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双线
当第一只被污染的异常冲破外围防线、朝着下方降谷宅直扑而去的瞬间,半空之上,一团明亮刺眼的火光,瞬间便照亮了半壁夜空。
呼——!!
呼呼呼——!!!
在药力的催动与压榨下,本就狰狞炽烈的狐火像是被泼上了一锅热油,顷刻间,便将整个[界]内空间彻底引燃。
火光滔天。
那些半空之中尚未能落下的雨,被火舌一卷,几乎没有半分挣扎地,在下一秒,就瞬间汽化成了大片白雾。
嘶吼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细雨娑婆之间,大片肆虐的狐火之中,一头神骏的白狐踏空而上,被赤金色尽数渲染的眼底一片漠然。
此刻,白狐眼眸正微微垂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尘埃之中,仿若蝼蚁般拼命涌动着的黑潮。
“——给你们三秒钟,退离我的领地。否则,死。”
无数被诅咒污染了理智的异常发出咆哮,一双双狰狞猩红的眼珠紧紧锁定住了白狐脚下、那幢不断散发出美味气息的独栋小屋。
紧接着。
完全无视了白狐的警告,穹顶之下,无数狰狞恐怖的邪祟集结成鬼潮,宛如烧开锅的热水,沸腾着、汹涌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地朝着小屋飞扑而去。
其中一部分实力不济的,被外围的狐火直接燃做了一蓬飞灰,雨水一浇,便混做了满地泥泞。
剩下那些实力强些的,浑身裹挟着邪佞阴气,嘶吼着闯过火墙,腥臭的口水从嘴角滴答滴答流下,像是什么浓稠的硫酸液体,淌到哪里,便在哪里带起“哧哧哧”一片腐蚀烧灼痕迹。
“不自量力。”
轻狂傲慢的冷笑声,飘散在夜空之中,很快被雨水打湿,洇做了一地乱红,为夜色平添了一丝杀机。
下一秒。
嗖——!!
嗖嗖嗖——!!!
一道白影如同鬼魅般游走在鬼群之中,所过之处,群鬼退避,哀嚎声顿时响彻了整片夜空。
等到停下时,白影身后,那两条宛如巨蟒一般的雪白色长尾上,便赫然串着好几只领头的大型异常的尸首。
咚……
白狐用力一甩尾巴,那些被洞穿了心脉,生机尽数流失殆尽的异常们,便一个个地从他的尾尖之上缓慢滑落、重重摔砸在地,溅起一地水花。
一时间,场面顿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但……
很快。
伴随着空气之中诅咒气息愈发浓重,越来越多的狰狞身影朝着诅咒最中心的位置围拥过来,粗浊的喘息声仿佛闷雷炸响,连绵不绝。
圣洁的白狐依旧昂首而立,狐尾摇曳之间,将身后那幢小小的独栋房屋严严实实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隔绝在了遍地血腥之外。
一道道充满兴奋与残忍的贪婪目光朝着秦这个方向看来。
但……
从始至终,冲锋陷阵的都是那些被蛊惑得失去了理智的中大型异常。
那些巨型就那样沉默的伫立在雨幕之中,没有嘶吼,没有移动,像一尊石膏雕像,只有眸光默默追随着秦的身影不断移动。
——它们在蛰伏。
就像深海之中徘徊环绕的鲨群,它们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受到创伤、露出破绽。等到受伤的猎物第一缕血腥味飘散在海水中的瞬间,它们便会在顷刻间蜂拥而上,将可怜的、受了重伤的猎物瞬间分食干净,只留一具森森白骨。
但他们却打错了算盘。
因为,此时此刻,被它们视作猎物的,根本不是什么任人宰割、无力反抗的柔弱羔羊,而是一头真正的喋血猛兽。
哒……
哒……
沉重的脚步声落地,身型本就巨大的白狐体型再次暴涨,但敏捷却丝毫不减,像一支离线的箭,瞬息之间便没入了鬼群之中,狰狞的血口每一次开合,都会将鬼群撕开一片巨大的空白。
撕扯。
咀嚼。
吞咽。
那原本一口咬下,仅仅只能把幼崽的脸颊或者手臂啃出一对小圆牙印、甚至于就连油皮都蹭不破的犬齿,在此刻,却化身这个世间最最锋利的锐刃,獠牙开合间,寒芒闪烁,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横亘在面前的障碍物尽数撕碎。
獠牙,利爪,狐尾……
一切可以用到的部位,都在这一刻化身血肉收割机。
圣洁的白狐四爪腾空,如一道雪白色的长虹,飞速奔袭在丧失理智的异常们群聚而成的鬼潮之中,去到哪里,就在哪里带起一片惊天动地哀嚎。
血雨腥风间,异常们濒死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异常被白狐吞入腹中,白狐本就狂暴的气势再次疯涨,环绕着他身侧的狐火仿佛也被染上了一抹猩红。
就在这一批异常被吞得十不余一、即将被尽数全灭之际,那些巨型异常终于坐不住了。
窸窸窣窣……
幽蓝色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爬遍整片大地。
当白狐又一次从自己身边飞踏而过时,数之不尽的触足“嗖——”地一下竖起,在半空之中交织成网,转瞬间就将体型庞大的白狐笼罩其中。
白狐赤金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
下一秒。
轰——!!!!
被压缩到极致的赤金色狐火凝聚成型,一片混乱的[界]内,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无数异常凶悍咆哮的声音之外,忽然就多了一道脚步声。
哒哒哒……
哒哒哒……
浑身赤金的狐火狐狸踏着遍野血腥,自半空之中飞窜而至。
哒哒哒——
四爪飞快交替,它没有理会被重重触手死死困在原地的本体,颈毛奓开、呲牙咧嘴,直勾勾的朝着潜藏在鬼群深处的触手恶魔撕咬而去。
被狠狠压缩过的狐火携带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高温,甫一接触,就将獠牙触及到的触手恶魔的脑袋焚做了一蓬血色蒸汽。
“唳——!!!!!!”
第一只巨型异常临死前的悲鸣响彻整片战场,在一瞬之间,便彻底点燃了这场双方数量悬殊巨大的战斗。
雨越下越大。
原本如丝的细雨化作倾盆大雨,白茫茫的雨幕从天际倾泻而下,迅速将地面的残肢污血冲刷了个干净。
嘣——!!
暴雨之下,白狐浑身肌肉猛然绷紧,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那些束缚住自己的幽蓝色触手。
身后狐尾迎风暴涨,他霍然回身,长尾精准卷住两头直奔小屋而去的大型妖魔,随即狠狠收紧。
噗叽!
噗叽!
两声仿佛什么东西被生生挤爆的闷响过后,那两头企图偷家的大型妖魔便瞬间被勒成了一团肉泥,被暴雨冲刷流淌进了大地之上。
狐火狐狸与本体配合相当默契,两相联手,迅速就将这一波来袭的异常清理了个干净。
“……”
“……”
低低的喘息声响起,方圆两公里内,还能站在地上喘气的,就只剩下那头圣洁而美丽的雪白色二尾狐狸。
暴雨将白狐的皮毛打湿,湿漉漉、黏糊糊地贴在身躯之上,勾勒出一条条结实又流畅的完美曲线。
“1:07分……”
绵软的嗓音微微有些干涩,秦垂眸,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其中一条尾巴卷着自己那只千疮百孔的终端,接通了通讯。
“——北村,我这边清理完了。”
终端那头传来阵阵喊杀声。
过了一会儿,北村祥也还在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西北防线战况不利……秦君,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秦沉声问:“怎么回事?”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声近在咫尺的嘶吼过后,北村祥也咳喘一声,勉强道,“有大量异常朝西北方向涌过来,四系防线告急、呼……二系已经过去增援了,但……来袭的异常数量依旧在增加……秦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秦不断摆动的尾尖顿时一凝。
“刚清理掉一波,总计5只巨型异常,19只大型异常,其余低等级异常无数。”
北村祥也愣了一下:“这个数量和等级……是不是不太对?”
“嗯。”
脑海之中思绪电转,下一秒,白狐狭长的瞳孔瞬间紧缩。
“——它们的目标不仅仅只有诅咒之种!”
“什么?”北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怔的问。
“前段时间为了清理私自入境的外籍恶魔猎人,公安方面损失了不少人手,如今公安上下正是人手匮乏、力有不逮之际,你觉得,那些在黑暗之中躁动已久,无时无刻不想要脱离公安管控、肆虐一方的危险家伙们,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吗?”
它们会吗。
当然。
几乎就在秦的话音落地瞬间,北村祥也蛇瞳猛然圆睁:“你是说——”
“——那些家伙假装要在诅咒之种成熟的夜晚集群暴动、袭击并分食诅咒之种的寄宿体,但实际上却是趁着公安将大量人手调集到诅咒之种附近设防之后,暗度陈仓,偷袭后方防守最薄弱的部分,从而蚕食公安的守备力量。”
“……”
“这可不像是那些没脑子的乌合之众能制定出来的战术,”眼眸微眯,秦脑中思绪电转,水红色的耳尖绷得笔直,“鬼潮能严格执行双线作战的策略,并且精准袭击四系防守力量最薄弱处,显然说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而且策划者必定就在距离战局最近、最能指节感受到形势变化的地方——它一定就在你们那边!北村,要当心!”
话音未落。
下一秒……
狂放不羁的大笑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转瞬间,终端那头便是哀鸿遍野、悲鸣震天。
“——吾乃茨木童子,谁敢与我一战?!”
“瘟疫,将是这片大地最好的装扮~呵呵~”
“我闻到了……来自人心深处的诅咒气味……啊、多么甘甜温暖……”
白狐的尾巴瞬间绷紧,眼底神光也迅速阴沉了下来。
留下一句“四系遇到麻烦了,北村,去帮他们,别让他们的关口失守”后,秦迅速挂断通讯,紧接着,便迅速拨通了另一则通讯。
光屏被暴雨冲刷得斑斑驳驳、破碎不堪,但在莹白色的光芒闪烁间,隐约能看见三个鲜红的大字。
【黑田坊】
通讯申请很快被通过,光屏之上,迅速出现了一道清雅俊秀的身影。
“秦?怎么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你那边的鬼潮已经清理完毕了吗?”
秦“嗯”了一声:“黑田坊,你和首无现在在哪里?”
“往北看——我就在距离你这边不远的步行街街区设防,”白茫茫的雨幕之中,秦依稀看见一道浑身漆黑的身影举起禅杖,朝自己这边挥了挥,“——至于首无的话,他在隔壁米花公园帮忙拦截邪祟,和毛娼妓一起。”
“立刻撤防、前往西北11点钟方向6公里处增援,茨木童子带领鬼潮去袭击那边的防线了。”
黑田坊一顿,声音透出一丝疑惑:“茨木童子?那家伙不在京都蜗居,跑来东京干什么?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带队过去,首无和毛娼妓留在……”
“——都过去。”
秦的语气微沉:“茨木童子、瘟疫恶魔都不是什么工于心计的妖怪,西北防线能够告急,那边必定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狡猾异常在帮他出谋划策,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谨慎斟酌了一阵,黑田坊最终还是被说服,答应了下来:“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叫首无。”
“要快。”
秦挂断了通讯。
弦月朦胧,雨雾缥缈。
抖落一身血水与雨水,满身狼藉的白狐抬起尖尖的唇吻,朝着苍穹之上那轮虚假之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啼鸣。
“呜——————!!”
空灵悠远的狐啼,在夜幕之下传出很远、很远,像是警告,又像是神明降下的谕旨。
“吼——!!!”
“嗷嗷嗷——!!!”
此起彼伏的兽吼连成一片。
很快。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帘之下探出了头,朝着秦的身边簇拥过来。
它们或者曾受过秦的照拂,或者曾与秦达成过结盟契约,亦或者自愿追随在三尾尾后、成为对方的拥趸……
总之,在如今这个危机时刻,那些隐藏在城市阴影之下的异常们纷纷响应了秦的召唤,飞快朝着白狐所在方位奔袭而来。
魑魅魍魉齐聚一堂,很快,就将秦和秦身后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于小屋之外设下的守护结界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秦微微抬头,赤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在身周的各色异常们身上一扫而过。
大型,中型,小型……妖群之中,甚至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被同伴挤的不成形状的微型异常。
眉眼稍微松活了些,白狐的语气柔润而又低沉。
“——今夜邀诸君协战,不胜感激。此战之后,无论胜败,在下都将会分出一部分三尾之血肉赠与诸位,聊作感激。”
妖群顿时一阵骚动。
很快,一道细细弱弱的女声在妖群之中响起:“为秦大人效劳,是吾等之荣幸。”
秦寻声看去,便见一个身披樱花十二单的清丽少女以袖掩唇,遥遥冲着自己盈盈一拜。
“多谢。”
短暂安静之后,妖群之中很快陆陆续续响起了应和之声。
秦知道它们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不在意。
因为……
“吼——!!!!!!”
伴随着这声疯狂的嘶吼,一瞬间,无数泛着幽绿的妖瞳顷刻间睁开了眼,纷纷扭头,朝着嘶吼声传来之处望去。
众妖簇拥的正中心,神骏的白狐抖了抖毛发,再次对月发出一声长啼。
“——大敌已至,诸君,尽情释放自己的野性吧。”
第92章 分一杯羹
“呜呜——————!!”
伴随着白狐一声悠长的啼鸣,下一瞬,雨帘之后,无数双满含贪婪食欲的浑浊血瞳豁然睁开。
夜色渐浓,淅淅沥沥的雨点越落越大,很快化作大片大片雪白色的匹练,从天际倾泻而下。
滂沱的雨势几乎彻底汽化,大滴大滴的雨水浇落在异常们的头顶、脊背、爪牙上,带来一阵阵满含不详的躁动。
秦微微垂眸,瞥了一眼身后那幢在暴风雨中依旧巍然不动的老旧小屋。
很好,很安全。
连个裂缝都没有。
——刚才那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似乎并没有对这幢于妖怪来说纸糊一样的小型人类建筑,造成任何伤害。
它依旧完好,依旧无恙,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匍匐在雨夜之下,就像是它的主人一样,默不作声的背负着命运强加于己身的苛责。
沉默,却无可动摇。
诅咒之种的气息还在不断增强,空气之中浓稠的诅咒气息混杂着阴气,引得围攻而来的异常们愈发癫狂,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值迅速清空。
风雨呼啸,夜色哀鸣。
不知是谁率先亮出了利爪。
总之……
下一瞬。
躁动不已的妖群仰天咆哮,挟着一身仿佛从亘古流传下来的荒蛮戾气,下一秒,便追随在白狐身后,悍然迎向了风暴一般席卷而来的鬼潮。
战斗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
“吼——!!!”
