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阶梯
似乎感知到危险即将降临, 贫民们更加恐慌，高处的富人们不为所动，试验品们逐渐开始流动, 涌动着交换位置, 女人与小孩逐渐被推向前方。
距离元素弹落地还有七分钟, 雇佣兵们眼前已经形成了一道由女人和孩子组成的人墙。
逃荒者们将她们推到最前方, 女人和孩子代表生命与文明的延续, 他们希望以此博得富有者的同情, 用生命的希望堆砌出一道高墙。
这一万余人中，有许多已经显现出变异的迹象，他们的肢体变得畸形，真菌在人群中飞速蔓延, 还有一些拼接了动物基因, 展现出其他物种的特征。
显而易见, 他们是一群失败的试验品，奥林匹克启动了销毁程序, 并对神州发来了警示通告。
苍穹边缘的女人和小孩们被挤压推搡到一起, 她们之中有白发老妇，也有刚出生的孩子，挥舞着细细的胳膊发出蝙蝠一样的尖锐哭喊，拥挤与踩踏使其中不少人丧命。
热浪翻滚, 地面开始震动, 示意元素弹即将落地。
神女悬浮舱中雅雀静默，距离上一次全人类大规模的灾难仅仅过去三年, 这次灾难几乎是毁灭性的，陨石落地后，全球人口再一次缩减, 甚至不足第一纪元的十分之一。
两亿人分别聚集在两大人类基地中，人们亲眼目睹了这颗星球惨状，到处是腐烂发臭的尸体与变异生物，人类尚未从死亡的阴影中完全走出。
004张口想说什么，死寂的舱内响起突兀刺耳的警报，数据体测度了最新数据，第一颗元素弹中途二次加速，远远大于神州拦截速度。所有悬浮舱面板上出现巨大的红标三角，苍穹的临时加固防护却只展开一半。
警报声未落，远处一颗巨大的黑色物体急速飞来，一路上接连引起空气中化合物摩擦爆炸，隆隆声响近在咫尺，气浪顷刻间裹挟了地上的流民，苍穹外陷入彻底的恐慌，逃荒者们激烈地拍打、敲击着屏障，撕心裂肺的呐喊。
逃亡的过程也是变异的过程，极端的恐惧激化了变异体，队伍中到达变异临界值的实验体猛然暴起，扑倒了一片流民，按在地上生食。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尖叫，而苍穹内部也一片骚动，离子盾尚未完全展开，单靠苍穹绝对无法承受。
“所有人撤退！”
悬浮舱群向后撤逃，但没来得及飞出多远，白光轰然炸亮，气浪将悬浮舱掀翻出去。
在一片令人耳鸣的轰鸣声中，苍穹外陡然寂静，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破裂声，紧接着，一道可怖的裂痕出现在苍穹屏障上，像是从地面把世界撕开一条缝。
裂痕疾速蔓延，苍穹内的代表们惊声大呼，数据体第二次测度，第二颗元素弹将在三分钟后到达。
一只被烧的焦黑的手扒上屏障，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枯瘦肢体攀附上了苍穹边缘，像是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一颗元素弹没有让实验体们全部死亡，苍穹的裂口已经延伸到他们手边，他们发现了机会，旋即拼命挤向缺口，即使被挤的内脏爆出也在所不惜，各种哀嚎与痛哭环绕在基地周围。
元素弹造成局部线路短路，离子盾无法正常展开，裂痕顷刻间扩散，如同裂开的冰面岌岌可危。
一瞬间，警报声响彻神州基地上空，晴空被暗红的警告色取代，如同新的末日降临，这种大规模警报代表苍穹受到威胁，整个基地陷入了恐慌。
神州总部立即增派雇佣兵，所有代表团悬浮舱立即返回，雇佣兵们瞄准了缺口处。
一声啼哭打破了短暂的僵持，远处第二颗元素弹还有三分钟到达，蓝光接连爆破，企图冲入屏障的流民们被生生逼退，倒下一片，这声婴儿的啼哭很快被淹没在爆破声中。
枪林弹雨中，一只神女集团的悬浮舱从空中俯冲而下。
“给我一分钟，能进多少是多少。”
方震的声音从腕带中传出，柳瑶目光一顿，立即道：“方震，不要冲动，重复一遍，不要冲动。”
方震没回答，和队员们很快找到了啼哭的源头。
一个新生儿。
他的母亲刚刚分娩，就在苍穹前，脐带还未剪断，这个早产儿在随时可能死亡的辐射中出生，很快短暂的生命就将像他短暂的啼哭一样走到尽头。他的母亲抱着他，被人流挤的东倒西歪，看着冲过来的雇佣兵，不知所措。
“这都是女人和孩子！”
“他们都是变异体，危险系数很高，方震，快点回来，不要冲动。”
柳瑶再次告诉他，方震没有听，苍穹内的人们被他的行为震惊到了，雇佣兵们眼看着神女公司的雇佣兵空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射击。
他们仅存的微薄同情心撼动着他们内心的危机感，犹豫的一瞬间，方震已经到达了流民面前。
数不清的手伸向他，流民们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抓住了方震就能活下来似的。
方震命令队员们在缺口处形成一道人墙，他作为出口，人群闹哄哄的，恐惧还在蔓延，第二颗离子弹还有两分钟落地，苍穹的裂口已经能容纳一人通过，一直停滞不前的人群开始蠕动。
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女人惊恐地捂住孩子的嘴，抬起深陷的眼睛不安地看着为首的高大雇佣兵，她的丈夫就在身边，推搡着她示意让她上前，方震见状，侧身让出一条道。
然而就在女人即将通过屏障时，她的丈夫一把将她拉开，冲入了屏障。
仿佛点燃了火星，火势飞速蔓延，短暂的秩序与安静顷刻间被叫喊倾覆，女人和小孩被推到、踩在脚底下。
尚有余力的男人们踩着她们的身体与脑袋，冲向苍穹屏障，代表生命的尸体堆积出阶梯，很快化为乌黑的血水融入沙土。
爆炸声再次响起，玄武新区苍穹屏障彻底碎裂。
神州各大频道紧急插播新闻，恐慌在基地内蔓延，离子盾还在半空，苍穹碎裂带来二次爆炸，几乎将地面夷为平地。周围的高楼在气浪中摇晃，撞上空中翻滚的悬浮舱后倒塌，方震猛然抬头：
“柳瑶！”
所幸柳瑶乘坐的悬浮舱安然无恙，神州的雇佣兵接到了林简海的命令任何企图越过苍穹进入神州的流民全部击毙，机枪展开全面扫射，鲜血溅到苍穹上，玄武新区边缘如同人间炼狱。
婴儿的啼哭从腕带中传出，柳瑶愣了愣：“方震？”
“小瑶，”方震喘着粗气，柳瑶从窗边看着一只悬浮舱疾驰而来：“留下他吧，检测出这个孩子的基因没有变异。”
方震的声音很冷静，柳瑶知道，他一直是个很要强的人，做什么事又都很冲动，年轻的雇佣兵总是不计后果，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她知道如果她不收留这个孩子，方震今天也会想方设法把这个炼狱中出现的小怪物留下。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下方还有流民要处理，数据体第三次测度，最后一颗元素弹还有四分钟落地，柳瑶叹了口气，打开了连接廊桥。
孩子很快被交到她手中，方震返回了碎裂带，柳瑶看着手中巴掌大的孩子，这个婴儿身上满是血污，几乎看不出什么人形，他的月份太小了，连手脚都没有发育完全，竟然能够被产出。柳瑶莫名想到上周去医院检查时屏幕上的影像。
一个小小的、肉色的生命在她体内孕育，很快这个小生命就会长得和眼前的婴儿一样大。
下一刻，柳瑶看见什么，瞳孔倏地放大。
元素弹还有最后一分钟就要到达，变异的流民扭动着破损的身体从肉堆中爬向苍穹，旋即是更猛烈的火力扫射，另一边，代表们称作的悬浮舱向着基地内部驶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苍穹保护屏障二区的时候，一道坚实的蓝色巨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稍稍平静的代表们重新陷入惊疑，他们纷纷向神州发出质问，数据体浮现在屏幕中，未接入人类脑数据的眼睛空洞无神，冷漠地告诉他们：
悬浮舱的速度不及元素弹，元素弹落地时悬浮舱无法顺利进入苍穹二区，二区电力尚能正常运行，苍穹保护屏障第二层临时离子盾已经展开。
苍穹屏障一共分为三个区，一区范围最广，囊括了整个神州基地，包括几个贫民窟；二区则是包括了部分普通居民区与神州CBD长安；三区仅包括神州总部与丹阕城基地。
设置三个环形嵌套区域的意义不仅在于保护层层加固，更意味着在紧急情况来临时，苍穹保护屏障将一层层逐渐剥离，抛掉已经受损的部分，而保证其余部分不受伤害，一区是灾难来临时第一个被抛弃的部分。
林简海要求数据体立即打开二区屏障，数据体表明，如果打开二区屏障，第三颗元素弹将会导致整个苍穹屏障全面碎裂，因此拒绝了林简海的要求。
