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
“……”
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被松田阵平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抬手一指:“那个、虽然不知道小阵平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但……要不你先接一下电话?”
“……”
“……嗯。”
摸出手机,松田阵平也没看上面的号码,神思不属地按下了接听键:“喂,这里是松田……”
“——贤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呜呜呜呜呜贤侄!我们可算联系上你了贤侄!贤侄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机的收音不算太好,加上电话那头的尖叫声实在太高亢,松田阵平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站在对面的某人,正用存在感极强的八卦眼神,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这边。
还真是促狭……和四年前还没出事时的性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
他忍不住想。
——如果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就好了……
晃了晃脑袋,松田阵平快速收敛了不该有的奢望,顺从梦境,问出了本该如此的台词:“发生什么事了?提醒一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以后不会再插手你们的事,所以就算是找我也没……”
话音未落。
“啊?”电话那头的阴阳师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君一定是和贤侄吵架了,不然怎么可能会突然离部出走呢!!!!”
……离部出走?
未尽的话哽在喉间,松田阵平愣了一下,受惊过度停摆的脑子缓缓恢复了工作。
他很快就辨认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是……上樱弥夏?”
“!!”阴阳师嗷一嗓子就哭出声来,一点没有祖辈风雅端华的气度可言,“呜呜呜呜呜贤侄你居然记得在下的名字……是秦君告诉你的吗?呜呜呜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异闻课最受秦君宠爱的部下!!”
松田阵平:“……”
果然梦境来源于现实,就连这位阴阳师在梦里的性格,都和现实中别无二致。
但这梦的逻辑性,是不是太差了点……?
直至此刻,后知后觉地,松田阵平这才回想起来一件事。
——秦知也重伤的那一次任务,出勤的不只有他,还有异闻一系的管理官、那位上樱家后继家主上樱弥夏,以及异闻三系的独眼管理官。
三年前的那一场战斗惨烈至极,两位实力超群的管理官当场殉职,秦知也拼着身死的代价、强行引燃了体内的妖血和魂魄,拖着半口气,这才勉强撑到了支援赶到,双方休战。
在那之后半年,秦知也就因为透支过度,伤重不愈,不治身亡。
所以……
如果说原本的上樱弥夏,已经在三年前不幸殉职辞世了,那么现在在电话那头、一口一个喊着自己“贤侄”的人,又会是谁呢?
眼下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易碎的黄粱大梦,还是……
松田阵平这边一语不发地思索着,电话那头的人却还在喋喋不休,哀嚎连连。
“呜呜呜贤侄你快救救我们吧!秦君不在我们真的要死掉了!可恶啊,秦君写的方案我们一个都看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圈层传播」、「资源置换」、「去标识化」什么的,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就完全搞不懂意思了……”
他向自家贤侄诉苦:“你知道吗,贤侄,昨晚开会的时候我说我听不懂,秦君让我去报一门管理课……可恶!我不是已经成年了吗?我为什么还要上课?秦君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呜呜呜呜呜,这难道是妖怪之间的沟通用语吗!”
“计划又看不懂,方案也不会做……秦君要是就此离部出走、以后都不再回来的话,咱们这个异闻课恐怕这就要散了啊啊啊啊啊!!!”
“贤侄!贤侄救命啊!贤侄你快把秦君劝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秦君啊贤侄!”
阴阳师的惨叫实在过分情深意切,萩原研二听得有趣,见幼驯染默默出神、没有搭话,干脆凑了过来,贴在听筒旁边,笑着问:“你好,上樱警官,我是萩原研二。请问一下,秦警官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呢?”
“……”
“……”
落针可闻的寂静。
两秒之后。
“——啊啊啊松田贤侄救命!!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你不要过来啊萩原君!执念生魔障,既然你已经死了,那还是赶紧去地狱轮回转世为妙啊!!”
死、死了……?
这是……开玩笑的吧?
于是,在松田阵平之后,萩原研二也愣住了。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哭唧唧地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你你你不要伤害我啊萩原贤侄,我们无冤无仇的……我、我还是阴阳师!阴阳师你知道吗?我是捉鬼的……我我我不怕你的!!”
半晌这才回过神,萩原研二顿了顿,试探性地道:“可我不是鬼啊。而且,你不是秦警官的朋友吗?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呢?”
“——你骗我!你就是鬼!!!!”
上樱弥夏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天晓得他这辈子画的最顺的符就是驱鬼符,比起妖怪来说,他是真的很怕鬼。
可怜又无助的阴阳师先生蜷缩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在所有异常沉默的注视下,抱着怀里的驱鬼符,努力振作精神,颤巍巍说:“你、你不是昨天就已经被炸死掉了吗……你的死亡证明警视厅已经签发好了,现在突然出现的你,不是恶鬼还能是什么呢……”
“……”
“……”
“——噢、对了!你现在是鬼了,可以归我们异闻课管了!”说着说着,他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心下一定,有了底气,“萩原贤侄啊,你现在在哪?原地别动,异闻课这边马上派人过去给你录入信息哈!”
最后一句话,上樱弥夏说的气势恢宏的,字里行间重新恢复了镇定,完全看不出一开始差点被吓哭的样子。
……所以说,你是只怕野生鬼、根本不带怕自家家养的鬼是吗,这位阴阳师先生?
萩原·恶鬼·研二心情复杂,对此无言以对。
两人之间信息量爆炸的对话,很快,就把松田阵平的神志给重新唤了回来。
昨天……
死掉……
他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看了一眼凑在自己耳边、和那头的上樱弥夏讲着电话的萩原研二,感受到从对方那边隐约缭绕的温热吐息,松田阵平像是瞬间被人从梦境之中拖出,整个突的一个机灵,猛然回头。
“——萩原!!!”
他的呼唤声很哑,尾音莫名带了一丝涩然与颤抖。
萩原研二吓了一跳,看着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松田阵平,一脸懵逼。
“……昂?怎么了?”
疑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萩原研二的脸颊很快被一双粗糙大手狠狠捏住,指腹间的老茧磨得他忍不住皱眉。
有些嫌弃地拍开对方爪子,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微微刺痛的脸颊肉,顿时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干什么啊小阵平,你差一点就把我英俊潇洒的帅脸给掐毁容了哎——”
熟悉的语气。
熟悉的温度。
低头看向地板,当清晰看见对方脚下的影子之后,松田阵平安静两秒,接着在萩原研二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不丁给了自己一拳。
砰——!!
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很快,松田阵平的唇角溢出了血,但面上却不显痛意,反而扯出一个有些快意的笑。
“哈……果然是这样。”
唇角裂开,他吃痛,但面上笑意却渐深。
“!!你疯了?!”萩原研二大惊,慌忙上去拉,“小阵平你干什么呢!松手松手,你又在对你那张英俊潇洒的池面脸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容如昨。
栩栩如生。
松田阵平任凭对方用力摇晃着自己,难得好脾气地没有拌嘴。
不是梦……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切都不是梦,更不是常出现在他幻觉之中的虚影……
——对面这个咋咋呼呼的半长发青年,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活生生的萩原研二!
思及此,猝不及防地,松田阵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来不及过多解释,他猛扑上前,一把夺过对方接在手里的电话。
指尖微微发着抖,没理会电话那头阴阳师焦急的“喂喂”声,松田阵平迅速挂断了电话,随便挑了一个新闻弹窗点开,紧接着屏住呼吸,等待时间日期的显现。
一秒……
两秒……
屏幕一闪,很快,一行无比清晰的纯黑色字迹,浮现在了新闻的正下方。
——1989.11.8
11月8日……正好就是萩原研二殉职之后的第二天。
而1989……
1989……
想明白了眼下发生的这一切之后,不只是按住手机键盘的指尖,一时间,松田阵平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地发起抖来了,情绪激烈翻腾。
“4年前……”
他有些混乱地自言自语。
“现在是1989年,也就是4年前,是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
“4年前……”
“所以说,我现在到底是重新回到了4年前,还是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等……如果我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的,那这场起死回生又是……”
“小阵平……?”
小心翼翼地望着幼驯染,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低声喃喃,萩原研二忍不住,拍了拍对方肩膀,低声问:“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4年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话惊醒了松田阵平。
嗖——
松田阵平猛的抬起头,凫青色的眸子亮得惊人,闪烁着迫人的光,吓得萩原研二手一僵,整个人猛打了一个激灵。
“——你先别说话!hagi,你好好想一下,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
昨天……
发生了什么?
因睡意混沌而倍显迟缓的脑子,在这一刻,开始缓缓重启。
身穿被蹭的乱七八糟的居家服,萩原研二顶着一头乱发,随意趿拉着拖鞋,整个人满身迷茫地站立在客厅中央。
“我……”
他的大脑忽然开始抽痛。
捂着额头,萩原研二有些痛苦地皱紧了眉心,语调沙哑:“我只记得,我昨天,好像带队去了浅井别墅区……对、我接了一个排爆的工作,但是在排爆的时候,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很可怕的事?”松田阵平重复了一遍。
“嗯……”
萩原研二揉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一幕幕画面飞快在脑海之中闪回。
“那个时候,我原本已经将炸弹的引线全部剪除干净了,身上也携带着二系那位管理官先生送的信号阻断器……按理来说,那枚炸弹在那个时候起,就应该已经停止工作了才对……”
随着萩原研二的回忆,松田阵平回想起案情报告书上,由那些幸存者阐述的细节。
——对得上。
一切都对得上。
萩原研二的记忆和现实并没有产生什么出入。
这也就是说……
眼眸一暗,松田阵平试探性地问:“你明明已经剪掉了线,但还是有人通过远程遥控、强行引爆了那枚炸弹,是不是?”
萩原研二仔细回忆了一阵,很快点头:“嗯……那时候的确发生了爆炸……”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萩原研二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如纸。
他被松田阵平搀扶着,坐到了沙发上。
“刚意识到炸弹上的倒计时开始复位的时候,我就要求大家立刻撤离现场,自己扑了上去,想要稍微阻拦爆炸的冲击波……”
隐忍着脑海之中隐约的刺痛,萩原研二一边回忆,一边说,“大概只过去了10秒钟,炸弹就爆炸了,我感觉到一阵高温包裹了我,紧接着浑身剧痛、失去了意识……”
“……”
“……”
“然后呢?”
“然后……”萩原研二撑着额头,想了一阵,慢慢说,“然后我忽然醒了,发现自己正被昨天留在我身边值班的魅小姐扛在肩膀上、快速撤离爆炸中心……”
“没走出去多远,我们就遇到了数量不明的敌袭,为了掩护我离开,魅小姐带领其他异闻课的成员引走了他们,只留了一只小妖怪保护我撤离。”
“接下来一路平安,但是,很快,埋藏在浅井别墅区地下的大批量炸弹,就发生了接二连三的连环爆炸……”
“对了,说起来,那种大体量炸弹连环爆炸的场面我总觉得很熟悉,有点像是小诸伏之前遇到的那个洗衣店老板绑架案。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个时候的小诸伏被秦老师保护的很好、什么事都没有,而我却——”
“……”
“……”
话音骤然止住。
“等等、!”
萩原研二的眼睛忽然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躯,看着自己没有丝毫虚幻感的手掌,神情惊愕至极:“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为什么会——”
四目相对。
无比清晰地,萩原研二看清了幼驯染眼底浓稠到化不开的墨色。
“……”
“……”
未尽的话语哽在了唇边。
喉结滑动,萩原研二很快也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秦老师,是不是……”
他的嗓音抖了起来。
松田阵平没说话。
萩原研二回来了,上樱弥夏也回来了,然而本应留下坐镇四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秦知也似乎做出了和梦里完全不一样的决定,最终结果却不知是好是坏。
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萩原研二拿出自己的手机,竭力保持镇定,深呼吸好几次后,这才快速给刚才那位异闻一系的管理官、上樱弥夏回拨了过去。
嘟嘟——
“喂……”
“萩原贤侄!!萩原贤侄你现在在哪啊呜呜呜呜呜——!!秦君不知道去哪了,你刚才又挂我电话,你们两个要是一起失踪了的话,我可是真的会哭给你们俩看的哦QAQ”
萩原研二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您刚才说,秦警官……失踪了?”
“是啊是啊!昨天晚上就不见了!”
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很快,异闻二系的管理官接过了电话:“喂?是这样的,萩原贤侄,昨天招募会结束之后,秦君连夜把我们叫回去开了个会,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之后,人就找不到了。”
“我们今天一直在尝试联系他,但是很遗憾,不管是电话还是邮件全部石沉大海。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都很担心他。”
松田阵平强行按下心中情绪,沉声问:“他没留下任何留言吗?”
“没有……”
“他家呢?你们去家里找过了吗?那里应该会有线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二系的管理官小声说:“你知道的,松田贤侄,狐狸妖怪的领地意识很强,我们……不太敢踏入秦君家里……”
“……”
“……”
二系管理官欲哭无泪:“虽然秦君走之前的确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和计划,但看懂是一回事,照着做又是另一回事,刚好这两件事我们几个都不擅长……总之我们真的非常非常需要秦君!贤侄,能麻烦你们去秦君家里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吗?”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所以说,要不是因为看不懂秦留下的工作计划,你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对方离部出走了,是吗?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头有点痛。
那场似假非真的幻梦之中的一幕幕场景,再次重现。
在那场幻梦之中,不知为何,殉职的萩原研二没有死而复生,秦也并没有忽然消失不见、引起异闻课上下的恐慌。
那时候的秦似乎和某个存在达成了协议,坐镇异闻课,并强行加快了权力的扩张速度,疯狂往上爬,直接将整个异闻课上下都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令有心之人无机可乘。
借着这样的权力和地位,他做了很多事。那些事令松田阵平感到震惊和不齿,最终导致了两人决裂,分道扬镳。
虽然一年之后不幸身死,但这一年的时间里,秦的成就、秦给这个异常势力和腐朽层级之间带来的震荡,却是一直绵延到松田阵平合眼、沉沉睡去那刻,依旧未曾停止。
——他实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谋略家。
他距离自己期待已久的复仇,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以及最后未能踏出的那一步。
如果不是那一次早有预谋的退魔……
片刻沉默。
松田阵平沙哑开口。
“……方案的事不用担心,稍后我会去一趟异闻课,之后也会帮忙处理。”
“!!果真吗贤侄?!”电话那头挤作一团的几个管理官精神一振,大喜过望。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现在我要去一趟秦警官的家,你们谁有他家备用钥匙吗?”