“唳——!!!”
血肉横飞,阴气狂涌。
豆大的雨滴挣脱天空的束缚,摔砸在大地之上时,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血花。
双方血腥而残酷的厮杀,转眼之间蔓延至整片战场。
被卷入战局之中的那些等级较高的异常,在这样仿佛血肉绞肉机一般的残酷战场之上,拥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与破坏力。
他们足够强,强到可以轻而易举捏死身边那些飞蛾扑火一般的敌人。
于是……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妖群之中,就有数头羽族鸟妖被鬼爪撕碎。
鸟类濒死前悲凄的哀鸣声,迅速激起了周围其他妖怪的血性与暴虐。
短暂的一阵躁动之后,很快,数头狼妖首尾相衔,默契地补上空位,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朝那头被诅咒刺激得陷入狂暴的乌鸦恶魔扑去。
下一秒。
噗嗤——!!
抽回趾爪,乌鸦恶魔将几具尚且还在抽搐的尸体丢在地上,自己则低下头,弯钩般的鸟喙一啄一抬,三两口便将几枚刚掏出的狼妖心脏给吞进了肚子里。
“……”
“……”
场面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不少妖怪不着痕迹地扭头,幽绿色妖瞳隔着雨幕望向秦的方向,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求助。
混乱的祝音,很快就在秦的脑海之中响了起来。
【秦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该死的乌鸦……秦大人!帮帮我们!】
【秦大人还没有动手!如果有秦大人出面制衡,接下来的局势应该会有所转变!】
【秦大人万岁!!!!】
【秦大人……】
【秦……】
伴随着祝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滚烫热潮,眨眼间便迅速蔓延至秦体内的每一寸血肉。
血脉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秦开始感觉到眩晕。
但这样的眩晕并不令他恐惧。恰恰相反,在感受到这股子眩晕的瞬间,秦那双微微涣散的赤金色狐瞳猛然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兴奋。
——来了。
沙……
沙……
海潮翻涌一般的暴雨声中,细细密密的、像是什么植物悄然生长的声音,显得那样不起眼。
一开始只是淡淡的浅金。
但,很快,那奇异的金色立刻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大片饱满的麦穗就那样凭空从地面之上钻出,麦秆摇曳之间,迅速将地面上的残肢血水淹没在金色的麦浪之下,就连暴雨都无法阻拦。
起先,几乎无人在意那些渺小而又柔弱、仿佛一口吐息下去就会瞬间倒伏死去的麦穗。
但……
当第一头巨型异常浑身上下插满了那些金色的、仿佛锐利的箭矢一样的麦穗,血肉和灵魂迅速被麦穗抽干,到最后只剩一张轻飘飘的皮子之后,那些本已经丧失理智的傀儡异常们望向脚下那片金蜜色麦浪的眼神中,瞬间就漫上了一抹恐惧。
满脑子被食欲和杀念填满的恶鬼们,在短暂停顿之后,居然不约而同地开始往后撤退。
“吼……!”
“嗷嗷——!!”
雨打麦穗低。
柔弱无依的麦穗在暴雨的摧折之下东歪西倒,但等到风雨稍歇时,那些原本已经伏倒在地的麦穗,却又不声不响地再次站直,伴随着白狐狐尾摇动的韵律,缓缓摆动着自己的身躯。
入目之处,漆黑的大地几乎瞬间就被那美丽却危险的金色麦浪覆盖。
大片麦穗被疯狂后退的鬼群踩踏,但很快又直立起来,箭矢一般的穗子毫不犹豫地没入踩踏者的体内,疯狂吮吸对方体内的一切血肉阴气。
最后,伴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囊缓缓飘落在地,其上吸饱了养分的麦穗便纷纷落向地面,扎根于泥土之中,很快,便再次抽芽结穗。
沉默地穿行在麦浪之间,白狐的目光看向哪里,[界]内漫山遍野的麦穗就倒向哪里。
沙……
沙沙沙……
白狐柔软的爪垫轻巧落在麦浪之中,带起的窸窸窣窣声,就像是死神悄无声息举起的镰刀。
狐尾摇曳。
一茬又一茬的麦穗裹上无法被雨水浇灭的狐火,在这片被[界]隔离在人间之外的空间里,掀起一阵阵死亡的狂欢。
麦穗的袭击几乎不分敌我,平等袭击着身边的一切活物。
但……
当它们钻进那些应秦的召唤而来的异常们体内时,感受到对方身上沾染的熟悉的气息,麦穗微微一顿之后,其上附着的狐火自动熄灭,如箭矢般的麦穗也很快便化作一团浅淡的金光,没入对方体内,缓慢修复着对方体内的大小伤势。
霎时间,原本稍显疲乏的妖群再次振奋了精神,嘶吼声震天,猛然冲向了那群红着眼睛的疯狂邪祟。
……
……
有了麦浪的强援,不一会儿,这波袭击便被秦带领着妖群强行镇压了下来。
用力抖了抖被雨水尽头的皮毛,秦甩掉尾尖沾染的鲜血,卷着终端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北村?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北村祥也喘着粗气,尾音嘶哑,像一条正在“嘶嘶”吐着芯子的大蛇:“来袭的巨型异常太多,我们五系还好,四系不太擅长正面战斗,所以伤亡最重,目前已经撤下去休养了,四系防线暂且由一系和奴良组协防……”
“还在打?”
“……还在打,”金铁交击声再一次响起,北村喘了口气,哑声道,“巨型异常来势汹汹,咒术界现在还没给回复、不清楚情况,但民间猎魔人和奴良组的增援到了,目前正在前线和茨木童子、鏖地藏等巨型异常缠斗,战况胶着。”
顿了顿后,北村祥也关切的问:“你那边怎么样了,秦君?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亮,诅咒之种没出问题吧?”
“当然,我这边——唔、!”
微微回眸,秦瞥了一眼那幢在狂风骤雨下依旧安然的小屋,刚想说话,下一秒,却是感受到一股吹毛立断的森喊劲风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
“!!”
秦瞳孔骤然紧缩。
来不及闪躲,更来不及抵抗,秦下意识调动了能调动的全部妖力覆盖在尾巴上,双尾交缠着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嗤——!!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终端破碎的声音,浅金色的妖血骤然间飞溅而出,腥咸的血气瞬间压过了空气之中隐隐约约的麦香。
用身躯硬接一刀的秦倒飞出去好几米,伴随着筋骨断裂的“咯嘣”脆响,整只狐狸狠狠掼在了金色的麦浪之间,倒在地上颤抖了好一阵,这才勉强一瘸一拐地爬起身。
顾不得检查身体其他部位的伤势,秦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同时调动肌肉,小心翼翼的试着动了动两条尾巴。
“……”
“……”
……没有知觉。
方才挡在最外侧的尾巴一片麻木,像一条死蛇一般垂落在秦的身后,稍微一动,神经便传回一阵阵砭骨一般的剧痛,反倒是另一头,虽然同样滴答着鲜血,但还能勉强摇晃一下尾巴尖尖。
……可能只是脱臼了。
双眸赤红,秦在心底如此安慰着自己。
“——直面老夫这一刀,居然就只断了一条尾巴,如此不痛不痒的伤势……阁下果然就如情报里所说,是个足够让老夫全力一搏的劲敌啊。”
阴鸷低沉的话语从身前传来。
微微转动眼珠,尾部还在淌着血的神骏白狐微微垂头,目光死死锁定了面前的男人。
遍野麦穗在暴雨之下簌簌抖动,像一支支金色的箭矢,箭尖直指这个鬼魅般忽然出现的黑衣男人的心口。
“你,该死。”
狐狸的低语森然且冰冷。
黑衣男人看着白狐,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很是随意地甩了一下刀尖。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很多人都这么评价过老夫。不过,很遗憾,老夫至今仍然活的很好,甚至还还有余力,为……大人效劳。”
秦的目光一寸寸变得冰冷。
“你的眼神很清醒……你不是那些被诅咒蛊惑了神志的妖怪。报上你的名号。”
“老夫当年追随大人统治平安京的时候,你这样的小狐狸崽子还没出生。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鬼童丸,这就是老夫的名讳——记住这个名字,然后去地狱向晴明大人忏悔吧!”
话音落地。
万千宛如被风吹落的樱花死的刀锋,便瞬间朝着白狐的方向狂袭而去,奇快无比的速度,几乎在暴雨之中形成了一处真空区域。
秦冷笑一声,狐火暴起,无数裹挟着狐火的麦穗如风暴般席卷而去,在半空之中撞碎无数刀芒。
“——雕虫小、唔!”
枪出如龙,银芒爆射。
只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撕破空气的爆鸣声便在秦的身前响起。
拖着伤尾腾身而起,秦敏捷地错开枪身,刚想要抬头反击,下一秒,却是感觉自己的左眼眼眶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
没有丝毫犹豫,白狐迅速张开嘴,一枚巴掌大的纯金色小箭瞬间飞射而出,眨眼间便将疯狂撕咬自己左眼的黑影洞穿,随即狠狠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那是……
一条幽青色的长蛇。
蓦然遭受重创的左眼被鲜血糊满,秦尝试着眨动眼睛、将血污排出,但却依旧感觉视野模糊。
下一秒。
无数麦穗腾空而起,将那些卷着森白色骷髅头的密密麻麻青色长蛇钉死在地,化为黑烟,消失在暴雨之中。
受伤的左眼无力闭合。
通红的狐瞳微微眯起,秦垂眸,望向身前那个偷袭不成、此刻正在寻机再次发动袭击的丑陋大妖。
感受到秦的视线,大妖咧开嘴,阴森的脸上满是癫狂的杀意。
“狂骨。”
“——你的眼珠,归我了。”
定定地盯着狂骨看了一阵,白狐忽然也裂开了嘴,浑身气势疯狂攀升:“好啊,想要就来拿啊。怕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这样说着,他歪过头,瞟了一眼不远处那片的不知何时倒伏在地的麦浪。
“还有客人啊……为什么躲着不肯出来见我呢?还是说,你和这两位恶客不一样,此番前来、是来帮助在下的呢?”
“……”
“……”
风雨未歇,麦穗摇曳。
空气之中,不知何时,竟缓缓漂浮起了一丝植物特有的清香味。与此同时,大团陌生而不受控制的怪火,忽然点燃了那一小片的麦浪。
右眼微微眯起,秦望向自那片火海缓慢走出的身影,语气笃定:“漏瑚,花御。”
“——你们咒灵界,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第93章 院子不会再有了
漏瑚回望秦的目光不闪不避。
“——狐妖,交出诅咒之种。”
秦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做梦!”
最后两个字落地,遍体鳞伤的白狐一甩尾巴,整只狐狸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嗡——!!
刀剑嗡鸣声响起。
下一瞬,鬼童丸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秦先前停留的位置上。
一刀落空,鬼童丸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
缓缓转身,他望着身后那两只鬼魅般悄然浮现的、无论是气息还是外貌都完全一模一样的狐火狐狸,手中太刀再次举起。
“——你们二位,也是为了诅咒之种而来的吗,鬼童丸、狂骨?”
本就布满裂痕的终端终于不堪重负,碎成一地零件,秦随手将其抛进雨幕里,眸光微深。
鬼童丸……
狂骨……
撩动舌尖,两只浑身裹挟着恐怖狐火的狐狸舔了舔唇吻,微眯起眼,望向对面两位大妖。
“我竟不知,东京这边,什么时候,居然出了如你们二位这样实力强横的大妖怪了。”
鬼童丸不答,面色冷漠,再一次抬起了手中佩刀。
狂骨“嘶嘶”地笑,捧在手里的骷髅头眼窝里忽然钻出一条青色长蛇,一妖一蛇一起,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恻恻目光凝视着秦。
“感到害怕了吗?”
狂骨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光滑的玻璃发出的噪音,难听又诡异,“害怕的话,你的畏,就会被我吞……唔、这是什么?!”
一声惊呼,狂骨未尽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
在四名巨型异常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两只身姿神骏、仪态优雅的白狐,忽然同步抬头,对月长啸。
“呜呜————!!”
“呜呜————!!”
月华清冷,从穹顶倾泻而下。
转瞬间,如水的月光便将两只浑身雪白的狐火狐狸笼罩在其下。
毛茸茸、白蒙蒙的月光环绕着狐狸,像是月神投下的眷顾目光,为白狐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面纱。
在所有异常眼睁睁的注视之下,白狐体表狰狞模糊的血口,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本就狂躁暴虐的气势,也再一次开始了攀升。
半空之中,这片被[界]隔离的空间开始隐隐动荡,就像是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力量洗礼、随时可能会破裂一般。
“……这是?!”
漏壶的瞳孔,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
鬼童丸双眼微眯,语气阴沉:“狐狸拜月……而且是三尾拜月。啧,看来的确是小瞧这个手下败将了。”
身上的花枝有一瞬间的颤动,花御瞥了一眼那两只气息狂涨的狐狸,有些犹豫的戳了戳漏瑚。
“……现在怎么办?”
目光流转,漏瑚的眼神在那幢被狐狸的结界严严实实笼罩住的小屋上停顿了片刻,一咬牙:“诅咒之种是滋养诅咒与咒灵的最佳温床,今夜我们必须把它活着带回去!”
花御点了点头。
下一秒。
数之不尽的藤蔓枝桠忽然猛地从它身后蔓延而出,以一种极其迅猛的态势,眨眼间,就抢占了[界]内大半的领土,与剩下的麦穗所占据的半壁江山遥遥相对。
庞大的建木扎根在被麦穗反哺过的沃土之中,眨眼间,便猛蹿了数十米,伞盖一般的树荫几乎将天空之中那本就稀薄的月光彻底遮蔽了个干净!
——花御用物理手段,强行打断了“狐狸拜月”!
