他们。”


    “现在是下午1:57分,”萩原研二看了一眼腕表,提议,“这个时间,幼儿园应该快要放学了。如果思念幼崽的话,要不要去异常幼儿园接你的崽崽,顺便看一看那所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异常幼儿园?”


    这个提议明显触动了秦的心。


    几乎没做犹豫地,秦当即点头,跟着大崽们一同钻进了那辆跑车的造型飞机的命的马自达RX7里。


    ……


    半小时后,异常幼儿园门口。


    有些诧异地,秦向门卫异常再次确认:“——她们已经离开了?”


    “对!”门卫异常很肯定地点头,并为秦指了一个方向,“箐老师和贞姬老师带着幼崽,往那个方向走了哦!”


    “好的,谢谢。”


    砰——


    车门关闭,驾驶座的萩原研二回过头看秦:“现在怎么说?是开车沿着门卫指的方向去接箐姐,还是回家等她们?”


    松田阵平也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箐姐现在的位置?”


    秦沉吟两秒,点头。


    号码播出。


    在一阵漫长的“嘟嘟”声过后,手机里,声线甜美的机械提示音很快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不接电话?”松田阵平问。


    提示音响了两遍后,通话自动挂断。


    望着手机缓缓熄灭的屏幕,秦沉默一瞬,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后。


    “——我在阿岚身上留过一枚狐纹。”


    他说。


    “就是这个方向,追上去。我能感知到她们的大概方位。”


    第293章 孰是孰非,早就不重要了


    异常幼稚园往东,两千米。


    欧式风情街后街。


    白色马自达沉默停靠在路边,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地、无声地,酝酿着某种足以掀翻一切的风暴。


    此时此刻。


    不算长的风情街内一片死寂,道旁,随处可见崩塌的碎石瓦砾,以及被不知名力量击穿的仿欧式古建筑。


    街道开裂,屋舍崩塌。


    置身在满目狼藉的废墟中间,秦半跪在地,目光在一地废墟里飞速逡巡、搜索。


    一秒……


    两秒……


    快速移动的视线,在某一刻忽然聚焦。


    然后,不顾身边两人的阻拦,秦像是魔怔了似的,伸出早已被粗糙瓦砾磨损的血肉模糊的手,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赤金色的狐血滴答在碎裂的砖石缝隙里,顺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断裂钢筋往下蔓延、流淌。


    “……”


    “……”


    松田阵平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身边的萩原研二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之后,一瞬间,却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挣扎片刻,竟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停摆状态。


    ……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


    在贞姬不受控制地冲对面的红发青年喊出那句话后,双方都有片刻的怔忪。


    短暂的沉默过后,红发青年抬起头,俊逸秀雅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一抹苦涩的笑。


    他看着贞姬,目光短暂停顿后,落在被贞姬死死护在身后的箐和幼崽的身上。


    “如果,我说……”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姐姐,如果我说,当初的一切,都是意外……你相信吗?”


    贞姬一动不动。


    连带着,抱着阿岚和玄猫幼崽的箐也面无表情站在贞姬的身后,闻言,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可以称之为「动容」的神色。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像是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同许久不见的故人说些什么,亦或是,不愿与对方说上哪怕只言片语。


    “……”


    “……”


    死一般的压抑中,打破沉默的,是阿岚颤抖的、愤怒的、怨毒的尖利质问。


    “——为什么要骗我?”


    “……”祁沉默。


    “——为什么要杀小舅舅?”


    祁皱起了眉,面上露出一丝不赞同的表情:“岚,那个白子不是你的小舅舅,他只是个野……”


    “——为什么要害死大家?!”


    积蓄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阿岚被箐紧紧抱在怀里,浑身毛发几乎全部炸开,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死死盯着对面祁那张可恨可憎的、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魇之中的脸孔。


    赤狐幼崽小小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几乎不像是狐狸能发出的凄厉咆哮。


    “——大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小舅舅也没有!可你却把大家都害死了!”


    她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曾经黑白分明、憨态可掬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不属于幼崽的悲凉与怨恨。


    “我的妈妈,姐姐,首领,索索……大家都死了……”


    “你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小舅舅?”


    “为什么你能在害死了所有人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狐崽尖利到近乎刺耳的咆哮声,在空旷的街道内,几乎泛起了层层回音。


    “……”


    “……”


    祁沉默,无言以对。


    阿岚死死盯着他,眼里朦胧的泪水,一点一点干涸,幼小可怜的身躯里,有什么异样的波动,开始缓慢膨胀。


    就在在场所有人都以为,祁不会再和她们说半个字的时候,冷不丁地,祁忽然抬起了眼。


    曾经文雅柔和、恍若三月春风一般的狐瞳,不知不觉被森森鬼气占据,黑白分明的瞳孔和眼仁,也全部填做了漆黑。


    他静静看着阿岚。


    嘴角裂开,露出一抹似讥讽、又似不甘的古怪笑容。


    “——你问我为什么?”


    “你凭什么问我为什么?”


    阿岚怔住。


    对面的箐和贞姬像是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自己的控制妖化特征的力量。


    一时间,街道上妖力肆虐,风暴伊始。


    不等狐崽回答,祁语气含笑、眉眼阴鹜地继续道:


    “——你体会过不管怎样努力、大家都只会把你的成就归功于首领幼崽这个理由上的无力感吗?”


    “你感受过明明为了族群狩猎而牺牲受伤,母亲却只给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抚,下一秒,就急匆匆跑去处理那个野种和族人打架斗殴的事情时,心底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感受吗?”


    “你知道我从最开始众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在那个野种来到族里后,逐渐成为他的陪衬甚至对照时,吃到嘴里的鲜肉都是苦涩的滋味吗?”


    祁漆黑的眼珠里,缓缓浮上一抹猩红。


    “母亲的疼爱,同伴的称赞,族人的期许……”


    “——这些对我来说逐渐遥不可及的东西,对那个野种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原本我只是有些失落,因为母亲说他是弟弟,是和我、和箐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所以就算再痛苦、再不甘,我也会告诉自己要忍耐。”


    “我告诉自己,身为兄长,应该更多地关爱他,包容他,保护他,引导他!我应该像是族里的长辈曾经照顾我一样,去照顾那个浑身白毛的该死的野种!”


    闻言,箐眉心蹙起:“你以前一直这样做,而且做得很好。”


    “是啊……”祁一时有些出神,低声喃喃自语,“我本该这样做的,并且一直这样做的……”


    嘴角缓缓裂开,祁俊秀的脸上,笑容逐渐变得狰狞且扭曲。


    “是啊,箐——如果我不知道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的话,我本来能一直扮演好「兄长」这个角色的。”


    箐沉默一阵。


    “……这和他没关系。你不要……”


    “什么叫没关系?!”


    祁忽然出口,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打断了自己同胞血亲的话语:


    “——是母亲打算在他成年之后,将族中大权一点一点放给那个野种没关系?还是为了巩固那个野种的地位,把我遣送到异闻课当做人质这件事没关系?!”


    “……”


    “……”


    他漆黑无光的眼珠死死凝视着箐,猩红翻滚中,有一丝藏的极深的怨怼,缓缓浮现。


    祁忽然软和了声音,轻声问:


    “——箐,你在意过我吗?”


    箐怔怔地看着他,唇瓣微动。


    祁却率先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人心都是偏的,妖怪也是。自从那家伙来到家里,你对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手足情,早就转移到那个野种身上了,对不对?”


    “不!”


    箐没有半点迟疑,当即否认,“我当然没有!只是阿秦来的时候还那么小,眼睛蓝膜还没褪、就连肉糜都吃不进去,母亲又忙,身为长姐,我当然要多关照他一些了!”


    祁看着她,轻声问:“那,那个时候,母亲在族中议事上,提议送我去异闻课当人质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反对呢?”


    箐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拧眉,反问:


    “这件事的原因,当时不是已经和你讲清楚了吗?”


    “我不信。”


    祁一字一顿地说:


    “——说什么「需要一只身份贵重、但实力不强的狐狸作为交换学习对象,前往异闻课常驻任职」,这种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说。


    “我听到了母亲前几天的密谈……母亲想要放权给那个野种、让那个野种继承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任首领。”


    “那个野种想要上位,我这个首领亲子,岂不是正好挡了他的路?”


    箐一时怔然。


    旋即,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陌生又吃惊的表情望向祁,用力摇头,语气急促:“没有人有这种想法!我从来都对你和阿秦一视同仁,你们都是我的亲弟弟,阿秦也把你当做最能依靠的兄长,我们从来都没——”


    “——不重要了。”


    祁猝然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从箐的脸上,流转到阿岚怒火中烧的眼睛上,最后,游离着,在贞姬沉默却抗拒的表情上一扫而过。


    “孰是孰非,从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早就不重要了。”


    箐一把按住怀里一直在炸毛呲牙、拼命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咬对方一口的狐崽,眉心深深皱起:“行,那我问你——你今天来这里拦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定定看着她。


    半晌后,他冲对面几个仅存于世的、与自己有这最深切羁绊的最后的族人,缓缓摊开了掌心。


    “——离开他,跟我走。”


    他说。


    语气极近温柔,仿佛最后通牒。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在这样令人窒息、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祁原本还算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几乎阴沉地看着对面两大两小的组合,语气逐渐冰冷:


    “——他给了你们什么承诺,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


    “……”


    沉默。


    依旧是沉默。


    从血色夜那晚的意外的开始,祁早已经厌恶透了这种比让他死还要难受的恐怖的静默。


    他的眼珠瞬间充血,漆黑的眼白爆出几根粗壮狰狞的血丝。


    祁闭了闭眼。


    “这是……你们逼我的。”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唿——!!!!


    赤红的狐尾裹挟巨大力道,陡然横扫,目标直指对面几人中唯一能够形成战斗力的贞姬心口。


    身经百战的蛇妖反应很快,迅速抬尾格挡。


    然而……


    就在贞姬惊愕失色的目光注视下,那条赤红色的狐尾就在与蛇尾相接的一瞬间,倏然虚化。


    砰——!


    蛇尾砸了个空。


    紧接着,不等贞姬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颈侧。


    祁鬼气森森的喃喃细语,在贞姬耳畔响起。


    “别抛弃我,我只剩你们了……”


    贞姬挣扎的动作一顿,手上有一瞬间失去力道,整个人几乎出神地被祁轻轻圈在怀里。


    嘎巴……


    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之际,很突然地,箐看见,那个姿态亲昵环抱着贞姬的青年,手掌闪电般探出,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悍然捏碎了贞姬的脊骨。


    失去脊骨支撑,身为蛇妖的贞姬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粗硕狰狞的蛇尾软软垂落,贞姬失去支撑的身躯微微摇晃两下,紧接着,就彻底晕死了过去。


    在场唯一一个能打的生死不知,箐紧紧搂着怀里的幼崽,身躯随着祁一步步上前,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阿姐。”


    祁眼眸猩红,语气幽诡。


    “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到那时候,我会把血色夜里惨死的大家,重新接回人间,一切,都会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的。”


    箐一步步后退,呲牙,美艳的脸上显露出困兽犹斗的狰狞:


    “——阿秦已经回来了!之后的东京,再也不会有无辜少女因为你倒行逆施的谋划而失去生命!”