二系管理官一愣,一叠声否认,用他捉急的情商光速回复:“没有!我们怎么可能有啊?我们才做不出那种偷配同事私宅钥匙的变态举动呢!”
松田·变态·阵平:“……”
赫赫。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啊贤侄!”
后知后觉地,二傻子管理官意识到不对劲,挠了挠头,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那个、贤侄啊,你打算怎么做?要是不方便的话,用不用我去想办法去申请一个搜查令……?”
“方便。”松田阵平打断他,恢复了面无表情,“撬锁这活,我熟。”
第162章 堕天
松田警官其人,实在是很刑的。
他对电话里的二系管理官说的“撬锁”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天上午,挂断电话之后,法制咖松田警官就抄起自己的工具箱,拖着一夜之间、原地诈尸的萩原研二,飞奔冲去了秦的家门前,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大妖的家门锁,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秦的公寓面积不算小,采光极好,眯着眼仔细去看时,还能瞧见深秋难得的暖阳下四处飞舞的晶莹尘埃。
视线转过,客厅角落,几盆绿意盎然的吊兰和多肉舒展着枝丫,欢欢喜喜向着阳光生长。
“——他居然还养盆栽?”松田阵平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像他那样、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吃吃喝喝上的性格,家里会除了饼干就是面包呢。”
萩原研二戳了戳吊兰的叶子。
“好奇怪哎……”
“怎么?”
“小阵平你看,这里这里——”拈起一小片吊兰的长叶片,萩原研二眨了眨眼,面露疑惑,“叶子尖端,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秦老师是谷饲狐狸,应该不至于饿到生啃盆栽的地步吧……?”
松田阵平:“……应该?”
口中这样说在,他心头却也惊疑不定,快步上前,和幼驯染凑在一起,仔仔细细端详着吊兰叶子。
然后……
“——但这明显就不像是人类的齿痕啊!!”
松田阵平整个人都不好了,“谁家好人齿痕是锯齿状的??这不是秦知也那个混蛋啃的还能是谁??”
两相对视,尽皆沉默。
过了一会儿,萩原研二抹了把脸,语气沉痛:“以后,我们上班的时候多给秦老师带一些零嘴吧?”
至少别让狐狸沦落到饿到啃草的境地……
“……有理,听你的。”
结束这个小插曲后,两人很快正色起来,在室内翻箱倒柜,试图寻找不告而别的秦可能留下的、任何有关行踪的蛛丝马迹。
……
秦昨夜的消失,实在太过突兀。
没有丝毫征兆地忽然交代后事,一声不响地忽然失踪,加之在他失踪之后,本该死的透透的萩原研二忽然就来了个原地仰卧起坐,在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一无所觉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
只要脑子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是个人都能想到——这两者之间,绝对存在某种关联。
——萩原研二复活了。
——秦知也消失了。
两件几乎同步进行的事,不仅打了松田阵平一个措手不及,也使得萩原研二一头雾水。
赶来秦的公寓的路上,两人一路都在核对自己了解到的信息。
可不管松田阵平怎么问,萩原研二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事,都没有回想起来任何有用的细节——死亡对于萩原研二来说,仿佛只是进行了异常深度睡眠,于恐怖的爆炸之中闭上眼,又在第二天初阳升起时准时睁开眼。
没有痛苦。
没有记忆。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行云流水,“死而复生”这样沉重的课题,对于秦或者萩原研二来说,就好像吃饭饮水一样,平平淡淡,没有在熟悉的人之间掀起任何波澜。
但……
怎么可能呢?
逆转生与死的界限,又怎么可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区区举手投足就可以办到的呢?
——秦知也绝对付出了什么代价。
甚至于,对方现在的消失,或许就与这代价有关。
所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代价,能让那只从未低下过自己高昂头颅的狐狸大妖,像是濒死的流浪犬一样,避开熟悉的人群,悄悄寻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呢?
“只要能找到他……”
只要能找到他,只要能根据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推理出线索、去到对方的身边……
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吧?
两人的搜查效率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就将秦公寓的几个房间通通搜了个遍。五分钟后,两人神色凝重地站在走廊,窃窃私语。
“——有发现!”
“——找到了!”
同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房间里发现的东西,松田阵平强压下翻滚的情绪,沉声道:“你先说。”
“hagi,你发现了什么?”
闻言,萩原研二顿时就用一种天都塌了的表情,抬眼望天,语气飘忽:“秦老师……也许可能大概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抹了把脸,眼神微妙:“我……我刚刚搜查的那个房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女性……我、我看到房间里散落了很多女性的物品,像是发卡、玩偶之类的……我们是不是要多一位师娘了?”
松田阵平:“???”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巴掌呼上幼驯染的后脑勺,松田阵平恨铁不成钢,掐着对方的衣领用力摇晃:“你是不是重生的时候把脑子落下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潜入这里到底是为了干嘛的啊???”
萩原研二被摇出一对蚊香眼:“好、好了啦,我知道了……小阵平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你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提及正事,松田阵平松开手,重重点头。
“跟我来!”
一前一后,两人很快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进入了一个摆满了狐狸玩偶的房间。
“这是……?”
“这是秦老师的房间。”
随手捏起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狐狸戳戳乐,松田阵平将它捧在手心,展示给幼驯染看:“你看它的尾巴。”
尾巴……
萩原研二将脸凑近到毛绒狐狸跟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眉心一点一点蹙起:“它的尾巴,好像被人剪掉了……?屁股后面露出很大一块填补之后的痕迹。”
“嗯。”
“可是,为什么要剪掉?”
松田阵平耸肩。
将手里这只屁股露出大片不协调的鼓包的戳戳乐狐狸放回床上,松田阵平弯下腰,又随便挑了一只狐狸模样的棉花娃娃。
如果说戳戳乐的缺损还可以用毛毛填补的话,那么棉花娃娃的伤痕,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棉花娃娃屁股后面那四处蜈蚣样的针脚,萩原研二有些心疼地摸摸对方光秃秃的屁股:“怎么会都剪掉了呢?有尾巴多好看啊……”
“是啊。”
松田阵平说。
“——有尾巴多好看啊。”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悚然抬头,萩原研二目光在房间里的每一只狐狸玩偶之上一寸寸扫过,很快,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条。
“「稻荷神」……”
萩原研二面色微沉:“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座天狐雕像吗,小阵平?”
“当然。”松田阵平眯着眼,“其实在之前我就很好奇,稻荷神御下的四尾天狐,为什么会只有一条尾巴。”
——————
鸟居林立,麦穗遍野。
在无数朱红的门柱与金灿灿的麦穗雕塑之间,一只浑身雪白、只有耳尖与尾尖染上了一抹淡淡水红的小狐狸,正沉默地穿行。
簌簌……
簌簌……
肉垫与爪下草叶摩擦,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神社之中缓缓回荡,将入目之处的一切景致,都渲染上了一层单调又寂寞的灰。
亘古不变的石阶。
朱漆微微褪色的鸟居。
还有……
途径一座坍塌成一地碎石块、被人类用警戒带在外圈气的石像面前时,秦眸光微顿,停下了脚步。
凛风摇落一地枯枝。
在这片寂静得仿若能听见心跳声的天地间,小小的白狐蹲坐下来,尾巴前盘、搁在爪边,仰着头,与石像狐狸碎裂的眼眸四目相对。
像是在朝圣。
更像是在回溯一段不可追的过往烟云……
凛冽的寒风掠过山峦与荒野,将田坎间沉甸甸的稻禾压弯了腰。
漫长的旅途过后,当它穿越万水千山、终于抵达了秦的身边时,在满山松涛烈烈间,秦嗅到了一股馥郁芬芳的丰收的气息。
金风玉露,岁物丰成。
于是,此间人世,便又迎来了一个丰收年。
“真好……”
小小的白狐低声喃喃。
他仰望着面前那尊冰冷的、高贵的、不染一丝凡尘庸扰的天狐神像,语气淡淡,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落一地,再难拼凑完整。
“这里和高天原很不一样。”
“此世一行,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看过了这个红尘人间。”
“云开云散、日出日落,人间的一切和高天原一样,却又比那片冷漠的云间宫殿,多了一丝人情……你知道什么是人情吗?”
“……”
神像依旧缄默,就像过去的那千百年的时光一样,默默伫立在原地,俯瞰着人间喜乐。
白狐于是立起耳朵,眼中难得带上了一抹欢愉。
“——可我猜你不知道。你和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家伙没有什么不同,嘴里说着神爱世人,却从来没睁眼,也从来没有真真切切注视过那些爱戴你、敬仰你、信赖你的信徒。”
“……”
“御座之下的狐狸有很多,「秦」也有很多,可他们都不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是他们。”
“……”
“我辜负了你的期盼,背弃了你的教诲,但一直到现在,我都从不曾后悔。”
“……”
花木不生,虫鸟不鸣,神社之内,时间仿佛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秦不知道自己自说自话的多久。
一直到本就遍布裂痕、摇摇欲碎的天狐石像落下最后一块头颅,然后彻底坍塌成一地碎石尘埃之后,小小的白狐这才住了嘴。
意犹未尽地站起身,白狐恢复了原有的体型,回过头,一寸一寸慢慢翘起自己钝痛不已的尾巴,咧开嘴。
咯嘣……
咯嘣咯嘣……
犬齿锋利。
啮骨舔血。
很快。
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骨痒的咀嚼声,原本优雅圣洁的白狐嘴角逐渐染血,不消片刻,竟然生生将自己那条美丽修长的尾巴一点点嚼碎,随即连皮带骨,一起吞入了腹中!
神骏的灵兽消失不见。
原地站着的,只剩下一头血迹斑斑、形如恶鬼的秃尾白狐。
当最后一片尾巴的残茬被缓缓咽下,原本宁静无波的神社之内,忽然狂风大作。
呼——!
呼呼呼——!!
凄厉的风声肆意撕扯着入目之处的一切事物,暴躁疯狂的劲道,几乎能将人腰粗的参天大树彻底掀翻。
滴答……
滴答……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初时雨势极小,但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漫天雨雾变连成了片,粗鲁地拍打着鸟居,拍打着稻禾,拍打着一地碎石,也拍打着傲立雨中、浑身血迹斑斑的秃尾白狐。
——当白狐的最后一尾也彻底断裂的瞬间,天地变色,风雨摧折,像是高天原上的神明雷霆震怒,为此降下了神罚!
披风沐浴!
浓密的毛发被雨水尽数浸润,白狐却恍若不觉,缓慢踏步,踉踉跄跄,朝着稻荷神御座之下、那唯一坍塌了的天狐神像举步而去。
区区数米的距离,他走的很是艰难。
当前爪终于按上神像碎片的瞬间,秃尾白狐毫不客气,一蹬爪子,将那些依旧盘踞在神像原本位置的碎石通通踢开。
“碍事。”
他这样说。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碎石,尾后血水混杂在雨水淌了一地,白狐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优雅提臀,端坐到了石像原本的位置上。
他和石像摆出了同款竖耳端坐、右爪微抬的动作,像是在向御主撒娇,又像是在对座下众生倾洒神明的恩典。
——眸光狡黠,神色灵动。
此刻的秦看上去,与原本的石像别无二致。
仿佛在千百年前的每一个日夜,他便也是如现在这般,端坐在稻荷神殿的御座之下,聆听神谕,拜谢神恩。
风雨渐烈。
碎石与尘埃被源源不断的雨水冲刷到低洼处,坍塌石像原本的位置,也迎来了一位自己真正的主人。
几乎在白狐坐定的下一瞬,疾风骤雨间,一抹刺眼的金芒,便顺着他踩踏地面的爪子攀附而上,以极慢、却极坚定的速度,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而白狐那双蜂糖般金蜜色的眸子,也缓缓被一抹金色覆盖。
耳中嘈杂的雨声,心海之中聒噪不休的咒骂声,忽然被另一种虔诚又温暖的声音所取代。
【经年大旱,田间颗粒无收,人间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稻禾丰收的景象了……稻荷神大人慈悲,求您救救我们!】
【地里硕鼠忒多,啃坏了好几茬的麦苗。鄙人斗胆,想请一尊神明雕像压田,狠狠震慑住那群好吃懒做的小东西,求您成全。】
【请稻荷神大人保佑我家今年能大丰收!】
【今日来向稻荷神大人还愿,有了您的庇佑,田里果然再也没生过鼠害虫害,今年家里的债算是能还清了!】
【神明大人……】
【稻荷神大人……】
【……】
【……】
当雪白的毛发尽数被金色神光浸透、耳畔之中絮絮的祈音提至最大时,端坐原地的白狐耳尖眸色微动,慢慢低下头。
围绕着这尊使位,秦踱着步子,缓缓绕行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之后。
狐耳竖起,秦选定了一出,蹲坐下来,前爪探出,飞快刨动着那一片的石阶。
狐爪锐利,仅仅只刨了一会儿,秦便挠碎石阶,寻到了石阶之下的一处空位。
几乎就在石阶破碎、空隙显露的一瞬间,原本逞威的风和雨,忽然在这一刻,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刨刨挖挖。
很快,白狐便从那一处石隙里,叼出了一支于心海中、于无数光怪荒诞的幻觉中,曾窥见过的金色小箭。
一如当时在心海之中那样。
白狐口含利箭,微微低头,下一秒,便将纯金色的箭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搏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很快,剧烈的心跳声便在整个死寂的神社之中震响,带起无数回音!
在连成一片的心跳声中,白狐的身影迅速扭曲、拉长……
然后。
白发金眸的青年于遍地狼藉之中站直身体,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嗓音绵软。
“——千余年前,四尾天狐性情顽劣,行事荒唐,不服稻荷大御教诲,抛弃神格、断尾堕天。”
“如今,天狐去尾,晋位为空。”
“空狐秦御,请承神恩,清算尘缘,重归高天。”
话音落地。
风雨避趋,金芒大盛!