倾注到身上的月华骤然消失,白狐缓缓低头,睁开了那只就连眼白都被血液染得一片猩红的左眼。
下一瞬。
恐怖的妖力骤然间席卷而来。
无数麦穗在妖力狂潮之下舞蹈,眨眼间,便猛然脱离了麦秆,在妖力的加持下,如同一枚枚金色的箭矢,朝着那四位超巨型异常电射而去。
狂骨嘴角微勾,笑意轻蔑。
“故技重施。”
捧着头骨的右手猛然向外一推,在狂骨妖力的催生之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幽青色长蛇卷着一枚枚骷髅头,悄无声息地自半空之中浮现。
当那些密密麻麻的虚影终于在雨雾之中凝聚之后,无需狂骨吩咐,无数青色长蛇蛇尾一摆,瞬息间便迎着漫天金芒拦截而去。
狂骨张开双臂,在滂沱大雨之中,无法自抑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小崽子,你的眼珠子我今晚便要定了!!”
两只白狐没有做声,只是半眯起眼。
紧接着,两道雪白色的身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内。
几乎同一时刻,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猛然自鬼童丸心底攀升。
握刀的手微微一紧,鬼童丸皱眉环视四周:“不太对劲,狂骨,那只狐狸一向狡猾,现在……”
“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狂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所打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妖血迸溅,狂骨捂着伤口惨叫连连。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鬼童丸的眼神瞬间凝固,猛然抽刀横栏在面前。
铮——!!
刀身剧震,刚猛的力道几乎差一点就将太刀从鬼童丸的手心里磕飞出去。
鬼童丸只感觉虎口一麻,定睛一看,便见一支灿金色的小箭方向偏移,擦着自己的鬓角飞掠而过、一头扎进了身后一只大型异常的身体里。
嗤——!!
嗤嗤嗤——!!!
不出三秒,在鬼童丸瞳孔紧缩的注视之下,那头实力距离巨型异常只差一步之遥的恶魔,便在金色箭矢净化之力的作用下,转瞬间化作一抹青烟,消散在了茫茫雨雾之中。
瞳孔骤然紧缩。
思绪电转。
下一秒,鬼童丸不假思索地快速转身,一刀擎出,猛然削断了狂骨中箭的左侧肩膀!
断臂拋飞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在空中被箭矢上附着的净化之力腐蚀了个干干净净。
而,那支巴掌大的金色小箭,也因为载体消失、力量耗竭,缓缓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别叫了!”
鬼童丸冷声呵斥。
“——虚中有实、虚实相生,那些麦穗箭矢里藏着那只狐狸真正的杀招……呵,果然是狐狸,真够狡猾的。”
这样说着,他微微扭头看向身侧:“喂,我说,那边那两位——别再看热闹了。狐狸拜月虽然被打断,但那家伙现在的实力也增长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程度,不联手的话,估计很难拿下他啊。”
漏壶硕大的独眼微微眯起:“你想合作?不是不可以,但我想,两位作为发起人,应该先拿出点诚意吧?”
鬼童丸语气淡淡的。
“既然你们是冲着诅咒之种来的,那么,此番事毕,诅咒之种可以交给你们带走,我只要这只狐狸,生死不论。”
漏壶面色一顿。
“——成交。”
下一秒,熔岩喷发,漫天花雨。
无数隐藏在麦穗风暴之中的金色箭矢被熔岩与花雨击落,消散在雨里,只余点点金光飘落向大地。
“知道麦子的特性是什么吗?”
狐狸绵软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些许阴沉的笑意,忽近忽远,下一瞬,猛然出现在了距离几人百米开外的树梢之上。
白狐的影子缓缓消失。
原地,只剩一个手持森白色大弓,弯弓搭箭、灿金色箭尖直指原地四位大型异常心窝的白发金眼男人,正半睁着眼,眸光冰冷地注视着它们。
“——冬麦收,春麦生。”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
下一秒。
数不胜数的金色光点浮上半空。
这些由第一茬金色小箭击碎形成的光点很细,很碎,数量巨大,先前落入泥土、被雨幕遮掩时,尚不明显。
但此刻,当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半空,在秦的妖力催发之下迅速拉长变形、凝聚成一支支崭新的金色小箭时,那密密麻麻的数量,是足可以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昏厥的程度。
雨雾弥漫的夜幕,都仿佛短暂地被这片金色照亮。
嗡……
嗡嗡……
森白色的弓弦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被拉满时,弦身逐渐绷紧,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大弓悬抬,眼眸半阖,秦咽下喉间翻涌不休的腥甜,身子半侧、微微偏头,惯常懒散的眉眼之间,逐渐弥漫上了一抹森然冰冷的杀机。
在秦的身后,一道与他无二的狐火狐狸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虚幻的身影与秦堪堪重叠,狐火狐狸胸膛大开,虚虚环绕着本体,模糊的面容之上满是冷然戾气。
“——春麦落。秋收,冬藏。”
话音落地,秦与虚影扣住弓弦的三根手指,于同一时刻,骤然松开!
咻——!
伴随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灿金色大箭瞬间撕裂空气,势若雷霆般朝着那四个异常电射而去,漫天金箭紧随其后。
噗嗤……
噗噗噗……
没有留给对方任何腾挪闪躲的空间,这一轮漫天箭矢,直接就将花御和狂骨射成了刺猬,浑身上下插满了灿金色的箭头。
还不等两个异常断肢剜肉以自救。
眨眼间,插入它们血肉之中的箭头猛然迸发出恐怖的净化之力,两只实力强悍、横行一方的巨型异常,就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下一秒,就化作了两簇青烟,被漫天潮湿的雨雾淹没无踪。
幸存下来的鬼童丸与漏壶,受创也自不轻。
虽然及时开启了罗城门与领域,但那仿佛无坚不摧的金色大箭却仿佛能够穿越无论任何时空的阻隔一样,仅仅只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后便毫无阻碍地狠狠穿透了结界与领域,贯穿两人心口,将两只巨型异常狠狠钉在了地上。
“噗、咳咳咳……”
射出这空前绝后的一箭,似乎对弓主也有着巨大的伤害。
森白色大弓脱手重重砸在地面之上,秦仿佛被那惊世一箭瞬间被抽干了血气与生机,气息骤然萎靡,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看起来,竟然不比那两个被长工钉住的异常好到哪里去。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捡起大弓,秦拄着弓,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那两个异常身边,抬起手,准备吩咐身后的狐火虚影直接做掉对方。
下一秒。
——他的手腕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中,那被药力强行催化之后、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忽然开始剧烈流逝。
眼眸微暗,秦撩起眸子,语气淡淡。
“天使?松开你的手——你现在应该和对魔特异课一起去支援异闻课,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头顶光环一上一下缓缓律动,面容清秀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浅粉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秦。
“……”
“……”
天使恶魔不主动松手,能力发动之下,秦的生命力就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他抽离身体。
眉心逐渐皱起,秦的语气很快就冷了下来。
“玛奇玛让你来的?”
“……”
“如果你是来支援的,那就松开我的手腕。如果你是来捣乱的……我可不会看在你的主子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
“不行哦。”
天使恶魔终于开口,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一种晦涩难明的神情在他眼眶之中不断跳动:“这是命令,所以,我不能松开呢。”
秦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尝试挣脱,但对方的手却像是一条无骨蛇一样,滑不留手的,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依旧死死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我有时候会觉得,声名赫赫的三尾大妖秦先生,和那个被玛奇玛大人亲自招进公安的家伙,一样可怜呢。”
这样说着,天使恶魔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看见了,看见了你和电次那相似又不同,但最终却是共同走向了那个无法收场的结局的命运。”
“真让人悲伤啊……”
“千年。”
口中这说着悲悯的话,天使恶魔忽然虚抬了一下左手。伴随着他的动作,半空之中,一杆巨大的长矛,缓缓凭空浮现,矛头直指那座在遍地狼藉之中依旧巍然伫立的陈旧小屋。
“——你在意的那个诅咒之种,就在那里面……对吗?”
赤金色的瞳孔瞬间缩小,秦霍然抬眼,身后狐尾猛然探出,朝着天使恶魔所在的方向狠狠卷去:“滚!离他远点!!”
“百年。”
一声轻斥,又一杆锋锐无匹的黑色长矛凭空浮现,随着天使恶魔手指的方向猛然一刺,直接将秦袭来的那条尾巴贯穿,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敏感的尾部骤然吃痛,秦耳尖猛然一颤,望向天使恶魔的眼神再也不是那种看同伴的温情,其中的暴虐与杀意几乎无可掩饰。
也不需要掩饰。
“——我要把你撕碎、然后埋进幼崽家的院子里!”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之中凶光大盛。
身后尚未消散的狐火虚影猛然暴起,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天使恶魔的身后。
狐火狐狸掌心紧握着一支金色小箭,锋利的箭头朝着天使恶魔的颈侧狠狠刺下。
然而……
嗡——!!
不知道对方都做了些什么,秦的意识忽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模糊,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昏黑。
等他的视线再次清明起来之后,狐火虚影早已不知所踪。
天使恶魔微微歪头,收回手,冲着秦随意一笑。
“——院子不会再有了。当然,幼崽也是。”
话音落地,那杆名唤“千年”的长矛已然完成了漫长的蓄力。
下一秒……
在秦目眦欲裂的注视之下,长矛猛地暴射而出,闪着寒光的锋利矛头,转眼间便出现在了那幢位于战局最中心的小屋跟前。
“不!!!!!”
第94章 全世界最最爱你的秦老师
——没有足以用来反抗尖利的爪牙,更无坚硬鳞甲庇护人类,对于凶残成性的异常们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不堪一击的败犬?
鲜嫩可口的血食?
还是可以任凭自己喜好磋磨蹂躏,生杀予夺的小玩具?
秦回答不上来,也从没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自从在兄长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睁开眼睛的刹那,秦就以为,自己会和族里这些同宗同族的狐狸们生活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也是因此,他从没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一名人类……
——不,应该说,会和一只与自己毫无血缘纠葛的人类幼崽绑定在一起,朝夕相对,休戚相干。
会因为幼崽的眼泪而心生怜爱,会因为幼崽的笑容而感受到由衷的喜悦,更会因为幼崽遭受到各式各样来自外界的威胁而坐立难安,夜夜难眠……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曾经那个轻狂桀骜的“首领之白子”来说,都是堪比天方夜谭的事。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啊……
在决定容忍降谷零踏足自己的领地里之前,秦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向傲慢又怠惰的自己,也会为了保护幼崽而不惜一切代价。
就像现在这样。
——被长矛不偏不倚正面刺穿、钉死在了地面上的宝贝尾巴根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今夜大劫,本就只剩二尾的秦尾部再度遭到重创,这对于狐妖来说是痛苦,更是无法挽回的耻辱。
然而……
此刻。
这只一贯爱重自己尾巴的臭美白狐,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发了狂似的拼命挣扎。
巨力灌注,那条两度遭受重创的尾巴,顿时就被锋利的矛头豁出一个巨大的洞穿伤,越挣扎,伤口便被撕扯得越恐怖,透过缝隙,几乎能看见尾巴中间那条几乎要被一截两断的森白尾骨。
狭长的眼角因为用力而裂开数条血口。
淡金色的妖血如雨水一般洒落一地。
挣脱无果,秦转而尝试拔出长矛,却发现依旧只是徒劳。
——那以百年寿命制作而成的长矛,像是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哪怕只是手掌接触,都会源源不断地抽走接触者体内的生命力与血气。
狂怒……
耻辱……
怨恨……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几乎被百年长矛抽干了体内所有力量的秦匍匐在泥泞之中,近乎恐慌地,目睹天使恶魔亲手制作出来的“千年”长矛撕裂空气,以无可匹敌的恐怖速度,快速接近那幢被狐狸结界保护妥当的小屋。
那幢……
——有降谷零存在的小屋。
战场上凄厉狂躁的嘶鸣声还在继续,但,此时此刻的秦,却是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疾风骤雨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凝固。
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慢放键。
一切,都好像距离秦越来越远。
——直到某一刻。
嗖……
嗖嗖嗖……
沉默伫立在庭院一角的樱花树,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小屋的正前方。
在这场阴气肆虐、诅咒横行的凶险战场上,那株瘦小羸弱的观赏花树显得那样渺小,毫不起眼,就连那无数从它身旁窜过的邪祟,也没有一只有兴趣对它来上一爪子。
但……
就是这样一株柔弱的樱花树,在三尾狐妖力竭受困、来援妖群纷纷陷入鏖战的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拔出树根,连滚带爬地飞扑到小屋面前,拼了命地撑开自己层层叠叠的花冠,一瞬间,便将那幢小屋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樱花树茂密的树冠像一柄擎天巨伞,将一切风雨和不安定因素,统统阻拦在伞盖之外,在疾风骤雨之中,带给人浅薄到一戳就破的安心感。
“!!!”
秦倏地睁大了眼眸,喉结滚动,一口赤金色的妖血猛然呛咳而出。
“阿樱——!!”
风急雨骤。
樱花树层层叠叠的花冠之上,一个身着十二单的清丽少女没有回头,张开手臂,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单薄的胸膛,直直迎上了千年长矛的锋芒。
……
很多很多年前,在秦刚入住这个家的时候,因为看向降谷零、降谷奶奶的眼神并不那么友善的关系,樱花妖便没少被大妖敲打警告。
在挨了好几顿胖揍、顺带着被薅秃了花枝之后,学乖了的樱花妖再也不敢用阴沉的目光望向降谷奶奶。
不仅如此,她甚至产生了PTSD,看见秦就有些心头犯怵,平日里只敢畏畏缩缩地蜷缩在庭院的角落里,枝干花叶都挤在一处,像一团乱七八糟的落叶堆,狗狗祟祟的,看上去偷感很重。
沉默。
安静。
毫无存在感。
这株几乎要被人遗忘的樱花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站的笔直,舒展开的繁茂枝叶,几乎能将整个小屋全部笼罩自己的树荫底下。
而秦,也从未曾注意到,曾经那株就连讨要几片花瓣都显得抠抠搜搜、委委屈屈的小樱花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到了眼下这般高大。
砰——!!!