    “哦。”


    祁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我不在乎。”


    “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除了那些该死的、卑贱的人类之外,我已经找到了,比她们更好、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箐瞳孔剧烈收缩。


    她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祁神色不耐地一探狐尾,操控那条介于虚实之间的鬼魂一样的尾巴,迅速朝自己的颈间卷来。


    面色瞬间苍白,只擅长幻术、完全不精战斗的箐跌跌撞撞后退,无力挣扎着,眼睁睁看着那条赤红色的细长狐尾迅速在自己眼前放大。


    “……”


    她绝望地闭上眼,低下头,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怀里的幼崽抵挡对方恶鬼一样的凶悍攻击。


    砰——!!!


    撞击声响起。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箐怔愣地睁开眼,下一秒,就见一道足有大型犬大小、身躯却格外羸弱的赤红色身影,一动不动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阿岚。


    原本巴掌大小的小小一团赤狐幼崽,身躯不知何时,悄然膨胀到了一米六七大小。


    大号的阿岚呲着一口森白锋利的獠牙,面容狞恶,浑身上下,燃烧着某种奇怪的黑红色火焰。


    那种黑红色火焰带着极高的温度,静默燃烧时,使得阿岚身边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了。


    ……熟悉的火焰。


    箐怔愣片刻,迅速意识到,那是一种与秦的赤金色狐火极为相似到,由赤狐所掌握的,世间唯一一簇黑红色狐火。


    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火的阿岚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催促箐带着已经吓傻的玄猫幼崽离开。


    祁拧眉:


    “我不和幼崽动手。岚,让开。”


    阿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单薄的身躯像是石像一般,坚定、且沉默地阻拦在两人中间。


    一步未退。


    箐看着阿岚的背影,恍惚中,忽然想起——血色夜惊变那晚,也是一道熟悉的、雪白色的背影,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的身前,承受着断尾的巨大痛苦,一步未退地让自己先走。


    在这一瞬,箐忽然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玩笑似的说过的一句话。


    「我看小阿岚现在和阿秦可是越来越像了啊~」


    “……”


    “……”


    眼底纷乱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箐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红唇微启,低低念诵出一段古老而又玄秘的咒语。


    ……


    ……


    一个小时后。


    风情街,乱石废墟里。


    十根指骨全部变得血肉模糊的秦,扒开废墟之上掩埋的最后几块瓦砾,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从废墟之下,小心捧出一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毛团。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气息时有时无的小毛团勉强睁开眼,蹭蹭秦的掌心,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咪……”


    第294章 没有时间了


    ——异管五系管理官的家被偷了。


    令人错愕的消息,伴随着异管五系成员倾巢而出、遍地情报网络密密麻麻铺设开的动向,一同传遍东京。


    惶惑……


    不安……


    紧张……


    在异管五系警官们一遍遍的盘问搜查中,几乎所有长居东京的异常都意识到一件事——


    东京的天,要变了。


    三百年……


    秦在东京盘踞了近三百年。


    三百年的时间,足够一只长生种完成从出生、成长、到成熟的生命过程,足够亲手播下的樱花树种,从幼苗逐渐变得亭亭如盖,枝繁叶茂,足够旧时代落幕徐徐、新时代冉冉升起。


    三百年的时间,同样,也足够聪慧敏锐的狐狸,把原本几方割据、乌烟瘴气的城市,收束成仿若铁桶一般牢不可破的、被「狐狸神明」眷顾与庇佑的、安宁祥和的乌托邦。


    而,如今,时隔多年,这片平静的乌托邦,终于,还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彻底沸腾了。


    游魂一样的玄猫自街角飞奔而过;


    遮天蔽日的乌鸫如同乌云,乌压压落满树梢与电线;


    诡异扭曲的黑影在城市的背阴面群聚又分离;


    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恶魔、奇形怪状却又行色匆匆的咒灵、街上莫名其妙多出的许多神秘少女的身影……


    在某个平静如往昔的夜晚过后,东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尊被人突兀唤醒的巨大机械怪物,每一颗螺丝、每一个零件都迅速运转并投入自己的岗位,相互协作下,推动机械快速运作了起来。


    ……


    异管课,医疗部。


    煤球一样的小黑猫静静蜷缩在保温箱里。


    它伤的不重。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得到了某种特别关照与保护,巴掌大小的小毛团在被秦从层层废墟最底下挖掘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除了轻微擦伤之外,便没有其他伤势了。


    玻璃保温箱外。


    秦十指关节缠着厚厚的绷带,掌心轻轻贴在透明玻璃上,面无表情注视着里面呼吸微弱的小毛球。


    “——多久能苏醒?”


    薄荷医生抖抖头顶小绿芽,犹豫两秒,给出一个委婉的答复:“这只玄猫幼崽身体很健康……目前来说,没有发现大问题。”


    没有大问题。


    没有大问题,那猫为什么会出现在保温箱里?


    这个问题秦没有说出口,但透过那双毫无温度可言的鎏金色狐瞳,薄荷医生毫无意外地读出了这层意思。


    薄荷医生挠挠头。


    吧嗒——


    一片焦黄的枯叶,从薄荷医生的头顶晃晃悠悠飘落下。


    望着地上那片自己珍贵的、可怜的、所剩无几的几枚叶片之一,薄荷医生浑身一僵,心头悲伤逆流成河。


    但。


    当着首领的面,薄荷医生到底还是维持住了自己表面上的专业与严肃。


    她仰头看向秦:


    “——幼崽嘛,突然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或许会留下心理阴影、害怕地不愿意苏醒也不一定呢?”


    “……”


    “……”


    呼吸可闻的沉默。


    半晌,秦撩起眼皮,淡淡丢下一句:“我不想听「或许」。作为医生,你需要给我尽可能精准的答复。”


    薄荷医生呆了一下,然后迅速调整措辞:“非常抱歉!那个、我的意思是——幼崽在没有其他外伤的前提下昏迷不醒,除了身体因素外,回避型心理因素占大头。”


    “多久能恢复。”


    “……”薄荷医生再次挠头,在又一片枯叶晃晃悠悠飘了下来之后,这才稍显局促地说,“……半年?您知道的,心理障碍的调理和克服,是需要长期性的坚持的。”


    “……”


    “……”


    秦沉默。


    薄荷医生的绿芽,在秦无言的目光注视下颤巍巍不断哆嗦,整根草看上去更加不安了。


    许久过后。


    秦移开目光。


    “——我没有时间了。”


    薄荷医生先是舒了口气,随后刚吐出的浊气又在下一秒被她火速吸了回去。


    她看向秦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您……”


    秦没说话,只是冲自己身后、某处被医院走廊转角遮挡住的阴影方向找了招手。


    下一秒。


    阴影之中,迅速走出一位满脸睁满妖瞳、眼皮一下又一下神经质快速颤动的人影。


    哒哒哒……


    人影迅速来到保温箱旁边。


    走廊明亮的白炽灯光线落在人影身上,照亮了人影优美纤细、极富女性魅力的身材曲线。


    此时此刻。


    满脸长满眼睛的女人微微弯腰,冲秦行了一礼,再直起腰时,黑发向脸颊两边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花江。


    许久不见的花江,在秦的面前温顺的垂下所有眼睛:“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嘴上虽然这样问着,但,话音还未落地,花江垂落的无数双眼睛,就齐齐转向了房间里那只小小的玻璃保温箱里。


    秦的命令不出她的意料。


    “我需要它的记忆——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伤到它。”


    花江闻言,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地神色,上前两步,示意薄荷医生打开保温箱的箱门。


    “我很快的。”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


    薄荷医生小心偷瞄了一眼秦的脸色,在觑见对方下巴上凌乱潦草的淡青色胡茬、以及一连两周连轴转下来憔悴到几乎脱相的脸颊时,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忍不住落下。


    这件事对秦大人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了啊……


    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薄荷依照花江的指示,迅速打开了保温箱箱门,将里面沉沉睡去的小玄猫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给,小心别摔了。”


    花江接过猫,将它轻轻托在掌心,用额头抵住了小毛团的额头。


    她闭上了眼。


    “……”


    “……”


    衣摆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感。


    怔愣数秒后,秦有些迟钝地低下头,与薄荷医生对上了眼神。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个子小小的薄荷医生踮着脚尖,朝秦颤颤巍巍伸出手。


    秦愣神好一阵,这才想起伸手去扶对方一把。


    眉心传来一阵柔软清凉的触感。


    鼻尖,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提神清香。


    ——身高只有一米不到的薄荷医生坐在秦的臂弯里,珍惜又珍惜地从自己头顶掐下一枚薄荷叶,将其轻轻贴在了首领的眉心处。


    秦迟缓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感觉自己的眼眶处,传来了一阵几乎令人生理性落泪的酸涩胀痛。


    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


    “……不用。”


    秦说。


    “谢谢你的叶子,我感觉好很多了。”


    薄荷医生绿油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很明显的不赞同神色:“箐大人、贞姬大人和岚殿下失联,您心急担忧在所难免。但,如果就连您自己的身体也垮了、您自己也倒下去了的话,就算查到几位大人的消息,又有谁能去救她们呢?”


    “……”


    “……”


    紧拧成“川”字的眉宇,有些怔怔地缓缓松开。


    秦愣在原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停止思考、变成一具只靠本能行事的行尸走肉。


    他呆呆地站在保温箱跟前。


    薄荷医生晃晃小绿芽,刚准备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下一秒,病房的房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一股大力重重推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收到下面的消——”


    呼——!!!


    上一秒还跟个雕塑一样杵在保温箱跟前的人,下一秒,直接冲到了来人面前,缠满绷带的双手猛地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


    秦的语气相当急促:


    “——有姐姐的消息了?”


    他如梦初醒,攥着眼前青年衣领的手很紧,青筋一根根绷起,就好像是握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者。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早川秋也是一愣。


    他皱眉,却没有试图推开秦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只是注视着对方血丝密布的眼睛:“不是。”


    秦:“……”


    早川秋尽力无视对方瞬间空白的表情,沉下嗓音,放慢语速:“刚收到下面消息,夏油杰那边,似乎出现了某种意外。”


    “……”


    “……”


    一把攥住对方缓缓滑落的手,早川秋垂眸,看着绷带上缓缓洇开的血迹,眉心紧锁,转而看向一旁的薄荷。


    “——劳驾,替他重新包扎一下。”


    “哦、哦……”


    薄荷医生手忙脚乱地跳下地,不一会儿,头顶一只满满当当的医疗托盘,一跃而起,蹦哒到了保温箱旁边的留观床上。


    小小的薄荷医生,很快就盯着一头稀疏的绿芽,“嘿咻嘿咻”忙碌了起来。


    早川秋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秦。


    “——劳逸结合才能让工作效率最大化。”


    年轻有为的副手语气很冷,尾音很沉,听上去有些危险的意思在里面,令人不由自主地脊背生寒。


    秦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出走的理智,终于是缓缓归笼。


    “……”


    深吸一口气,秦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夏油杰?他那边出什么事了?”