林简海不在神州总部，无法通过数据体的主机改变她的决定，就算他在神州内，此时此刻也不能做出更好、损失更少的决定。
数据体的话让代表们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恐，电视台迅速报道了这一新闻，引起了各大家族的关注，二区内部，各大集团立即做出反响，要求数据体打开屏障，但数据体对他们的要求不为所动。
神州的居民们看着天空被元素弹炸起的黑色土渣覆盖，原本清澈透亮的屏障变得浑浊，整个基地悍然震动，如同陨石再次落下，他们陷入深深的恐慌中，陨石成为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印有神女集团的悬浮舱在半空中爆炸，一只幼小的变异体迅速侵占了悬浮舱内部，露出硕大的黑色脑袋，他尚存的皮肤上沾着黑色血污，很快流出脓水。
这是辐射催化后一种新型的变异基因，悬浮舱原有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一类型，根本没有被检测出，变异体在爆炸的气浪中随着悬浮舱翻滚，砸在高空的碎玻璃中发出可怖的嘶喊。
栗色长发女人从半空中滚落，悬浮舱急速掠过，一个白影跳出，当空接住了她，方震摸到柳瑶身上的血。
毁灭性的元素弹在他身后落地，爆炸还在继续，承受了三次打击的苍穹一区屏障终于在元素弹的轰炸下彻底碎裂。
防护服检测出辐射值直线上升，他们没有着陆点，方震防护服的落地装置已经在爆炸中损毁，后背传来脊骨碎裂的声音，他抱紧了柳瑶，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不远处，另一只印着神州公司标识的悬浮舱在翻滚过后撞上地面溅起的巨石块，被拍落在地，旋即爆炸。
第122章 荒原
苍穹一区碎裂造成外围大量辐射进入基地, 这次恶性事件使方震的整条脊骨碎裂，柳瑶被变异体袭击摔出舱外时没有穿防护服，受辐射影响, 身体中的携带的隐型细胞衰竭遗传病基因被激活。
此前, 作为神州与神女两个科技公司最新合作成果, 数据体“九尾”不断升级, 已经能够灵活地大规模批量处理各种公司运行中遇到的问题。
有了她的存在, 整个公司的运行效率将会极大提高, 同时也降低了很大一部分人工成本，成本降低而效益提高，这是神州与神女都愿意看到的。
不过，在九尾正式投入运行之前, 这次辐射事件让研究员们认识到数据体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缺陷。
缺少了“人味儿”。
现在的九尾只是一组单纯的代码, 只能毫无情感地用数据分析各种问题, 不具备任何社会属性，她需要一组活体人的大脑数据, 为她注入“灵魂”, 使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这是神州与神女的真正目的，当他们认识到现实的人类□□已经处于各种显性或隐性的威胁中，以神州为代表的东方人类文明圈就开始从虚拟的数据中寻求人类的另一种存活可能，思维与文明的延续, 甚至通过这种方式发展。
于是神州的研究员们提出了“活体数据化”这一理念, 一共研发了五代实验体，前四代都以失败告终, 只有第五代成功了。
第二纪元5年，苍穹事件两年后，神女集团董事长柳瑶在严重的辐射基因病中逝世, 与此同时，神州科技大厦B座“女娲塔”激活，数据体“九尾”睁开眼。
柳瑶大脑内一切数据通过数据线在几秒内运送到她的主机，她将以这些数据作为基底，建设并运行成为一个庞大的、由她统御的数据世界。
“神州科技公司活体数据化第五代产品G5-001，欢迎你再次醒来。”
***
贺硝看完了资料，收起面板，林熄注视着巨大的变异体：“董事长乘坐的悬浮舱遭遇石块撞击坠落，也受到了辐射，身体细胞产生病变。”
“所以，你明知道风险很大，但还是秘密前往贫民窟，获取驺虞图纸，就是为了让董事长稳定下来？”贺硝问。
林熄点了点头，贺硝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变异体，注射镇定剂后，庞大的怪物安静了不少，透露出几分资料中图片上温文尔雅的样子。
这还是贺硝第一次见到林简海以前的容貌，男人变异前正值壮年，正是应该大展身手，在第二纪元有一番作为的时候。
贺硝没说话，对于林简海来说，确实很惋惜，但林简海本身代表的是特权阶级的利益，贺硝并不能感同身受，他试探着问林熄：“如果林简……林先生死亡，会发生什么？”
林熄回过头，面无表情：
“盘古核以变异体大脑为基底建设，作为能量转化器与传输线路的接口，如果变异体死亡，整个盘古核将会与神州断联。其中蕴含的能量无法及时运送出，能量过载后会爆炸，神州大厦以盘古实验基地为基底，爆炸产生的能量足以摧毁整个-50层。”
神州内部有近一亿居民，盘古核是整个神州的命脉，是“神州之心”。林熄言下之意，如果变异体死亡，盘古核将随之覆灭，整个神州的生命之源干涸，所有依靠电力运作的机械都将停运。
包括女娲塔在内的防御、军备以及居民日常生活等都将彻底瘫痪，数据与电力是第二纪元的底盘，盘古核报废对整个神州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贺硝没想到整个神州基地都面临着倾覆的威胁，他想起之前几次奇怪的大停电，想来都是变异体波动造成的供能不稳定。
他抬起头，变异体外露的肺部组织正在大开大合地呼吸着，输氧管为他提供氧气，这些有钱人自诩优等基因，到头来，他们的命竟然掌握在一只变异体手中。
“你们竟然没有一点防护措施，或者备用设备？”贺硝问。
林熄神色不变，甚至在极端的劳累下有些麻木，他双眼没有什么神采，注视着贺硝：
“五年前，是我让九尾将盘古核移植到了董事长身上。”
神州公司是山海集团几十年的心血，是整个神州的利益中心，无数逐利者梦寐以求，如果第二纪元是个大漩涡，神州公司就是漩涡中心，所有人都被它吸引，疯狂地向它靠拢。
而林熄在这时候不但没有透露出对这份利益丝毫的渴求，甚至对于整个基地，包括他自己的生死存亡都没有太大触动，他很平静，贺硝却从这份死水一般的平静中看出丝丝缕缕偏执的疯狂。
他的做法就是在逼所有人不能放弃林简海，一旦其中的知情者做出对林简海不利的举动，就会使其本身，乃至整个神州灭亡，利益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林熄要的只是让林简海活下去，不择一切手段。
贺硝愕然：“董事会竟然能同意？”
一路上看见层层的纯物理保护手段应该就是为了防止变异体暴动，说明从林简海变异开始，神州就开始有意识地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而此前他与林熄单独出去执行任务，林熄表明了不想让出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甚至连时刻在董事长身边的TP都没有权限知道。
两者联系到一起，除了林熄，整个公司，甚至整个神州对林简海的状况是很模糊的，辐泄露事件是神州的高级机密，只有董事会能够知道。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也许神州的董事会也根本不清楚林简海的变异情况进展到什么地步。
林熄对所有人隐瞒了林简海的真实情况。
贺硝想，林简海是山海集团的掌权人，也就是整个神州基地的掌权人，神州唯一一个林熄之上的超特权阶级，按理说，他这样的人出现了意外，神州应该倾尽一切医疗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修复基因问题，而现在这件事却处于一个隐而不发的状态。
优等基因们自诩基因纯净，不受任何辐射，而基因一旦出现变异，就代表这个人成为了劣等基因。贺硝猜测林熄不愿对外透露原因是林简海作为优等基因中的优等基因，如果公开基因变异的事实，无异于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这将在整个神州引起恐慌，连山海公司的掌权人都成为了劣等基因，对神州的威信、以及投资者对神州的信心都有极大影响。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董事会内部并不和睦，在甄有钱那件事中贺硝就看出了点端倪。神州这块蛋糕太诱人了，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而大股东们更是跃跃欲试，想要占为己有。