稻禾的清香从土壤之间徐徐升起,环绕着一座借一座鸟居,婷婷袅袅,缭绕在这间稻荷神社之中。
断尾的伤痕被金芒迅速抚慰治愈。
枯竭的火种重新焕发了生机。
在无数神光亲昵温柔的眷顾之下,气势如渊渟岳峙一般的青年面朝稻荷大御的御座,深深俯身,俯首一拜。
“——尘缘了却之日,便是秦御重返您御下效命之时。”
话音落地,白发狐耳的青年再无留恋,身影踉跄着,朝神社大门之外蹒跚而去。
第163章 需要帮助吗?
烂柯一梦,七载春秋。
初入神社时,还是寒叶飘零、秋风飒沓的季节,再回人间时,正巧遇见难得一遇的瑞雪丰年。
神隐界外的稻荷神社,如今依旧繁荣。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参拜祈愿的人们络绎不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悦与虔诚的神情。
哒……
哒……
一步一步,白发金眼的男人步履轻抬,逆光踏雪,在还没来得及洒扫的青石小径上徐徐行过。
他走的很慢,也不怎么稳当,积雪在男人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道旁光秃秃的杉树上积着雪,他走过时,便簌簌落下,像是在致意,又仿佛仅仅只是不堪其威。
深浅不一、步距不定的一行雪脚印留在廊下。
姗姗来迟的洒扫巫女见状,扶着扫帚,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
“从本殿出来的脚印……?可是本殿不是神明大人栖息的居所,严格禁止人类进入的吗?”
冥思苦想。
无果。
白衣红绔的小巫女于是吸了吸鼻子,顶着寒风,拢着单薄的衣袖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了今日份的清扫工作。
从本殿,到币殿,然后再到拜殿。
从寂寥,到静谧,然后再到热络。
白发金眸的男人步履款款,神色冷漠,沉下脸时,极盛的容色很容易便会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邪异妖气。
——这分明是看上去极不好惹的面相。
但,不知为什么,当他从来往参拜的人们身旁经过时,参拜者们却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目光默默追随他的身影,直到那道如松如竹的背影,彻底被密密麻麻的朱红色鸟居掩住,然后才堪堪回神。
朱红与灿金的神社,很快被抛之于身后。
最后一步踏出,白发男人伫立在手水舍外,仰着头,任凭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建筑倒映入眼底,烙印进心底。
“伏见稻荷大社……”
柔软的嗓音,语气却有些凉。
眸光晦涩。
渺小的人影眺望高远的苍穹,许久之后,他静默转身,摇摇晃晃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参道之外。
——————
[迷境]酒吧今日也很是热闹。
暧昧的灯光,迷离的酒香,还有舞池之中扭动着腰肢,肢体磨蹭间,笑得挑逗又轻浮的酒色男女……一切都如往常那样。
门边侍童迎来送往,脸上挂着热情的笑,腰杆弯下复又直起,殷勤引着一位位路过的客人走进店里,加入这场属于夜色的狂欢中。
哒……
哒……
哒……
空洞洞、轻飘飘的脚步声,在被初雪覆落的街角响起。
侍童抬起头,很是熟练地扬起一抹笑,热切地贴到了来人的面前。
“——先生有什么烦恼吗?”
哒。
脚步止歇。
望着面前这张仿佛自带柔光特效的、仿佛神明雕琢而成的俊美面容,侍童呆了好一会儿。
“有。何法可解?”
竟是连声音也这般柔软好听……
侍童愣愣看着面前男人的脸,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忙不迭点头:“当然有的!俗话说酒是忘忧水,一杯烈酒下肚,不管有什么样的烦恼,就都会忘个一干二净了!”
“唔。”
男人身形微顿,似乎有些犹豫。
侍童心里顿时有了底,再接再厉邀请:“今日[迷境]开业两周年庆典,店里酒水八折,先生要不进店看看?就算不喝酒也没关系的!”
“……”
撩起眸子瞥了是侍童一眼,白发男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举步走进了[迷境]店里。
酒吧大门甫一推开,一股浑浊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音乐震天,气氛喧闹。
按着隐隐有些嗡鸣的耳廓,男人举目四望,环视了一圈后,穿过人群,寻了处僻静的角落落座。
男人的外形条件实在太过得天独厚,面容俊美,身材高高挑,刚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各异的视线。
很快,便有热情大胆的女孩子端着酒杯凑了过去。
“帅哥,请我喝杯酒吗?”
男人眉目未动:“不。”
“那我请你?”
依旧是拒绝。
“啊……那一起跳个舞?”
“不会。”
邀请接二连三遭到拒绝,女孩子也并不生气,撩起长发趴在男人身侧的沙发靠背上,歪着头,笑吟吟地问:“你既不喝酒,也不跳舞,甚至也不搭理女孩子,那你进来是干什么的?就在这干坐着吗?”
被对方善意调侃,男人一顿:“……等人。”
“等朋友?”
男人想了想:“嗯。”
“这样啊,那好吧……”脸上表情难掩失望,女孩举起手里的酒杯,冲对方示意一下后,浅啜一口,“祝你们玩得愉快?”
“谢谢。”
等到女孩转身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沉默端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忽然开口,语气很轻,似在提醒:“尾巴,露出来了。”
女孩:“!”
猛的一把捂住自己的屁股,女孩子大惊失色:“你你你说什么呢!谁尾巴露出来了!你别污蔑人啊!”
“……”男人顿了顿,“耳朵。”
女孩:“?”
“耳朵也弹出来了,柴犬小姐。”
柴犬小姐:“!!!”
她登时泪眼汪汪,耷拉着黄澄澄的耳朵和尾巴,垂头丧气地站到了男人的面前,老老实实认错:“呜呜呜呜呜对不起警官先生,请不要抓走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展示给他们看的、这只是个意外……以后我一定好好上化形课的,我保证!!”
“……”
“……”
男人叹了口气。
柴犬小姐一哽,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想回家还是继续在这里玩?”
柴犬小姐一愣,眨掉眼泪,想了想,小声问:“我和朋友们付了卡座的钱……”
行,懂了。
男人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紫色灯光下显得更加性感。
柴犬小姐:“……汪?”
“爪子搭上来。”
“噢噢噢!”
柔若无骨的狗狗爪爪小心翼翼搭在了人类掌心,男人没有顺势合拢指节,只提醒了一句:“有点烫,忍一下。”
下一秒。
爪垫上眨眼而至的高热,吓得柴犬小姐的尾巴毛瞬间炸开,整个人却因为对方先前的提醒,满脸惊恐地站在原地,迟疑着,没有跑开。
很快。
炽烫退去。
似乎心有所感,柴犬小姐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和身后,面露惊喜:“哇!收回去了诶!”
“嗯。”
“你好厉害呀!”
经此一事,柴犬小姐对对方的态度更加热情了。她亲亲热热地跳到旁边的卡座沙发上,撑着脑袋,满眼好奇地看向身边的白发男人。
“你也是妖怪吗,先生?”
“嗯。”
“你是什么妖怪呀?也是犬妖吗?”
“不是。”
“好冷淡——你自己来的吗?没有朋友一起吗?”
“……”
“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儿坐一下呀?”柴犬小姐一指自己的卡座,卡座里面,一群各式各样的小妖怪尽数探着头,探究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
是的。
各式各样的……小妖怪……
男人表情顿住了。
柴犬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嘿嘿,我和朋友们都是刚入职异闻课的小妖怪,学习化形不到三个月,技术掌握地不太熟练……”
“……”
“帮帮忙呗,好心的妖怪先生~”
“……”
“求求你啦,你一定不想让他们也顶着妖怪的特征吓到普通人吧?这里可不是化妆舞会啊!”
“……”
柴犬小姐用力摇晃对方衣袖。
柴犬小姐发动眼神攻势。
柴犬小姐发动技能:汪酱粘人大法!
柴犬小姐,获胜!
“……走吧,带我过去。”
“好哎!!”柴犬小姐欢呼了起来,热情的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开开心心往朋友们身边拽,“对了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好心又厉害的妖怪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男人被她略显粗鲁的动作拽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跟在对方身后:“慢一点……可以叫我秦。”
五分钟后。
“——秦?!”
卡座里的一圈小妖怪们睁大眼睛,眼神亮晶晶看向这位面冷心善的妖怪先生,叽叽喳喳开口:
“好巧哦,你和我们五系的管理官一个名字哎!”
“虽然没见过管理官大人,但我听教导我的前辈们说,那位管理官大人也是一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帅气妖怪呢!就和你一样帅哦~”
“你也认识那位秦大人吗?你也是因为崇拜那位大人、才给自己改名叫做‘秦’的吗?”
小妖怪们的热情叫人有些招架不住,秦按了按额角:“很多妖怪都改名叫做‘秦’吗?”
“对呀,你不知道吗?”
小妖怪们顿时就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解释。
“听说首领是一只难得一见的三尾大妖,大家为了表达对首领的崇拜和敬慕,专门去订制了……呃、那个叫什么?”
“机械外骨骼,”柴犬小姐热情提醒,“人类管那个东西叫机械外骨骼,我看过类似的小说,那东西在小说里超级酷炫霸气的!”
秦:“……机械外骨骼?”
“对对对,就是这个!大家都给自己订制了机械外骨骼,秦先生,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呀?白色尾巴配你的头发颜色,刚好很合适呢!”
秦敬谢不敏。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下一秒,便被热情难却的小妖怪们簇拥着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只看上去刚成年的小狐狸当即撩起衣摆,在秦努力试图阻止、却最终无果的震惊目光之下,利索地“吧唧”一下拔掉自己身后的雪白狐尾,不由分说,一把将其安在了秦的屁股后面。
亲眼目睹对方拔掉尾巴,秦当即瞳孔地震。
“你……你不是狐狸吗?!”
“昂?不是呀,我是龙猫呀~”龙猫少年歪着脑袋,头顶“ber”地弹出一对圆圆滚滚的龙猫耳朵,开开心心地抖动两下,“——我跟你说,狐狸妖怪好少见的,这几年里,除了首领,听说也就只有京都那边有一只还活在世上了。”
秦哽住了。
他就说刚才帮忙化形的时候,不管输入多少妖力,这只小狐狸的尾巴都没办法收回去……
居然是一条假尾巴啊。
嘴里絮絮叨叨讲着八卦,小龙猫帮秦调整了一下尾巴的位置,左右端详一阵,满意点头。
“——准备好哦,秦先生!”
龙猫少年愉快地冲秦挥挥手。
秦眼尖,清楚看见了对方捏在手心里的遥控器。
秦:“……?!等等、我不——”
嗡——
嗡——
机械转动声响起,腰后传来一阵诡异的触感。
秦一格一格僵硬扭头,下一秒,就看见九条微型小白尾巴,正在自己身后一摇一摆,迎风扭动。
秦:“……”
秦:“……”
“——呜哇!是九尾狐秦先生!!这一副尾巴超级超级适合你耶秦先生,你超可爱!!!”
“没错没错!”
“我们一起来合照吧秦先生!你穿上尾巴之后简直就是秦首领的天选代餐圣体,我妹妹超喜欢秦首领的,我想把照片寄给妹妹看!”
“秦先生秦先生,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可以吗!以后有空的话,再一起出来玩呀~”
“秦先生你想不想加入异闻课呀?你这么帅气,还这么厉害,听说异闻课到现在为止还没满员,你想加入的话,我给你内推呀!”
“秦先生……”
众口呼唤的秦先生不堪其扰,刻意摆出的冷漠态度却是一点都浇不灭这群刚加入异闻课的小家伙们的热情,一时间被缠得头晕脑涨,身上不知不觉就爬了七八只爪子,整只狐狸被小家伙们拉来拽去,露出一对晕晕乎乎的蚊香眼。
“不……”
“等等、请不要扯我的衣服……!”
衣襟散乱、头毛乱翘,秦连忙按住自己快要垮到肩膀上的大衣,望着一双双亮晶晶的无辜眼神,一时心累至极。
“——您看起来似乎不太好,需要帮助吗?”
寻声看去,秦的目光穿过酒吧模糊不清的光线,落入了一片澹若深海的细长狐狸眼之中。
第164章 不力
“……”
“……”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坐得离秦最近的柴犬小姐见状,歪头看了看秦,又看了看来人,略微沉吟,不确定地问:“这位僧侣先生……你被人打了?”
一身袈裟的某人:“……”
秦弯了弯唇角,拉住了身边这位一点都不认生、大大咧咧就想往对方身边蹭的柴犬小姐:“怎么这样说?”
柴犬小姐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的眯眯眼看上去好小好可怜,感觉像是在路边摆摊给别人胡乱算命、算错之后被人痛扁一顿,导致眼睛肿到睁不开一样。”
“……”
“你去异闻课登记了吗,僧侣先生?如果是普通僧侣的话大概不用,但是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异常力量,拥有异常力量的人类必须要在异闻课登记报备,这是规定哦。”
“……”
“而且你的发型也很怪……僧侣不都是秃头的吗?你怎么还留长头发,甚至还有一撮怪刘海?你真的是僧侣吗?别不是冒充的吧?”
穿着袈裟、疑似算不成反被殴打、甚至还有冒充僧侣嫌疑的某人:“……我没有度牒,并不算是正经僧侣。”
“什么?!那你果然就是假扮僧侣招摇撞骗的咯?!”柴犬小姐顿时警觉起来,掏出手机就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秦按住了她。
“他不是僧侣,袈裟应该只是出于爱好。”
柴犬小姐似懂非懂。
沉吟片刻,她试探性问:“Cosplay?”
“……”
时势所迫,沉默片刻,某人咬牙点头,“是。”
柴犬小姐托着下巴,端详着对方差点挡住一只眼睛的奇怪刘海,若有所思:“也许你需要一枚发卡?”
“……”
“你这样子可能会导致两只眼睛视力不均衡的!到时候看不清东西可不要哭哭哦?”柴犬小姐吓唬他,“——来来来,别客气!就当是我们的、呃……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龙猫少年在一旁适时接话:“见面礼。”
“对对对,见面礼!”
柴犬小姐大手一挥,从自己头顶取下一枚笑得鬼迷日眼的柴犬发卡,拉过对方的手,“啪”地一下,豪情万丈拍进对方手里。
“戴上戴上!把你那撮怪刘海夹上去就不挡眼睛了~!”