    “根据五条悟提供的信息,上次他和对方联络时,夏油杰自称卧底进入了一个自称「新人类」的咒灵组织。但在那之后不久,在原本约定好的联络时限里,他却没有再传回消息。”


    “……”


    秦不自觉蹙起眉,混沌的脑子一点点恢复运转。


    没有得到秦的回应,早川秋加快语速,继续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危险系数也极高,五条悟不放心让咒术高专的学生们冒险前往探查,在简单通知了我们异管课一声之后,便独自消失在了校外。”


    话音落地,早川秋略作等待,随后才问:“异管课需要介入吗?接下来怎么做,参事官让我询问你的意思。”


    短暂沉默。


    片刻后,秦干涩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夏油杰和缝线女人接触上了。”


    早川秋一愣。


    “通知天使,原定下周的见面提前到今天下午。下午三点,我在[迷境]等他,不要迟到。”


    第295章 还有什么困局,是你咽不下去的?


    正事聊完后,秦手上的伤口也已经二次处理好了。


    嗅着空气中弥漫出的淡淡药味和血腥味,早川秋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花江和小玄猫,沉默一瞬。


    “……怎么样了?”


    秦有些疲倦,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


    早川秋不太会安慰人。但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憔悴面孔,莫名觉得,前监护人现在的状态,或许会很需要这个。


    他想了一下,上前两步,抬手,掌心重重按在秦的肩膀上。


    收紧手掌,他用力握紧对方肩膀。


    然后松开了手。


    “需要的话,我随时在。”


    “……”秦闭了闭眼,“嗯。”


    早川秋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纯白色的房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秦靠墙站在保温箱边,感觉脑子乱糟糟的,好像挤满了很多东西,但细细分辨的话,又空得好像破了洞的屋檐。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月。


    时间对于现在的东京似乎也不重要了。


    窗外的雪一直飘着,好像永远不会停。天灰蒙蒙的,不见光,叫人很难通过天色分辨清晨或者黄昏。


    病房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隔着一面墙壁和房间门,秦依稀还能听见外面走廊上急匆匆的脚步声,急救担架车轱辘辘的车轮转动声,还有病人压抑的呻吟、和家属哽咽的抽泣。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分别。


    世界依然在转动。


    就好像失去家人的狐狸的悲哀,不会影响除自己以外、除病房以外的偌大一个世界。


    脑海里混乱聒噪的尖笑声还在继续。


    秦知道它在说什么,知道它在嘲笑什么。


    但他已经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心力再去在意了。


    就像东京的冬天是否过去不重要一样,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渺小又谦卑的、仅仅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走下去的愿望,放在这样辽远又残酷的世界里,同样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秦怔怔仰望着雪白无尘的天花板。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个体的命运放在时间的洪流里,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个体的呐喊和抗争,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显得那样微渺,那样不堪一击……


    所以,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三百年前离开高天原的时候,他没能救下身边一只又一只平凡却又努力的、拥有与自己相同名字的狐狸神使。三百年后的今天,他同样没能护住自己唯一的、挚爱的、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家人。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三百年的时光里,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事,救了那么多的人和异常,让大家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自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可为什么命运到了自己这里,却不能眷顾自己,哪怕只有一次呢?


    咔哒——


    金属碰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眸光空洞的凝望着虚空,脸上、眼底的疲惫与倦怠,像是一盆满溢的水,压不下、藏不住。


    直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从身侧缓缓飘来。


    “……”


    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秦回头,下一秒,正正好撞入了一双凫青色的深邃眼底。


    秦:“……”


    “看什么?”


    单手点烟的青年歪了歪头,冲秦微挑了一下下巴,姿态随意,语句含糊:“你也想来一根?”


    秦:“……”


    一言不发地,他抬手,也不嫌烫,食指指腹和拇指指腹一捏一揉,直接就把某人叼在嘴里的香烟掐灭了。


    松田阵平睁大眼,用力拍掉秦的手:“你干什么!”


    “……这是病房。”


    不许抽烟。


    秦的声音很哑很干,像是沙漠中徒步穿行的旅人,嗓子眼里灌满了风霜与沙尘。


    难听极了。


    说完那句话后,秦便转回过头,看上去一副完全不打算与对方再做交谈的自闭患者模样。


    脑袋刚转回正面,下一秒,秦就有些迟钝地感受到,自己的侧脸,似乎多了一抹冰凉。


    “……?”


    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


    “——呐呐,养生茶……话说应该是这样泡的吧?小阵平说应该先放水再放茶,但我觉得先放茶也是一样的啦!”


    秦:“……”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笑吟吟地收回手,手腕一拧,轻巧打开了保温杯的杯盖,毫无边界感地直接就将杯口凑到了自家老师的嘴边。


    “喝一口吧?研二酱的服务可是超级贴心的哦~(*-v-)”


    说着说着,超贴心的研二酱还冲对面的秦抛出一枚魅力max的wink。


    秦怔在原地,两三秒后,这才慢吞吞地接过保温杯,小口啜了一口。


    “……”


    “……”


    “怎么啦?秦老师你这是什么表情?”萩原研二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几分,戳戳秦老师的脸,又戳戳秦老师僵硬地好像两根天线的狐耳,“歪?莫西莫西?服务器卡顿?没电了?狐狸欠费了?”


    “……”秦默默扭开脸,躲过某个胆大包天到试图伸手挠自己痒痒肉的大崽,沉默的,将保温杯递给对方。


    ……什么意思?


    萩原研二一愣。


    有些迟疑地接过杯子,他想了想,问:“是要我喝一口的意思吗?”


    秦沉默地点头。


    “好哦!”萩原研二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冲幼驯染比了个剪刀手,“你看你看,小阵平,我就说我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崽吧!秦老师甚至愿意把养生茶分我一半!”


    他端着杯子,开开心心地一仰脖,就要往嘴里灌。


    “……”


    “……”


    两秒后……


    一只萩原警官自闭了,挂在恶毒老师肩膀上欲哭无泪,悲愤道:“好咸……!秦老师你害的我好苦、啊呸,好咸啊——!!!”


    松田阵平闻声凑过来,一脸稀奇地打量重回秦掌心里的保温杯:“养生茶怎么会咸?”


    秦拿指腹抹了两下杯口,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指腹上多出了好几粒白白的盐结晶。


    “你放盐了?”他低头,问趴在自己肩膀上哼哼唧唧的大崽。


    大崽也懵了一下。


    “没、没有啊……”


    “……”


    “……”


    萩原研二绞尽脑汁,努力回忆好半天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疏忽睁大。


    下一秒,他猛然一下直起腰,起身速度太快,额头当即一个亲密接触,恶狠狠创在了正低着头的秦的下巴上。


    “我知道、呃唔——!!!”


    “……!”


    “……”


    “……”


    现场静默两秒后,某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声,立刻伴随着生理性的眼泪一起飙了出来。


    “嗷嗷嗷——!!!!”


    两分钟后。


    一脸无语的薄荷医生再次顶着医疗托盘登场,迅速替两个不省心的笨蛋处理好撞伤和淤青后,干脆就不走了。


    秦捂着下巴,脸上的疲惫在这一次意外后彻底烟消云散。


    他偏头看向蹲在自己腿边、委屈巴巴捂着额头唉声叹气的萩原研二:“aki叫你们来的?”


    萩原研二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昂。”


    “……所以为什么在我的茶里放盐?准备替祁谋杀我这个心腹大患吗?”


    一听这话,萩原研二原地蹦哒了起来,一脸委屈又不忿地为自己鸣不平:“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秦老师的养生茶太苦了,想给你加点糖调个味!!”


    “……”


    秦警官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看着萩原研二,目光落在对方额头上贴着的纱布,沉默两秒,深深叹了口气。


    “你吐的是阳气吗?”松田阵平挑眉,一巴掌拍上秦的脑门,不由分说,把对方拧紧的眉头又给抹平了,“怎么感觉你一口阳气吐出来,整个狐狸都老了十岁似的。”


    秦:“……”


    狐狸沉默。


    狐狸无语。


    秦用力地踹了手上作祟的某人一脚,直起身,把两人从病房里薅去了阳台说话。


    两臂有些脱力地搭在栏杆上,秦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打量的目光下,沉默好一会儿,忽然扭头,冲松田阵平伸出一只手。


    “烟。”


    松田阵平:“??”


    “我就说说而已,你这人怎么还真要啊??”


    秦没说话,伸出的手也没动。


    松田阵平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烟盒,从里面抖落出一支香烟,重重拍在秦的掌心。


    “就一根,多了没有!”


    他恶狠狠道。


    秦垂眸,注视着掌心里的香烟好片刻。


    一直到松田阵平以为他不会点、正准备从怀里掏打火机的时候,秦这才屈指一弹,将一簇狐火弹到了香烟上。


    狐火甫一接触实物,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滋滋”灼烧了起来。


    松田阵平见状,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想要吹灭,无果,忙活半天后,甚至昏头地想伸手学秦,拿自己的肉体凡胎去硬生生掐灭狐火。


    “……”


    秦微微偏过脸,躲开了松田阵平的手。


    “点着,我不抽。”


    他说。


    松田阵平都不知道说啥了,半天后,给了秦肩膀一拳,骂了句“有病”之后,也和对方肩并肩一起倚在了栏杆上。


    萩原研二靠在秦的另一边,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烟味,酝酿片刻,轻声问:“你……还好吗?”


    秦沉默地点点头。


    松田阵平拿胳膊肘拐了秦一下子:“想开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了,你不是失败品,你是秦知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能吃的秦知也。”


    “……”秦咬着烟蒂,眉宇松活了些,“……最后一句也可以不加的。”


    松田阵平笑嘻嘻,伸出手,攥拳,递到秦面前。


    什么意思?


    秦微微扬眉。


    想了想,他也伸出手,握拳,和松田阵平的拳头碰了一下。


    然后他就被松田阵平一拳擂在了胸口:“你有病是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让你伸手,接住!!”


    秦感觉自己很委屈:“那你说清楚啊。”


    但还是乖乖伸出手,将掌心摊平,放在了松田阵平的拳心下面。


    下一秒。


    啪嗒——


    秦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小饼干:“就为了这块饼干,你就捶我一拳?哪儿买的啊,我怎么看包装还是个三无产品。”


    松田阵平没吱声,另一边的萩原研二却是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秦老师不尝尝吗?”