枝干炸裂,碎屑四溅。
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震响过后,一树烂漫的樱花便散了满天,如雨翩跹,簌簌落下。
在这场浩大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罪孽涤洗干净的暴雨中,纷飞的粉白色花瓣闲的那样温柔、缱绻,像是在与友人做最后的道别。
在一片恍惚之中,秦看见一道身着樱花十二单的俏丽虚影面向自己,以袖掩面,遥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揖倒地。
然后……
烟雨氤氲,佳人远行。
水红色的狐耳直愣愣地立在头顶,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秦仿佛再一次听见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着,俏皮地提醒自己:
【“——您吃剩下的部分,记得埋在院子里哦?就埋在我的树根边,这样,等到了来年,我的花一定会开的更好。”】
“……”
“……”
被暴雨接连不断冲刷了一整夜的三尾狐妖,在这一刻,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直刺骨髓的冰冷。
“咦,居然挡住了么。”
天使恶魔望向那株已经碎成无数残片的樱花树,眼底有讶然一闪而过。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淡。
“真是的,我手里剩下的寿命也不多了啊……”面容如同天使般俊秀可爱的少年小声嘟囔着,手腕轻抬,在秦怨毒至极的眼神注视之下,再次招出一杆粗硕无比的巨大长矛,“——千年,把那个结界和房子一起轰成碎片。”
此言既出,秦那双赤金色的狐瞳瞬间血红一片。
惊天杀意从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之内,猛然爆发开来。
下一秒。
一股几乎将空间都微微扭曲的狰狞血煞之气,便猛的从那个被长矛钉死在地面之上的白发男人身上狂涌而出!
滔天的业障失去压制,悍然爆发。
秦俊美妖异的脸上,无数业障与血煞之气凝聚成一道又一道狰狞可怖的漆黑色纹路,将他整个人雕刻得面目全非。
那些纹路像图腾,更像什么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仿佛罪人昭己书,每一个字句都昭示着这只三尾曾经犯下的、赦无可赦的累累孽债。
震耳欲聋的雨声混杂着远处的嘶吼喊杀声,在一片混乱中,猝不及防的,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伴随着沉珂宛如古老的祭祀鼓点一般的心跳声里,有一个声音终于冲破了理智,一遍又一遍尖声讥笑着他。
【——你就是一个废物,秦!】
【时隔30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当时活下来的为什么不是祁,而是你这个废物?!】
【现在的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今夜一劫,无数人类和异常因你而死,到了现在,你还是只能像一条卑微可笑的死狗,匍匐在泥泞之中,眼睁睁看着背叛者再一次在你的面前伤害你的幼崽和追随者!】
【说什么谋划,什么准备,什么保护……秦,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做不好!你对得起阿裴的牺牲吗?你对得起母亲和兄长交托到你手中的重任吗?!】
【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秦!你是一个令全族蒙羞的罪人!!】
【你会给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带来不详!!】
【比起降谷零,你才更像是一个诅咒之种——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只要你死了,所有人就都会获得幸福!!!你快去死啊!!!!!】
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刺耳的尖笑声,像一根扎进秦脑海深处的长针,稍微搅动,就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楚。
头痛欲裂的眩晕感,混杂着体内一阵阵翻涌不息的空虚感,叫秦眼前一阵阵泛着黑,意识几乎有些混沌了。
浅金色的妖血顺着秦的嘴角淋漓淌下,秦微微闭眼。
再睁开时,他那双被血染透的狐瞳之中,猛然浮起了一抹孤注一掷的疯狂!
下一秒。
嘣——!
嘣嘣嘣——!!
骨骼寸寸断裂声,在这场仿佛能够涤洗天地的骤雨之中,显得模糊而又不起眼。
比挖心断肢更令狐狸难以忍受的剧痛,从秦本就残疾的尾部爆发开来。
浓重的血腥味在潮湿水汽之中氤氲……
恍惚之间,在这片幽深的[界]内,似乎响起了一道悲凄泣血的狐啼声。
悠长、辽远,经久不散。
终于获得了行动自由,没有一刻停顿,秦任凭断尾跌落在雨水里,头也没回。
拖着血流不止的残尾,他猛然暴起,像一道雪白色的长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毫不犹豫地重重撞上了那杆“千年之矛”!
轰——!!
哐——!!
爆鸣。
气浪。
还有……
纷纷扬扬落下的血雨。
三尾血肉最是滋补,此刻,无数破碎骨血淋漓着洒向大地,就像一场无需邀请函的饕餮之宴,短暂唤回了那些被诅咒气息污染的异常们的理智。
残酷血腥的厮杀骤然终止。
一双又一双空洞的目光汇聚到一起,齐齐望向爆炸的正中间位置。
然后……
它们不约而同舍弃了对手,一哄而散,开始疯抢那些散了满地出、饱含着三尾力量的血肉与骨渣。
就像一群饿极了的清道夫,不消片刻,地面上属于秦的血肉,就被一众异常吞食了个干净。
只除了一个。
——只除了,那截尾身雪白、尾尖水红的断尾。
血气丰盈的断尾,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开始,那些饱餐了一顿狐妖血肉的异常们还有所顾忌,畏畏缩缩地彼此推搡着,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窥视三尾遗留下来的断尾。
但,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多贪婪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条断尾之上。[界]内原本勉强保持了平静的气氛,逐渐一点一点开始变得僵硬。
直到某个瞬间。
“吼——!!”
“吼吼吼——!!!”
数之不清的、还沾染着血污的爪牙猛然朝着地上那条断尾撕扯而去,一部分异常被三尾的断尾所吸引,拼了命的撕咬身边的同类,试图争夺到那条断尾的归属权,剩下的一部分异常,则注意到了那幢源源不断散发出诅咒气息的老旧小屋。
小屋外缘的狐狸结界,已经在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宣告破碎,此时此刻,甘甜浓郁的诅咒气息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异常们的面前,于无声无息间,吸引着它们前往吞食。
于是,鬼群之中,几头实力最强的大型异常甩开自己的对手,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裹挟着不详的黑雾与血腥气,横冲直撞地朝着诅咒之种所在方向急扑而去。
——————
【阴邪的气息不断逼近。
额前与心口的狐火纹路隐隐散发着温热。
降谷宅的卧室之中,降谷零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眉心紧皱,额角大滴大滴的冷汗几乎要将枕巾完全浸透。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漆黑如浓墨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凭借直觉,降谷零知道,对方正在朝着自己微笑。
“可以给我一样东西吗?”
是……
影子在说话吗?
空灵悠远、声色难辨的低语从前方传来,降谷零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你想要什么?”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把先前的话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可以给我一样东西吗?”
明明是一个看不清面容和身材的影子,但莫名的,降谷零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令人熟悉的安心感。
于是,这一次,他短暂犹豫了一秒,然后点头答应了下来:“你想要什么?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的话,都可以给你。”
话音落地的瞬间,降谷零忽然就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痛。
那种痛很轻微,也很短暂,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还不等他细品,就已经消失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难言的轻快感从灵魂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背负了多年的枷锁终于被人解开了似的,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你……”
他迟疑着开口。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些什么,下一秒,他便看见那道漆黑的影子对自己挥了挥手,像是在道别。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只犹豫了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降谷零便迅速提步朝着对方追去。
“等等——”
他冲着黑影喊。
黑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再次冲着降谷零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在身后刺眼的夕阳余晖之下步履蹒跚,渐行渐远。
心头不安的悸动越发强烈。
降谷零不敢耽搁,脚下步伐更急更快。
像一只被人抛飞而起,升上高空之后又被剪断丝线的风筝,降谷零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分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奔跑,但与黑影之间的距离,却不减反增。
“不、请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黑影不答。
一直到祂的身型即将被落日熔金所彻底吞没之际,恍惚间,降谷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软绵绵地笑着,对他轻声说:
“小崽,早安。”
脚步霍然顿住,在降谷零徒劳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影那被夕阳照亮的侧脸时,他听见那人轻声开口。
“献吾残躯,行恩泽被。神赐御诏,诸邪退辟——!”
呼……】
呼——!!
于窗外熊熊燃起的业火之中,降谷零猛然一个激灵,挣脱梦魇,“呼”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
“……”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温暖的晨光照耀脸上,暖融融的,像是一双轻抚自己脸颊的大手。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此刻,金阳铺开,万物复苏。
微微仰着头,沐浴在浅金色的晨光之下,降谷零怔然出神片刻,很快便翻身下床,来到了卧室的阳台边。
——床边,属于小狗的云朵小窝空空荡荡。
——窗外庭院之中,属于那株瘦瘦小小的樱花树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
“……”
正在迷惘之际,降谷零忽然听见,自己搁置在窗边书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
缓步上前,他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早上好,小崽,成年快乐~
昨晚雨下得很大,睡得怎么样,有被雨声惊醒吗?
我有点事需要出差,跟学校请了假,归期不定,之后应该会有别的老师过来代课,麻烦你去班级群跟其他同学说一声了哦~
哦对了,菜菜子我也带走了^^我决定趁这段时间和小狗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努力争取克服狗毛过敏的小毛病~祝我能一次成功吧^ ^——全世界最最帅气最最爱你的秦老师]
第95章 真实与谎言
怔怔地望着手机上两条新鲜出炉的简讯,降谷零愣神了好一阵,一直到宿醉过后的不适感袭上脑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又请假了?啧。”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降谷零小声嘀咕。
“谁家老师像他这样子、一个学期请好几次假的啊……下次教评考察不合格的话,他该不会被学校清退吧?”
抹了把脸,勉强清醒了一些的降谷零叹气:“总觉得,萩原之前编撰的‘下海’传言,也不一定会一直只是一则传言呢……”
“……”
“算了。”
撑着胀痛不已的额头慢吞吞地坐下,降谷零闭了闭眼,等到脑海中眩晕感稍微褪去些许后,这才拿起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他试着给简讯的发信人拨去电话,但得到的,却只有手机里冷冰冰的机械音。
“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在‘哔’声后留言。哔——”
“……”
“……”
沉默片刻,降谷零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简讯我收到了……那就麻烦秦老师照顾好菜菜子了。还有,昨天生日过得很开心,祝你这次出差工作顺利……早安。”
嘟嘟——
两声忙音过后,通话自动挂断。
降谷零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五点。
——今天,好像起得有些格外的早啊……
这样想着,他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努力酝酿了一阵、发现依旧没什么睡意之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随即起床洗漱。
家里冷不丁少了一大一小,本就不大的空间,忽然之间就显得格外空荡寂寞了起来。
视线在客厅里某人乱丢的西装外套、衬衣还有领带之上一扫而过,降谷零叹了口气,走上前,认命地动手将其通通收拾了起来。
“——西装要送去干洗,衬衣最好手洗、晾干之后还要熨平,领带……领带……领带收纳盒放哪了?到处都没找到啊……啧,一点收拾都没有的邋遢大人。”
趁着对方不在,降谷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暗戳戳谴责了一顿某个生活习惯相当糟糕的监护人。
等到将作业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垃圾全部清理干净之后,降谷零抬头看了眼时间——七点过了。
这个点,他也该去学校准备早课了。
从书桌上翻出两本上课要用的专业书,降谷零跨出家门,临走时原本打算将房门反锁,但回想起某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神神秘秘地悄悄回家的性格,到底还是没有挂锁,只简单合上了宅院的大门。
路过庭院时,他眼角的余光,从地上多出的一个大坑上一掠而过。
“出差……还得带着樱花树一起吗?”
半蹲在坑前,降谷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小声嘀咕:“那么大一颗树,到底是怎么在不发出噪音把我吵醒的情况下挖出来的啊……”
“等等。”
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降谷零眯起眼:“如果说秦老师其实也是妖怪的话,那这株神秘失踪樱花树,是不是也可能是妖怪变的?”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
——樱花树自己把树根拔起来,连夜跑路了??
脑海之中逐渐勾勒出一株樱花树卖力地轮着自己的树根、在凌晨的米花町大街上“pia哒pia哒”一路狂奔的画面,降谷零沉默一阵,被这鬼畜至极的画面给成功逗笑了。
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坑底。
“走的还挺急,根都扯断了这么多……该不会是和秦老师吵架或者打架闹不愉快了,所以才气的连夜搬家的吧?”
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奇怪的画面,半晌之后降谷零摇了摇头,将强行将思绪拉回眼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沾染到的湿润泥土。
“等放学回来之后,先把这个坑给填——”
“?”
他愣了一下,低头仔细去看手帕。
“这泥……怎么是红色的?”
他低头,伸出食指又拨弄了一下另一块土坷垃。
“这块泥土也泥泞结块了。里面是……没有颜色?是雨水弄湿的吗?”捻了捻指尖,降谷零又端详了一阵,最后把湿泞的泥块掰碎了、摊开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上。
手帕用了很多年,在不断的涤洗之下,原本彩色的面料都已经大片大片掉色,整体呈现出一种褪色的白。
在这张无限近似于纯白的手帕上,降谷零很轻易地就辨认出,那些将泥土弄湿结块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
“是颜料吗……?”
他凑近鼻尖闻了闻,然而除了手帕本身自带的洗衣液的浅淡香气外,就再没别的异常气息了。
“唔……”
百思不得其解。
降谷零琢磨了半天,想着总不可能是有人半夜翻进自己家庭院,不偷不抢,只为了把洗过沾着颜料的笔的水,泼进自家院子里吧?
应该……
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吧?
降谷零这边正寻思着呢,院墙之外,忽然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zero,起来了吗?上课要迟到了哦——”
迅速回过神,降谷零将手指上的泥渍擦干净,站起身,拎着书包快跑两步,抢出了院门:“——起来了!hiro早安!”
诸伏景光笑着答应了一声。
望着幼驯染随手将门关上的动作,诸伏景光脸上表情一顿,转眸看了一眼门内:“秦老师不一起吗?今早是我们班的课哎。”
“秦老师请假了,不知道是趁夜还是今天起了个大早走的……总之我起床的时候就没见他人了。”
诸伏景光闻言有些意外:“这么急啊,秦老师没说因为什么事吗?”
“没。”
降谷零摇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幼驯染:“你看吧,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简讯。”
诸伏景光接了过去。
看完之后,他将手机还给降谷零,两人一起并肩往学校走:“既然秦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应zero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放心吧,秦老师心里有数的。”
降谷零半月眼,一时没忍住,吐槽:“有数归有数,但他不靠谱的时候还少吗?像是他那种新时代好好先生、不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不会拒绝的性格,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担心啊。”
“……”
这话诸伏景光可没法接。
他想了想,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教学楼,最后只能勉强安慰道:“秦老师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靠的。而且,秦老师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不拒绝的,对外人和对我们的态度,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降谷零叹了口气:“希望吧。”
进入教室,降谷零简单和同班同学说明了一下秦老师请假的情况,等到上课铃响、新来的代课老师走上讲台之后,他便收敛了思绪,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了教室前端的课件投屏上。
——————
春华易逝,夏末秋来。
秦知也这次请的假,似乎格外的长,一直到秋天的尾巴都快抓不住了,还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降谷零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整个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萩原研二几次想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到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秦老师前几天不是给小诸伏寄了礼物回来吗?至少说明他现在状态很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是的。
礼物。
诸伏景光原本以为对方这次请的长假,会错过自己的成年礼,但没想到,在生日的当天早上,租住的公寓大门就被宅急送的配送人员重重敲响。
“——请问‘猫猫警官’在家吗?这里有一份您的宅急送、需要您本人开门签收一下!”