来人:“……”
秦:“……噗。”
眯眯眼竭尽全力弯成了半月眼,怪刘海男人握着发卡,微微低头,和掌心里那只鬼迷日眼的小柴犬四目相对。
“……”
“……”
无语凝噎。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似真似假地同发卡原主人道谢:“非常感谢您的馈赠,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我没有姓氏,你叫我——唔唔唔!”
收回手,秦无视了柴犬小姐柑橘堵嘴、满脸惊恐抗拒的模样,起身来到怪刘海身边:“这就是我要等的朋友。我们还有事要谈,先走一步,诸位慢聊。”
怪刘海顿了一下,从善如流:“是的,我们是朋友。”
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句话阴阳怪气的。
……
薅着人火速逃离了小妖怪们的包围圈,秦找了个僻静处松开手:“夏油同学倒是好兴致——今日份的咒灵清理完了?”
怪刘海、啊不,是夏油杰懒散地靠近沙发里,给自己点了杯酒,笑眯眯道:“没有啊。”
秦也给自己点了一杯。
杯酒摇曳。
灯光迷离。
秦听见对面那个早已经长成成熟男人的别人家小崽微微笑着,给出了一个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咒灵依旧很多,但托异闻课的福,分配到我头上的任务比以往轻松了不少,倒是让我有了喘息之机。”
“啊。”
暗紫色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秦的脸,光影晃动间,夏油杰不确定自己是否从对方冷漠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一抹笑意。
“你说谎了。”
夏油杰一顿,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而举起酒杯:“七年不见,你身上的气息和以前相比,似乎很不一样了。”
“是吗。”
口中说着疑问的话,秦面上神情却平静得仿佛神殿之上供奉的雕像,冰冷、疏离,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夏油杰仔细打量着他。
秦坦然回视。
片刻之后,夏油杰掀起唇角,语气终于松懈了几分,带上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恭喜活着回来。”
“谢谢。”
叮——
玻璃质的杯口轻轻碰撞,触之即分。
秦瞥了一眼夏油杰的身后:“你那个臭屁的小伙伴呢?没跟你贴在一起?”
夏油杰一愣,随即笑道:“秦君不知道?也难怪。”
“……?”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语带促狭:“「因为从秦君身上得到了启发,所以决定进入咒术高专任教,希望通过改变下一代年轻咒术师们的思想、来从根本上改变咒术界的格局」……悟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
秦闻言,有些意外:“他去当老师了?”
“对。虽然还是有些不着调,但如果你见到现在的悟,应该会大吃一惊的哦?”
秦“嗯”了一声,鎏金色的眸子钉在夏油杰的身上,将对方的衣着服饰、面容神态尽数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
许久之后,他说。
“——那你呢,夏油同学。”
“现在的你,又在从事着什么工作呢。”
“……”
“……”
夏油杰垂下眼,摩挲着袈裟的袖口,沉默着,没有作声。
秦凝视着他的眼,一瞬不瞬,语气难得带了些严厉。
“初见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愤怒和偏执,夏油同学。”
“如果你没能学会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转化为前进的力量的话,你会活的很累,会疯掉的。”
节奏感极强的劲爆舞曲震耳欲聋。
在一片聒噪声中,狐狸绵软却冷淡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拨开一切冗杂,无比清晰地映入了夏油杰的耳中。
秦说。
“是选择那一条坎坷而看不见未来的路、让你身边的同伴为此痛心失望,还是选择和朋友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骇浪——选择权在你,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油杰沉默了一阵,忽然问。
“那你呢,也会失望吗?”
秦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我们不熟。”
“……”
“……”
夏油杰忽然笑了起来。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不受拘束的狂笑,与DJ舞曲混合在一起,恣意宣泄着类似愤怒、类似不屑的情绪,叫人难以分辨一二。
良久过后,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
“你讲话一如既往地直接。”
秦不甚在意:“也有人说我说话难听。”
夏油杰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的确难听。”
“忠言逆耳。”
“但有用。”
“所以你把我的忠言听进去了吗?”
夏油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能进的来[迷境],能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么多话还没被吞掉,难道无法说明我现在的立场吗?”
“——我去当卧底了。”
他说。
秦一怔。
夏油杰笑眯眯地继续道:“为了「共建和谐稳定咒术界」,悟和你们异闻课私底下达成了合作。异闻课想清理的诅咒师、还有某些极端咒术师组建的势力,就是我下一个卧底的目标。”
秦定定看着他。
良久之后,他也弯了弯唇角:
“嗯。”
“很厉害。”
话说开了,夏油杰干脆也不装了,没骨头似的窝在卡座沙发里,抻长了声音和秦抱怨:“每天穿着这个傻逼袈裟上街,真的很中二啊——也不知道悟是怎么想的!”
秦想了想,安慰他:“没事,他的眼罩也很中二。”
“噗!”夏油杰乐不可支地笑,跑到秦这边又蹭了一杯酒,笑意一如当年轻狂,“你不知道,那家伙不戴眼罩了,现在换了个墨镜,看上去可比我还要像江湖骗子的!”
他戳戳秦的手臂,坏笑:“我跟你说,你下次见他的时候,拿个碗往他跟前一摆,然后扔两枚硬币。不开玩笑,不出五分钟,那只碗里就会丢满其他路人献爱心的善款了!”
秦:“……”
“——对了!你最好再往他坏里塞个二胡,身前铺个纸壳箱子,就在上面写「求好心人施舍」!”
秦侧目而视:“你比我缺德。”
夏油杰闻言也不恼,笑眯眯的,看上去比秦这个正宗狐狸更加狡猾如狐。
……
玩笑一阵,夏油杰转回正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喉结滚动,秦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
“——想不想当大英雄?”
秦很少喝酒,酒量也不算太好。
此刻,半杯酒下肚,他眯着眼,耳尖脖颈都浮上一层薄红,看上去靡丽且妖异。
“……”
“……”
夏油杰定定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
举起酒杯,秦眯着眼,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半晌之后,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和异常之间的相处模式,或许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夏油杰愣了一下,皱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秦举着酒杯,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夏油杰摸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片刻,道:“杯子?”
“不。”
手一松。
哐——!!
秦弯下腰,在一片昏暗之中,捡起一枚玻璃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割伤了他的指腹,淡金色的妖血汩汩而出。
秦捏着碎片,又问了一次:
“——这是什么?”
夏油杰沉默。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明白秦的意思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安全的。”
秦说。
“你恨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人类和异常相伴相生,只要还有一名人类存在着,那么异常就不可能会被根除。”
“甚至于……”
他看着夏油杰:“甚至于,当最后一只异常被清除之后,你和我,就会成为下一只异常。”
夏油杰:“……”
“——他们不该被蒙在鼓里。”
“生也好、死也罢,活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除了自己,他们不该指望任何一个人能够保护他们,否则只会像这根手指、这些流淌而出的血液一样。”
透过酒吧迷离又暧昧的暖色微光,夏油杰清洗地看见,秦那张冷漠如神像一般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黑气弥漫的笑。
“人与异常之间的矛盾无法调解,只要还有一方活着,厮杀和争斗就不会停止。你和我、和所有异闻课的成员一样,就算终其一生疲于奔命,也没办法保证能保护好所有的普通人。”
“神明将死,规则不力。”
他说。
“夏油杰,既然没办法杀干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那不如我们换一个思路……”
“——让所有普通人都拥有异常力量,让所有普通人都握有保护自己的武器,怎么样?”
第165章 回家
夏油杰走了。
他不得不走。
因为如果他再跑慢一点,他就要被闭关七年、如今出关之后身无分文的的秦抓去替两人付酒钱了。
“卧底的手头也不宽裕啊……”
捏着指尖的玻璃碎片,秦似有感慨。
“首领。”
躬身在侧的异常恭恭敬敬地抬起托盘,接住了秦随手丢开的玻璃碎片。碎片落在金属盘子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首领?
秦眯着眼,仰靠在沙发上:“你是五系的?”
“是。”温顺地半垂着脸,穿着一身酒保服饰的年轻男人眉眼锋利,语气却很轻,“我是五年前加入异闻课的,之后被分配到了五系,目前负责这处[迷境]据点的运营。”
“嗯。”
秦随口应了一声。
“您现在去哪里?需要在下护送您返回异闻课吗?”
“先不回去。”
部下愣了一下,觑了眼秦的面色,随后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酒意上头,秦有些微醺。
在部□□贴的搀扶之下,秦步履蹒跚来到了[迷境]门外,抬手,随便叫了一辆计程车。
秦冲对方挥了挥手。
“回去吧。”
部下应了一声,但没动。
眼前世界微微有些眩晕,秦眯着眼,眸中一瞬间划过一抹被冒犯后的阴鸷:“你……”
“首领。”部下于是靠近,又唤了一声。
隔着一道车门,他将额头抵在秦的掌心,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被对方抱在怀里、靠坐在樱花树下玩耍一样。
微微的炽烫在秦的掌心跳动,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他有些意外。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
跳动的狐火在对方的眼底闪烁不定。
片刻之后,秦撑着额头,缓缓收回目光。
“人头灯?”
他的声音很低,小崽子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白发男人:“是我,首领!您刚进入[迷境]的时候,我就认出您了!”
酒意混沌,秦见对方依旧扒着车,一副眼巴巴的小狗讨食模样,想了想,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瓜,勉强夸了一句:“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人头灯顿时眯起眼,开心地歪头蹭了蹭秦的掌心。
“我可以去您家里继续当值吗?”
他带着些许请求,轻声说:“我想为您掌灯照明,就像以前一样……只为您。”
“……”
“……”
或许是从秦的沉默之中读出了什么,人头灯面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两步,低下头:“抱歉、是我僭越了……”
月光与灯光一起落入了秦的眼里。
明与暗一同在他眸底滋长。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着,秦似醉似醒,静默良久,直到前座司机礼貌询问客人要去哪之后,这才牵起唇角。
“准了。”
他说。
随意报了个地址,下一秒,车辆便绝尘而去。
[迷境]绚烂的霓虹灯逐渐被抛诸尾后,司机从后视镜里端详了一下秦的半闭的眼,笑道:“您和朋友的关系真好啊,车子开出来这么远,那位先生还一直站在路边看着我们呢。”
“嗯。”
像是为了打发时间,秦挑挑拣拣着从酒客们口中听到的近期新闻,同司机闲聊着。
“听说新宿区最近大规模停电了?”
“是呢是呢,客人您不知道,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听见街道上传来很恐怖的尖叫声,据说是有精神病人半夜跑出来打人呢!”
精神病打人?也亏那些家伙编得出来这种瞎话。
“害怕吗?”
“当然是害怕的,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的,谁不怕呀?”
“害怕还出来跑夜车?”
“为了讨生活,没办法啊……”从后视镜里,秦看见司机那张朴实敦厚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唉,经济大萧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要是不起早贪黑多找几份兼职,家里的孩子们就要饿肚子了。”
秦仰靠在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如果有机会去学一些保护自己的能力,你愿意学吗?”
“客人这话说的。”
司机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了。
他笑得和蔼:“我年纪大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真要是遇到劫车这种事,我还买了意外险,保险赔付的钱,已经足够我的妻子和孩子接下来几十年活得舒心了。”
“……”
“……”
“客人?客人?啊、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
……
……
米花町二丁目,13番地。
拿着人头灯强塞给自己的钱包付了车费,秦有些艰难地钻出了计程车,下车时脚下不稳,险些摔了一个踉跄。
仰头注视着面前这座爬满了藤蔓与青苔的降谷家旧宅,他沉默一瞬,翻了翻自己的口袋。
没找到钥匙。
这倒也不奇怪。
如今没有了最后一条尾巴,除了日常行动带了了许多阻碍之外,秦也失去了一个随时随地能存放东西的大型背包,当年存放在尾巴里的一应事物,都随着自己去尾晋空的举动,消弭在了无尽神压里。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如今也算是个兜比脸还干净的孤家寡人了。
唉。
简单打量了一下围墙高度,秦化为原型,后退两步助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利索窜上高墙,潇洒地一个纵身——
摔了个狗吃屎。
“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草叶,秦踉跄着站起身,仔细打量着多年无人打理的降谷家旧宅。
外观上看,墙皮剥落,墙砖碎裂,看上去和其他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房没有任何区别。
但,仔细一看……
“帚灵。”
咻——
一只笤帚模样的小妖怪一个急刹车窜到了秦的面前,目光灼灼,一把就搂住了秦的大腿。
“——秦大人!!”
它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呜呜呜呜呜呜秦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秦大人!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呢!!!”
咻!
咻咻咻!
话音未落,下一秒,寂静的庭院之内就接连窜出了十几道鬼影。
很快,长相乱七八糟的中小型异常们就紧紧扒住了秦的四个爪爪,嗷嗷大哭,看上去又可怜又辣眼睛的。
秦扶额,忍了忍,好声好气劝:“别抱了,赶紧下去。同我说说这几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异常们乖巧点头,抹着眼泪从秦的爪爪上下来。
“三头犬大人和人头灯大人实力先后达到大型异常标准,被异闻课的警官接去入职了!”
“早川秋大人前段时间来看过我们,还给我们带了阴气结晶!”
“小主人好久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把家里的相册全部烧掉了,好可惜……”
“我我我!大人看我!我趁小主人不注意、私藏了一张照片的!”
秦眸光一顿,变回人性,伸手看向说话的异常。
“给我看看。”
鲤鱼妖欢快点头,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嘴对着秦的掌心,“yue”出一大摊带着黏液的不明物体。
秦:“……”
鲤鱼妖怯怯地吐了个泡泡:“秦大人……?”
“……没事。”
狐火升腾,精准蒸发了掌心中那他滩黏糊糊的不明液体,暴露出被液体包裹在其下的一张老照片。
鲤鱼妖的肚子和秦的尾巴有些微妙的相似,塞进去的东西不会任何质变,进去什么样,掏出来还是什么样。
此刻,这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依旧整齐,模糊的光影之中,秦清晰分辨出了照片里的几个人。
——抱着[菜菜子]、举起[菜菜子]爪爪贴在脸侧的小降谷零,笑容羞涩、冲镜头比出剪刀手的小诸伏景光,还有一脸慈祥、将手搭在两个孩子肩膀上的降谷奶奶……
秦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
心海倾覆……
尾根钝痛……
那像是来自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的警告,又仿佛某种只有人类才有的、触景伤情的伤怀。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异常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胆大的小家伙拱到秦的跟前,小心翼翼抬起触手碰了碰秦的鞋面。
“秦大人……”
幻象消失。
忍耐着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秦将照片贴身放好,微微弯腰,低头去看这个小家伙:“……怎么了?”