林简海变异的事情如果被和盘托出，董事会完全有理由以劣等基因的名义把林简海推下高台，董事会中的豺狼们必定一拥而上，将山海集团分而食之。
到时候就算是林简云，甚至整个林氏，想挽救山海集团，都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海集团被瓜分干净。
“董事会有所不满，多多少少也有猜测。”
林熄的指尖搭在培养皿上，变异体缓缓浮动，吐出肉块想要与林熄相触碰，残存的发声系统只能在液体中发出一声叹息般的低鸣，林熄的声音轻的如同自语，定定地注视着高大的变异体：
“但没有人能够违背我的决定。”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不容置疑，贺硝有一瞬甚至觉得眼前的林熄就是个空壳。
随着林简海每况愈下，林熄仿佛被一点点抽空了，透过凌厉冷漠的外壳下是空荡荡的内心，巨大的压力下与抹不去的执念下只剩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
这才是真正的林熄。
这一直都是真正的林熄。
贺硝终于见到了林熄深藏不露的内心，他的内心不柔软也不火热，没有任何鲜活的色彩。
林熄的内心是一片除了执念寸草不生的荒原。
巨大的变异体仿佛感触到什么，猛烈翻涌一瞬，似乎想要改变林熄这种想法，却隔着厚厚的玻璃无能为力。
变异体在他的身上看到另一个林简山，林熄完完全全地遗传了林简山的偏执，甚至青出于蓝。
高大的培养皿与林熄瘦削的背影形成鲜明反差，盘古实验基地中一片寂静，首席执行官操纵着神州一切利益，掌控着神州的一切，连优等基因们都望而生畏的超特权阶级，贺硝只是有点心疼。
“小首席。”
贺硝叫他，林熄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贺硝温热的气息靠近了：“但你这样会让自己很累。”
贺硝说：“我的意思是，太执着地追求某件事，会让自己很疲倦。”
林熄说：“你也一直在找相柳，想要杀了他。”
“所以我感觉很累。”贺硝坦白：
“我经常感觉到疲惫，感到很累，我们是雇佣兵，一辈子追求这么一个目标，之后死了就死了无所谓，但你不一样，你要做的有很多，整个神州都指望着你，我想九尾首席也不想你这么执着于这件事吧。董事长的看法或许差不多？”
“没人能改变我的决定。”林熄声音凌厉几分，微微侧首：“你也不行。”
“我可不可以改变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改变你自己的想法。”贺硝说：“你知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吗？”
“你在反驳我？”
林熄倏然转头，贺硝被他刀似的目光划了一道，冷不丁心中一紧，他从没见过林熄如此森然甚至有些狠戾的目光，不过讶异也仅仅是一瞬，贺硝没发怒也没退缩：“这是事实。”
“那是你以为的事实。”
林熄好像被这短短的一句话激怒了，贺硝看林简海的变异程度，连他一个对科技了解甚少的人都知道，绝无完全恢复的可能。
而且根据之前愈加频繁的大停电来看，林简海的状况正在恶化，最终很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这句话贺硝没说出来，这是谁都知道的结局，林熄一定也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贺硝知道仅靠几句话在短时间内改变林熄的想法不可能，对于林熄来说也太残忍，他想了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熄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认为你拙劣的谎言很有效？还是觉得你作为神州通缉名单上的头号人物，能够做出比我更正确的决定？你——”
林熄的情绪突然间激动，腕带滴滴作响，显示焦虑指数直线上升，九尾的通话请求立即跳出来，林熄却没有接。
他怒视着贺硝，变得急躁、恼怒，像一把枯草燃起了绝望的火苗，他声音不大，却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他承受的压力不允许贺硝再添一把事实的茅草，立于摇摇晃晃的危桥上，深渊深不见底，林熄感到自己好像要坠下去了。
事实确实如此，林熄的情绪变化使变异体的数值也波动起来，各项指标迅速超越了红线，实验基地中再一次响起警报，红色激光网顷刻间覆盖整个实验室，林熄眼前天旋地转，摇晃了一下，踉跄向前倒去。
贺硝在研究员冲进来之前接住了林熄，另一手在中控台关闭了警铃，变异体不安地在培养液中上下窜动，砰砰撞在器皿上，发出闷响，贺硝脚下地面颤动，看了一眼变异体，抱紧了林熄。
腕带延伸出微型注射器，在林熄的左手静脉注入了抗焦剂，林熄胸口起起伏伏，呼吸困难，贺硝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遍遍给他顺着气。
盘古实验基地陷入静默，耳鸣的嗡嗡声逐渐消退，头晕得到缓解，林熄呼吸平缓下来，反应过来自己在贺硝的怀里，想推开贺硝，没挣脱开，贺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只是很担心你。”
贺硝接住他的冰凉手，握在手心里，林熄手中全是冷汗，贺硝缓声说：“我担心你会累、会生病，为什么不珍惜自己？这一个月你瘦了好多，我很心疼，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保证自身的前提下寻求解决办法，你觉得呢？”
“……骗子。”贺硝感到林熄浑身都由于刚才情绪激动轻轻颤抖，林熄轻声重复：“骗子。”
“虹膜分析出的结果吗？”贺硝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那你的虹膜坏了。”
他混蛋的开了个玩笑，语气很是吊儿郎当，手上却抱着林熄没撒手。
林熄偏过头，松懈了下来，闭上眼睛。贺硝看出他的疲惫，他知道林熄每天要面对的事情比自己多的多。现在他面前的林熄好像一个毫无生命的布偶，沉溺在殚精竭虑的深水中，精疲力尽。
在变异体的注视下，贺硝抱着林熄坐下来，林熄裹在他的衣服里，低垂着眼眸，在歇斯底里后展现出更深的疲态。
“刚才是我说的不对，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吧？”贺硝轻轻晃着他：“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我做什么？”
第123章 野草
抗焦剂很快生效, 林熄平静了许多，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他哑声说：
“后来神州对这次辐射泄露事件做了调查, 调查结果显示, 这批试验品来自美杜莎的山洞。”
“美杜莎山洞？”贺硝动作一顿。
林熄点了点头：“我们调查出, 美杜莎山洞是雅典娜的实验室之一, 在蜂巢计划之前, 雅典娜曾在那个实验室开展了一项名为Matrix的计划。”
“在陨石落地后, 雅典娜搜集了大批无处可去的高污染基因携带者，带回奥林匹克展开实验，这批试验品正是这个实验初期的失败品，至于这个实验具体关于哪方面, 我们没有相关信息。”
“同时我们还检测了袭击柳瑶的幼年实验体尸体, 发现他的身体里携带着一种从未有过记录的基因序列, 很可能是一种合成基因，这个实验后来似乎终止了, 当时的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
试验台上残存的记忆涌上来, 但贺硝很快调整好思绪，轻轻地将林熄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拍了拍他后背：“有一个点很奇怪，失败的试验品, 但应该集中销毁, 而不是放出来，对不对？”
林熄点点头, 发顶蹭在他手心中：“这个实验室当时属于雅典娜的私人实验室，我们怀疑雅典娜是有意而为之，以销毁试验品的理由用元素弹摧毁苍穹屏障, 以此来打击神州。”
“但雅典娜只是一个科学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以个人挑衅神州公司，所以很可能是奥林匹克主神团授意她这么做。”贺硝说，按照这个逻辑，雅典娜的一切行为就合情合理了。