猫猫警官……?
满心疑惑地,休息日大清早被搅扰了清梦的诸伏景光整理好衣物,很快打开了门。
“确定没送错地方吗?”他向对方确认。
宅急送的工作人员显然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手里宅急送上写着的地址,又看了看诸伏景光租住公寓的门牌号,很肯定地点头:“没找错,包裹的收件地址的确写的是这里。”
诸伏景光愣了愣,很礼貌地冲对方道了声谢,接过包裹,在单子上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好了,辛苦您了——说起来,您知道这份包裹的寄件人是谁吗?”
配送员回忆了一下:“他没说自己的姓名呢。我只知道这个包裹寄件人,是一位身材高高大大的、额头前面留着一小缕奇怪刘海的先生。”
“这样啊……”
目送配送员下楼,诸伏景光关上房门,就在玄关边拆开了这份包裹。
包裹很轻,拆开外层的硬质纸板包装之后,便露出了一只相当精致的巴掌大小的木质礼盒。
礼盒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致这个家唯一钦定饲养员——诸伏景光收】
看来的确没有寄错。
小心翼翼地拆开木质礼盒,入目的,是一只躺在黑丝绒布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深蓝色钢笔。
取出钢笔,诸伏景光在盒子的底部,翻出了一张小小的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虽然有些龙飞凤舞的,但至少字体结构没出错,比划也端端正正的,一看就不是某位书法短板的教师亲自出品的,想来是考虑到美观,所以专门找人代笔的。
脑海之中略显冒犯的念头一闪即逝,诸伏景光展开贺卡。
【枪法好的警察需要一把好枪为伴,同理,成绩好的小崽也需要一支好钢笔才配得上呢~U·ω·U】
【很久以前就觉得,像景光这样细致温柔的性格,应该很擅长文书之类对耐心要求更高的工作——如果决定好了要去当警察的话,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文职岗?我不是很会挑礼物,考虑到实用性,景光的成年礼物,我最终擅作主张买了这支钢笔,希望你不会讨厌它。——全世界最最帅气的秦老师】
……
……
“——所以,你觉得这份礼物,是外出出差的秦老师亲自寄给你的吗,小诸伏?”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钢笔上的纹路——看得出来,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份心意满满的生日礼物。
看了一眼木质礼盒上的品牌名,萩原研二有些惊讶:“嚯,派克首席系列……这个牌子的钢笔可不便宜啊,秦老师还真大方。”
降谷零没说话,倒是一边的松田阵平坏笑着拐了拐幼驯染:“这会儿怎么不说人家工作不稳定下海陪酒了?”
“QAQ我不是故意的嘛……那会儿只是喝多了……总而言之快把这件事给忘掉!以后谁也不许在秦老师面前再提!!”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没搭理心虚到变形的某人,转而看向一边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降谷零:“喂,降谷,你怎么说?”
单薄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两下,降谷零转过眸子,将目光从手里的贺卡上收回,微微摇头,嗓音有些沉。
“……不是他。”
诸伏景光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降谷零:“什么?”
“这个礼物,应该不是秦老师亲自挑的。贺卡的口吻和字迹,看上去也不像是他的手笔。”
将贺卡还给诸伏景光,降谷零拨了拨自己面前的蛋糕,兴致看上去明显不太高:“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真正喜欢什么,秦老师应该还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会送这样的礼物给你……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挑选,最后为了不错过你的生日,不得不拜托朋友或者同事之类的帮忙挑选寄送的吧。”
“总之,虽然不是亲自送的,但秦老师没有忘记你的生日是真的,这份心意也是真的,hiro,你……”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我没有不开心。恰恰相反,能在今天收到一份这样的礼物,我真的很高兴。”
“嗯。”
“zero呢?”
“……?”
微微偏转过头,诸伏景光望向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翻动着烤锅上肉片的幼驯染:“总感觉zero最近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是因为秦老师出差太久、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事吗?”
降谷零翻了一下黑椒五花,确认烤熟之后,把它们拨进了一旁准备好的熟食盘里,推向几个小伙伴:“差不多吧。”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就这几块烤五花的归宿小小地掐了一架,最终以微弱的优势,率先将其夹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一边被烫的“嘶哈嘶哈”吐着舌头,萩原研二一边快速嚼嚼嚼,声音因为吃痛而显得有些含糊:“想念他了吗?唔……要不要给秦老师打个电话什么的?”
降谷零沉默着摇了摇头。
“打了,一直没人接。”
“这样啊……”
“吨吨吨”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店里免费提供玄米茶,萩原研二顺了顺气,这才继续道:“那,小降谷有秦老师的亲友之类的联系方式吗?试着联系他们问问情况呢?”
“……没有。”
“是他没有亲友,还是你没有他亲友的电话号码?”松田阵平扬起眉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降谷零的脸。
降谷零没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良久之后,他忽然低声说。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他微垂着眸子,浅金色的碎发松散地搭在眉眼之间,将他眼底那些晦涩涌动的神色,全部隐藏在了阴影之下。
“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谎言里,就算那是善意的谎言,多多少少……”
“——应该也还是会生气的吧?”
第96章 他不会骗我的
望着降谷零那双瞳孔黯淡的眼眸,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踌躇了好久,最终,诸伏景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zero,你……喝醉了吗?”
“……”降谷零垂下眼眸,“包厢冷气开的有些大,可能有点冻着了。”
——他不愿意说。
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萩原研二站起身,出门去叫服务生:“您好,这位先生,能帮我们把里面的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吗?”
“啊、可以的,非常感谢。”
不一会儿,萩原研二回到包厢,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毛茸茸的雪白色小毯子。
他把毯子递给降谷零,示意对方搭在腿上。
“喏,老板给的,他人还怪好的嘞。”
“……”
“谢谢。”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扭头就睁着一双pikapika的眼睛,捧着自己的蛋糕盘,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巴巴地望向这次聚会的主角。
“小诸伏,蛋糕——”
躲开对方的眼神攻势,诸伏景光接过盘子,又给对方添了一块,想了想,转头问另外两个小伙伴:“zero、松田,要再来一块蛋糕吗?”
松田阵平果断点头:“多来点,这家店饭菜分量太少了,我没吃饱!”
“真的吗?没记错的话,刚才那道三文鱼刺身和蟹黄寿司,在场的大家,可是就数小阵平吃的最多哦?”
“啰嗦!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管不管,小阵平吃了那么多刺身和寿司,我都没吃到几口,所以你的那份蛋糕就应该补偿给我才对!”
“……”
“……”
没人追问降谷零刚才为什么会蹦出那样一句话。
就像没人会将学校里那些关于秦知也的、不好的传言说给降谷零听一样。
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相处的边界感,不仅仅只局限于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更在于不说、不问、不做的那一部分。
如果朋友愿意将自己当做树洞,倾吐自己内心的忧虑与烦恼,那萩原研二他们自然愿意充当一位合格的听众,倾听对方的心事,排解对方的苦厄。但,如果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自觉闭嘴,只当做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毕竟,这才是身为朋友的他们,唯一能为降谷零做的了。
“——吃饭吃饭!刚才的天妇罗味道超级赞的哎!小诸伏,我们可以再点一份吗?可以吗?可以的吧~”
“猪。”
“??你怎么骂人啊小阵平!我不管,我生气了!那你等下一只也不许吃,你的那份全部给我,我替你吃!”
“说你是猪你还真就一点也不客气??诸伏,我想再要一份蟹黄拌饭——喂、降谷,你喝不喝酒?这家的清酒听说味道还可以。”
最后的最后,这一顿为诸伏景光庆祝成年的聚餐,以松田阵平强行拉着降谷零拼酒,最终两人都醉的不省人事,被各自的幼驯染扛回家作为结束。
……
……
摇摇晃晃地跌进家门里,挥别满脸担忧的诸伏景光,降谷零一步一个趔趄,扶着墙,慢吞吞地推开了降谷宅唯一的一间客卧大门。
房间内的陈设没有变动。
一切,都好像和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未离开时一模一样。
清酒的后劲反了上来,降谷零脚下一软,放任自己一头栽在了铺好了防尘罩的大床之上。
下意识用手背贴着酒精作用之下微微发热的额头,仰躺在床榻之上,降谷零望着黑黢黢的房顶,眸光怔怔地出着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意识到……
家里那只傲娇臭屁还爱操心的小白狗,和温和可靠的秦知也秦老师,也许是同一个人的呢?
——是上个星期打扫秦老师的房间时,发现明明宣称自己对狗毛过敏、但被窝和枕巾上到处粘着菜菜子的白色和水红色毛毛的时候吗?
还是一人一狗极其相似的、只吃谷物不吃肉的进食习惯?
又或者是自从秦知也搬来家里之后,一人一狗就从来没有同时同框出现,自己偶尔问起时,就总是借口小狗被同事/朋友/哥哥接走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呢?
同事……
秦知也离开之后、音信全无的这段时间里,降谷零不是没有去找过那几位熟悉的公安警官,打探对方的行踪。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复杂到几乎压得降谷零喘不上气的眼神。
朋友……
在过去朝夕相伴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除了自己,降谷零从未听对方谈起过自己的私事,也从未听对方谈起过,那些他们未曾相遇之前、独属于秦知也的点滴过往。
还有哥哥……
除了那个捏造出来的“秦警官”的马甲,秦知也还有其他的哥哥吗?
降谷零不知道。
他是想要去问、想要去了解的,而最后,他也的确借着生日为由,成功得到了对方答应带他一起回家的承诺。
可那个陪伴他成长、赋予他无尽偏爱、教会他责任与信仰的人,却在兑现诺言之前,忽然就人间蒸发了,除了一个怎么也打不通的手机号和空空荡荡的房间之外,再没留下别的什么。
所以……
——为什么会如此迟钝呢?
为什么一直等到对方连个正式的道别的都没有、从此人间蒸发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几乎可以将他们过往一切亲密都打作虚无假象的事情真相呢?
一开始,刚刚得知真相的降谷零,当然是愤怒的。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也始终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应该享有事情的有知情权。
在不止一个睡不着的夜晚,降谷零从床上翻身爬起,恶狠狠地想——等那个满嘴谎话、不负责任的混蛋老师回来之后,自己一定要煮一锅最难吃的鸡胸肉塞给对方,“严刑逼供”!
最好再趁对方心虚理亏之际,多签订几个不平等条约、要求对方从此以后不管任何事都不许再瞒着自己!
但……
随着时光一分一秒流逝,望着窗外那个早已经被自己填平的、曾经种着一株矮小瘦削的樱花树的庭院角落,降谷零又开始想……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必要生气的,只要对方能平安回来就好。
他如此宽慰自己。
樱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稻谷丰收了一茬又一茬。
渐渐的。
降谷零开始觉得,如果对方能回来的话,自己大概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无比欢欣和庆幸吧……
人的底线是一步一步退变的。
而,等待,就是这个世界上用来摧毁底线的,最有力、也最卑鄙的利器,没有之一。
在这漫长而无目的的等待之中,降谷零积攒了很多很多话,想要当面对着秦知也说。
他想说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有在打扫,云朵小窝也定期清洗,睡起来很舒服的,你什么时候回来试试。
他想说我把家里的狗粮和狗零食都送人了,我现在已经学会做饭了,饼干也可以烤的很好吃,就连嘴毒如松田阵平都会夸赞一二。
他想说你请假太久了,大家都以为你不回来了,你的教务系统账号也被学校关停权限了,但好在关停之前我帮你把论文和教案都补完了,你回来之后不用担心被扣绩效奖金了。
他想说……
——你别扔下我。
在很多很多年前,自从他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遇见一只脚滑还撕不开面包包装袋的小白狗那一刻开始,降谷零就再也没有与秦知也分开过。他们互相陪伴着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在秦知也耐心又温柔的教导下,逐渐从曾经那个愤世嫉俗、偏执自卑的自己,一点一点成长成现在的样子。
他们之间或许有吵闹,有摩擦,还有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但降谷零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和秦知也、诸伏景光三个人,会一直一直呆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将他们分开。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像现在。
习惯了有一个白发金眼,总是一副吃不饱睡不醒、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的家伙一直一直陪在身边的,降谷零很难想象,未来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之中,会永远缺失属于“秦知也”的这一个角。
光是想象一下,降谷零就感觉到一种由衷的不安与焦躁。
而,这样的不安,直到降谷零发现,学校官网上、自己这一届的公共安全管理这一门课的结课教师姓名,从[秦知也],更改为[赤田秀树]的那一刻起,骤然达到了最顶峰。
“……”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带来这个坏消息的萩原研二苦着一张脸,把脸埋进降谷零家沙发抱枕里,哀声叹气,“毕竟从大一开学之后开始算,秦老师请假时间,都已经比上课的时间还要长了。出于对学生负责任的考量,学校做出这种决定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虽然……还是会有一点点沮丧就是了。”
“那家伙到底什么情况啊?我看他办公室都被打扫出来了。”
松田阵平皱眉,拿眼神去瞟沉默的降谷零,然后转向诸伏景光,“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这么多年,你们就不打算报个警什么的吗?”
“报了,警察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那不就是在敷衍你们吗?!”
松田阵平骂了一句脏话,脸上表情有些愤怒:“我就知道那些条子没一个好人!走,一会儿我和hagi陪你再去一趟警视厅,这次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着那些混蛋立案调查才行!”
诸伏景光给几人挨个递了一瓶饮料,然后坐到了降谷零身边,眉眼之间满是愁绪,却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什么麻烦能让人三年不跟家里联系,除了你那根钢笔之外、就连一个电话一条简讯都没有??活生生的一个人,哪怕就算是死了、好歹也要有个死亡证——”
“……”
话音未落,松田阵平就后悔了。
他偷眼瞟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降谷零,把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想了想,问:“明天拍毕业照,你……”
“我去。”
松田阵平挠了挠头,表情不太自在地垂下眼:“我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就……明天就要正式毕业了,我们的行李需要在三天之内全部搬完,之后还有毕业旅行。”
“你……”
他纠结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一边的萩原研二把话接了过来:“你是留在这里等,还是和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呢,小降谷?”