奇形怪状的小恶魔摊开触手。
下一秒,秦清洗地看见,对方黏糊糊、湿哒哒的触手中间,包裹着一棵小小的半虚化树苗。
“这是……?”椭圆型的狐瞳微微收缩,秦俯下身,将恶魔连同树种一起托进了掌心。
“是小樱……”
小恶魔软哒哒地说:“找了好多好多年……把小樱从泥土里分离出来……”
秦的眸光有一刹那的凝固。
“……小樱?”
他重复了一遍。
小恶魔点了点头:“小樱……”
它眨巴着十七八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秦:“秦大人……小樱养大……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
秦思忖了很久,最终,在一群小异常们眼巴巴地目光注视之下,摇了摇头。
“不会了。”
“——阿樱的魂魄,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散了。就算用她的身体碎片再种出来樱花树,对方也不再是阿樱了。”
小异常们顿时齐齐“啊”了一声,眼里满是沮丧和难过。
秦托起小恶魔,戳了戳它果冻一样的小身体,接过树苗苗,问它:“你想要把树苗种出来吗?”
小恶魔张开触手,可怜巴巴地包裹住秦的手指,觑着秦的脸色,犹豫着,不敢回答。
“嗯?”
“小樱的孩子……”小恶魔蹭蹭秦的手指,像是在讨好,“种出来……小樱的孩子……我们保护小樱的孩子……”
“意思是,种出来的新樱花树,是阿樱的孩子?”
小恶魔用力点头。
其他小家伙们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个凑到秦的脚边,满含期待地盯着秦掌心里那一株隐隐有些虚幻的小树苗。
“阿樱的幼崽……想养……”
“秦大人,我们一定会照顾好阿樱的幼崽,不会麻烦到您的!”
“小手拼了好多年才把苗苗拼好……就这样丢掉的话,苗苗一定会死掉的……那样就太可怜了……”
“求您了秦大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慈悲的大妖……”
“秦大人……”
一袭樱花十二单、惊艳了岁月的少女身影,仿佛依旧站在庭院角落,冲着来来往往的小异常们温柔浅笑。
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异常们一个个噤声闭嘴、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这才收回飘远了的记忆。
“——那就种吧。”
他弯腰,把树苗和小恶魔一起送回地上,说:“不过,我是不会帮忙。这株幼苗能长成什么样,全靠你们自己。”
“!!”
“好耶!!!”
“谢谢秦大人,秦大人您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大人!”
秦无奈,有些莞尔。
告别了一众留下看家的小异常们,秦转身提步要走,下一秒,心头却陡然一颤。
——一股熟悉的诅咒气息,正循着院外街道,朝自己这边飞快逼近。
第166章 变革者
——是诅咒之种的气息。
秦的反应很快。
一把抄起几个不良于行的小异常,秦把它们塞给体型更大些的异常照看着,一挥手,把小家伙们通通打发进屋子里呆着去。
“不许出来,也不许出声。”
他警告:“等会儿不管是谁敲门都别应,除非是我进来,否则不管谁来了都不许出房子!”
小异常们吓坏了,连滚带爬躲进降谷宅客厅里,但一时又放心不下主子,于是一个个在窗边探着个小脑袋瓜,期期艾艾看着秦在院子里忙活。
一连布置了好几个藏匿气息和行踪的结界,秦收回手,没多耽搁,一撑墙壁,动作略显迟滞地又翻出了庭院。
不出所料。
煞气冲天,黑雾缭绕。
弥漫在街道之中的阴气之中,隐约能听见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自黑暗的最深处炸响。
白发金眸的男人长身玉立。
他身前,是万丈深渊、魔物逞凶;他身后,是太平清明,一派祥和。
“止步。”
狐狸的话音依旧绵软,但语气却并不如何温柔,甚至透出一抹隐隐的杀气:
“——再前进一步者,杀无赦。”
话音落地,无形的波动自他脚下飞快扩散而出。
[界],开启!
在[界]的包裹之下,群魔嘶吼,依旧毫无顾忌地朝着秦横冲直撞而来。
秦抬手一指:“去。”
仅仅一个呼吸间,由大量狐火压缩凝成的狐火狐狸飞扑而出,在秦的授意下,一头扎进了数量最为密集异常群里。
一抹璀璨的火舌,顷刻间将此间天空染做了赤金。
很快,待得那片火海稍微止息时,狐火狐狸肆虐之处,已蒸干了不知几何的凶暴狂徒。
群魔气焰一窒,随即更显凶悍,一个个被诅咒气息撩拨得神志全无,仰天咆哮着,哪怕面对凶威百倍甚于自己的大妖,依旧不顾一切朝着拦路的秦倾轧而来。
嘶吼声连天,腥臭瘴气铺陈了半壁天空。
无数道猩红的目光,直勾勾锁定了街道正中的唯一活物,无数满含贪婪与嗜血的气机,死死锁定了秦的身影。
然而被无数恶毒视线凝视着的秦,却是无动于衷。
“冥顽不灵。”
一声轻斥,狐火再起。
这一次,满含净化力量、与这些邪祟相生相克的狐火不再有半分留手,霸道的火海席卷而上,很快便吞没了大半邪魔群落。
“嗷——!!”
“嘶嘶——!!!!”
无数邪祟在赤金色的海洋之中哀嚎、挣扎,怨毒而冰冷的眼神死死钉在秦的身上。它们尝试挣扎,拖着一身熊熊燃烧的狐火朝着秦冲撞而来,却在迈开步子的下一瞬,便被恐怖的火焰焚作一滩灰烬。
狐火势汹,但源源不断朝这边涌来的异常数量却更多。
很快,大片狐火便被这些失了神志、满脑子只剩吞噬和杀戮这般原始欲望的异常们以血肉之躯扑灭。
血肉和泥,凶煞更盛。
很快,如黑潮一般紧随而上的异常们便嚎叫着,将身前同伴撞开,向着秦的方向疯狂扑去。
不曾畏惧、不曾退缩。
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血肉疯狂扑咬。
——此即,百鬼夜行。
在群魔即将迫至秦身前时,秦面色平静,缓缓抬手,虚空一握。
下一瞬,一柄曾在降谷零身上诅咒之种成年夜得见的森白色长弓,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秦的掌心之中。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持弓的手,却是并不如当年那般吃力了。
长弓森然,凛若寒霜。
看也没看汹涌至面前的异常群,白发金眸的青年张弓、搭箭,一应动作行云流水,不费吹灰之力。
当年受创的左眼视力依旧有些微弱,秦索性阖上了左眼,只半眯起右眼,眸光冷冷注视着逞凶肆虐的邪祟群。
铮——!
铮铮——!
弓弦嗡鸣,金箭颤栗,整张森白色的大弓仿佛因着即将到来的喋血而激动颤栗,久久无法平息。
迎着扑面而来的狞恶气息,秦弯了弯唇。
下一秒,指节骤松。
咻——!!!
一支金箭劈开无尽魔障,裹挟着一种无人可挡的霸道气势,“嗖”地刺穿无数挡路孽障,一箭正中异常群中央。
这一箭带走的异常并不多,原本该是掀不起任何浪花的一箭。
但……
箭矢落地,白鸟振翅。
浑身洁白的鸟儿仰天一声啼鸣,于漫天瘴气中盘旋两圈,落地时,脚爪驻足之处,无尽麦穗凭空生长。
簌簌……
簌簌……
原本无害的稻荷,在这一刻,化为了吮血拆骨的豺狼,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便将头顶踩踏着自己的异常通通吸干了精血、穿破了皮囊。
那些邪祟的皮囊仿佛纸巾一般脆弱,白鸟微微振翅,带起的风,便将起彻底搅了个稀碎,只剩尘埃吹散在夜色里,再不见先前的凶神恶煞。
不过眨眼间,局势已定。
空气之中的血腥味浓重的吓人,街道之中,却已不见那如黑潮一般可怖的百鬼夜行。
秦落起大弓,白鸟面朝着他微微一颔首,下一秒,翅膀一张,身形如乳燕投林一般没入大弓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满地稻荷微微摇曳。
不消片刻,异常残留的血肉便已被麦穗与稻谷们吞噬干净,在秦撤去[界]时,原地整洁干净,宛如无事发生。
秦收弓,目光在街道之中一扫而过。
下一秒。
他的目光在触及某道身影时,骤然凝固。
“诅咒之种……?”
语气略显凝滞,他沉默良久,举步,身形消失片刻后,很快又重新出现在巷口。
微微俯身,秦将满脸血渍、小脸拧巴着陷入了昏迷的人类幼崽从地上抱了起来。
屈指探了探呼吸。
……还好,没断气。
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抱着人,快速返回了降谷宅里。
——————
叩叩叩——
轻快的叩门声响起。
门外的人含着微微笑,风姿卓然,温文尔雅。
“开门呀,小朋友们,”他语气温柔,“事情都处理完啦,我的衣服被弄脏了一点,请打开门,让我进去换个衣服呀。”
宅内的一群小异常面面相觑。
「开吗……」
「不要了吧。」
「秦大人之前说过了,他不在,我们不可以开门的。」
「好吧。」
叩——
叩叩叩——
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我,我是秦,快开门呀!我的腿受伤了没办法翻墙进去!”
果冻小恶魔动了动触手:「是……秦大人的声音……」
「受伤……要治疗……」
一群小异常顿时就有些动摇了。
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很快变得急促起来。
“快开门、快给我开门!!街头有不寻常的东西朝这边过来了!我受伤了,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开门啊!!!它来了、它过来了!!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门生顷刻间变作了惨叫。
其他异常依旧还在迟疑,小果冻一咬牙,挥动触手,“吧唧”一下把自己弹飞出窗外,随即抡着触手吧唧吧唧快速爬到门边,一把,就将降谷宅大门猛的拽开了!
“开门……”
小果冻一脸担忧地仰起头。
“快开门啊……”
在小果冻密密麻麻的眼珠里,倒映出一具浑身长有红毛、面带怪笑的枯瘦尸体。
“ku……kukuku……”
红毛枯尸像是在笑,又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咳嗽。
它缓缓低头,对上了小果冻瞬间变成蛋花眼的十七八双大眼睛,随后,裂唇一笑。
“你好……”它抬起爪子,一爪,刺穿了果冻样的小异常,将其提到了嘴边,“你开门了啊,好孩子……”
散发着腥臭味的狰狞血口顷刻间裂到最大。
下一秒。
噗嗤——!!
冰冷恶心的黏液喷溅而出。
“……”
“……”
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来袭,小果冻睁开眼,泪眼婆娑地拂落脑瓜顶上的污血,下一秒,便傻傻地望着穿颅而过的金箭发呆。
“小崽子。”
一双滚烫的大手将它从红毛枯尸的爪子里拔出,匆匆赶来的秦胸膛快速起伏,捉了一小簇狐火,小心翼翼蒸干对方身上的污血:“不是说过不许开门了吗?”
“……”
“呜……”
秦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捧着它,如临大敌:“喂喂——你、你别哭啊!这不是没事了吗!”
小果冻挥舞着胖嘟嘟的几条小触手,捂住其中几只眼睛嗷嗷大哭,剩下没有触手捂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大滴大滴往下掉着眼泪水。
秦:“……”
就说最讨厌幼崽哭了……
他看了看小家伙身上的洞穿伤,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把对方小心翼翼搁到了肩膀上,随即两手一捞,抱了一只睡颜苍白的人类幼崽转进了降谷宅里。
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走近,很快,原本由秦亲手设立数道结界,便当场不攻自破。
秦推开了老宅的屋门,抱着怀里的人类幼崽,动作轻柔地迅速将其平放在了沙发上。
“薄荷——”
很快,挤作一团的小异常里就弹出一个小脑袋,头顶两瓣薄荷草叶一晃一晃的:“在、在的……!”
“你来看看他怎么回事。”
秦让开一个身位,让小妖怪上前查看。
另一边。
戳了戳奄奄一息的小果冻,鲤鱼妖有些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秦大人?小手怎么会突然……”
“有人盯上了我。”
秦言简意赅:“接下来可能还会有陆陆续续的刺杀,对方很有可能拥有掌握拟声或者易容的异常,今后万事小心。”
小异常们大惊:“是对魔特异课的那些家伙干的吗?!”
“不止。”
狭长的狐瞳里飞掠过一抹讥嘲,秦弯唇,挨个拍拍小家伙们躁动不安的脑壳,权做安抚。
“变革总是会引来反对的。可那些老顽固们墨守成规了这么些年,思维早就已经固化、经不起任何一点点的变动了。”
“可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我带来了变革,我即是变革本身。”
他给果冻弹了一团妖血,看着对方吞下之后,状态好了一些:“总有不自量力的家伙以为,只要杀了我,一切都会重新回归他们的掌控,殊不知和我一样的变革者,已经如同星星点点的火苗,遍布了整片大地。”
“唔……”
鲤鱼妖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就见秦面色猛然一白,一口炽烫的妖血喷出,紧接着,身形便陡然一晃、重重摔跌在地。
“!!”鲤鱼妖大惊,“秦大人、您怎么样了?!”
秦摆摆手,抬手抹去了唇瓣血渍,垂眼,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尾后。
半晌后。
屈起指节,他轻轻叩了叩地面。
笃笃——
奇异的波纹,顺着指节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不一会儿,秦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伴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从降谷宅窗外传来。
在秦的示意下,小异常们争先恐后推开了窗。
“啾啾——!”
天空一声巨响,穿着一条荧光黄苦茶子的小黑鸟闪亮登场!
乌鸫停到了秦的手臂上,亲热地歪头蹭了蹭秦:“秦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在下真的非常非常思念您唔唔唔!”
秦捏住了乌鸫尖尖的嘴。
“去找aki,拜托他补办一下我的证件和随身物品。”秦吩咐,末了,略微思忖,补充一句,“顺便让他来的时候,给我带一辆轮椅。”
乌鸫:“……?!!!”
它猛的睁大滴溜圆的眼睛,目光直勾勾落在了秦跌坐在地的身形之上和染血的指缝。
片刻之后,它眼含热泪,猛猛点头!