    尝尝就尝尝。


    抱着臭崽就算再怎么叛逆,也绝不可能在医院这么多监控底下亲手鸩杀自己的心理,秦撕开包装袋,捏着鼻嘎大小的小饼干丢进了嘴里。


    嘎吱……


    嘎吱……


    饼干在超锋利犬齿的切割下,迅速变成饼干渣渣。


    在塞了满满一嘴的干巴巴的饼干渣渣里,秦眉头一皱,忽然从谷物醇厚香甜的气味里,品出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嚼嚼嚼。


    怎么有点栓栓的?


    嚼嚼嚼。


    还有点辣是怎么回事……


    嚼嚼嚼。


    等等、这熟悉的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口味……


    秦一格一格僵硬抬头,看向松田阵平,眼里除了控诉还是控诉。


    他张开嘴,整张脸皱着,含糊不清地谴责:“……你一顿吃几个幼崽时期的零崽啊?你是怎么做出来人生口味小饼干的?!”


    松田阵平笑嘻嘻。


    “怎么?不好吃?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某人知道你一个多星期不吃不喝作大死之后,亲自点名摇我送给你吃的。”


    秦感觉自己嘴里的小饼干比自己的命还要苦。


    他想喝水。


    但端起保温杯之后,他后知后觉想到,杯子里面被某人加了致死量盐巴的加料版「养生茶」……


    凝噎两秒后,他捂住嘴,视死如归地把嘴里的饼干渣渣生咽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


    松田阵平很满意,“砰砰”用力拍打秦的后背,给对方顺气:“那家伙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连人生口味的小饼干都能咽下去了,还有什么困局,是你过不去、咽不下的?」”


    第296章 你阴我


    下午3:00,「迷境」酒吧。


    褪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后的「迷境」,气氛难得静谧。酒吧里几乎没有客人,侍应生们也三三两两散落在大厅角落,趴在桌子上,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没有人走动。


    没有人交谈。


    偌大一个「迷境」里,除了酒保擦拭玻璃杯时,杯底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异动。


    秦坐在吧台前,双手捧着自己的保温杯,默然无语。


    这么大一个老板杵在自己跟前,酒吧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赶在秦仰头喝完保温杯里最后剩下的那一点水后,相当殷勤地凑了上来。


    “——大人,来点什么?店里最近卖的比较好的是马天尼和莫吉托。”


    酒保苍蝇搓手,笑得一脸谄媚。


    秦看他一眼,将保温杯递过去:“热水就行。”


    ……在酒吧喝热水?


    酒保一愣,抬手接过。


    触手冰凉的保温杯刚一拿到手里,酒保就闻到了一股极浓郁的红枣、枸杞之类的清香。


    他再次愣住,捧着保温杯,忍不住表情奇怪地瞥了自家老板一眼。


    在酒吧喝热水,还是用来泡养生保健茶的热水什么的……


    想不通。


    可能是狐狸的生活习惯和人类不一样吧,反正他们人类年轻人来酒吧一般不这么干。


    心中思绪乱飞,年轻的酒保先生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怠慢,理所地转进后厨,用加热机给老板现烧了一壶热水后,这才端着装满的保温杯快步走出来。


    “请慢用。”


    “谢谢。”


    酒保沉默了。


    多么具有语缩力的对话……


    多么令人窒息的现场气氛……


    酒保心里的小人,忍不住地开始哀嚎挠墙。


    ——老板这是打算监工、看看自己平时在上班时间到底有没有在摸鱼吗?


    ——可恶!杯子已经快擦完了,老板再不走的话,为了不被记消极怠工,自己接下来,恐怕就要把身为同事的兔君和猫君一起塞池子里搓洗搓洗了……


    ——老板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在等我先递话茬吗?那我现在应该聊点什么比较合适?随随便便搭话会不会显得太轻浮,工作时间还不收心、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干活上啊?


    底层员工酒保君握紧手里的小抹布,内心焦灼极了。


    就在他七上八下的目光注视下,他那高深莫测的老板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捧着茶杯,一下下啜饮,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什么……


    酒保:“……”


    酒保:“……”


    不管了……!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彼此折磨也不是个办法,这种时候怎么能让老板迁就自己、率先开口呢!


    拼了!


    “老板,我——”


    叮铃——


    就在酒吧视死如归开口的一瞬间,门外,挂在门梁上的风铃,忽然轻轻地响动了一下。


    酒保和秦不约而同地抬起眼,回头,朝向门边看去。


    「迷境」门边。


    身材魁梧的安保正皱着眉,表情严厉地拉着一个面容清秀、神色忧郁的橘发少年,大声呵斥着:


    “——这里是酒吧,不是游戏厅,游戏厅出门左转!”


    橘发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静静抬头:“你好,我不是来打游戏的,我来找人。”


    安保表情明显不信。


    “不就是想偷偷混进来买酒喝吗?你这个借口我都听烂了。在你前面,我就亲手抓到过十几个和你用一样借口打算偷溜进来的小崽子!”


    说罢,他伸手就想去拽对方的胳膊,试图把人提溜出去。


    被拦在门外的橘发少年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脾气倒是好,被人粗鲁对待了也不生气,只是仰着头,语气平静地问:“可以请你不要碰我吗?”


    “不可以!”


    安保凶得很,话语丝毫不客气,凶神恶煞地威胁:“再胡搅蛮缠的,我就要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告状了啊!”


    这么说着,他蒲扇一样的大手毫不客气的抓向少年的手腕。


    两米。


    一米。


    半米……


    就在他的手指尖距离橘发少年只有不到一公分的时候,冷不丁地,安保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他进来。”


    安保愕然,刚打算要回头,就听见身前小崽子用能气死人的语气,淡淡地说:“你看,我没骗你吧?真的有人找我在这里谈事情哦。”


    “……”


    安保愣在原地,呆了两秒,这才想起来给对方让路。


    谁知橘发少年半点没有着急进屋的意思,只是上前两步,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安保。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啥?”安保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挠挠后脑勺,“你小子叽里咕噜说啥呢?要进就赶快进去!”


    少年没有接话,也没动,只是用那种奇怪、拖长的语气,平静询问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那么,你愿意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付出生命吗?”


    安保有些懵逼,更多的却是生气。


    他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听少年跟自己在门口墨迹半天,早就已经不耐烦了,此刻耐心耗尽,直接一抬手,就准备把人扒拉进酒吧门里。


    迎着男人重重拍来的手,少年不闪不避,半仰着脸,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将要发生的一切。


    就在安保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少年的的前一秒,少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团赤金色的光芒,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没有丝毫犹豫,迅疾后退躲闪。


    呼呼——!!


    金芒寸步不让,在对方几番闪躲之后,依旧不死心,死死咬着少年的身影尾随而!。


    “……”


    少年眸色暗了暗,当着在场的安保、和撑着头看热闹的侍应生们的面,毫不犹豫地一振肩膀。


    下一秒。


    唿——!!


    砰砰——!!!


    仿佛撞上什么坚硬物质一样,那团朝着少年爆射而来的金光,在撞上一片纯白色后,散作一地火星,很快消失不见。


    眼见最后一丝火星子也都落地熄灭,少年活动了两下肩膀,收敛起了交叉挡在身前的纯白色羽翼。


    头顶金色的光环缓慢上下律动,他转头,看向那团狐火射出的方向,语气依旧像是死了一样的平静,平静之余给人一种淡淡地危机感。


    “——这是给我的特别欢迎仪式吗?”


    他轻声问。


    秦眼皮都没抬一下,端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如果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抢夺我的人的「寿命」的话。”


    “……”


    少年脸上飞快闪过了一抹异样。


    他快步上前,翅膀一拍,轻轻巧巧跳到了秦身边的高脚凳上落座,小腿轻荡,冲吧台里面说:“一份冰淇淋。”


    秦看也没看他。


    “这里是酒吧,不是儿童乐园。酒吧里面只有酒,没有甜品。”


    吧台里的酒保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没绷住,心中腹诽——原来您还知道这里是酒吧啊?!


    但面上却不敢吱声。


    “那我要一杯牛奶,甜一点,谢谢。”


    被狐狸明着挤兑了一句,天使恶魔也不生气,接过自己点的牛奶,偏头打量秦:“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再见我。”


    “你的感觉没有错。”


    “但你还是出来了,甚至把见面时间提前了,不是吗?”


    秦眼皮都没抬一下,吹了吹保温杯口漂浮着的茶叶末:“这要看你带来的筹码,够不够了。”


    天使微微一怔。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带来的筹码不能让我心动的话,”秦吸溜一口养生茶,语气变得和天使一样淡淡的,“一个小时后,地狱里,就会有一只恶魔在那里转生了。”


    话音落地,秦顿了顿,和对方开了个极冷的玩笑:“你不妨猜猜看,这个倒霉蛋恶魔会是谁呢?”


    天使眨巴眨巴眼睛,捧着牛奶嘬了一小口,顺着秦的话:“啊,你这么说,感觉这个倒霉蛋很有可能是我哎。”


    “答对了,可惜无奖竞猜。”


    “……”


    天使舔了一下自己唇边的奶胡子,略微迟疑:“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太没营养了吗?”


    “还好,”秦低头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牛奶好喝吗?好喝的话,现在可以考虑和我吐情报了,毕竟蹲守外面的部下,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呢。”


    回应他的,是「迷境」门外,一阵低沉恐怖的咆哮。


    “……”


    “……”


    天使表情一下子变了,美丽的深橘色瞳孔深处,迅速迸发出了一股阴冷森然的杀机:


    “——你、阴、我!”


    秦放下保温杯,身周同样腾起赤金色的狐火虚影。


    他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天使:“没人告诉过你,和狐狸打交道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吗?”


    “你、!”


    话已至此,秦也不打算与对方多说。


    “——是你现在自己吐,还是等我把你打成重伤之后,让遗忘恶魔帮着你一起吐。”


    “……”


    “……”


    天使恶魔清秀的脸上,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快速闪过。


    半晌后。


    他用雪白色的天使羽翼支着地面,重新坐回了高脚凳上。


    砰——!!


    一件东西被他从羽翼之下取出,重重拍在了桌上。


    “我的诚意,够不够?”


    秦没说话,并指一点,一滴指尖血迅速拉长变形,在众人惊愕震撼的目光注视下,眨眼变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白发少女。


    “一点防止你在东西上做手脚的安全措施。”


    秦出言,是解释,更是示威与警告。


    ——别搞小动作。


    话音落地,白发少女上前两步,从桌上捡起天使丢出的“诚意”,捏在手心。


    仔细查看一阵后,她俏丽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丝喜色。


    “没问题,”少女捏着东西,确定上面没有任何恶咒或者机关陷阱后,带着东西迅速回到秦的身边,语气急促,“是好东西!”


    ……好东西?