短暂沉默片刻,降谷零淡淡道:“毕业旅行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家里等他。”
萩原研二顿了一下,试图劝说:“大家都会去的,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报考了公务员考试的同学,你别——”
“他答应过我的,他从来不会骗我。”
短暂沉默过后,萩原研二忍不住问:“如果秦老师一直没有回来呢?”
“他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一天,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一年。我还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直等他回家的。”
“老师、朋友、家人……我已经逐渐分不清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和他是不能被分割的整体。他给我的十年,不是我对未来的全部想象,但却是我最向往过上的生活。”
微微低头,降谷零看着手机里那份《国家公务员考试I类》录用合格者名单,唇瓣微动,语气轻到几乎只有身边的诸伏景光能够听见。
“要快一点回来啊……”
“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去你所在的公安部门找你了。”
第97章 嘬嘬嘬,小狗崽崽
四年光阴如水而逝。
转眼间,降谷零就迎来了自己求学生涯某种意义上的最后一次毕业典礼。
最后对镜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之后,降谷零拿起桌面上的丝绒盒子,十分珍惜地从里面取出一对紫灰色的宝石袖扣。
——那正是降谷零18岁生日当天,某个一去不回、从此人间蒸发的老师亲自挑选的成年礼。
与眼珠同色的紫灰色袖扣低调而内敛,佩戴在剪裁合体的西装袖口,更衬得主人沉稳得体。
盯着镜子之中、比三年前更加成熟稳重的自己定定看了一阵,降谷零垂下眸子。
八点了。
该去学校了。
在街角与同样西装笔挺的诸伏景光碰了面后,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地行走在东京清晨安宁喧闹的人行道上。
秦知也不在的这三年里,东京的变化很大。
街边低矮的楼房逐渐消失,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也大多都转让了出去,就连街上来往巡逻的交番所警员,也在降谷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换了一茬又一茬。
一切都好像变了。
但……
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在某人十分青睐、甚至会员卡都升级到黑金至尊卡的[时光]买好了早餐,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快步小跑到学校,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自己买的早餐和另一对幼驯染做了交换。
“这个抹茶碱水面包好吃哎,之前好几次去的太晚了,一个都没抢到呢!”萩原研二欣喜接过,又把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推给两个小伙伴,“楼下买的新品咖啡,怕你们喝不惯,什么都没加,小降谷和小诸伏快来尝尝~”
“谢谢。”
“辛苦了。”
彼此分享着吃完了早餐,又去礼堂听了一场老调重弹的校领导发言,四个人终于在校长宣布结束的瞬间长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溜出礼堂,去到提前选好的地址拍照留念。
配合着摆出各种动作,几人嘴里却没有闲着。
“大家成绩都下来了吧?”
将毕业证书举在胸前,诸伏景光微微点了点头:“幸不辱命,顺利通过了II类考试。”
“我也是。”
萩原研二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摆弄了好几下自己的领口领带,露出一抹自认帅气的微笑,看向镜头:“研二酱也通过了哦,警察学校的培训通知现在已经发到我的邮箱里啦~”
松田阵平偏头,看了眼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走神的某人:“降谷?又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呢?要我说你也别当警察了,去当科学家更能让你那个热爱思考的大脑发挥余热。”
“……”
降谷零收回目光:“我也通过了,I类,下个月就办理入学参加培训。”
“几类??”
萩原研二闻言,顿时大惊,立刻就用一众看背叛者的眼神盯着降谷零,愤愤谴责。
“——大家都是II类,你为什么是I类?小降谷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了?!”
“要我提醒你吗?在我和hiro看书的时候,和松田勾肩搭背跑去附近看车展和模型展的萩原研二同学。”
“……”
萩原研二登时偃旗息鼓,像一只被人戳破漏气的气球,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萎靡了下去:“呜……”
松田阵平对自己的成绩和摸鱼时间成反比这件事还是心里有数的,听降谷零这么说,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在结束集体合影、拍个人照的时候,暗搓搓地在降谷零脑瓜顶上夹了一个灰棕色的小狗耳朵发夹。
鬼鬼祟祟的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松田阵平跟小伙伴咬耳朵:“为什么要放这种东西?”
“你不觉得小降谷板着这样严肃的表情,头顶却戴着一个垂耳小狗的发卡,显得很反差萌吗?”
松田阵平用一种你恶不恶心的表情,白了自家冤种幼驯染一眼。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一旁的诸伏景光笑眯眯地点头:“的确很可爱呢,感觉肃穆的氛围被冲淡、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
“是吧是吧~”
单手叉腰,萩原研二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朝小伙伴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拍立得拍下的照片:“小降谷这种重要的人生时刻,秦老师怎么能错过呢?就算来不了,至少等回来以后也能通过照片看看小降谷毕业时候的样子嘛~”
“哼哼,研二酱简直就是个机智聪明又善良的小天才!”
“是是是。”
“夸夸萩原同学。”
……
……
终于,在面部肌肉彻底笑僵硬之前,四个人总算是拍完了全部的毕业照,高高兴兴地反回宿舍收拾行李了。
虽然因为家住的离学校并不远的关系很少住学校,但降谷零还是在学校宿舍楼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宿舍的。他留在宿舍的东西不算多,除了几件方便体育课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复习备考资料之外,就没别的了。
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降谷零就将自己的个人物品打包完毕,在宿舍门口与小伙伴们道别之后,便拎着自己那只深灰色的、上面贴着很可爱的小狗贴纸的行李箱,咕噜噜地走在了学校一条幽静的小径上。
早春的樱花开的不算烂漫,但小径两旁却也依旧能看到不少粉白色的花影。
抬手接住一片飘落到自己眼前的花瓣,降谷零想,如果家里那株小樱花还在的话,这个时节,是不是也该开花了?
不……
也不一定。
家里那株小樱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年开花都悄咪咪的,前一天看还连个花苞都没有,第二天就已经顶了一树红粉花瓣,沉甸甸的压在枝头,远远看去唯美而又梦幻。
大概也是因为樱花开的好,以前“菜菜子”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年入春都没少嚯嚯那株樱花树,或是摇落一地花瓣、收集起来交给奶奶制作樱花点心,或是折去一枝花枝、哒哒哒叼进屋里递给降谷零,示意降谷零插进花瓶里。
——那实在是一个很懂生活情趣的妖怪啊。
“……”
又想起那个人了……
默默叹了口气,降谷零松开花瓣,任由对方飘飘摇摇散入风里,仿佛带着自己的思绪一起,随着春风飘向牵挂着的不知名远方。
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整整三年都不和自己联系呢……
还是说,是接到了什么很危险的任务吗?还是说在工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不小心……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就算不知道秦老师的实力在妖怪里究竟排得上多少号,但,仅仅只看对方每天那副天塌下来都游刃有余的姿态,降谷零就相信,秦知也就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沦落到那种退无可退的境地。
所以,一定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任务吧?
那种就算签过保密协议,也绝对不允许对外透露、只能等任务结束之后才能回家的重要任务什么的。
这样想着,降谷零忽然感觉自己的外套口袋微微一震。
他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看了一眼简讯界面。
[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我和小阵平现在还没订票,等会儿买票的时候可以加上你们两个^^——萩原]
[不去了,我留在家里。——0]
[不会走很远的啦,就在东京隔壁的练马区!小降谷你之前不是还说最近总是失眠头痛吗?那里的丰岛园庭之汤温泉刚好有缓解神经痛和肌肉绞痛的效果,对于你的情况应该会有帮助的。——萩原]
[而且你不来的话小诸伏也不来,留你们两个孤零零待在家里,不管怎么想都会良心不安的哎QAQ!——萩原]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打字。
[东京变化很大,我怕离开之后,他回来就找不到家了。——0]
[……那行吧。如果秦老师回来了的话,你记得给我们发个简讯告知一下呀——萩原]
[好。——0]
收起手机,降谷零眉眼之间逐渐浮起了一丝落寞。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那家伙,该不会是在外面玩的太高兴,完全忘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他的……呃……
降谷零突然愣住了。
……等着他的什么?
学生吗?只是学生的话,好像稍微有些僭越了。
那……
被监护人?
已经成年了的话,这个身份好像也不太合适。
菜菜子的铲屎官?
……还是不要了,真要是这么自封,被秦老师知道了肯定会被啃一脸牙印的。秦老师或许情绪很稳定,但披着傲娇的小白狗马甲的菜菜子可就不一定了。
脑中思绪混乱繁复,降谷零一会儿权衡着幼崽和弟弟到底哪一个是更合适自己的身份,一会儿又忧心万一某人要是真在外面捡了别的崽、这会儿正乐不思蜀地带孩子,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学校大门便逐渐映入了降谷零的眼帘。
——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失踪两年就能宣告死亡了,再不回来的话他去报警警察那边都找不到借口推辞立案了。
可是,如果秦老师是在自己去警校进修的时候回来的话,会不会因为扑了个空、找不到自己而担心难过呢?
——是不是应该在学校或者家附近找人留个口信什么的啊?
可是时间还很长啊,距离入学还有一个多月呢,要不再等等吧……
正思考着,降谷零跨出学校大门,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忽然就看见人群之中刷新了一抹亮堂堂的雪白。
就像是无数次曾经来接自己放学时候那样,浑身雪白、好像一团棉花糖的小狗耳尖愉快抖动着,朝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
啪嗒。
行李箱的拉杆不自觉松开,降谷零愣在原地,目光紧盯着对方,一时间,面色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正在他犹豫着不敢上前之际,忽然,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好可爱的小狗啊,尾巴和耳朵颜色好特别”
“这是什么品种的狗狗?萨摩耶?可是萨摩耶的尾巴应该没这么长、耳朵也没这么大吧……?”
“没有牵引绳和狗牌呢,难道是哪个同学家里养的吗?”
“小狗朝我这边看过来了!它笑了!它一定是想被ee亲亲!!!”
如梦初醒。
顾不上向旁边帮忙扶起行李箱的同学道谢,降谷零几乎是瞬间就跳将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扑过去,半跪在地,猛地一把便将小狗拥入了怀里。
低着头,他一声不吭地把脸颊埋进对方毛茸茸的颈毛之间。
湿漉漉的感觉传来。
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微微泛着一抹水红的小狗微微扭过头,宽容地舔了舔幼崽眼尾的咸涩。
然后。
降谷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温软的轻笑声。
“——耳朵很可爱,意外适合你呢。”
“嘬嘬嘬,小狗崽崽~”
第98章 欢迎回家
——被小狗称呼自己为小狗崽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降谷零的反应是——一把抄起小狗塞进怀里,然后用力将眼泪全部蹭着了小狗蓬松柔软的胸口毛领子里。
四爪离地并没有给小狗带来什么恐慌。
眼底一片柔软,小狗毫无保留地向已经出落成腰细腿长的青年人模样的幼崽,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敏感脆弱的下巴一下下轻轻蹭着幼崽的颈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撒娇。
“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今天不是你毕业的日子吗?开心点,眼睛哭肿就不可爱了哦?”
“哎哎哎、我可不是你的毛巾啊臭崽!我昨天才洗的澡啊,再蹭的话毛毛就不……算了,蹭吧蹭吧,你高兴就好。”
温暖的毛发渐渐沁了些潮意。
雪白色的小动物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幼崽,只是一下又一下轻轻舔着幼崽的额头。
“——三年不见,看来零酱已经熟练掌握撒娇技巧了啊。”
绵软温和的话音极低,像是空气从狭窄的咽喉流动所发出的气音,只能被贴在一起的一人一狗听见。
心底的不真实感逐渐被驱散,降谷零圈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毛茸茸,额头紧贴着对方的颈侧。
咚咚。
咚咚。
咚咚。
沉稳有力的心跳,规律搏动的动脉,还有皮肉之下、汩汩流淌的滚烫血液……的确是活生生的小狗。
——他回来找他了!
他的小狗、他的老师,在时隔一千多个失联的日夜之后,终于像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一样,来到他的面前,温柔地捧起了他。
“……”
“……”
降谷零原本以为,自己和秦知也之间,可能会因为时间和身份的变化,而产生一种无可回避的疏离感。
他敬爱着秦警官,依赖着秦老师,与此同时,却也愿意将自己从前两者身上学到的体贴宽容与爱,投注到菜菜子的身上。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小狗突然变成老师而感到浑身不自在。
但……
事实是,怀抱着温热柔软的大棉花糖,降谷零心中对于“菜菜子”和“秦知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夜的牵挂与思念之中,早已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皮囊之下,皆为白骨。
只要知道这十年的陪伴不是假象,这三年的等待也绝非虚无,那么一切就都已经足够了。
终于将眼底酸涩压下,降谷零松开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怀里毛毛被弄的乱糟糟、湿漉漉的可爱小狗。
和记忆之中的小狗对比了一阵之后,他眼底抑制不住地闪过一抹心疼。
唔、是瘦了,看起来比三年前缩水了一小圈,原本毛茸茸的大尾巴也细了好多……
——这三年,老师离家在外,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安安静静贴在崽崽的怀里,秦等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这才用尾巴尖尖轻轻戳了戳幼崽的脑袋瓜,小声提醒。
“快去把行李箱拿回来吧,那个帮忙扶起箱子的同学看上去好无措,感觉马上就要碎掉了一样哎。”
降谷零闻言抬头,目光顺着小狗看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个先前帮忙扶行李箱的同学看上去是个百分百i人,这会儿因为降谷零的关系,站在门口被其他同学投以注目礼,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他攥着降谷零行李箱的样子,就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一样。
“……”
感觉,稍微有些对不起这位同学……
短暂沉默片刻,降谷零把怀里这只比三年前轻了不少的雪糯米糍往上颠了颠,抱着狗,很快来到那位i人同学面前,把行李箱接了过来。
“谢谢你,我——”
不等降谷零把话说完,下一秒,劫后余生一般的i人同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招呼也没打,垂着头一溜小跑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降谷零:“……”
他难道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吗……
“噗……”
降谷零低头,神情微微窘迫,抬手惩罚性地捏了捏小狗的耳朵根:“不许笑!”
秦抖了抖耳尖,金蜜色的狐狸眼依旧笑意吟吟。
“崽崽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好玩儿了哎~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念国小的时候,可是和那位小同学一样害羞的哦!”