秦对此很满意,一扬手,放飞了乌鸫。
……
两个小时过后。
一身低气压的早川秋,一手扛着轮椅,一手拖着队医,光速闪现到了降谷宅大门前。
第167章 狐狸的狩猎方式
早川秋来的很快。
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逼近降谷宅大门口时,秦便一撑地面,打算起身前去开门。
然而,还不等他坐直身体,下一秒,他的脸上,忽然就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珊瑚绒毯子。
“唔……!”
“不许去!”小异常们异口同声。
“……?”
眉眼间划过一抹无奈,秦顿了顿,没有挣扎,而是任由这群小异常们齐心协力、嘿咻嘿咻地把自己抬到了沙发另一头,安置妥当。
唔,如果不要趁乱在自己脸上贴贴舔舔、糊自己一脸口水就更好了……
躺在沙发上,秦从毯子下露出半张脸,看向小异常们:“怎么了?”
“冷……下雪……不要……”小果冻紧张兮兮的,用触手帮秦将毯子的褶皱捋平铺好,卷着雪白的毯子,把秦的脸盖了个七七八八,一点也不怕把自家大人捂死,“睡觉、不会死掉……”
“对对对!”
鲤鱼妖一跃而起,用体重死死压住秦打算起身的动作,跟条死咸鱼似的瘫软在毯子上,死皮赖脸大叫:
“——秦大人您躺好歇着,开门的事情交给帚灵它们就行!”
“……”
秦无言,凝噎。
片刻过后。
到底还是没忍心扫开趴在自己胸口上嗷嗷大哭的异常崽子们,白发金眸的男人叹了口气,双手交握,安安静静等待早川秋推来门,过来一叙。
谁知。
门是开了,推门的人的情绪,却隐隐有些不太对劲。
房门刚一打开……
猝不及防之下,正正对上那一系白布掩面、身形僵躺在沙发上的人影的瞬间,这些年来,逐渐锻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早川副官,却是蓦地红了眼圈。
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早川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想要去揭白单,但指尖却凝滞在半空中数息,始终未敢有下一步动作。
“你……”
“……”
“……”
他似乎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秦没听清,因为此刻他胸口上嗷嗷大叫的小异常们、还有从窗口飞入的乌鸫,顷刻间便嚷做了一团。
乌鸫哭着说“秦大人您怎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您现在这样,在下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小异常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这个说那个刚才偷喝了秦大人呕出的心血、简直臭不要脸,那个气势汹汹质问这个是不是想排挤其他同伴、独享秦大人的宠爱,旁边还有趁机悄悄往大妖颈侧贴贴cos毛领围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身周茶香四溢……
——总之一团乱。
哭声、尖叫声、埋怨声在这间不算大的客厅里此起彼伏,吵得狐狸敏感的耳朵隐隐有些嗡鸣,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终于。
当姗姗来迟的座敷童子也扯着嗓子加入这场尖叫盛宴,而早川秋却傻站在沙发旁边、半点要说话或是动作的意思都没有之后,秦终于有些躺不住了。
小心托着胸口那一群差点把自己压岔气的小异常,秦抑制不住地轻咳两声,在血腥味再次飘满客厅之后,这才冷着脸,敲了敲桌面。
“——收声。”
一声呵斥,四下皆寂。
秦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甚至称得上寡淡,却在响起的瞬间,立刻便掌控住了室内隐隐有些失态的秩序。
“……”
“……”
室内一时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听得这熟悉的嗓音响起,早川秋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豁然扭头,下一瞬,便直直对上一双似有些熟悉、细看却格外陌生的鎏金色眸子。
早川秋:“……”
早川秋:“……”
他的大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很久以前,早川秋就知道,自己这位监护人的眼睛,其实是很好看的。
眼型狭长、眼尾上翘,眸色仿佛天边落日云霞里翻滚的熔金,又仿佛饱满欲滴的蜂蜜,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温暖亲切的熨帖感。
早川秋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那会让他恍惚之间错觉,那些痛苦的过往从未发生过,而自己那早早意外过世的家人,如今还陪伴在自己身侧。
后来啊……
后来,有一天,监护人恶劣促狭的性子,忽然一夜之间变了。对方好像还是以往那个会细心照顾幼崽的他,但眼角眉梢之间的慈祥与温柔,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结了冰似的冰冷漠然。
那种眼神太冷太冷,有那么一段时间,早川秋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那段浅薄亲缘的落幕了。
他以为,自己以后会是秦最忠诚、最好用的副手,却不会再是被秦疼爱与眷顾的孩子。
他以为……
——那就是秦斩尘缘、证神道的开始。
但如今看来,事情的发展,却似乎又不是这样。
面前这双鎏金的眸子实在太过澄澈。
注视着那双眼睛,早川秋蓦地生出一种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对方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时,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色泽呢?
那双眼像净水,像白纸,更像镜子。
看似很容易污染,但实际上,却只能描绘出注视着它的人或不堪,或卑劣,或肮脏,亦或是利欲熏心的灵魂。
那双眼就这样淡淡地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脚下的世界,如同神社之中承受千年香火供奉、于此时悄然睁眼的石塑神像。
万物入眼,却又万物不入眼。
看似多情,却又恍惚薄情。
——唯一不同的是,神像睁眼,看向的是辽远无垠的天之涯,而秦那双鎏金色的眸子注视着的,却是高天之下的,这片烟火人间。
……思绪飘远。
下一瞬,早川秋头顶那一撮苹果柄啾啾,忽然被人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
怔怔抬头,早川秋对上了一双若无其事的鎏金色狐瞳。
早川秋:“?”
秦:“……”
四目相对。
片刻过后,他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目光,将自己背着的背包“duang”一下扽在了秦的怀里,震得沙发抖了三抖。
“证件。”指了指包。
“轮椅。”指了指那架配置齐全的电动轮椅。
介绍完毕之后,早川秋停顿片刻,目光在秦湿润的指缝、和唇畔未干的血渍上一扫而过之后,飞快将身后一脸懵逼的队医给推了出来。
“——医生。”早川秋又指了指队医,略微迟疑过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你的腿……?”
秦配合着队医做检查,闻言,摆手:“腿没事,只是稍微有些不良于行……过段时间就好了。”
早川秋沉默点头。
队医大概是秦离开之后加入异闻课的,对秦这位只闻其名的管理官很感兴趣,检查的过程中总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秦。
第11次与队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之后,秦问:“你在看什么?”
队医:“……”
队医:“!!!”
面色霎时间惨白一片,他既惊慌又羞愧地低下头,瑟缩成一只鹌鹑,讷讷不敢吱声,看上去可怜极了。
……自己很凶吗?
秦想了想,见对方实在不敢和自己搭话,也不愿为难对方,只是指了指旁边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睡相很不安稳的人类幼崽。
“给他看看。”
队医愣了愣,看了一眼正扶着秦坐上轮椅的早川秋。
早川秋面无表情:“秦才是异闻五系的首领。”
言下之意是——看他没用。
队医忙不迭点头,上前两步,给人类幼崽快速检查了一遍。
片刻之后,他皱起了眉。
“不好?”
“也不是……”队医捏捏人类幼崽的骨骼,犹豫一阵,不太确定地说,“我总觉得,这孩子的骨骼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乌鸫站在人类幼崽颈窝边,歪头,轻轻啄了啄对方额角早已经干涸的血渍:“哪里不对?”
队医这时又说不出话了,只是皱着眉,迷茫摇头。
“……”
“……”
秦和早川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去查一下他?”早川秋问。
秦点头,略微思忖,道:“我走之前,听说东京又出了一个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诅咒之种?”
“嗯。”
秦指了指沙发上那个躺在一堆并不合身的旧衣服里,满头鲜血、蜷缩着身子,像只流浪小猫一样狼狈的幼崽。
早川秋:“?”
早川秋:“……”
他倏忽睁大了眼,满目震惊地看向秦的眼睛。
“——他?!”
“嗯。”
他沉默下来,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片刻之后,早川秋说:“可那个诅咒之种,应该是个17岁的高中生才对。”
“……”
“……”
望着沙发上这个五短身材、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豆丁,秦和早川秋不约而同陷入了静默。
良久之后,秦缓缓开口。
“……大概是新型诅咒之种的特殊能力?”
早川秋对诅咒之种的接触不太多,但既然前监护人会这么说,那大概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他沉默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早川秋问:“把他带回异闻课看管起来,还是……?”
秦没说话。
早川秋眉心缓缓皱了起来,目光上下扫视着秦,最后落在了对方微微苍白的脸色上,眼神流露出一丝不赞同:“你要接手?”
“……”
“——恕我直言,现在的你,恐怕经不起当年诅咒之种成熟夜那种程度的灾难再来一次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
早川秋眸光微沉,没有吱声。
秦抚摸着轮椅的扶手,眼帘微垂,语气淡淡:“我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却没听过千日防贼的道理。”
早川秋一顿。
秦看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弯了弯眼角,有意教导:“aki,你这几年做得很好。不过,无懈可击可没办法彻底击垮对手。”
野兽椭圆型的瞳孔竖了起来,秦仰头注视着早川秋的眼睛:“适当暴露弱点,诱敌深入,然后一击必中——狐狸并不像虎豹那样孔武有力,寻机而动,这就是姐姐教导给我的,属于狐狸的狩猎方式。我想,这或许也同样适合你。”
“……”
早川秋陷入了沉思。
小崽敏而好学,秦对此老怀甚慰。
他转而问队医:“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队医翻了翻人类幼崽的眼睑,想了想:“两个小时吧……这孩子头部遭受了重击,之后又是淋雨又是狂奔的,好像还受了惊,精神稍微有些萎靡。我给他喂了点安神的药,一觉睡醒就好了。”
两个小时么……
时间差不多。
“走吧,这孩子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顿了顿,秦又补充,“我回来的消息不必刻意隐瞒,放任自然即可。”
“……嗯。”
并不怎么放心地,早川秋来时心急如焚、大包小包地来,临走时,又两手空空、心事重重地走了。
……
两个小时后。
昏迷许久的工藤新一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清头顶那片陌生的天花板的瞬间,工藤新一那双如天空般湛蓝色的眼眸一瞬间睁大,紧接着,猛然坐直了身体。
“嘶……!”
头部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受到牵扯,猝不及防之下,工藤新一动作一顿,捂着头,痛哼一声。
很快,昏迷之前的记忆便如泉涌一般,迅速浮上了工藤新一的脑海之中。
热带乐园,云霄飞车杀人事件,举止可疑黑衣人,独自一人追踪窃听,还有……
瞳孔骤然紧缩,工藤新一猛的抬头,眸中迷茫骤然退却,眼底只留下明亮而锐利的光。
“——那两个家伙!”
轱辘轱辘……
坐直身体,工藤新一咬牙切齿,一撑床榻,就打算翻身跃下:“一亿日元的赃款,还有记录有某个会社走私枪械的底片……该死,必须得马上找到那两个——”
“——找到什么?”
软绵绵的声音,没有丝毫前兆,就在这样冷不丁从不远处响起,伴随着的,是某种硬物在地板上碾压滚动的细碎声响。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猛然回头。
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盛满关切的金色眸子。
“——小朋友,现在好些了吗?你家在哪?还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吗?用不用我现在送你去交番所呀?”
第168章 莲香四溢(?)
“……小朋友?”
工藤新一一时间有些听不懂秦在说什么。
他踉跄着想要下床,面色焦急,语气恳切:“有两个黑衣人拿到了某家会社私下走私枪械的、!”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听着自己稚嫩清脆的童音,手短腿短的人类幼崽几乎有些呆滞地,缓缓低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身上那件大了许多的墨绿色外套和牛仔裤上。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脑,顿时如遭棒喝,脸上神色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后知后觉地,他回忆起了更多事。
譬如金发黑衣男那来自背后的闷棍。
再譬如……
那粒红白相间的、据说是某个组织最新开发出来的毒药。
工藤新一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小朋友?”
“小朋友,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看上去比当年的降谷零还要幼小的人类少年猛然抬起头:“你……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秦眨眨眼。
“我家门口。”
他说了谎,不过没关系。
——这是为了保护面前这个尚未成熟的诅咒之种、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当然。
缩小了的工藤新一跌跌撞撞爬下床,临落地时,被过长的裤脚绊了一下,登时大头朝下来了个脸刹。
在鼻尖距离地面仅有不到一毫米的时候,他的后衣领被人提住了。
“——小心一些。”
温文依旧的提醒声,从工藤新一的头顶传来。
秦松开了手。
“……”
来不及道谢,工藤新一连滚带爬冲去了卧室之外,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了一阵之后,终于找到浴室的位置,一头就扎了进去。
秦也没拦着。
十分钟后。
推着轮椅,他慢吞吞来到了浴室门外,抬手,轻叩了两下浴室拉门。
“——小朋友?在里面这么久不出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要帮助吗?”
秦一边念着自己精心编织的台词,心里差点忍不住yue出声。
呕呕呕……
莲香味儿有点太正了。
浴室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东西摔落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眼神黯淡的工藤新一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站定在秦面前时,表情复杂。
“你……”
秦很有耐心,坐在轮椅上,微微弯腰,平视着幼崽。
工藤新一咬咬牙,学着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样子,拉了拉秦的衣摆,可怜兮兮地低声请求:“我、我不小心走丢了……我家就在这附近,能拜托大哥哥你送我回去吗?”
这并不是什么很刁钻的请求,秦没有犹豫,很快点了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你脸上还有血,就这样子回去,会不会吓到你爸妈?要不要先擦把脸?”
闻言,工藤新一随意抹了把脸:“好了。”
行吧。
秦推着轮椅,慢吞吞转身,伴着轮子碾压在地板上发出的“轱辘轱辘”的动静,带着幼崽往家门外走。
他行进得委实有些艰难。
工藤新一有心想要帮忙,可刚抬起手,便见那轮椅后方的握柄高度几乎快和现在自己一样高了……
——稍微有些无能为力啊。
分明是个残疾人,却还对自己这样有求必应……望着白发男人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工藤新一脸上划过一抹复杂,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随意找了个话题同对方攀谈了起来。
“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姓秦,秦知也。”
“秦哥哥是独居吗?”