“元素弹消灭了所有试验品，几乎销毁了一切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雅典娜是有意而为之，也只能指认雅典娜，而奥林匹克完全将这件事说成雅典娜的个人意愿。”
“只要雅典娜不松口，我们就没有理由指认奥林匹克，况且这个实验很早以前就终止了，我们能调查到的很有限。”林熄的声音逐渐轻下去。
“雅典娜的实验室里有你想要获得的东西，对吗？”贺硝准确地揣摩到林熄的想法：“与董事长有关吗？”
如果不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任务，林熄绝对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他这个通缉犯回到神州，而上一个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任务就是到贫民窟为董事长取回驺虞图纸。
“从贫民窟回来后，我让信息部重新调查了与周慕月有关的信息，发现他在离开神州后，曾经以一代驺虞图纸为交换，从奥林匹克获得了大笔资金，这也是他后来建设二代驺虞的资金来源。”
林熄说：“并且信息部获得了最新消息，当年拿到驺虞后奥林匹克立即开展了新项目，半年前，他们已经研发出一种能够稳定控制变异体的技术，这种技术适用于脑组织有保留的变异体。”
“但这种技术目前没有在世面上公开，属于奥林匹克的机密，雅典娜绝对不会主动交出这项技术。”
林简海与饕餮最大的不同就是保留了脑部组织，贺硝明白林熄一定要自己回来的原因了，奥林匹克的这种最新技术简直是为林简海量身定制。
“你是想前往奥林匹克，从雅典娜的手中拿到这项技术？”
林熄点了点头。
看见林熄平静下来，变异体各项指标也回落到了正常水平，偌大的实验室陷入了寂静，林熄不再说话，贺硝也沉默不言。
美杜莎的山洞是H7小队共同的阴影，他们在那里被一次次剖开又缝合，伤口愈合又被切开，疤痕至今还残留在身体上。
在这之后，他们被冠以“试验品”或者“样本”的名号，编码代表他们人生的意义，他们是试验品，是战争武器，是劣等基因，唯独不是人。
他们有着人的基因与血脉，但被污染与被改造以后，他们既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活体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机器人，“仿生”二字概括了他们介于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尴尬处境。
人与科技交融过度后产生的杂种。
有科学家这么定义他们这群仿生雇佣兵，感受到贺硝的抗拒，林熄开口：
“奥林匹克开出的条件是只要你回到奥林匹克，他们承诺给你所有能获取到的相柳相关资料。”
听到相柳的代号，贺硝愣了愣。
“如果这次任务成功。”林熄脱开他的怀抱，站直了身体，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水珠，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可以让你见到相柳。”
“……见到相柳？”贺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我的报酬，我给你一天时间，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超过一天，条件作废。”
林熄的疲倦与焦虑绝大部分来自董事长的问题，美杜莎的山洞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一点光亮，并且这点光亮很有可能是最后的火种。
疲惫的旅者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到达目的地，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林熄越过董事会，破例告诉了他神州机密，让他看到了神州命脉的真面貌，不可能允许他拒绝。
即使林熄现在还趴在他怀里，贺硝知道如果自己拒绝，林熄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处理他，以防这些机密信息泄露，上位者永远不会低头请求别人做某事，保证目的达成的手段只有威胁。
“好。”贺硝叹了口气：“明天给你答复。”
***
神州科技大厦35层，贺硝在科技部见到了九尾。
“Y5-1761的情况怎么样？”
九尾反问他：“与林首席谈的怎么样？”
“我要先知道白怀的情况。”贺硝说。
九尾没再僵持，直言道：“1761也算是一个重要样本，上次1761的手腕受伤后，我们针对他出现的排斥反应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他的排斥反应来源于植入的金属保护膜，他体内使用的金属膜原材料，与你们的成分不同。”
“我们做了相关了解，这批金属膜是奥林匹克很早就废弃的型号，原因就是这种合成金属大量使用902号惰性元素，与当时各类人造器械嵌合度很低，很难融合，宿主抗移植物反应太强烈。”
“简单来说，1761是个早应该被淘汰的残次品，老式仪器修理起来都会比较困难。”
这些话统统不能让白怀听到，白怀出色的狙击能力使他免于处理的命运，贺硝只问：“现在有办法了吗？”
“执行官要求我们必须让他活下来。”九尾说：“目前我们使用他体内原生细胞打印出了他的胃部碎片，弥补了缺口，他的表层金属膜比较薄，原有组织承受的压力也比你们小。”
“我们加固了碎片，使它们能够在无薄膜的情况下承受一段时间的体内高压。目前蓬莱提出的方案是神州自主研发出一套全新的金属薄膜型号，更换1761原有的金属膜。”
“时间方面，此前我们已经对这一设想做出尝试，由于缺少实际对比样本，进展不大，现在1761肯配合研究，速度一定会加快，新型薄膜研究出来之前，我们会按时更换他体内的组织碎片，保持细胞活性。”九尾继续说：“不过在此期间，1761必须留在总部。”
贺硝可以理解，神州这次肯为白怀单开一个实验室，全程由九尾亲自负责，而且破天荒地没和他们谈价格，林熄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谢了。”作为交换，贺硝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走进实验室，病床上的白怀看见他，猜出了他的去向：“你去见执行官了？”
“没伤到脑子，挺好。”贺硝说。
神州这次算是救了白怀的命，如果林熄没有把他们找回来，白怀这个样子回到奥林匹克也是被处理，这让他对林熄与对神州的反感稍微减轻，得知贺硝去见林熄，没说什么。
“感觉怎么样？”贺硝在旁边坐下来：“医生说你还能活多久？”
“老子能活一百年。”白怀白了一眼贺硝：“有什么事，快点给你爹讲。”
白怀现在是病号，可以为所欲为，贺硝不跟他计较，问：“温斯顿呢？”
“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因为小叶的事情，一个人在休息舱里待着。”
说到叶彰，二人的神色都有些落寞，沉默片刻，贺硝开口：“我要离开神州一趟。”
“和谁，去哪儿？”白怀问，见贺硝不愿说，立即想到：“他们拿我当条件，是不是？”
“没你的事儿。”贺硝一摆手，免得白怀又内疚：“总而言之，我得出去一趟，不知道多久，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放心，我不在的时候神州绝对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
“话说的好听，谁知道他们怎么样？”白怀说，又道：“哥们不怕，有事儿和哥们说，我们一起扛！”
“你不怕我怕。”贺硝说：“你再死了温斯顿真的要抑郁了。”
白怀哼一声，贺硝拍拍他肩膀：“别想那么多，专注养伤，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还没达成。”