    秦一怔。


    下一秒,血液化作的「血肉佛」少女凭空消失,而秦的掌心里,却多出了一块毛茸茸东西。


    “你……”


    看清东西的下一秒,秦瞳孔骤然紧缩。


    第297章 「合作伙伴」


    “……”


    “……”


    掌心紧攥着那块柔软丝滑的雪白色毛皮。


    秦沉默许久,抬起眼,那双与太阳同色的鎏金色狐瞳里,温暖不复,盛着比风雪更加凛冽的寒意。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天使,嗓音沙哑,语气轻缓。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天使支着下巴,没答话,只是神色淡淡的反问:“怎么样?我给出的诚意,你还满意吗?”


    满意吗?


    秦扯开嘴角,唇瓣干裂破口,滚出几粒妖冶的血珠。


    眼神直勾勾凝视着天使的眼睛,秦慢慢笑了起来:“当然。”


    满意吗?


    当然满意。


    “还真是一份了不得的「见面礼」啊……”


    话音落地,秦弹指一点,一团狐火瞬间窜出,包裹上那块雪白色的血肉残片后,飞快窜回到了秦的喉间。


    ……


    血色夜那晚。


    为了掩护幸存的幼崽逃离魔窟,秦当机立断,痛失一尾,依靠断尾后带来的短时间爆发性力量,暂时击退了追击之敌。


    ——狐狸断尾,是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


    失去尾巴的狐狸,身体会像是一个出现破口的沙漏,体内的升级、力量,会源源不断顺着破口流出体外。


    这是一个不可修复、更无法逆转的可怕过程。付出沉重代价的狐狸,在断尾后,往往活不了多久就会衰竭而死。


    因此,通常情况下,只有被逼入绝境、再想不出任何其他脱困之法的狐狸,才会做出这样痛苦且艰难的抉择。


    时间回到五十年前。


    当秦做出断尾决定,之后又在短时间内屡屡遭受重创之际,秦其实就已经有了坦然赴死的觉悟了。


    狐狸的领地意识,总是很强的。


    那时候的秦,其实早就已经想好自己衰竭而死后,应该埋在哪里了……幼崽和姐姐居住的小院后面,就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那里山清水秀,风水极好,说不定等自己落葬、尸体慢慢被分解之后,坟头还能长出一丛常青树,雨雪降临时,能为那座小小的院落遮风挡雨。


    堪堪吊着半口气没咽下去的秦,当时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后来,一切都没有按照秦预料好的方向发展。


    生命力比杂草更加顽强的狐狸没有死在家里,甚至在离开家、外出游荡等死的几十年时间里,一身要命的伤势也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既然没死成,秦想:


    ——那些亏欠过狐狸们的人、那些从狐狸们身上掠夺走的东西,总归应该要物归原主的。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迫切需要依靠吞噬尾巴碎片,来稍微缓解身体迅速的亏损与衰败。


    即使,找回全部丢失的记忆的他,种族已不再是曾经以为的、肉体凡胎的三尾狐妖了。


    人闲着就容易生病,狐狸也是一样的。


    离开家、兜兜转转在外虚度了几十载春秋后,精神恍惚、意志溃散的秦,终于,勉强为自己中心找到了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新目标。


    ——夺回尾巴,在衰竭而亡之前,为姐姐和幼崽创造一个适合狐狸生存的安全环境。


    有了大致的目标,秦于是很快开始尝试经营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狐狸天生七窍玲珑心,大约是天生适合搞情报这份工作的。短短五十年的时间里,秦脑海中积累的信息,早已覆盖、并辐射了大半个日本。


    他知道了——当年参与了血色夜变故的势力里,还有几个罪魁祸首,至今依旧未能伏诛;


    他知道了——当年被自己舍弃的那一条断尾,在自己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就在无数觊觎三尾血肉的异常抢夺下,一分为五,自此流落到了广袤无垠的天地间,杳无音讯;


    他知道了——当初那宣称早已自戕、死在了血色夜双方对垒阵前的祁,或许与日本警察之间,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


    他同样还知道了——日本警方主管异常事务的部门「异闻课」里,或许就藏着自己渴望得到的,有关「血色夜」、有关「断尾其五」的消息……


    ……


    三尾断其一。


    其一一分为五。


    根据秦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在主线任务「寻回狐尾」中,自己现在,已经得到了断尾碎片的五分之三——也即从夏目君和猫咪老师的手里拿回的第一枚尾巴碎片,从黑衣组织旗下、祁的的生物研究里所夺回的第二枚,以及前段时间血肉佛少女从羽衣狐的身边盗走的第三枚。


    由此可知,遗落在外的断尾碎片,迄今为止已经五去其三。


    而……


    就在当下。


    就在这一刻。


    秦一直在寻找的碎片之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天使恶魔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


    心情说不复杂那是假的。


    连着狐火和尾巴碎片一起咽下肚去,秦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似单纯无辜的橘发少年。


    ——天使恶魔。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在对魔特异课还没被异管课兼并的时候,眼前这位天使恶魔,可以说是玛奇玛最忠实的拥趸,是直属于她、直接听从玛奇玛指令的心腹中的心腹。


    而,根据秦此前的分析,参和了当年那场血色夜惊变、且实力强大到足够参与断尾争夺中的玛奇玛手里,很可能,就持有碎片的其中五分之一。


    “你从玛奇玛手里弄到手的?”


    天使恶魔没说话,只是捧着玻璃杯,神色淡淡,小口啜饮了一口热牛奶。


    ——从出现在「迷境」门外的那一刻开始、到正式落座在秦身边的高脚凳上,他好像一直是这副木然的表情。


    无悲无喜。


    无波无澜。


    像是高天原上俯瞰人世的慈悲神明,又仿佛是黄泉奈落中,最嗜杀、最冷酷的无情修罗。


    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秦看向对方的眼里,浮上一丝很明显的审视意味:“你背叛了玛奇玛……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秦寸步不让,说出的话语也很直白:“你的见面礼我很喜欢,但背主的叛徒,我不敢信。”


    “……”


    “……”


    天使恶魔那双一直淡淡垂落、静静凝视着地板的空洞眼神,终于还是抬了起来。


    他看着秦。


    “她是支配恶魔。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她能支配一切自己主观意识上低于自己的生物,也包括我,”天使干净的瞳孔深处,有一抹暗色缓缓晕染开来。


    “她支配了我,让以前效忠于她的遗忘恶魔修改了我的记忆,操控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花江吗?


    支配恶魔掌操纵身体,遗忘恶魔掌控精神。


    倒是个很不错的搞事小分队。


    “那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天使恶魔沉默了一阵。


    “玛奇玛……她希望由我来吸收人类的寿命,然后把收集到的寿命投入血池里,转化为能量,用来供养她的合作伙伴。”


    秦一怔。


    吸收寿命……


    能够供养一个异常生活所需的能量,那会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


    顺着这条线推下去……


    ——能够用来转换成那样庞大能量的寿命,又会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秦沉默许久,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问:“你……吸收了多少?”


    天使恶魔摇头,头顶那个金色的天使光环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一样,微微黯淡了几分。


    “我不喜欢做那种事。我拒绝了。”


    秦再次怔在了原地。


    “我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为此,她惩罚了我。”


    “我的□□在折磨中濒临崩溃。在我几乎要放弃挣扎、奔赴死亡的前一刻,我感觉到,脑海深处的一些尘封的记忆,忽然涌了出来。”


    “……”


    “……”


    天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仅凭这些,秦就能隐约猜到对方选择背刺玛奇玛的真实原因。


    温热的牛奶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逐渐变冷。


    天使喝了一口冷掉的牛奶,嘴唇上,黏上了一大块牛奶冷却后凝结出的奶皮。


    秦:“……”


    狐狸皱紧了眉头。


    狐狸冷冷移开目光。


    狐狸面色沉凝,掌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攥起。


    秦:“……”


    秦:“……”


    把如何更好照料幼崽的技巧吸烟刻肺的优秀育儿狐,终于无法忍受地般地抬起了手。


    从口袋里随意抽出一条干净手帕,白发金眸的狐狸大妖强行捏住天使恶魔的下巴,动作细致又粗鲁地胡乱抹了一把对方的嘴唇。


    “……?”


    天使恶魔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很痛。”他如此平静地阐述。


    “……有脏东西,”秦收起手帕,在内心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该死的的育儿狐本能,随后面无表情道,“你继续。”


    接下来的事,就和秦猜测的大差不差了。


    记忆回笼,天使恶魔悲愤之下选择背刺玛奇玛,盗走对方一直随身携带的、状似十分在意的白色皮毛碎片。


    奔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带着那块来历不明的皮毛碎片,天使在迅速复盘了对魔特异课被逼解散的前情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袭击了异管课警员,要求约见异管课幕后的真正主事人——秦知也。


    “——这就是我证明自己诚意的方式。你需要它。”


    天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


    秦也直直看着他,目光没有分毫回避:“只有这个,这不够。”


    从情感上讲,他是同情这个与自己有这相似经历的天使恶魔的,如果可以,他并不吝于给予对方一些帮助。


    但,站在「异管课最高指挥官」的立场上讲,在具有主动权的情况下,他必须漫天开价。


    毕竟,谈判桌上不讲情感,只看立场。


    “……”


    天使恶魔垂下脸,沉默地,又喝了一口彻底冷却的牛奶。


    正在此时。


    滋滋——


    滋滋——


    秦的手机响了。


    秦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微微一顿过后,缓缓站起身,冲天使礼貌性地轻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天使恶魔没什么表情,捧着玻璃杯,漠然颔首。


    “……”


    “……”


    秦握着手机,快步走出「迷境」。


    外间雪疾风骤。


    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感受到肺部微微的刺痛之后,秦定了定神,指挥着僵直的手指关节,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嘟嘟——


    两声忙音之后,电话快速接通。


    “秦、秦大人……!”花江略显虚弱与急促的声音,很快在听筒中响起。


    在0.01秒的时间里,秦几乎是瞬间意识到——花江那边,应该是有所收获了!


    果然。


    花江微微喘着气,语速极快地继续说:“我看完了那只玄猫幼崽的记忆……绑架箐大人和岚殿下的歹徒,是祁。”


    “……”


    不出所料。


    一片雪花落在狐狸笔直纤长的睫毛上,只停留了微微一瞬,在下一秒,便被骤然腾起的恐怖狐火当场蒸干焚净。


    秦抬眼看着虚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鎏金色的眼底,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


    「除了那些该死的、卑贱的人类之外,我已经找到了,比她们更好、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花江深呼吸一口,勉强稳住声线,语速飞快道:“在被战斗余波震得彻底昏厥前,玄猫的记忆里,祁是这样对他们说的。”


    ……


    秦挂断了电话。


    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这是今天第二次,秦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


    一次,是从刚才的天使恶魔口中听说。另一次,却是在玄猫的记忆里、祁对着箐和阿岚亲口所说。


    他静默望着虚空中肆虐的狐火,心中不合时宜地想。


    ——狐狸的食谱里,果然还是带点荤腥、会更好一些吧?