“差不多吧。”
“那你行动这样不方便,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不会,我习惯了。”
……习惯了?
看了看秦推动轮椅时略显生涩的动作,工藤新一顿了顿,没说什么。待跟着秦走出宅院大门后,不经意间一瞥,他有些疑惑问:“秦哥哥是客居在这里吗?”
“嗯?怎么这样问?”
“我看到了,”工藤新一指了指门外张贴着的[降谷]表札,“你姓秦,可这家的主人却姓降谷。”
谎言早已经在幼崽昏迷时便准备妥当。
闻听此言,秦的脸上,徐徐浮现出一抹忧伤,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的确不是这家的主人。”
“那……”
“这家的主人曾经有恩于我,去世之前把我叫到病床边,要我好好照料家中独子。”
这句话秦没掺假,毕竟这里曾经住着一个老妇人和一名少年的事,附近很多住户都记得,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那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可惜命不太好,成年之后不久,就在一次车祸意外中去世了,我的腿也就是在那时候……”
工藤新一顿时了然,不忍再提及对方的伤心事,转移了话题:“秦哥哥以前,是老师吗?”
这下,秦是真有些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指尖有不少薄茧,应该是长年累月抚摸和接触东西留下的。”
秦微微偏头,狭长的狐狸眼弯起,在对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浮起一抹端量:“只凭这一点,就得出了结论吗?”
“当然不是。”
谈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小小的人类幼崽眼中闪闪发光。
“你的右手食指指腹的茧子要比其他手指更厚一些,说明你长期从事需要执笔写字的工作。”
“这份原本工作可以是画家,可以是小说家,也可以是老师,可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落在我的双眼处,在倾听我说话的时候,腰部也会微微弯曲——这样尊重孩子的表现,大多数会出现在执教多年的老师身上……”
“再结合你的文雅谈吐和温和气质,我的推理结果就是——秦哥哥在出事前,应该是一位非常厉害的老师!”
秦闻言,弯起了眼角。
“很厉害啊,小侦探。”
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轱辘轱辘的轮子滑动声停止,秦指了指面前的宅门,对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人类幼崽笑道:“好啦,我们已经顺利抵达你说的家庭地址啦,小侦探~”
工藤新一抬头。
米花町二丁目21番地,[工藤]宅……
他扭头看向秦。
秦笑着,冲他点点头:“[降谷]宅离这里不远,就在隔壁的二丁目13番地。”
那确实很近啊……
这么想着,工藤新一踮起脚,想要去够大门的锁。
“……”
“……”
“噗……”
工藤新一哀怨回头,便见那个斯文俊秀的白发男人微微弯着眼,忍笑,冲自己伸出了手。
“我也够不到。所以——来吧,我抱你上去。”
“……”
双方只是第一次见面、关系还说不上亲近,加上自己里子俨然是个早已年满17岁的少年……就这么被对方托在手里举高高,工藤新一小脸涨得通红,感觉很是有些难为情。
他下意识挣了挣,下一秒,却感觉左手掌心硌在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
那是……
“唔、!”
秦吃痛,眉心微皱,提醒他:“松一下手哦,小朋友,你压到我的警察胸章了。”
“……”
警察胸章?!
那也就是说,自己先前猜错了——面前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遇上车祸之前,从事的职业并不是教师,而是……
警察!
对了、警察!!
电光火石间,工藤新一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自己这个本该被黑衣人毒死的倒霉蛋、就这么用[工藤新一]原本的身份大摇大摆回到工藤宅,被发现之后,那两个心狠手辣的黑衣男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不只是他……
工藤新一认识的所有朋友,工藤新一的亲人,甚至于只是和工藤新一有过一面之交的陌路者……所有和工藤新一有关的人,全部都会被那两个危险的家伙杀掉的!!
——绝对不可以被那些人发现[工藤新一]还活着这件事!
原本已然抬起、笔直伸向门锁的手,仿佛触电一般猛的收回。
小小的人类幼崽面色微白,挣扎着从秦的手里跳下来,仰着头,语速飞快。
“啊啊、那个,我想起来了秦哥哥——我爸爸妈妈最近都不在家,他们出国去了,家里没有人在的!”
“啊……”秦蹙额,将刚补办好的崭新胸章扶正,又给自己理了理动作间稍显凌乱的大衣,“那怎么办?”
工藤新一盯着那枚胸章,眸光闪烁。
他刚想说话,下一秒,隔壁那户人家却是忽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轰——!!
轰隆——!!
火光四射,黑烟滚滚。
秦瞳孔一跳,条件反射去摸外套口袋里的终端。
“啊、没关系!那是我家邻居在研究发明!”工藤新一眼睛倏然一亮,飞快朝着秦挥了挥手,“那个、我去看看邻居现在怎么样了!今天的事谢谢秦哥哥了,秦哥哥再见!”
话音未落,小幼崽便拖沓着并不合身的衣服,跌跌撞撞朝着黑烟腾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秦:“……”
啧。
警觉性还挺高。
指使果冻样的小恶魔悄悄跟上对方的步伐,推着轮椅,他漫不经心转过身,朝降谷宅的方向缓缓推去。
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不、在那之前,果然还是要先经营好目前这个重新捡起来的[秦知也]的身份啊……
轱辘轱辘——
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转角。
——————
异闻五系首领回归的消息,异闻课并没有刻意隐瞒。
很快,雪花一样的问候函便纷纷扬扬飞向异闻课,紧跟着,又一封不落地被首领的专属信使——乌鸫——勤勤恳恳挨个叼到了秦原本的办公室,摆放到了秦的办公桌上。
此刻。
夜色已深。
警察厅大楼的灯光陆陆续续熄灭,唯独异闻五系管理官的办公室,依旧亮如白昼。
两道身影伏案书写,运笔飞速,如有神助。
又写了约莫一个小时。
当最后一份公文终于被处理干净,其中留着一头潇洒半长发的青年长出了一口气,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一靠,唉声叹气起来。
“早知道早川警官要请假,我今天也该把年假一起请掉才对——”
另一个卷发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少来了。就算请假了,上樱那家伙朝你一哭,你不还是得巴巴跑来这里熬夜打白工?”
半长发青年顿时哀嚎:“我也不想的啊,小阵平,要不是为了替秦老师守好这个铁饭碗,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浪费下班之后联谊的宝贵时间、耗在这里看这些令人头秃的公文——天杀的!我感觉我的发际线都在以秒速向后移动了!!”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继续写。
闲着也是闲着,萩原研二转了转靠椅,目光一扫,瞥见办公桌角落里那一沓子新鲜出炉的信件,眨了眨眼。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信件怎么这么多?”
“可能是其他几系的脑子一抽、又发癫了吧。”
“拆开看看?”
松田阵平顿笔,瞥他一眼,顿时也来了兴致:“现在?”
“现在!”
四目相对,一拍即合。
当即,两人几乎同时将笔一扔,头挨着头凑到了一起,狗狗祟祟就开始拆信。
“「吾主秦殿亲启……」这是写给秦老师的?”
“也正常,那家伙的名头在异常里面也是很响亮的。”
两人接着往下拆。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七年未见,慕秦主之风华……」啊,是吹彩虹屁的!”萩原研二拎着信纸挥了挥,兴味盎然。
“「……如蒙垂爱,得见君颜,自当效死,万死不辞」……嗤,”松田阵平冷哼,“我们都见不到那家伙一面,就他一个异常小家族的家主也想见?喝酒也得吃点花生米吧?”
接着往下。
连拆数封信,却是无一例外都是写给秦,字里行间言辞恳切,请求能得恩典,得以面见秦这位只寥寥数语便搅动了人与异常两方风云的枭雄人物。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均察觉出不对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魅警官。”
阴影蠕动。
下一秒,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便从地板之上直立而起,蠕动着快速来到两人面前。
“什么事?”
萩原研二斟酌着字句,试探性地问:“今天,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吗?”
“……?”
魅一愣:“啊、原来两位还不知道——刚得到早川君的消息,失联已久的秦君回来了,如今正在降谷、……”
话音未落。
砰——!
砰——!
转椅不慎被人推倒、撞上地面,发出两声巨大的震响。
两道黑影一闪即逝。
望着上一秒还站在自己身前、这一秒却瞬间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魅怔愣了半晌,忽然猛的一拍桌面,起身追去。
“——好靓的身法!二位贤侄可愿随在下修习刺杀之术……”
第169章 风起
两人赶到降谷宅大门前时,秦正提溜着两只看不清身形的小异常,面色冰冷地训斥着什么。
七年……
足足七年未见。
雪白的发丝,妖异的面容,还有那双仿佛承载了一整个烈烈骄阳的、剔透见底的鎏金色眼眸……风霜与岁月似乎从不曾苛待过面前这人,穿过时光的连廊,故人依旧伫立于回忆的尽头,音容依旧,风华不改。
不。
——或许也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未曾注目到的地方,发生了某些并不算好的改变。
无言。
沉默。
门外两位警官先生的视线,在某个瞬间,不约而同落在了秦身下那架的轮椅之上。
夜色熹微,烛火摇曳。
在随风晃荡的无数阴影之中,那架轮椅的金属部分反射出的烛光,一时竟显得无比刺眼,令人无端端地心烦意乱。
“……”
“……”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萩原研二吸了吸鼻子,拐了一下身边的幼驯染,小声道:“那个轮椅,好像是早川君下午刚买的……”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嗤了声:“便宜货。”
萩原研二:“……”
两人交谈声很轻,但秦的无感同样敏锐,因此几乎在两人话音刚刚落地的瞬间,便推着轮椅,目光无比精准地落向了这边。
“——来者是客,何必鬼鬼祟祟躲在门后说人坏话?”
鬼鬼祟祟猫在门后蛐蛐早川秋的二人组:“……”
讪讪一笑,萩原研二摸摸鼻子,相当自然地转开门闩,踩着夜色,磨磨蹭蹭蹭到了秦的身边。
半蹲下身,他将下巴靠到了轮椅扶手上,仰起头,用那双深紫色的下垂眼看着秦。
“做什么?”
撩起眸子,秦淡淡瞥了他一眼。
萩原研二委屈巴巴:“你回来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呀,秦老师?我和小阵平居然不是你最想第一时间见到的崽吗?”
“……”
“……”
秦推开对方泫然欲泣的大脸,有些无语:“萩原研二,你已经成年了。”
言下之意是——不许撒娇。
萩原研二假装听不懂,晃了晃头、躲过对方的魔爪,眨巴着湿漉漉的小狗眼,蹬鼻子上脸,眼含谴责地望着自家老师:
“——你都不主动联系我们!”
“要是我和小阵平没有偷拆你的信件的话,我们很可能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秦:“偷拆?”
萩原研二:“!”
下一秒,他就被恨铁不成钢的松田阵平一脚踹开了。
顶替了萩原研二的位置,松田阵平半蹲在秦的身边,抬起手,试探性地落在了对方一动不动的大腿上:“你这腿是……?”
“没断。”
松田阵平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凝色也微微舒缓了些。
他仰头,打量了一阵秦的面色,问:“怎么搞的?”
“意外。”
不知道松田阵平究竟是怎么理解的,总之,他兀自琢磨了片刻后,看向秦的眼神顿时复杂了三分。
“……嗯。”
声音闷闷的。
秦瞥了他一眼,想了想,拿了袋一旁果冻小恶魔触手上卷着的磨牙小饼干,拆开之后,给松田阵平投喂了一块。
自己一块。
萩原研二一块。
自己一块。
松田阵平一块……
半个小时后,一袋小饼干被三人分食干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揉了揉自己咀嚼得隐隐有些发酸的腮帮子,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奇怪……
是什么事呢?
秦面不改色,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堆在庭院里的一大堆还没拆封的地毯和防撞条:“行动不便,能否劳烦两位帮忙安装一下?”
——那孩子的推理能力很强,为了防止自己的人设崩塌,在对方下次造访之前,还是要尽早处理好房间里的细节问题才是。
吃人嘴短。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应下之后,便摸着黑,转头勤勤恳恳开始工作了。
——绝口不提准备把人抓回去接手工作、并胖揍失踪人口一顿的事了呢,两位警官先生。
……
……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
一直到天色将要破晓时,两人这才匆匆忙忙洗漱完,来不及和秦多说两句什么,很快就又起身,顶着一堆浓重的黑眼圈,飞快赶往警视厅,开启新一天的冤种打工人日常。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晨曦的尽头之后,秦转动轮椅、辗过庭院,语气淡淡:“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
脚下轮椅的影子,忽然一阵扭曲。
黑影不断拉长、变形,片刻之后,魅微微沙哑的声音,便从阴影之中传了出来。
“按照你留下的计划书,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的名声,已经逐渐在异常界、以及人类口口相传之中逐渐传扬了出去,异闻课与对魔特异课救护民众、无畏无惧的英雄之名也逐渐响亮。”
“对魔特异课有什么动作?”
魅似乎冷笑了一下。
“恶魔袭击普通民众的频率提高了。虽然袭击事件中的伤亡数量得到了有效控制,但在民众之中,似乎隐隐兴起了一股讨伐恶魔的潮流。”
恶魔的力量来源于人类对其的恐惧,恐惧越强,实力越强。
秦试图利用舆论造势、为对魔特异课的在役恶魔塑造出一个值得依赖和信任的英雄形象。如此一来,人们对那几位在役恶魔的恐惧降低,恶魔的力量,自然也会随之衰弱下去。
这是殊荣,同时也是秦精心编织出来的、一场赤裸而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阳谋。
“——这可不行。”
这一场阳谋,绝对不允许失败的发生。
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秦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但不知为何,却是令面前的魅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呢?说下去。”
魅抖了抖,头垂的更低,语气也愈发恭谨:“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反应很奇怪……在发现手下恶魔和恶魔人都因为舆论捧杀而力量不断衰弱之后,他们一边派遣麾下雪藏的恶魔袭击民众、尝试扭转舆论风向,一边频频将电锯恶魔推上风口浪尖,试图将‘英雄’的盛誉全部扣在电锯恶魔的头上。”
“……电锯恶魔?”
“对,就是我们一开始实行交换计划时,原本将要作为交换生来到我们异闻课的恶魔猎人,电次。”
秦眸光不定:“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电次似乎和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管理官关系密切,我的影子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两人在各种地方并肩出没,形似约会。”
……约会?