他说的是相柳，白怀道：“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他绝对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只要是人，就都有死的那一天。”贺硝捏住白怀的肩头，白发男人又浮现在他眼前，贺硝声音中带着几分狠意：“等着吧，总有一天让他死在我们手上，这只是第一回合。”
他的话让白怀也振奋了几分，白怀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我向九尾首席借了一套微型设备，修复了小叶的遗言。”
“可以啊，在病床上也没闲着。”
“要不怎么是你爹。”白怀说着，给他展示了一个面板：“就是这句话很奇怪，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
贺硝偏头，腕带投射在半空的面板上只有一行消息：
“红衣服杀了黑衣服。”
第124章 春惊雪
基地中心气象台向居民发送了最新天气预报。
“基于对基地气温总体指数观测, 本年度降雪时间将会有所提前，瑞雪兆丰年，今天凌晨3时整, 神州大型人类基地将迎来今年第一场降雪, 请各位居民注意防护, 悬浮舱、混合元素驱动型汽车等交通出行注意防冻、防滑保护, 如有居民需更换身体机械配件, 请尽快前往就近医院……”
林熄关掉了腕带弹出的天气预报, 泛白的指尖暴露在空气中，他只单穿一件衬衫，神州大厦顶层的风扬起他的长发，带着寒冷的气息掠过他身侧。
他凝目远望, 繁华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熙熙攘攘, 神州从建成起就是个不夜城，一天24小时都很热闹。
车流与人流声离这里很远, 在天台上也只能听得到朦胧的声响, 脚下的大楼周围每层都亮着灯光，只有顶层执行官办公室灯火俱灭，距离3：00还有半个小时。
天台安静的有些寂寥。
冷风扑在林熄身上，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熄倏然回头。
贺硝的身影出现在天台, 他插着兜，语调还是一贯的散漫：“这么晚了, 这里为什么有只孤零零的小猫？”
林熄没有回他的话，转过身去，贺硝走上前, 黑夜赋予他们模糊的色彩，贺硝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林熄身上。
外套上有贺硝的温度与味道，林熄在天台的围栏边缘支着上半身，贺硝发现他的指尖夹着一根银色细支春惊雪，春惊雪是神州世面上有名的高品质香烟，年产量不到50支，贺硝有些意外：
“你会抽烟？”
“偶尔。”
林熄说，他没有点烟，只是抿在嘴边，贺硝从他随意搭在一旁的外套胸袋里找到一只金色小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四根春惊雪。
他夹出来一根，点燃了，伸手勾过林熄的脖子，偏头用自己的火星点燃了林熄的烟。
寒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两团白雾，春惊雪的味道不刺鼻，烟叶燃烧后散发出一种很细腻的清香，令人闻着非常舒心，贺硝反撑着手，靠在天台边缘：
“我来找你，结果你不在办公室，我去问九尾，九尾说你在天台。”
“考虑清楚了？”林熄问他。
“就不能只是想来找你吗？”贺硝伸手，把林熄的腰勾过来，拉到怀里，仰面看着他：“一个月没见，就不想我？”
二人挨的很近，冷风带走细细的白烟，林熄垂下眸，远处的碎光映在他眸中，他静静注视着贺硝。
烟草燃烧的火星亮起一瞬，林熄唇间吐出的烟雾弥漫到贺硝脸上。
“为什么回来？”
他问贺硝，在荒漠集市，九尾带给贺硝的只是一个要求，林熄根本没露面，甚至连林熄本人的签名文件都没有。
贺硝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神州与奥林匹克几乎人尽皆知，他不再遮遮掩掩：“为了相柳。”
林熄抬手把烟头在贺硝胸口按灭，贺硝轻轻抽了口气：“为了你。”
林熄轻轻挑眉，这是他表示怀疑的神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很显然他不信，但他的动作又告诉贺硝他要听贺硝那么说，朦胧的夜色映出不甚清晰的清冷面庞，执行官没有任何征兆地展露出一点既要又要的坏脾性，像只有些任性的猫，贺硝顺着他。
“有句话不是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烟头落在贺硝脚边，他撑开手掌，掌心在林熄后背缓缓上下摩挲：“其实我就是想你了。”
林熄轻轻一哂，贺硝问：“没带虹膜吧？”
林熄摘掉眼镜：“怕我看出来你说假话？”
“嗯哼。”贺硝冲他笑了笑：“怕你又一个人躲在天台偷偷伤心。”
第一场大雪会掩盖一切朦胧的心意，黑夜模糊了情感的界限，诸多感情融杂在一起，人类是一种复杂的动物，人类的思想与情感又是一片尚未完全开拓的荒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第二纪元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灯光与喧嚣掩盖机械冰冷的本色，人类本来就在文明的穷途末路参与着一场荒诞虚妄的狂欢。
林熄踹了贺硝一脚，力道不大，贺硝一手揽着他，抽了口烟，抬手把他额间碎发拨开：“有问题想问你。”
“说。”
“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贺硝说：“执着于让董事长恢复正常。”
“因为我想。”林熄回答他。
“不会吧。”贺硝夹着烟，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林熄的额头：“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个——”
“贪婪、自私，不择手段。”
他们异口同声，贺硝笑起来，林熄的唇角也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贺硝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有些模糊：
“我猜这件事的成本大于收入，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你这样坏的人决定这么做。”
细碎的笑声很快散在风中，目光交错的瞬间，林熄本能地跳开了目光，旋即，眸光又落回贺硝身上，他们忽然陷入寂静，贺硝没再说话，林熄也无言，只是对视。
林熄好像想要从贺硝眼里找到什么其他的东西，贺硝也想要从他身上索取，两道目光像一团纷乱的数据线，夹杂了利益与真心，飘忽不定，若即若离地缠绕在一起。
“小首席。”
冷风从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穿过，贺硝把林熄揽的更近了些，远处一切声音都模糊而渺茫，风更大了些，雪将要来了。
林熄垂首，注视着贺硝，耳畔的长发落在了贺硝胸口，贺硝同样仰起头，看着他，这是个下位者的仰视姿态。
云层的阴影覆盖了他们的身体，模糊的黑暗中，贺硝握住林熄的手，缓缓压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大厦上空的全息投影落下几束光，映在贺硝眼里。
贺硝又成功了，林熄在他的目光中什么都没找到，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目光灼热的都有些虔诚，虔诚的又有些疯狂，几乎要将林熄烫伤了。
林熄垂下眼睫，这神情代表执行官满意贺硝的答案，贺硝的身形缓缓覆盖过来，林熄被他压的微微弯腰，指尖轻轻搭在贺硝胸口，贺硝偏头在林熄眼角落下一个吻，缓声问他：
“我有权限知道吗？”
***
第一纪元73年初冬。
已经下了几场雪，地上积着薄薄的雪花，悬浮舱中氤氲着温暖的气息，4岁的林熄抱着一个银色的球状机器人，稚嫩的脸上没有同龄人的天真，直愣愣地看着柳瑶。
柳瑶看出了他的不安，把他揽到怀里：“小熄，别紧张，你叔叔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对你很好的，就像小姨一样。”
林简海从林简山那里获得了林熄的抚养权。实际上柳月离开后，把林熄交给谁，林简山都不大在意了，只是林简海自己很在意柳月唯一的孩子。