    第298章 找到我


    会是巧合吗?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到有关「合作伙伴」的情报什么的……


    没有思考多久,秦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世上一切所谓巧合,都是有心算无心。


    能从尸山血海中一路喋血、生生杀穿一条通路的狐狸,心中早没有了那些堪称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的情况是,天使听命于玛奇玛。


    而玛奇玛,在枪魔讨伐战之后便销声匿迹,无论秦派遣的搜查部队进行多少次地毯式搜索,都始终没能得到任何有关对方的消息。


    在最开始的搜查工作中,秦只觉得是部下的交叉搜索的网格,存在漏洞,让对方钻了空子。


    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废弃工地、下水管道、郊外、甚至海关通行记录和监控视频,秦全部派遣影子和玄猫们一一仔细搜查过了。


    徒劳。


    徒劳。


    还是徒劳。


    玛奇玛那么一个大活人,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在密不透风的搜查中,自始至终,都杳无音讯。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以前的秦或许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


    低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条显示通话时长4:58秒的通话记录,秦的目光传过「迷境」昏暗的大堂,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吧台跟前天使恶魔瘦小的身影之上。


    秦眼底眸光闪烁。


    如果玛奇玛和祁有所勾结……


    如果玛奇玛的行踪,有祁身后的黑衣组织出手遮掩和收容……


    如果天使恶魔口中提到的玛奇玛的「合作伙伴」,和祁提及的「合作伙伴」,其所指的皆为同一件事的话……


    那一切曾经想不通的谜团,到现在,就都有了答案。


    嘎吱——


    推开「迷境」大门,秦快步来到了吧台跟前。


    “——跟玛奇玛合作的,是黑衣组织的人,是不是?”


    秦的语气很直白。


    天使恶魔诡异的目光从吧台内酒保身上缓缓收回,落在秦的脸上时,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麻木与冷漠。


    “我不知道。”


    秦有些意外:“你之前追随玛奇玛离开,难道没见过她的合作对象?”


    天使面无表情地摇头。


    “我在房间里。”


    秦:“……什么意思?”


    天使目光愣愣地注视着已经喝空了的牛奶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头顶光环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丝血色:“她把我关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每天,都会往房间里放一些遍体鳞伤的人类,要求我吸收他们的寿命,然后转换成纯粹的能量交给她。”


    “……”


    心头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秦沉默一阵,问:“那些……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女人,年轻的、年迈的,什么样的都有。”天使恶魔缓慢转动杯子,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杯壁上,被残留的牛奶映得扭曲,“啊,对了……有一天玛奇玛没有来,送人过来的是一个和你一样、留着白色头发的男人。”


    天使恶魔顿了顿。


    “我听他管那些人叫……”


    “「老鼠」。”


    ——————


    东京,远郊。


    杳无人烟的荒野之上,一行车队正疾速飞驰在苍茫雪原之上。


    车队行驶速度很快,引擎轰鸣的巨大声响震碎雪尘,偶尔翻越沟沟坎坎时车身震动,玻璃随着摇晃发出“哐哐”的震响。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路上,车队里的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其他噪音。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笑闹。


    一切生机,都好像被这场铺天盖地的浩大雪势,彻底吞没在了这片无人的荒原之上。


    轰——!!


    轰轰——!!


    数辆越野在一处雪坡上飞驰而过。


    就在最后一台车辆翻越过陡坡时,忽然,一道洁白的影子,猝不及防地地从车斗里悄然滚落。


    噗——


    厚实绵密的积雪,成功掩盖了对方落地的声响。


    越野车里的对于这突发的事件一无所觉,依旧行驶在车队最后方,沉默却快速地穿行在雪原之上。


    雪地里。


    一团洁白的人影,在雪坑中蠕动片刻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嘎巴——!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后,人影左手大拇指关节脱臼,有些笨拙地从手铐内部挣脱出来。


    接好脱臼的关节,人影如法炮制,将右手也从手铐中退出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后,这才松了口气。


    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人影一把扯掉蒙在自己眼前和嘴巴上的黑布,甩了甩头,一头雪发下,露出一张清秀柔弱的少女面容。


    “我逃出来了。”


    一身白裙的少女跪坐在雪地里,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眼眸微闭,低声冲无人的虚空说着什么。


    “……”


    “……”


    一片寂静。


    死气沉沉的雪原上,车队早已经开远,除了她微弱的喘息声,再听不见其他异动。


    分明无人回应,但少女睁开眼,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答复一般,很快转动脑袋,四下打量着周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刚才一路都被蒙着眼,看不见他们走的路线。”


    “……”


    “是,从我被抓到逃离,一共耗时3小时27分钟。”


    “……”


    “没有人,也没有路。我现在在一片雪原里,附近没有地标性建筑。”


    “……”


    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少女微微歪头,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


    “放心,他们没发现我的小动作——让玄猫闻着血味找过来吧,要快一点,不然气味可能会被雪风吹散。”


    这么说着,少女抬手,掌心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随着这个动作,少女手腕处、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狰狞伤口里,滴答出的淋漓鲜血,就这样被蹭到了白裙上。


    刺眼的红与纯洁的白两相交叠,看上去诡异又艳丽,衬得少女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破碎支离,像一只濒死的白蝶,脆弱,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


    雪原的无人区里,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不知道和少女又说了些什么。


    少女眉心一点点慢慢拧起,苍白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一抹疑惑和不赞同的神情。


    她有些难以理解地问。


    “——为什么要撤回去?我已经被抓到过一次、已经是一步废棋了,就这样回去,除了回归你的身体,就再没有别的作用了。”


    “……”


    “你得清楚一件事——我刚才之所以会溜下车,只是为了联系上你,告诉你我眼下的处境、以及追踪定位车队去向的方法,让你有机会沿着你的血液标记一路顺藤摸瓜,并不是真的想要逃走。”


    “……”


    “死不死的无所谓。我们各司其职,都在为了你先要创造的世界努力,这样不是很好吗?”


    “……”


    “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你的一块肉、一滴血,我就是你,我是你的一部分,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当初创造出我,不就为了这个时刻能派上用场吗?”


    “……”


    这一次,少女的沉默显得有些漫长,似乎对面一连串说了不少话。


    绒花一般的大雪飘落在发顶、肩膀,白发白裙的少女跪坐在雪里,看上去就像是要被落雪彻底埋葬一般。


    又等了一会儿,对面似乎说完了,少女一撑雪坑,轻巧地站起身。


    “这次压车的是你的熟人,如果我不见了,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你当初分给我的血并不多,如果我再不动作的话,那点血,就要全部浪费在这个雪坑里了。”


    “……”


    “你爱他,我当然也是。”少女浑身落满了雪,单薄的白裙在雪风席卷下飘飘荡荡,像一只翻飞的蝴蝶,“更何况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牺牲了很多,你的朋友、亲人也牺牲了很多,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继续我的计划,就这样。”


    这么说着,少女攥了一把雪按在手腕伤口上,稍稍减缓了血液涌出的速度后,张开嘴,从喉间挤出一声人耳听不见的奇异声波。


    “——”


    奇异的声波在雪野里回荡。


    就像本体当初召集附近的异常一样,少女发出的声纹,随着空气迅速震荡,很快,就惊飞了一林雪鸟。


    “你会找到我的,对吗。”


    低低的一句呢喃飘散在风里,除了天地,再无人听清。


    ……


    ……


    车队里。


    领头越野车上,一个身穿纯黑色大衣的男人,忽然皱眉,降下车窗,扭头看向车后方。


    两秒后,他从车窗外收回脑袋,语气急促冲后座的人说:“苏格兰大人,后面似乎出了些状况!”


    “……”


    后排座上,一个身穿蓝黑色兜帽卫衣的男人闻声抬头,下巴上潦草粗狂的淡青色胡茬,与对方柔和的五官轮廓形成极大反差。


    “怎么回事?”


    兜帽男低声问。


    “林鸟惊飞了,应该是车队后方出现异动了。我这就联络二车三车了解情况!”


    兜帽男“嗯”了一声。


    黑衣男人按住了对讲耳麦。


    很快。


    神色相当阴沉地,黑衣男人报告道:“苏格兰大人,三车上的货,丢了一个。”


    兜帽男似乎愣了一下。


    “三车?”他向对方确认道。


    “对。”


    兜帽男沉默了一下,拿过搁在身旁的乐器包:“减速停车。车留给我,你们继续前往目的地,我去追。”


    黑衣男人闻言一惊,连带着负责开车的司机脸上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您自己去……?”


    “嗯。”


    司机欲言又止。


    “停车。”


    对上苏格兰那双平静中隐含狠戾的眼神,司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依照对方意思,同时踩下了离合与刹车。


    吱吱吱——!!!


    绑了防滑链的车辆在雪原上溜出去数十米,终于,缓缓停靠在一处缓坡的位置。


    三人很快下车,交换了位置。


    “砰”一声关上车门,苏格兰对车外欲言又止看向自己的黑衣男人点了点耳麦,言简意赅命令:


    “——你们上二车。找到人后,我会尽快跟上。通讯保持畅通。”


    “好……”


    “收到。”


    轰——!!


    发动机再次轰鸣,漆黑的越野在雪原上调转车头,很快,朝着车队一路驶来的方向追去。


    第299章 终点……到了


    雪野缄默。


    万物无声。


    在这一片仿佛生命禁区的辽阔苍白之中,雪地上,那一抹淋漓的鲜红,显得格扎眼。


    “……”


    “……”


    半跪在雪地上,苏格兰低头,戴着半指手套的指节轻轻触碰着那一小片再次冻结的血冰。


    沉默许久,他闭了闭眼。


    鲜红的血冰再次被雪尘掩埋。


    苏格兰回到车边,将乐器包随意丢向后排座椅里,随即单手按向耳麦。


    在一片刺刺啦啦的电流声中,苏格兰听见自己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


    “——已确认失去目标行动轨迹。追踪条件恶劣,申请收队。”


    滋滋——


    滋滋滋——


    短暂又漫长的电流声响起。


    片刻后,耳麦中,一道比车窗外雪风更加凛冽的声音,轰然,在苏格兰的耳边炸响。


    “——找到她,就算是尸体。”


    苏格兰:“……”


    苏格兰:“……”


    “为什么不回答?”


    耳麦那头的男人似乎难得有了闲谈的兴致,发出一声短促且恶劣的笑声后,冷冷道:“你应该也不想步那些老鼠们的后尘,成为血池中无数尸体的其中之一吧,苏格兰?”