“……”
“放我下去?今天太阳很大,抱着我不嫌热吗。”
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大逆不道地把自家老师的本体抱在怀里,降谷零耳根骤然蔓上一抹晕红。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松手,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地用力将小狗抱在了怀里。
一手抱着小狗,降谷零一手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朝家的方向缓步而去。
“——你今天没有戴牵引绳。”
秦抬起爪爪,有些不满地推了推崽崽的脸颊肉:“我不喜欢那个东西,穿在身上很不舒服的!”
“可是没有那个的话,你就不能在路上自由走动了。”
降谷零小小声地耐心解释。
“就算你是妖怪,不佩戴狗牌和牵引绳的话,那些普通的交番所巡逻警察很可能会把你当成流浪狗抓走,带去流浪动物收容站关起来的……如果不想被当成流浪狗抓走的话,就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老师了。”
秦闻言更不高兴了,原本支棱起来的大耳朵也向后紧贴在了脑瓜顶上。
“——你骂我是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像是狗那种愚蠢又笨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和我相提并论!”
大尾巴扑腾扑腾地来回扫着幼崽的胸口,秦没好气啃了一口崽崽的下巴,留下一对圆圆的小牙印,“之前你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跟你说——我不是狗、是狐狸!是聪明绝顶八面玲珑足智多谋的狐狸大人!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狗!听见没有?”
降谷零愣了一下:“……狐狸?”
秦拿眼角斜楞他:“看不出来吗?谁家的狗能有我这么聪明?谁家的狗能有像我一样这么漂亮的大尾巴?”
这么一说降谷零就想起来了,他以前私底下,和幼驯染研究菜菜子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小狗的时候,曾经对照着书籍来回比对了好几遍。
可是……
看着小狗尖尖的唇吻、大大的耳朵、还有蓬松修长都快赶上身体长的大尾巴,俩个小崽抠破了脑瓜,到最后也没能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终只能归结于小狗可能串了很多种不一样的血统才会这样四不像。
但如果是狐狸的话……
降谷零捏了捏怀里雪糯米团子的耳尖:“你是狐狸?”
“不然呢?我不是你是?”秦用大尾巴戳了一下幼崽的脑瓜子,以示不满。
“那狐狸是怎么叫的啊?”
秦无语,眯起一对半月眼看崽:“你干什么啊,无不无聊。”
“叫一声嘛,”举起小白狐狸,降谷零撒娇似的低头蹭了蹭对方的额头,央求他,“我还没听过狐狸的叫声呢~”
秦:“……”
“求你啦。”
秦:“……”
“很为难吗?”降谷零满眼期待,等了一阵之后,眼底的点点星光微微黯淡了些,“很为难就算了……”
“嘤。”
降谷零:“?”
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降谷零把脸凑到狐狸老师跟前:“老师,你……刚才说话了?”
秦:“……”
“再叫一声嘛——”
降谷零很懂得利用对方的心软。
——事实上,在过去彼此陪伴的十年里,他总是这么干。
“老师,你刚才的声音太小了,我有点没听清……你再叫一声呗?”
小白狐狸恼羞成怒,重重一爪子拍在了幼崽的额头上,把对方不断凑近的大脸狠狠推开。
“得寸进尺、倒反天罡!!”
晃了晃微微发晕的脑袋瓜,听着对方流利至极的斥责声,降谷零一时没忍住,顿时就乐了,顶着额头上的梅花印又蹭了蹭狐狸。
“——秦老师这几年是外出进修国文了吗?说话变得文绉绉的了哎!进步超级大!”
金蜜色的狐瞳定定地注视着幼崽。
沉默了一阵,秦偏过目光,把自己懒洋洋地挂到幼崽肩膀上,四肢和尾巴随着对方走路微微晃动,试图cos一条狐狸毯子。
——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什么。
同样的,他也不介意被对方试探出什么。
“工作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好在最后还是顺利解决了,之后一直在帮了大忙的朋友学校借住,直到今天才得到许可,匆匆忙忙赶回来——还好最后还是赶上了,没有错过接毕业的零崽回家。”
眸光微顿,降谷零似乎有些好奇,装似不经意地顺嘴追问了一嘴。
“为什么要借住呢?”
“唔,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可以理解为,我遇到的麻烦,只有对方能帮忙解决。大概就是这样。”
“好吧……”
扛着肩膀上毛茸茸热乎乎的狐狸毯子,降谷零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很快打开了降谷宅的庭院大门。
一路景色虽然不同,但家里却还是和三年前秦离开时一模一样。
甩了甩尾巴,秦从幼崽怀里跳了下来,一下没站稳,险些连狐狸带尾巴一起栽进庭院的泥土里。
有些艰难地稳住了身形,小白狐狸一步一个趔趄,慢吞吞地走到了樱花树曾经栽种的角落里,蹲坐下来。
降谷零见状,也跟着蹲到了旁边。
一人一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新坑。
“——你走的那天,樱花树就不见了,我之后去附近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没发现和它一模一样的樱花树、或者散落的土坷垃。”
抬起爪爪轻轻拨弄了一下坑中尚且松软的新土,秦没吱声。
“要再种一棵花树吗?”降谷零偏过头,轻声问,“我记得,秦老师以前,好像还挺喜欢樱花树的。”
秦沉默着。
过了一阵,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种了。”
“……哎?为什么啊?”
“我在意的,就只有那一株丑丑怂怂的小樱花而已。”
降谷零闻言,大约也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劝,转而带着秦走向小屋:“老师不在的这几年里,我学会了很多很多种的馒头和饼干的做法,今天家里刚好还剩了些材料,要不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馒头!
——饼干!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秦原本还软塌塌贴在头顶的水红色耳尖,一瞬间就立了起来。
他重重点头,步履蹒跚、一摇一晃地努力追上崽崽:“我想吃荞麦馒头!”
“好的。只要这个吗?”
“你还会做什么啊?”
“唔,我想想哦……玉米馒头,杂粮饼干,海盐曲奇,黄油薯条,爆米花,还有新研发的各种口味的三明治。”
“——三、三明治?!”
狐狸高高翘起的尾巴瞬间就僵硬住了。
眉眼舒缓,降谷零笑了一下,弯下腰,将不知道为什么,走路歪歪斜斜、像是完全掌握不了平衡的狐狸老师双手托起,揽进了怀里。
“经过hiro的言传身教,现在我做出来的三明治,已经比十四年前的水平进步很多了哦?”
回想起曾经那差点杀死比赛的可怕三明治炸弹,秦叼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心有余悸。
“真的假的?我跟你说,我现在身体里可没有三年前那么高的毒抗了!我是真的会被你毒死掉的!”
“不会的啦,老师不信的话,等下做出来后我先替你试毒。”
“唔……那倒也不必……”
“要相信我的厨艺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降谷零了!现在是重生之我在米花町当米其林大厨的剧目!”
“……那你等下要是发现、我吃完一口就晕过去的话,不要犹豫,请马上拿出我的手机,打开备注为‘AAA燕窝批发’的联系人,果断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救我哦?”
“不至于吧……”
“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当年第一次被你发现跟着你的时候,你给了秦警官一块三明治,说是要感谢秦警官……那个时候为了不浪费你的心意,我努力把你送秦警官的那份三明治全部吃完,下一秒差点就当场变成一只死狐狸了!”
“真的这么可怕吗?”
“真的真的!所以说等下如果我昏过去了的话,一定记得帮我摇人叫医生啊!”
“这次一定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我保证啦!”
“不信,你立字据。”
“老师。”
摇摇晃晃的大尾巴微微一顿,小狐狸抬起头,撇了低垂着眼帘的崽崽一眼:“干嘛?”
“——欢迎回家。”
第99章 属下要告发……!
自从失踪了三年多的流动人口终于回归之后,降谷零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一切都依稀如昨。
但……
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清早七点多,已经被迫习惯独居的降谷零不需要人喊、就准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还是没能改掉裸睡的习惯,起床快速洗漱完毕之后,便披上衬衫敲响了次卧的大门。
笃笃笃——
“……”
“老师?睡醒了吗?该起床了哦,太阳已经晒屁股啦~”
“……”
“还在睡吗?”
“……”
“那我进来了哦。”
言罢,不容房间的主人开口拒绝,下一秒,降谷零就果断按下了门把手。
初春的阳光很好,金灿灿的暖阳从窗外斜映入室内,仿佛将整个房间都烘得暖洋洋、亮堂堂的。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降谷零来到床边,弯下腰,轻轻戳了戳床上那一大团裹着被子的毛毛虫。
“老师?”
没有反应。
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眸,降谷零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又继续拍了拍:“老师别睡了,快起来,早餐马上要好做啦。”
“唔……”
圆滚滚的被子球轻轻蛄蛹了一下。
紧接着,一张睡意朦胧的俊脸就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
迷迷糊糊地揉了一把崽崽的头毛,秦努力撑开眼皮:“唔……不是已经、毕业了吗……怎么还要早起……”
降谷零眨眨眼,有些好笑地任由对方将手搭在自己头顶,温声解释:“我已经通过了国考I类考试,职业选择也通过了录用,等到四月份就要去警校办理入职培训了。”
“唔、好聪明……夸夸……”
笑眯眯地享受了自家老师的摸头杀,降谷零继续道。
“为了保持良好的体能,我现在必须每天早上都起来晨练才行……老师要不要和我一起?公安应该也是需要每天锻炼保持体能的吧?”
睡眼惺忪的狐狸思考了一阵,然后“嗖”地一下把脑袋瓜又缩回了被子里。
片刻之后,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
“——我现在在休伤病假,有权利睡懒觉……”
伤病假?
降谷零的眸光闪了闪。
但他没有抓着这个话题继续打扰对方休息,道了句“那我把早餐放冰箱里了,老师起来之后记得吃”,然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一个小时后。
衬衫被汗水浸透的降谷零回到了家。
路过餐厅的时候,他顺手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嗯,特意留的那份早餐不见了。
看来是起了。
匆匆冲了个澡,降谷零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着秦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
“……不在房间?”
微微一愣,降谷零顺着大开的窗户探头看了一眼。
窗外,庭院内,白发金眼、头顶着一对挺阔狐耳的青年撑坐在院墙正上方,此刻身后的尾巴正一勾一勾的,像是在逗着什么人玩。
顺着对方尾巴尖尖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意外地,降谷零并没有找到什么人影。
“老师——”他趴在窗户上,冲着高墙上的青年挥了挥手,“在做什么呢?爬这么高没关系吗?”
听到动静,秦头顶的狐耳微微动弹了一下,望见是幼崽在喊自己之后,笑着冲崽崽抖了抖耳尖:“早呀,我在带幼崽呢~”
带……幼崽?
或许是捕捉到了降谷零脸上的迷茫之色,高墙上的狐狸青年单手一撑,下一秒,就习惯性地直接从墙上一跃而下。
双方距离并不远,降谷零看的很清楚,秦的落地姿态和受力动作都是最标准的,加上围墙并不算高,就算不做任何保护跳下来,也不会受什么伤。
他于是很放心地趴在阳台上,等对方落地之后靠近。
未曾想,就在秦的脚尖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白发青年像是猛然一下失去了平衡,下一秒,整个人就叽里咕噜地在院子里摔成了一团。
降谷零:“!!”
来不及多想,他果断翻窗跃出,慌慌张张地把人从院子里的花丛中捞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顶着一头草叶子,秦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沾染到的泥土,沉默着,像是在发呆。
片刻之后,他面上重新露出微笑,甩了甩尾巴,抖去一身的泥土:“……没事。”
降谷零当然不信。
但他知道,如果对方不想主动提及的话,不管自己再怎么套话都是没有用的,秦什么都不会说。
这就是拥有一只狐狸老师的坏处了。
心下暗自叹了口气,降谷零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秦圈成小圆圈状的大尾巴,有些好奇地问:“老师,你尾巴里卷着什么东西吗?”
“嗯嗯。”
秦看了幼崽一眼,想了想,道了句“闭眼”之后,伸手,在幼崽额间的狐火图腾上轻轻一抹。
“好了。”
他说。
“可以睁开眼睛了。”
依言睁开眼睛,降谷零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向秦的尾巴,下一秒,整个人忽然就僵住了。
“这个是……”
“人头灯,”卷着尾巴里的小家伙轻轻摇晃了一下,秦恶趣味地看着小家伙头顶那簇本就微弱的火光,在自己的动作之下变得忽闪忽闪的,“这是之前那只人头灯的小崽,它托付我多多关照一下。”
“之前那只……?”降谷零一怔,忽然回想起曾经两位保镖先生咋咋呼呼地在自己家追着空气上蹿下跳的样子,恍然大悟,“——噢噢!之前家里也有这些小妖怪存在吗?”
秦“嗯”了一声。
“那这个小崽的父母呢?”
“……”
秦忽然不说话了。
被狐尾卷住的人头灯幼崽挣扎了一下,用短短的的布条缠上秦的尾巴尖,一下又一下轻轻摇晃起来。
降谷零疑惑:“它这是在干嘛?”
秦沉默了一阵,眉宇间的郁色缓缓散去了些许。
“它想玩飞高高。现在正在撒娇。”
降谷零:“……”
有些新奇地歪头打量着撒娇中的人头灯幼崽,降谷零摸了摸下巴:“妖怪幼崽,也喜欢玩这种幼稚的小游戏吗?”
人头灯像是听懂了降谷零的话,头顶火焰瞬间大涨,整只灯气势汹汹地喷了降谷零一口黑烟。
降谷零:“……”
好了,这下不用翻译他也知道,这只爱撒娇的人头灯幼崽正在凶自己了。
……估计骂的还挺脏的。
讪讪地挠了挠头,降谷零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小家伙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这么说的……”
人头灯幼崽又喷了降谷零一口,气鼓鼓地把自己埋进了秦的尾巴里,不冒头了。
秦好心翻译:“它说你是坏人类,你晚上起夜的时候,它是不会帮你亮灯照明的。”
降谷零:“……”
小东西还挺记仇。
沉吟片刻,不顾人头灯幼崽的抗议,秦卷着对方一把塞进了降谷零怀里:“闲着也是闲着,崽,你陪它玩一会儿飞高高。”
妖怪那种潮湿阴冷的触感出现在怀里,降谷零瞳孔地震,像是一只被捉弄的猫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我吗……?”