林简海没有配偶，也没有孩子，柳瑶知道，林简海抚养林熄，是想将他作为山海集团继承人培养，在林简海身边，确实比在她身边继承神女集团好的多，神女也是神州顶尖的科技公司之一，但远远不及山海。
林熄僵硬地靠在她怀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自从知道他要到林简海身边的消息，林熄就一直这幅木木的神情。
他一如既往地跟着管家的安排吃饭、睡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柳瑶还是很担心，林熄超出这个年龄的沉默，让她感觉这个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藏在心里，想说又没有说出来。
“小熄，在想什么？告诉小姨。”柳瑶蹲下身，握住他的双手：“什么话都可以跟小姨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林熄摇摇头，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目光还是木木的，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僵硬的机械感，排斥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孩子好奇怪啊。”男人的声音传来。
方震站在柳瑶身后，抱着手：“不哭不闹不说话，谁家小孩儿这样？你是仿生人吗？”
这是方震第一次见到林熄，柳瑶瞪了方震一眼，方震无所谓地耸耸肩，弯下腰，凑近了问：“小朋友，你是不是不想到你叔叔那里去？”
林熄摇摇头，不做声地向后缩了缩。
“你别吓着他。”柳瑶挥手把方震赶到一边，把林熄抱起来，让他从悬浮舱的玻璃窗里看外面：
“看，那栋最高的楼，就是神州公司，叔叔在那里等你。小熄，你跟小姨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去？”
林熄回过头看她，柳瑶神色认真：“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不用怕，告诉小姨。你怎么想的？”
见他不说话，柳瑶又说：“还是想你爸爸妈妈了？爸爸一有空就会去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从庄园里带出来，还是……”
“小姨，你不要我了吗？”
神州公司的大楼愈来愈近，仙鹤展翅欲飞，周围支着辅助支架，神州公司新址即将竣工，这栋大厦建成后将成为整个神州占地面积最大、楼层最高的标志性建筑物，而林简海会是这栋大厦的主人。
林熄的声音很小，像只幼猫咪呜叫了一声，柳瑶一楞：“什么？”
“你不要我了吗？像爸爸妈妈一样。”
即将降落的悬浮舱发出微微的轰鸣，林熄重复了一遍，像是终于问出了什么难以出口的问题，他抬高了声音，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止也止不住了。
林熄再沉着再冷静，也不过是个4岁的孩子，他模模糊糊知道柳瑶这么做对他好，但最先想到的还是柳瑶不要他了。
柳瑶心中揪紧，林熄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柳月离开神州，不会再回来，也知道林简山根本不会去看他。
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只是不要他了，他是因价值观崩裂的婚姻中遗留的小玩意，没法归属任何一方。
“不会的。”柳瑶哽咽着抱紧了他：“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小姨都不会不要你。”
第125章 小熄
林简海开完会, 秘书告诉他柳瑶已经到了。
他在休息区见到了柳瑶和她的雇佣兵男友，林简海目光下移，看见一个紧紧贴着柳瑶的身影。
“小熄, 你来了啊。”
柳月还在的时候, 林简山把林熄看的很紧, 不怎么允许他见林简海, 四岁前林简海见到林熄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只能感觉到小侄子对自己浓浓的排斥。
柳瑶和他约法三章, 还要签一份正式的合同，要求林简海绝对不能虐待林熄，还要他保证如果林熄想要回神女看她，林简海不能限制, 诸如此类, 电子合同写了三大张, 全都是保证林熄能够在林简海身边健健康康长大。
林简海全都答应了，送柳瑶上了悬浮舱, 林简海看看身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孩子, 朝他笑笑：“小熄，别害怕。”
林熄一声不吭，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
林简海问了他几个问题，林熄回答的一板一眼, 林简海发现他的表述能力没有问题, 只是除了回答他的问题以外，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手上抱的是什么？”
“是我的老师。”林熄说。
林简海想起来了, 林简山两年前给林熄从奥林匹克买了一款学习机器人，这款机器人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完美涵盖了从启蒙到大学以及后续深造的各种知识。
教育程序也是设定好的, 有了这款机器人，林熄能够不用去基地学校而正常接受教育。
不过这导致林熄身边没有同龄人朋友，林简海当天专程找了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公司高管的孩子，让他们做小小导游，带领第一次来公司的林熄参观大楼。
“去吧，和你的老师一起去四处看看。”
林简海说，秘书催着他到办公室签字，林简海忙了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林熄被秘书牵着回来，秘书给林简海说林熄一句话都不跟小朋友们说。
“这个孩子……董事长，我说句有些冒犯的，这个孩子太排斥别人了，我去儿童休息室的时候，其他小朋围在一起玩游戏，他一个人坐在旁边，我问孩子们怎么不带他？孩子们说小熄不愿意跟他们一块玩。”
“害怕吗？”林简海把林熄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还是紧张？”
“我不想。”林熄说。
这一天下来，林熄异常听话，没有哭闹，没有撒泼打滚，任谁看了都说这孩子真乖。
但这听话又没有讨好的意思，只是林熄好像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连玩都是一个人对着人工智能玩智力开发游戏。
林简海叹了口气，林熄这时候就已经展现出几分林简山的特质：抗拒接触。
林简海知道林简山不轻易与人接触是因为林简山是个极其自负又固执的人，他不屑与旁人接触，旁人也惧怕他这种偏执的人，林简海很担心林熄以后也会他父亲那样的人。
“同龄的小孩子们都在一起玩，小朋友，你这样不合群可不行呀。”秘书操心道。
林简海摆摆手，示意没事，桌面下方的机械臂递出一只收纳盒，打开来是一盒花花绿绿的硬质水果糖。
“以后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是不可避免的。”林简海剥了一颗糖，递到林熄嘴边：“不过现在，小熄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你还很小呢。”
林熄把糖嚼的嘎嘣响，点了点头。
因为不愿意和太多人接触，林简海把林熄送回了丹阕城。
林简海的山庄与林熄原来的家规模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在丹阕城这头，一个在那头，过了一周，管家给林简海发来通讯，说林熄整晚整晚的不睡觉。
“他在做什么？”林简海问。
“什么都不做。”智能管家用冷冰冰的电子音说。
花园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第二天晚上林熄准备跟着管家上床睡觉时，庄园的大门开了，林简海冒着雪回来，见到穿着小花猫睡衣坐在床上的林熄。
“小熄，这么晚了，不困吗？”
庄园主卧久违地亮起灯光，自从神州发展起来后，林简海就很少回来住，林简海换了身衣服，把林熄抱到自己床上，伸出一条胳膊揽着他：