    雪更大了。


    屈指抹去眼睫上飘落的雪花,苏格兰喉结滚动,半晌后,嗓音低沉地回答:“……我会尽力。”


    “呵。”


    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轻笑,那边率先切断了通讯。


    “……”


    “……”


    雪风呼啸着飞奔过原野。


    地面上,无数细小的雪尘被风卷起,白茫茫的,将风也染作了惨白到无一丝瑕疵的冰冷质地。


    倚靠在车门边的身体,被雪风冻得微微有些失温了。


    苏格兰低着头,有些失神地凝视着脚边越积越高的雪。


    也许是手被冻僵了。


    也许是风实在太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然后是打火机。


    他几乎有些笨拙地按压火机,尝试着点燃烟头。可一连尝试了几次,颤巍巍的火苗,都在扑闪两下后,还没来得及点燃香烟,就熄灭了。


    “……”


    “……”


    银白色的火机出火口,袅袅娜娜,飘散出一缕白烟。可紧接着,白烟很快也被风彻底吹散了。


    苏格兰垂眸,沉默了。


    他长久地驻足在这片雪野里。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默。


    雪没有停,风也没有。


    一直到夹在指间的香烟都落满了一层蓬松松的雪尘后,很突然地,一声沙哑的叹息在雪风中响起。


    “……也不差这一个。”


    也不差这一个。


    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在在安慰自己。


    有些吃力地弯曲早已冻僵的手指,苏格兰轻轻弹了一下烟头,弹掉香烟上覆落的薄雪后,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血冰延伸出去的方向。


    然后。


    弯腰。


    开门。


    上车。


    就在车门“砰”地一声被人重重关上之际,正在寻找车钥匙打火的苏格兰,忽然感觉后备箱穿出一阵微微的震动。


    ……是自己上车带来的车身震动吗?


    苏格兰有些迟疑地想。


    可,放任已经感知到的异样不管,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该做的,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警察该做的。


    苏格兰沉下眉眼,咬着还未点燃的香烟,点着了火。


    引擎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下车。


    苏格兰顶着一头被雪染白的发丝,像一只在趟雪狩猎的猞猁,脚步轻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快速靠近车辆尾部。


    戴着半指手套的手缓缓按上后备箱。


    下一秒……


    嗖——!!!


    后备箱门裹挟着破空的风声,被人重重一把掀开。


    随身配枪早已经上膛,在看清后备箱里蜷缩着的人影之前,苏格兰已经握紧格洛克,将冰冷的枪管,狠狠顶在了对方的下颌。


    “……”


    “……”


    意想中的挣扎和反抗没有发生。


    苏格兰怔怔地望着形容狼藉、满身雪与血的白裙少女,唇瓣翕动,久久无言。


    保持着被枪管挑高下巴的动作,少女有些吃力地蜷缩了一下轻微变形的四肢,动作间扯到伤口,痛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半晌后,她仰着脸,笑眯眯地冲苏格兰弯起眼尾:


    “——哎呀,被你找到啦~”


    苏格兰:“……”


    苏格兰:“……”


    好熟悉的一句话……


    脑海中混乱的意象飞速闪过,苏格兰愣在车尾好半天,这才将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眼神,落在少女那双微微有些椭圆的深色瞳孔上。


    “……秦老师?”


    「哎呀,被你找到啦~」


    「下次也要继续努力哦,景光崽崽?」


    ——这不就是秦老师以前哄他们玩寻回游戏的时候,自己找到被藏起的榛果时,秦老师跟自己说的话吗?!


    被冻僵的嘴唇几乎有些颤抖。


    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抡在后脑勺上,苏格兰站在原地,懵了好半晌,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把扯下别在耳骨上的耳麦,用力捏随后,手腕一扬,将碎片掷得远远的。


    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瘦小人影,下意识伸手想去搀扶,下一秒,却在触及对方褴褛的白裙、以及单薄的曲线后,有些狼狈地三倍速收了回来。


    “您……”


    他有些嗫嚅,看着对方安详蜷缩在后备箱里,露出和以前躺在太阳底下打盹等顺毛的胖狐狸一样的神态,掌心松了又握,握紧又松,满脸不知所措。


    “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如果现在躺在后备箱里的是您,那刚才那个逃走的神眷少女,又去了哪里?


    您是从什么时候替换了她?


    还是说……


    从头到尾,这个不幸被选中作为血池祭品的少女,都是由您伪装取代的?


    白裙少女冲后备箱外的青年眨了眨眼,神色俏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满脸鲜血、四肢扭曲的模样有多可怕。


    “快开车吧~”


    她笑眯眯地,说是在道歉,脸上却没有分毫局促:“不好意思哦,我没礼貌,我偷听了你刚才讲电话说的话——那家伙催你抓紧把我带回去,是不是?”


    苏格兰:“……”


    “放心放心,这次我不会跑掉的,你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好了~到时候我会说,我身上的伤,是你抓回我之后、为了防止我再跑掉,这才动的手哦。”


    苏格兰:“……”


    望着对方身躯上大大小小叠加在一起、有的甚至深到几乎能看见血肉之下的森白骨骼的伤口,他那双蓝灰色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喉结来回滚动。


    好半天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尾音颤抖着,低声问:“您这些伤……”


    “不重要不重要啦~”


    少女还是笑眯眯的,反关节弯曲的四肢无力蜷缩在后备箱里,苍白的小脸下巴尖尖,依稀能从眉眼间,瞧出某只狐狸狡黠的模样。


    她说。


    “你抓到我啦!现在,我该作为战利品,跟你回到终点,等待下一局游戏开始啦!”


    苏格兰安静听着。


    在某一个瞬间,心中,猝不及防地涌起了一丝怒火。


    “……别闹了,”他耐着性子劝,伸出手,向对方讨要对方很可能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我让松田他们马上来接你。”


    少女眨眨眼:“本体现在就在松田同学身边呀。”


    苏格兰眉目怔忪:“那你……”


    少女冲他挑了挑眉,“嘘”了一声。


    “……”狠狠闭了闭眼,苏格兰面色缓缓沉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


    “——是血池?还是研究所?”


    苏格兰张了张嘴,喉间干涩,望着对方灵动的眼,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半个音节。


    “我知道啊,”少女一副“你没想到吧”的得意表情,“我知道你要去哪,我还知道,我接下来会死在那。”


    “那你还——”


    “姐姐被抓了,阿岚也是。这件事你知道吗?”


    苏格兰抿唇不语。


    “看来你知道。零应该也知道。”


    少女面上表情不变,看一眼逐渐被自己的血液洇湿的后备箱,好意提醒:“你还是快点开车吧,早一点把我送过去,我才好早一点死在那,把定位传送给本体!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在路上说!”


    苏格兰:“……”


    37度的嘴,到底是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冰冷残忍的话……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乖巧躺尸在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沉默着,心头天人交战。


    “快一点呀!”感受到体内残留的血液越来越少,生机越来越微弱,少女忍不住催他,“我必须死在血池里才行!只有我死在那里,在我死去位置建立的死亡锚点,才能准确定位血池的位置!我只是个探路的「血肉佛」,你不能让我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吧?!”


    ……死亡锚点?


    血肉佛?


    苏格兰感觉自己脑子乱乱的。


    出于对对方的信任,在又一次接收到催促之后,苏格兰几乎本能地按照对方的意思,木木地合拢后备箱,开门,上车,发动车子。


    一路沉默。


    后备箱里,性格格外活泼的白裙少女还在“叭叭叭”跟苏格兰说着话,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嗝屁之前,尽可能多地把自己与本体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过,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少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叫人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本体分离出来的很多「血肉佛」之中的其中一个而已啦!我死掉就死掉了,对本体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啦!”


    “……”


    “其实我本来接到的任务不是探查血池位置的啦,甚至本体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茬。但是前段时间姐姐们和崽崽不是被祁抓走了吗?之后收到最新情报,据说祁和他身后的黑衣组织已经和玛奇玛合作了,前段时间双方正在倾尽全力供养羽衣狐完成妊娠。”


    “……”


    “羽衣狐你知道吧?最近在大街小巷抓女孩子喝血挖心的就是她,据说是能通过处子血肉获取能量,强行逆转阴阳、打开地狱大门,借用自己的力量,将早已回归地狱的孩子重新带回人间什么的……这听上去就不太靠谱好吧?”


    “……”


    “前段时间画皮鬼到处乱窜,据说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本体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一点,但是之后祁在劫持姐姐的时候嘴巴子太松,顺嘴溜出一句「计划很快就要完成,地狱的大门即将重新打开」……”


    “……”


    “我就寻思——羽衣狐要生崽,那地狱大门这个产房,应该距离血池这个病房不会太远吧?”


    “……”


    “这样一想,说不定之前画皮鬼到处寻找的东西,就是适合地狱大门和血池落成的方位呢?”


    “……”


    “要想保证血池能量充沛,那么作为养料的「神眷少女」在被抓住之后,想必也会直接被送去血池附近;祁想要让姐姐亲眼目睹地狱大门打开、自己迎回死而复生的族人,也一定会把姐姐和阿岚安置在那附近;”


    “……”


    “除此之外,为了保证血池的安全和地狱大门顺利打开,在这两者附近,一定会有重兵把守,寻常人接近,一定会打草惊蛇。”


    “……”


    “但是!但是啊——其他人接近不了,像我这样的血池养料被抓住然后扭送进去,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只要我能坚持到你送给我进入血池、然后死在那里面,我死后传回给本体的位置信号,就能准确定位血池的坐标,这样一来,本体要接回姐姐,难度就大为降低了!”


    “……”


    “等等、景光!你为什么不夸我!我的计划难道不妙吗?”


    驾驶座里,诸伏景光喉头几度哽咽,最终,轻轻点头:“计划很完美……”


    “是吧!”少女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了,蛄蛹着从后备箱里爬起,下巴搭在后排座椅上,相当得意地一抬下巴,“本体有时候就是太优柔寡断了!毕竟我们这些血肉佛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达成他的心愿吗?”


    “……”


    像条毛毛虫一样趴在后车座椅上的少女,做出如下慷慨陈词:


    “——这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死我一个够不够?不够我还能再摇两个过来,十个也行!实在不行我把本体也……哦不,等一下,本体暂时还不能死,本体死了谁打BOSS啊!”


    “……”


    “景光啊,不是老师说你,打工就要有打工的亚子!「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心软的打工人」听说过没有?丰沛柔软的情感只能留在阳光下,不能被带进黑暗里,没看小说里主角都是父母双亡、天煞孤星的命吗?哦不,等一下,本体除外哈!”


    “……”


    “景光啊——”


    少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诸伏景光也很认真地听着,可下一秒,后备箱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便倏忽消失。


    诸伏景光微微一怔。


    “——前方车辆下车受检!”