“嗯。”
秦一脸理所当然:“它是在家里出生的,也算是这个家的守护灵,你陪它玩玩培养一下感情,这不是应该的吗?”
“……”艰难地忽略掉怀里忽冷忽热的诡异触感,降谷零艰难道,“那你呢……?”
“我?”
秦忽然就叹了口气。
不等他继续说出点什么,下一秒,降谷零冷不丁就听见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声。
声音出现的太快,音量又大,没有一点防备的降谷零当即就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就把怀里的人头灯幼崽摔在地上。
“——秦大人!座敷童子它揪我尾巴毛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这道声音仅仅只是个开始。
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告状声、怒骂声和厮打声就在庭院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这盒饼干是秦大人送给我的!你不许吃!!”
“那又怎样?上次大战的时候我可是咬死了三只异常,帮了秦大人大忙,我吃你一点饼干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流氓!!你为什么没有毛啊啊啊啊啊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鱼,我本来就没有毛。”
“是、谁、又、在、我、头、上、拉、屎!??”
“我看见了,是乌鸫!它刚才站在你头顶的树梢上吃瓜看戏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鲨了你们!我要把你们的嘴唇全部割下来!!!!!”
“……茶壶妖怪也要割吗?我没有惹你们任何妖!”
“——秦大人!秦大人您在哪里啊秦大人!!属下要告发梦恶魔和外面的异常私通、霍乱家宅!!!!”
降谷零:“……”
秦:“……”
抹了一把脸,秦满目沧桑地看向降谷零:“看见了吧?我现在要去处理他们的矛盾纠纷了:)”
降谷零一脸痴呆。
等终于回过神来之后,他看向秦的目光顿时就充满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意味:“老师,您……辛苦了……”
“……谢谢,我活该的。”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秦想了想,带着降谷零来到正打得不可开交的铁锹付丧神和乌鸫之间,有些心塞地一把按住付丧神的本体铁锹,扭头递给降谷零:“去帮它洗洗,把头上的……洗掉。”
降谷零默默点头。
一把薅住鬼鬼祟祟就想溜的乌鸫,秦从尾巴里翻了翻,拎出一条先前买好的鸟类专用便便兜,掐着翅膀就给乌鸫强行套了上去,完事之后,还把剩下的几个便便兜一股脑塞进了乌鸫的翅膀底下。
“你以后每天都必须穿!!”
秦气势汹汹地警告:“——再被我抓到你随地大小拉,我就把你扔进池塘里、让你从此以后和鲤鱼妖作伴!”
乌鸫蔫头耷脑地答应下来。
处理好这一对之后,秦又狐不停蹄地去安抚其他那几个扭打成一团的异常们。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午饭。
生无可恋地扒了两口饭,秦咸鱼样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吐槽:“以前家里异常不多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数量多了之后,感觉各种要处理的麻烦也多了起来……”
降谷零重重点头,看向秦的眼神有些同情。
“唉……”x2
吃过午饭之后,两人小憩了一阵,下午时分,被过来探望的诸伏景光从沙发上摇了起来。
“现在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哦?”
给两人挨个倒了杯温水,诸伏景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要往秦老师的头顶和身后飘。
“咳、那个……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第100章 平衡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
降谷零思忖了一阵,提议:“寻回游戏?打网球?或者去旁边的公园里钓鱼?都是我们以前经常进行的活动,成年之后再玩,感觉会别有一番风趣。”
诸伏景光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扭头看向秦。
毛茸茸、软糯糯的耳尖微微转动了一下,秦想了想:“你们两个,都通过了国考,是吧?”
两只崽崽齐齐点头。
“接下来一起去警校参训?”
“嗯嗯嗯。”
“很厉害哦,夸夸你们~”
挨个rua了一把崽崽们的脑袋瓜,秦抖了抖耳尖,微微弯起的金蜜色的眸子像是缓慢流淌的蜂蜜。
“入学以后,警校的术科教官大概会教你们一些基础的格斗术和擒拿术。这些科目对于刚接触这个领域的人类来说,很有可能会因为发力的肌肉或者受力关节不对而受伤,这很危险,因为如果不小心受了什么无法修复的伤的话,就可能会断送你们未来的职业之路。”
两只崽崽浑身一振,表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上下打量了一阵崽崽,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发育状况,秦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正好有时间,我提前稍微教你们一点技巧吧,这样,以后训练的时候应该勉强能用的上。”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
面上流露出些许迟疑之色,降谷零犹豫着,说:“没关系吗?秦老师之前还说现在正在休伤病假……这样活动不会带来二次损伤吗?”
秦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一般来说,最好不要剧烈运动。”
“那还是算……”
“——但收拾你们两个小崽子,又怎么能算是剧烈运动呢?”
降谷零:“……”
诸伏景光:“……”
两只崽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别瞧不起人啊!”
“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降谷零眼底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老师!我一直都有在学习自由搏击!你不在的这三年里,我甚至还和松田学了一点拳击,等下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诸伏景光虽然面上依旧在笑,可那双明澈的蓝灰色猫眼里,却闪烁着一种名为跃跃欲试的光。
“试试?”秦挑起了眉梢。
“试试!”
两只小崽斗志昂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自家老师的身后,走进了庭院里。
一群闲的没事干的小异常们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纷纷呼朋引伴,远远地蹲在院落四周近距离吃起了瓜。
五分钟后。
砰——!!
“……唔!”
“太慢了,这个角度出拳会受到空气阻力,受到打击很可能会拉伤肌肉。”
砰——!!
“啊!”
“下盘不稳,一旦摔倒就会胜负立判。”
砰——!!
“等、唔噗——!”
“你学的这是自由搏击吗?说好的不拘泥于固定套路呢?灵活一点,至少要让对手看不透你的路数才行啊!”
砰——!!
“老师我不——呃、!”
“除了拳脚攻击之外,膝关节和肘关节也要利用起来,发力的时候不要只拘泥于肌肉,要利用腰部和髋部的核心旋转力量,这样才能让打击效果达到最大化。”
砰——!!
“唔痛……!”
“景光你的力量方面要差一点,那么在实战的时候就要尽可能避免大面积打击、而选择攻击重要关节,达到限制对方行动的目的。”
……
……
十分钟后。
热身完毕的狐狸甩了甩尾巴,弯下腰,笑眯眯地半撑着膝盖,低头问:“服不服?”
“……”
“……”
两只崽崽仿佛没有生命的玩偶,呆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旁边正在前排围观的小异常们,禁不住齐刷刷地打了个寒噤,伸手捂住眼睛,不敢去观瞻两位小主子惨遭监护狐殴打之后的“遗体”。
“——还活着吗?”秦轻轻踢了踢崽崽的jiojio。
一片沉寂。
半晌之后,庭院地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小黑手:“老师,我承认我之前声音稍微有点大……对不起,请拉我一把、起不来了QAQ”
一下没忍住,秦“噗”地一声闷笑,在灰头土脸的崽崽抬头瞪自己之前收敛了表情,两手一捞,把地上瘫着的两只脏崽崽给拎了起来。
帮崽崽拍了拍灰,秦自认体贴地问:“休息一下再继续?”
“……”
“……”
两只小崽对视一眼,把涌到嘴边的退缩重新咽了回去,默默点头,跟在秦的身后坐到了廊下阴影里恢复体力。
有极富眼力见的小异常见状,“啪嗒啪嗒”地跑进厨房,不一会后,又“啪嗒啪嗒”地跑到了秦的面前,把嘴里叼着的刚从冰箱拿出、还沁着水珠的饮料递给秦和两只小崽。
降谷零冲小家伙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谢。
小妖怪顿时满脸通红,飘飘忽忽地冲着小主人拼命摇尾巴,然后一步一摇、满脸兴奋和幸福地飘回了异常群里。
望着这瓶“飘”到自己手里的饮料,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的懵逼。
他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秦,见两人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淡定模样,纠结了一阵后,默默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好喝。”
秦拍了拍猫眼崽崽的脑袋瓜。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秦和两只幼崽沉浸在一教一学的愉快氛围里,整个庭院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知识的芬(惨)芳(叫)。
“……不是说好了不打脸吗?”
捂着肿起来一块的腮帮,降谷零欲哭无泪。
秦有些心虚,但还是强作镇定,沉稳道:“刚才一下没站稳,拳头不小心碰到你了……我去给你拿个雪糕冰敷一下。”
不小心?
真的假的?
真的能这样精准打击吗?
很是狐疑地盯着某个无良教师,片刻之后,降谷零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口齿含糊:“我要柠檬味的……敷完能吃。”
秦一顿,失笑,答应一声,帮小崽把汗湿的额发撸向发顶,转身进入了玄关。
注视着秦知也的背影,短暂沉默之后,降谷零微微偏头,忽然问:“你刚才看到了吗,hiro?”
“嗯。”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担忧,诸伏景光轻声道,“先前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了,秦老师有好几次都失去平衡、差点平地摔倒……为什么会这样?”
降谷零摇摇头。
“不清楚。”
他思忖了一阵,语气笃定道:“刚才近身搏击的时候我观察了,肌肉状态良好,骨骼形态也正常,踢踏撩扫之类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腿部大概率没有外伤。”
“那怎么会……?”
“你注意到他踉跄前后的小动作了吗?”降谷零问,眼眸微眯,“就像是忽然失去了一条用来支撑平衡的腿,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一样,一脚踩空,重重摔倒……”
“对比我和你,他每一次从半空中落地的时候,都没有降低重心、保持平衡的动作,像是笃定自己一定不会摔倒似的。”
诸伏景光仔细回忆了一阵,微微蹙眉:“好像的确是这样。不仅没有降低重心的动作,甚至连分腿摆臂这样用来保持平衡的下意识动作,秦老师好像也没有做过。从始至终,秦老师似乎都忽略了维持平衡这个问题。”
“但,这对于一个精通格斗的公安警察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吧?”
“是啊。”
“……”
“……”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
眼含迟疑,诸伏景光小声说:“直接询问的话……zero,你觉得顺利得到答案的概率有多大?”
“0。”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时候,回屋拿雪糕的秦回来了。
把零崽点名要的柠檬雪糕裹了一层毛巾贴到脸颊上,秦顺手将另一支香草味的雪糕递给了诸伏景光,笑着挨着两个小崽坐下。
“我记得,以前你们还在念国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带你们去米花公园打网球,当时就说过要给你们两个买冰淇淋的,结果遇到一些事,你们两个都睡着了,最后景光的香草冰淇淋还是我自己吃掉的。喏,现在这根算是补给你的。”
低头看了看雪糕,诸伏景光眉目微怔,半晌后才轻声道:“秦老师还记得啊……”
“当然,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大概。
这样说着,秦恶趣味的狐狸冲猫眼崽崽眨了一下左眼:“就比如,我现在还记得景光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第一次吃零崽做的小饼干时候的表情。嗯……又凄惨又可爱的。”
“……这种黑历史就没必要记住了啊。”诸伏景光耳根微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目光在秦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一扫而过。
“——如果秦老师是狐狸妖怪的话,那我们以前,是不是也遇到过其他妖怪,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秦“嗯”了一声。
顺手也给二号崽崽的狐纹里注入了一股阴气,秦指了指院子里正满脸兴味盎然看向自己这边的小家伙们:“刚才你喝的那瓶饮料,就是那只三头犬咒灵叼过来的——它一向很喜欢帮忙做家务,虽然爪子不太方便就是了。”
诸伏景光:“……”
顺着秦指向的方向看去,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冲犬形咒灵点了点头,柔声道了句谢。
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
但,接收到谢意的三头犬,顿时就兴奋了起来,身后那条光秃秃的尾巴拼命摇晃,在身后形成了大片残影。
不等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下一秒,原本还在吃瓜看戏的异常群分分钟就沸腾了起来。
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小家伙你推我攘,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二脸懵逼的目光注视之下,争先恐后地冲进房子里,片刻之后,连拖带拽地捧着一大堆东西“啪嗒啪嗒”地飞扑到了两个崽崽和秦的面前。
“啾啾!”
穿着专属便便兜的乌鸫松开爪子,迫不及待地将拎在爪子里的毛巾交给诸伏景光,然后仰着头,眨巴着一双豆豆眼,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这是……什么意思?”
诸伏景光茫然,连忙将求助的眼神转向秦。
秦默了默,有些不忍直视地瞥开眼:“……它给你拿了毛巾,想让你也夸夸它。”
听见秦这样说,黑漆漆的小乌鸫张开翅膀,欢快地扑扇了一下,“啾啾”两声,像是在附和。
“……”
压下满心的复杂,诸伏景光拿起毛巾,很温和地对乌鸫道了句谢,话到最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真是帮了大忙啊。”
“!!!”
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乌鸫翅膀也不扇了,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地在庭院里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还、还挺可爱的……
两只崽崽彼此对视了一眼。
无比精准地,诸伏景光从幼驯染眼底,读出了一抹深切的同情之色。
微微一愣,还不等他细想,下一秒,诸伏景光的身型,就被热情高涨的家养异常们带来的东西给淹没了。
“嗷!”
“笃笃笃、笃笃!”
“吱,吱……!”
……
……
等到秦终于使用暴力手段、强行将兴奋过头的家养异常们驱散开来之后,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从不知道被谁拖出来的冬季棉被底下挖出两只崽崽,秦勒令异常们把残局收拾干净,随后就带着崽进屋吃饭了。
诸伏景光原本想主动请缨接管厨房,但被狐狸一尾巴摁回到沙发上坐着了。
“——别做了,点外送吧。辛苦了一下午,好好放松放松。”
这样说着,秦拿着自己的新手机,点开附近支持外送的店,和崽崽们凑在一起研究了一阵后,点了家支持自己DIY的披萨外卖。
半小时后,收到外卖的两只崽心情很是复杂地,看着某人切出一块什么都没加的面饼放到一旁,然后把随盒配送的配料加到剩下的大半个披萨面饼上,简单捏了个造型后,将它推给了两只崽。
“吃吧吃吧~”
捧着原味披萨饼,秦笑吟吟地招呼。
两只崽:“……”
接过一块切好的披萨,降谷零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之前就想问了,狐狸不是杂食性的动物吗?但为什么老师从来都不吃肉类,只吃粮食呢?”
“因为我是谷饲的狐狸啊,当然只吃粮食。”
秦理所当然地道。
“——而且,脏东西吃的多了,总要吃点干净东西缓一缓,不然的话,就算是狐妖也会疯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