“很晚了，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听？”
林简海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见林熄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绘本，便问：“故事书，看过吗？”
林熄摇摇头，林简山没给他的电子书架里储存这类没必要的书本。全息投影投出栩栩如生的草地与小溪，卧室的灯光暗下来，第一个故事是小蝌蚪找妈妈。
“小蝌蚪和妈妈长得不一样，但是青蛙妈妈还是认出了小蝌蚪。”林简海的声音温温沉沉，在昏暗的光线中听着让人很安心。
“因为小青蛙是变态发育。”林熄揉了揉眼睛，说。
“好聪明的小熄。”林简海夸夸他：“困了吗？”
林熄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脑袋，盯着投影上小青蛙一家看了片刻，侧头问林简海：“为什么小蝌蚪要找妈妈？”
“因为——”林简海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林熄，林熄蜷着身体，声音含混，好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青蛙妈妈一开始不要小蝌蚪了？”
林简海说不出话，林熄声音逐渐低下去，带着昏昏沉沉的困倦：
“青蛙爸爸去哪里了？”
林简海能回答的上来媒体记者刁难的问题，却对这个四岁孩子的问题无言以对。
林熄知道小青蛙是变态发育，具备了远超这个年龄的孩子的知识储备，但他还是不知道柳月和林简山为什么先后离开他，因为本质上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林简海不知道怎么把复杂的事实简化，犹豫的片刻，林熄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眠记录仪显示林熄昨晚睡得不踏实，第二天林简海抽出时间亲自带林熄去了神农医院。
“他处于一个不安与焦虑的环境中，这两种情绪在这个年龄的孩子身上很少见，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感觉更强烈。但不愿独处的同时，病人对外界又有很强的排斥心理，这很矛盾。”
主治医师给出了建议：“我们认为，可以适当地进行药物干涉。”
“可是他太小了。”林简海在林熄脑顶上笔画了一下：“他才四岁。”
“所以我们建议及早进行药物干涉。”医生推了推眼镜：
“他的焦虑值已经到了警戒线之上，不是你想不想用药的问题，药物干涉是必须，现在这种情况单靠心理疏导已经没办法治疗了，如果不及早干涉，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当天晚上，柳瑶收到林简海的通讯。
“小熄呢？”
林简海看了看旁边吃了安眠药后熟睡的林熄：“睡下了。”
“什么事？”林简海很晚找她，柳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林简海告诉她林熄的检查结果，而后还附带了另一项检查的结果：“……小熄的先天性细胞衰竭症状已经显现，目前范围集中在眼部。”
细胞衰竭在当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发病之前也没有相关干预手段。林熄出生的时候柳月就发现他带着与自己想通的遗传病，临走之前，托周慕月把神女集团一项未研发完成的实验药物交给林简海。
林简海动用神州的力量继续研发，目前药物还处于初级阶段，没有任何临床试验记录，但如果不尽早使用药物抑制，林熄的细胞衰竭很可能会飞速扩散。
林简海让数据体九尾模拟了数亿次结果，确认无其他强烈副作用后，让林熄成为了K8-776型视细胞抗衰剂的第一个临床试验对象。
好在药物发挥了预想的作用，林熄的细胞衰竭被抑制在眼球周围。
林熄检查出严重的焦虑症状后，林简海一直将他带在身边，除了上课，林熄都在林简海身边，连开会林简海都会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晚上他们回庄园，林简海实在脱不开身的时候，林熄也会在他办公室里的休息舱睡一晚上。
林熄寸步不离地跟着林简海。
过了大半年，林简海感到林熄开始逐渐接纳自己，会跟他分享今天学到了什么，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林简海尝试让他对公司中出现的小问题做决策，林熄都做的很好。
神女与神州的合作项目有很多，柳瑶也时常来看林熄。
下半年的体检中，林简海收到了一个令他欣慰的好消息：林熄的焦虑症状有所减轻，可以适当减少药物用量。
一切似乎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时间一长，林简海没带过孩子的弊端就显现出来，就算熬夜研究神州论坛上的育儿经，这些普通小孩的理论应用到林熄身上也难免有不合。
林熄唯一一次跟他闹别扭是想要回丹阕城看林简山。
林简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不行。”
林简海关掉面前的面板，办公桌前的小孩子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盯着他，听到他的答复，那目光微微闪了闪，紧接着，林熄转过身，一句话不说，噔噔噔走掉了。
没过多久，庄园发来消息，说林熄自个儿回去了，林简海叹了口气，感觉到林熄可能生自己的气了。
但林简山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根本没有见他的必要，况且林熄是柳月的孩子，一想到柳月，林简海就没法不厌恶林简山。
果不其然，晚上林简海加班处理了当天的事务，披星戴月回到丹阕城的庄园时，林熄还在家里，智能管家记录了他的行为，吃饭、学习、休息，没有任何异常，但见到林简海的时候，林熄不理他。
“小机器人。”林简海这样叫他：“笑一笑。”
林熄转过头，看他一眼，又冷冷地收回目光。
林简海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愿意答话了，把林简海撇在一边，只有当林简海说起去看林简山的时候，林熄才有点反应。
林简海找了各种理由，诸如林简山很忙、林简山需要休息等等，想要改变林熄的想法，但平时听话的林熄这次异常抗拒，一定要回去。
林简海又提出各种补偿办法，带林熄出去玩，给他买喜欢的玩偶，但对林熄都没有用。
“你这个小孩，为什么这么别扭？”
最后一向温和的林简海也有些发怒了，既然林熄已经在他身边，就没必要再想着那个不称职的父亲，林熄的母亲是柳月，他要让林熄从此以后对于“父亲”类似的认知里只有他。
“我说了不准去就不准去。”林简海最终下了死命令。
第126章 初雪
第二天一早, 他又赶回公司，柳瑶发来视频通话，和他商谈最新的合作项目, 谈完公务以后柳瑶问起林熄的情况。
“闹别扭了？”柳瑶有点意外：“我还打算今天去庄园看看他呢, 你呢, 你今晚回去吗？”
“晚上要开会, 太晚了赶不回去。”林简海说, 这时他是神州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神州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期，一刻也不能松懈。
“今天是小熄的生日，你不回去给他过生日？”柳瑶问。
“生日？”林简海一顿，见柳瑶盯着自己, 有些局促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 但是太忙……”
“我不管你, 反正我要去，小熄想我了。”柳瑶说：“你自己看着办。”
第二天早晨, 林简海给林熄发去通讯。
通讯接通, 面板上出现林熄幽幽的眼神，林简海尽量装作无事发生：“小熄，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
林熄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 林简海喉头滚动一下, 摸了摸头发：