    冷厉的呵斥从前方传来。


    他下意识抬起眼。


    一座仿佛钢铁堡垒般守卫森严的研究所,大群荷枪实弹、表情冷漠的守卫人员,就这样,出现在了越野车前。


    终点……


    到了。


    第300章 殊死一搏


    熄火。


    下车。


    全身搜查。


    苏格兰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冲临检人员说出“这是我的战利品,货物也要接受检查吗?”这样残酷的话的。


    领头的黑衣男人看了看他,视线移向后备箱。


    在确认后备箱的战利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一副虚弱得就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黑衣男人沉默两秒,转头对苏格兰说:


    “抱歉。”


    他一挥手,人群里很快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一左一右围上来,没有理会苏格兰阴沉的表情,迅速给战利品小姐完成了一次详尽的全身搜身。


    “……”


    幽深的目光落在后备箱里。


    下一瞬,苏格兰微微一怔。


    ——后备箱里,奄奄一息的白裙少女,忽然撑起头,十分隐晦地冲苏格兰挤了挤眼睛。


    ‘放心,什么都没有。’


    她用口型这么说着。


    “……”


    苏格兰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总之,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


    两分钟后。


    完成全身搜身的两个黑衣男人将少女随便塞进后备箱,冲领头人摇了摇头后,动作利落地退回人群。


    领头男人看向苏格兰,依旧面无表情:“苏格兰大人,这是规矩,希望您理解。”


    随后他扭头看向关卡,一抬手:“放行!”


    哗啦啦——


    合金大门缓缓朝两边退开,原本围堵在路中间的黑衣人们也随着大门向两边有序退让。


    “请。”


    ……


    苏格兰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峻表情,冷冷瞥了领头人一眼后,一言不发地上车,载着人,在无数塔哨巡守的瞩目下,迅速驶入门内。


    这片建筑位于山谷拗口,大片隐蔽却宽阔的盆地里。


    大雪满山。


    漫山银装里,这片藏在山脚下的小盆地是那样的不起眼,如果无人指引的话,外人根本找不到这。


    白裙少女安静地蜷缩在后备箱里,眸光顺着车辆缝隙,悄悄打量着沿途景象。


    心头的祝音一直在响。


    白裙少女想了想,打断对方喋喋不休,小声问了一句:“哎,你能不能把狐纹感应到权限放给我啊?我想试着找找看,看看姐姐和阿岚是不是就在这里……”


    [……]


    [有时候真怀疑到底你是血肉佛还是我是。]


    白裙少女眨眨眼:“求求你啦……”


    [……]


    本体似乎很不高兴,有些急促地哼了一声。


    随后,白裙少女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中,影影绰绰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


    前方一个。


    370米外一个。


    500米开外两个。


    “……”


    “……”


    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几乎破音:“怎么这么多?!你到底送出去多少个狐纹啊?!”


    本体似乎也懵了。


    [……我只送了身边亲近的人啊!]


    “但是现在我光是在附近就感受到了四个!!四个!!!”


    [……]


    [……]


    本体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本体绵软却严肃的声音在心头响起:[都在什么方位?你仔细说说,我给你分析一下。]


    白裙少女眨巴眨巴眼,老老实实说了。


    [前方那个应该是景光,挨在一起的两个应该是姐姐和阿岚……]


    “那剩下300米外的那个是贞姐吗?”


    [不。]


    祝音短暂停顿了一下,语气听上去有些怪异:[贞姐原本就是家族护卫出身,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实力上来说,我都不可能给她烙印狐纹。]


    没有……?


    白裙少女瞬间更懵了:“那、那我感受到的那个单独的是——”


    “……”


    “……”


    越野宽敞的车厢内,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


    许是许久没有听见后备箱里絮絮叨叨的声音,苏格兰没忍住,抬起眼,看向后视镜里:“老师?”


    无人应答。


    他皱起眉,刚打算再继续说点什么,然而下一秒,后视镜里,他的目光,就和一双瞳孔略显椭圆的黑瞳直勾勾撞在了一起。


    “……”


    “……”


    苏格兰:“……?”


    他有些疑惑,扶着方向盘,车速略微降低:“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双瞳孔的主人依旧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那双漆黑的、稍显陌生的人类瞳孔里,苏格兰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恐慌。


    “您……”


    “诸伏景光。”


    很多年了。


    自从和诸伏景光熟悉之后,这么多年来,秦老师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全名全姓地呼唤自己。


    今天遭受的刺激太多,诸伏景光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等到脑子重新恢复运转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确定车内是否有自己排查漏掉的、组织安装的窃听器。


    ——没有。


    他松了口气。


    “诸伏景光。”


    没有得到回应,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又喊了一声。


    一漆黑、一蓝灰两双眼在后视镜里定定撞在了一起。


    下一秒,诸伏景光就听见对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沉地命令:“调转车头,离开这里。”


    离开?


    “老师,怎么突然这么说……”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个指令,很难不让诸伏景光心生迷茫。


    “先开,路上我会告诉你。”


    同样不容置疑的话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诸伏景光看见,原本好好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白裙少女,忽然挣扎着支起了身体,行动迟缓却坚定地开始准备往后排座椅上翻,大有一种自己不听指挥就要钻到驾驶座抢方向盘的气势。


    诸伏景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鼓动。


    吱嘎——!!!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炸响。


    苏格兰猛打方向盘。


    原本匀速行驶在路上的漆黑色越野,忽然原地来了个漂移,紧接着,车头一转,整辆车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


    路上。


    已经蛄蛹到后排座里的白裙少女,用诡异扭曲的关节艰难支撑起身体,勉勉强强趴在副驾椅背上。


    少女语气急促:


    “——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


    “……”


    嗡————!!!!


    一瞬间。


    心脏瞬间停摆。


    诸伏景光只觉得脑海中“嗡”一声尖锐嗡鸣,紧跟着,眼前景象就开始变白扭曲……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离自己远去。


    握紧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加重力道,一直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都没有半分察觉。


    大脑一片空白。


    嗓子眼里就像堵塞了什么异物,吞咽不下,干呕不出。


    唇瓣一瞬间失去血色,诸伏景光几乎恐慌地看着后视镜里少女惨白如女鬼的脸。


    有那么一秒,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脸色其实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他唇瓣微微颤抖,半晌,终于牵扯着声带艰难开口,只是出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好像病危的老人:“……zero呢?”


    zero呢?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很可能暴露的一瞬间,诸伏景光心中除了恐惧与绝望之外,第一个想到的,是同在组织的幼驯染现在情况如何了。


    是和自己一样身份暴露,还是侥幸逃过一劫呢?


    如果说卧底身份暴露的人只有自己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别想了。”


    白裙少女打断了诸伏景光的思绪。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注视着后视镜里诸伏景光一瞬间血色尽失的脸,斟酌两秒,尽可能委婉道,“零崽的事……本体肯定会想办法的。”


    “……”


    “……”


    会想办法。


    言下之意就是——zero已经出事了。


    诸伏景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老师会这么说,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的。


    这样一来……甚至在早于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之前,zero很可能就已经出事了。


    后槽牙死死咬紧,力度之大,令诸伏景光的舌尖隐隐都能品出一丝血腥味。


    白裙少女的话还在继续。


    “我在这附近感受到了四枚狐纹。其中三个可以确定,分别是你、姐姐和阿岚。至于最后一个……”


    白裙少女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关卡,尽可能加快了语速。


    “在得知这趟压车的人是你之前,我就感觉奇怪——那个组织里明明有那么多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但最后却偏偏选择了你这个以狙击闻名的代号成员,让没有任何压车经验的你带队,把「货物」,送进这片必须严格保密的雪谷里。”


    “雪谷的秘密必须严格保密,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风声。”


    “这样一来,既不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又不是从头到尾跟进血池秘密的你,甚至对于押车必备的近身格斗并不十分擅长的你,到底为什么会被他们选中、参与这次行动呢?”


    的确。


    白裙少女问出的这些问题,其实也是诸伏景光在接到任务通知的时候心生的疑惑。


    诸伏景光将油门踩到底,看着前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关卡大门,语速很快:“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一件事——祁是见过你们的,就在你们还在警校就读的时候。”


    “他之所以没有在你们刚加入黑衣组织的时候,就当场揭穿你们的身份,很可能是为了用这个秘密做局,引诱本体上钩。”


    “现在,情势逆转,预留的棋子在逆风局里不得不作废,对方很可能准备废除派不上用场的暗子,倾尽底牌,准备与本体短兵相接,殊死一搏了!”


    风声呼啸。


    关卡越来越近。


    “点名让你压车,还把零崽也弄到这个敏感的地方……你们的身份现在肯定已经暴露了,现在必须立刻撤离这里!公安那边我会让人去安排,后续问题不用你操心,总之好好回去休个假、放松一段时间吧!”


    少女咬牙,扭曲的右臂抬起,指尖一点一点吃力移动到小腹前,随即指尖用力,纤薄的指甲一寸寸深陷皮肉里。


    噗——!!


    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血腥味弥漫开来。


    听着后排座位传出的异响,诸伏景光心头一凛,几乎控制不住就想要回头。


    “别动!”


    少女颤抖却严厉的声音,生生喝止了他的动作。


    “可我——”


    “……往前开,不管听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要停,更不要回头,玄猫和影子的接应已经在路上了,听见没有!”


    “……”


    “回答我,诸伏景光!”


    心头不详的预感宛如阴云压顶。


    鼓膜随心跳一起震颤,血液在血管中极速冲刷流转。


    在耳畔巨大且尖锐的嗡鸣声里,诸伏景光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低低响起,尾音发着抖,破碎到几乎不成调:


    “是……”


    “我……知道了……”


    漆黑的越野车很快来到紧闭的闸门和路障跟前。


    没有丝毫停顿,诸伏景光将油门踩到死。


    就在越野改装过的车头一头即将一头撞上闸门之际,猝不及防地,诸伏景光听见一声巨大的爆鸣在车前方不远处炸响。


    轰——!!


    轰隆隆——!!!!


    闸门爆裂,路障倒塌。


    漆黑色的越野在身后凌乱的呼喝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里,一骑绝尘,疾驰而去。


    “警戒!警戒!有人闯关!!”


    “那辆车好像是苏格兰的……艹!赶紧报告白兰地大人和琴酒大人,苏格兰疑似叛逃!”


    在越过关卡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车尾一轻。


    紧接着,身后。


    被爆炸和车辆碾压冲散的守卫好不容易聚集,刚要举枪朝越野的方向拦截扫射,下一秒,却被一声惊恐的呼喊声阻止:


    “——卧槽、老大!那个白裙子的女人抢了枪要跑!!”


    “别慌!那就是个普通女人,她绝对不敢开枪、呃啊——!!”


    “愣着干什么?去追啊!白裙子女人是上面专程点名要的!让她跑丢了我们几条命都不够琴酒崩的!!”


    “一队二队东南包抄!三队跟我上!堵住她!!”


    乌烟瘴气。


    一团混乱。


    在漫天硝烟和大火中,白裙少女最后瞥了一眼高墙之外、东京的方向。


    然后。


    流干了全部血液的身躯微微一晃,折翼的白蝶,最终,跌倒在了与越野离去方向截然相反的小路上。


    “要……”


    “找到我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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