秦一怔。
玛奇玛那样一个理想主义的疯子,居然也会对电次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恶魔猎人青睐有加、与之约会?
不……
不对。
如果玛奇玛当真心动,她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少年,因舆论造势而一点一点衰弱下去?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电次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着她?
魅的身影隐在晨光里,看上去模糊不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你说就是。”
“温柔知性、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成熟前辈,与实力超强、为爱冲锋陷阵的小狼狗部下——这是一段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啊。”
魅一愣,挠挠头:“……啊?”
鎏金色的狐瞳微微眯起,秦似笑非笑,凝视着魅的眼睛,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是一段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啊。”
话语里的重音很明显,魅仔细品了品,逐渐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她试探性开口:“那我去找有合作关系的媒体?”
“嗯。”
顿了顿,秦提醒:“比起一板一眼、冷冰冰地宣扬异常公安的功绩,儿女情长显然对普通人更有吸引力。既然玛奇玛要造势,那就把她和电次两个人锁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问题吗?”魅有些犹豫,“据说,对魔特异课内部铁板一块,已经俨然成为玛奇玛的一言堂了……”
“一言堂?”
面上神情意味深长,秦的语气隐隐有些怪异:“一言堂这种说法,可不算是权力最好的表现方式啊。”
魅似懂非懂。
秦摆摆手:“拨点人手看紧他们,之前那次对电次的境外大规模暗杀事件,我不希望再来一次。”
“明白。”
适逢风起。
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秦的发顶,很快融化成水,沁润了他雪白色的发丝,也打湿了冗杂繁复的思绪。
秦微微仰头。
一枚晶莹如琉璃的六角星落在他的眼尾。
“下雪了。”
“嗯。”
指腹滚烫,拂去眼睫之上的凝露。秦收回了视线,推着轮椅,慢悠悠往房间之中行去。
“跟上。和我说说最近课里正在着手开展的项目吧……”
——————
“——新一,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胖墩墩的阿笠博士满脸担忧:“你和那位秦警官只有一面之交,这么突然地请求寄宿,对方真的会答应吗?”
幼年版工藤新一坐在凳子上,晃了晃腿。
“他会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只要提出的请求合理,手续合法,他就一定会同意的。放心吧,阿笠博士。”
但阿笠博士显然很难放心得下。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会拒绝你呢,新一?”
“刚见面的时候,我曾经尝试推理过他的职业,”有些不太适应地上下调整着眼镜的位置,工藤新一随意道,“他细致、耐心、体贴,说话时会习惯性压低身高与我对视,表现出来的特性,与那些执教多年教师没有差别。”
“……啊?可你不是说他其实是一名警察,警衔胸章的显示是警视正吗?”
“嗯。”工藤新一点头,“他的确是一名警察,但这并不妨碍他私底下是个喜爱孩子、对待孩子很有耐心的男人。”
这么说着,工藤新一顿了顿。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关于这位秦警官,其实我和兰很多年前就曾经见过的。他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对他还有印象。”
何止是有印象。
当年那对乍然弹出的狐耳、还有那条缠绕在小兰鞋带上的小蛇警官,以及那一场别开生面的招待会……即使过去了很久很久,工藤新一和毛利兰两人私下闲谈时,还是偶尔会提起。
“他是个警察。”虽然不是人类警察。
“跟在他的身边会很安全,我还可以借机接触到一些有关那个黑衣组织的情报。”如果人类警官们没有线索,等到自己和这位秦警官混熟之后,或许还可以试试能能不能借助对方身为妖怪的力量。
“——总而言之,秦警官是最合适的人选,阿笠博士。”
阿笠博士依旧不怎么放心,但看了看工藤新一坚定地表情,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吧,我这就去处理你的身份信息和委托书……你现在的名字的话,确定要取用‘江户川柯南’吗?”
江户川柯南么……
镜片飞快闪过一抹雪亮的光,工藤新一、啊不,是江户川柯南微微抬头,摸索着,露出一抹乖巧的笑:
“——是的!麻烦你了哦,博士~”
第170章 我在乎
江户川柯南想的很好——那位秦警官是个性格温文、待孩子极为友好的人,只要自己撒个娇,卖个惨,对方想必很愿意收留自己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小倒霉蛋的。
然而。
天不遂人愿。
在第三次吃了闭门羹之后,他恨恨咬牙,扒在降谷宅的古旧大门上,活像是一张贴扁了的壁画。
“——可恶!他们警察工作都这么忙的吗?!残疾人也要007??秦知也的上级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
阿笠博士略微沉吟:“……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秦警官的上级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人性呢?”
柯南:“……”
柯南:“……”
这话他没法接……
眼见奢望落空,一大一小两个人鬼鬼祟祟蹲在距离降谷宅大门口最近的街角,眼巴巴望着小路尽头,一副盼天盼地盼着沉迷工作的秦警官回归的样子,瞧着委实可怜。
所幸,他们到底还是蹲守到了。
……
……
结束掉又一场繁琐无味的会议之后,秦捧着保温杯,没着急离场,反而指节轻叩桌面。
笃笃——
沉闷的响声,交杂着下首无数或明亮或晦暗的眼神。
——倒是有趣起来了。
狐狸心道。
有时,过分纯粹的眸子,会让人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譬如眸子的主人心性单纯任由自己摆布。
亦或是。
——自己的野心与欲望长成什么样,就在那双宛如明镜一般纯粹的眼眸之中,看清自己是什么样。
前者令人觊觎,后者令人恐惧。
但,很恰好的,秦那双纯粹宛如七月流火一般鎏金色的眸子,在下首一众异常们眼里的地位,就横亘在这两者中间。
不偏不倚。
正正好好。
蓬勃的野心在狐狸的瞳孔中倒映出狰狞的模样,芙蓉面、蛇蝎心的狐狸大妖却是面露诡笑,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下首诸人。
“——今日,异闻课为贺异闻五系管理官返岗,特意为与会的诸位朋友准备了一份薄礼。”
下首众人各自面面相觑,迎上秦的视线时,不由自主地错开了目光、避其锋芒。
秦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笃笃——
又是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很快。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之下,一盏飘飘摇摇的灯笼架子,便被三头犬拎进了会议室。
“首领。”
面容英朗的高个青年阔步入内,来到秦面前时,噗通一下单膝跪地,双手平举,将拎在手里的灯笼呈给了秦:“异闻五系叛徒——人头灯——已缉拿归案,听凭首领处置。”
“嗯。”
滚烫的掌心贴上三头犬青年的额头,秦语气轻慢:“做得很好,乖孩子。”
三头犬青年咧了咧唇瓣,歪头蹭蹭秦的掌心,恶意满满询问:“需要我现在就把它拆了吗,首领?”
“不。”
秦接过了那盏灯。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灯火。
唯一不一样的是,从前,这盏灯悬挂在降谷宅檐下,每每入夜有人走动时,便会兢兢业业为主人履行掌灯的职责。
竹编的人头灯内部火光熹微。
“人头灯。”
秦轻声地唤,语气莫名,叫人难辨喜怒。
“……”
“……”
一片安静。
不只是提在手里、宛如死物一样的人头灯,在偌大一间会议室里,所有与会成员尽数面色苍白,目光死死盯着秦手里提着的那一盏人头灯。
无人开口。
有什么东西在一片静默之中悄然发酵。
秦拎着灯,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抽回了灯笼芯子里熊熊燃烧着的,属于狐火的一缕火种。
这一次,人头灯颤抖了起来,仿佛正在承受什么无法忍耐的剧痛,整个灯笼架子不断发出类似“咯吱咯吱”一样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像是在求饶,亦或是无法克制的哀嚎。
秦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人头灯。”
他的语气平静到几乎残忍。
“我给过你选择的。”
“在你的父亲为我战死后、在我想要假装无视路过[迷境]时、在你执意想要入主我的私宅时、甚至在这一场会议之前……只要你开口,只要你退出、并选择将一切全部和盘托出,你我之间,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人头灯窸窸窣窣地哆嗦着,却始终一语不发。
白发金眼的大妖微微低头,注视着单膝跪伏在自己脚边的三头犬,语气轻柔:“好孩子,你来说——出自我麾下的背叛者,将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
“一连百日的狐火焚心,待肉身化为灰烬之后,以灰烬铸成骨瓷,日日收刑部鞭笞,魂魄永无宁日。”
秦的语气很平淡,三头犬的语气便与他的主人一样平淡。
一主一仆,竟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面无表情叙述着如何惨无人道的恐怖刑罚。
台下众人一个激灵,看向那盏破破烂烂的小灯笼时,眼底不免就带了些许怨愤。
秦微微弯唇,提起灯,轻声问:“很好奇我是怎么把你揪出来的?”
人头灯依旧沉默,曾用来缠着秦的手臂撒娇耍赖的长长布条飘荡在半空中,像是引人悬颈的白绫,无端端显得阴森极了。
半晌得不到回应,秦也不生气,只是轻眯着鎏金色的狐瞳,笑意不达眼底。
“——那日我从[迷境]经过,就那么‘恰好’被迎宾推销的侍应生邀请入内,又那么‘恰好’遇见了那一窝弱小友善又自来熟的小异常。”
他歪了歪头,头顶,自从神降过后收敛的极好、许久未曾弹出狐耳,就这样倏忽从虚空之中冒了出来,耳尖两簇参差不齐的聪明毛微微颤动,显得狡狯又滑手。
“让我猜猜……”
“在人流众多、环境复杂的酒吧袒露异于常人的耳朵或者尾巴等部位,在吸引我并出手相助关注的同时,试图想我传递一条错误的消息——人类与异常已经达成了基本程度上的和平共处;”
“接下来,刻意放出的有关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的身份信息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确定我的身份;”
“为我佩戴的九尾机械骨骼,是为了试探失踪七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以及我如今实力还剩下几成;”
“无厘头的合照请求,是为了将我全须全尾回归异闻课的消息,传达给你真正的上司……”
伴随着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冷冷吐出,秦那双仿佛被狐火点燃了一般的鎏金色狐瞳,也在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还要我继续说吗,卑劣的背叛者?”
蜷缩在秦掌心里的人头灯一直沉默着,像是死了,又像是对于自己的一切罪行都了然无所谓。
它轻轻颤抖着,布条在半空之中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
“……”
漫长的沉默过后。
一道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秦……”
人头灯体内已经灭掉的灯芯,有那么一瞬间倏忽亮起:“秦,你说我是背叛者,是,我背叛了你,但你难道不是妖怪之中最大的背叛者吗?!”
它几乎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当年我的父亲誓死追随与你,你要保诅咒之种,父亲于是便为护诅咒之种周全献出了生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妖怪为了保护人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秦!你才是害死我父的罪魁祸首!!”
“秦!”
它体内的烛心骤然爆出了一抹烛花。
“你在乎他们的死吗?你能睡着觉吗?午夜梦回,你有梦见过我父、阿樱、小梦……还有许许多多在那个夜晚葬送了姓名的异常残破不堪的尸身吗?”
“你,会感觉到愧疚吗?”
它的语气近乎嘲讽:“不、你不会。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妖,是尊贵的三尾,你的目光从不会停留在追随你的信徒们身上,你是如此的……”
“——我在乎。”
轻飘飘的三个字,瞬间就将人头灯满含怨毒的话语打得溃不成军。
“我在乎。”秦低头看着灯,又重复了一遍,“我在乎,我会感觉到愧疚,我也会一遍又一遍将目光投注在身后的追随者身上。”
“我从来不是他们侍奉或者顶礼膜拜的对象。”
秦说。
“——我是大家认可的首领,是在一切变革与危机到来之前,身先士卒、挡在所有危险最前面的首领。”
小小的灯芯剧烈闪烁着,像是某人在激烈反驳他的言论。
秦视若无睹,继续道:
“你说我无动于衷,可若我当真无动于衷,当真不在乎,我不可能会在当年重伤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履行承诺、将自己的血肉分给参战异常,导致我回归时间向后延了足足两年。”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我尽可以用血腥手段血洗所有仇敌,而不会选择争来五系管理官这个位置、殚精竭虑推行‘新世纪计划’,保障所有异常能不受任何偏见与敌对。”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
椭圆型的狐瞳微微跳动,秦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妖力与神力两种力量剧烈碰撞,带来一阵阵满含血腥味的痛楚。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那么就不会有这消失的七年,更不会有七年之后异闻五系管理官的狼狈回归。”
“……”
“……”
人头灯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它沙哑却隐含狂热的嗓音,这才再次于静默无声的会议室里响起。
“只有羔羊才会祈求和平共处……秦,等着看吧,这个世界,终将归还给黑暗之中的魑魅魍魉!”
秦见此,却是意兴阑珊,随手将灯丢进三头犬的怀里,语气冷冷:
“——人头灯背主,本应受百日火刑、焚心而亡。念其父悍勇忠贞,免酷刑,判一死,以儆效尤。”
话音落地。
众目睽睽之下。
现出原形的三头犬巨口贲张,人头灯被抛起,下一秒,森白的獠牙便于半空之中猛然一阖。
咔嚓——!
一切终归于平静。
……
……
结束会议之后,秦由三头犬推着,在走廊之上,偶遇了许久未见的旧部厚间。
望着那张憔悴苍白的脸,秦顿了顿,冲对方微微颔首。
厚间一顿,回礼。
在秦和三头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时,厚间忽然开口,轻声叫住了他。
“——秦大人。”
秦没有回头,轮椅碾地的轱辘辘声却停止了。
厚间语气低沉,尾音似乎隐隐有些颤抖:“花江……您这次回来、看见花江了吗……?”
花江啊。
“在我这里。”
“您……”
“警察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犯人为自己的罪行赎罪。而,我存在的意义,恰好也是为了让某些人为自己曾经的罪行赎罪——你觉得如何呢,厚间君?”
厚间欲言又止。
恰好此时,秦的手机响了。
“喂?”
“相关手续齐全吗?监护权转移的委托书必须要签字才行……”
“好,我知道了……稍后我会和那孩子见一面的……”
“嗯……暂时就这样吧……”
“感谢您的提醒,目暮警官……”
声音一步一步逐渐远去。
一如斜阳映照在墙上的两道影子,背道而驰,渐行渐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