“小熄，叔叔昨晚好好想了一下, 是叔叔做的不对，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爸爸，就让管家带你去吧, 好不好？”
林熄还是没说话，眨巴眨巴眼睛，挂掉通讯。
……这算是和好了吧？
林简海不知道，他还有工作要处理，晚些管家给他发来消息，林熄已经朝林简山的庄园出发了。
林简山没见林熄。
他完全将自己封闭在庄园里，面对唯一的儿子的思念也视而不见，来自小孩子幼小的牵挂微不足道。
他只想着柳月，觉得柳月有朝一日还会回到他身边，他升起屏障，驱赶悬浮舱，将林熄拒之门外。
林熄回去林简海身边，刚开始还极力装作没什么事，后来林简海一问，林熄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就落下来。
林简海从没见他哭的那么难过，好像所有的委屈与不安都积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林熄找不到柳月，以为林简山只是有点生病了，抱着一丝希望林简山还愿意要他，哪怕只是陪他过个生日。
林简山亲手掐灭了林熄最后的骐骥，通讯里林熄的哭声把柳瑶吓了一跳。
她把方震从被子里摇起来，两个人半夜坐着悬浮舱回到丹阕城，大门一开，柳瑶就冲进屋子里，扑上前把林熄抱住。
“好小熄，不哭了，小姨来了。”
林简海尝试联系柳月，但没有任何应答，林简海咬咬牙，给林简山发去通讯，林简山没接，气的温文尔雅的林简海头一次想摔腕带。
林熄哭的止不住，血压与心跳都在直线上升，几乎要窒息了，他们没有办法，管家建议使用药物治疗。
林熄在5岁生日时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支镇定剂。
在镇定剂与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林熄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外面在下雪，又是一个深冬。
“小熄睡醒了？”
温和的男声传来，林熄迟滞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林简海坐在他身边，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愧疚，眼睛周围一片青黑，昨天晚上没有睡觉。
林熄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林简海牵住他的手：“饿了吗？”
林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半晌，从被窝里爬出来，慢吞吞地挪到林简海身边，抱住他。
林简海一愣，旋即伸出手臂把林熄托住，另一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林熄窝在林简海怀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林简海今天请了假，推掉了所有公司事务：“我让管家订购了食材，今天我在家陪你，我们一起做个蛋糕，然后请小姨来做客，好不好？”
林熄点了点头，乱糟糟的头发蹭着林简海下颔。
晚些时候柳瑶和方震过来，柳瑶给他在九连环玩具公司定制了一只仿猫毛玩偶大白猫，比林熄还高，晚餐端上桌的时候，一个古板的青年出现在林简海家中。
他不苟言笑，年纪没有林简海大，但双鬓已经花白，林熄警惕地看着他，拉住了林简海的手。
“你别吓着他。”林简海对那人说，又轻轻拍了拍林熄的后背：“别紧张，这是你三叔。”
林简云向来深居简出，这是林熄第一次见他，林简云睨了自己的二哥一眼：“我带孩子比你有经验。”
“……行吧。”
林简云蹲下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架飞机模型，这是林氏山庄推出的最新款战斗机，模型机可以进行全息操作体验，还能组装成林氏山庄其他机型。
林熄接过去，迟疑片刻：“谢谢三叔。”
林简云朝他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微笑，林熄把头扭过去，抱住林简海，林简海笑了：“这就是你说的会带孩子？你怎么把儿子养大的。”
林简云哼了一声：“我儿子没他这么内向。”
“别说他。”林简海把林熄抱起来：“我们去吃蛋糕吧？”
林熄攥着模型机，点点头。虽然林简云的到来让林熄一直很戒备，但也算过了一个最热闹的生日。
吃过晚饭，林熄抱着大白猫开战斗机，雪停的时候，庄园上方的夜空放起烟花。
林简海抱着他出去看烟花，各色光芒在林熄眼中绽放再消散，空气中留下白色的烟雾，林熄的小脸被映的五颜六色，抱着林简海的脖子，打了个哈欠。
那晚林熄没吃安眠药，柳瑶在林熄睡着之后才离开，林简云也走的悄无声息，山庄里只剩下林简海和林熄，林熄左边放着模型机，右边抱着大白猫，睡眠记录仪显示他睡了个好觉。
***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贺硝从背后抱住林熄。
“……放手。”
“不要。”贺硝把脑袋埋在他肩窝，收紧了手，整个人都盖在他身上，林熄道：“你又发什么疯？”
贺硝哼哼两声，林熄没听清：“什么？”
“我陪着你。”
贺硝稍稍抬高了声音，说完自己先有点不好意思了，浑话说多了，偶尔说两句清澈敞亮的，感觉还有点奇怪。
“你？”林熄嗤笑：“你能创造多大的价值？”
“别担心。”贺硝没回答他的话，闭着眼睛，自顾自地拍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林熄：“以后有我陪着你。”
“你陪着……”
林熄话至一半，戛然而止，夜色朦朦胧胧，远处栉节鳞比的高楼大厦在薄雾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霓虹灯的颜色被揉散了铺在暗橙色的天空下。
几片雪花落下来，紧接着，纷纷扬扬。
居民楼里的灯光亮起来，人们纷纷打开窗户，屋子里的暖气变成白烟，飘到神州上空，神州人类基地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贺硝握住林熄的手，拢在手心里，林熄的手冰冰凉凉，雪落下的时候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又渺茫，道路变得湿濡，贺硝呼出的白气飘散在林熄耳边。
手背传来炙热的温度，林熄抿了抿唇，轻声说：
“骗子。”
一枚小小的雪花落在林熄鼻尖上，融化在贺硝的吻里。
“我从没骗过你。”贺硝说：“真的。”
林熄不以为然，贺硝低声道：“你都没有相信过我，怎么知道我骗你？”
林熄垂下眼睫。
“林熄。”贺硝说：“我们……”
“林首席？”
女声惊扰了模糊的温存，九尾从悬浮舱中走出来，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林熄条件反射想要挣脱，被贺硝死死抱住，挣扎无果后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来者：“……怎么了？”
“没什么，我来提醒您下雪了，小心受寒生病。”
九尾说，顿了顿，她笑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
贺硝抱着林熄的腰，林熄整个后背都贴在贺硝怀里，闻言一哂：“并没有。”
“我不打扰你们了，早点休息。”
贺硝朝九尾笑了笑，九尾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天台又恢复了寂静，翻涌的情愫被打断后有些尴尬，林熄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贺硝先开了口：
“你刚才算不算承认了？”
“承认什么？”林熄问。
“我。”贺硝厚脸皮地粘着他，不要脸地说：“九尾都看见了，我见了董事长，见了她，也算见家长了，给我个名分吧老公。”
“当时我们的协议里不包含这一项。”林熄道：“你不是说只做地下情人么？”
“那你就承认我是你情人了。”贺硝说。
“没有。”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林首席对自己的话要反悔吗？”贺硝挠挠他的下颔，像在逗猫。
“强词夺理。”林熄压下他的手：“是我像狗一样咬着人不放么？”
“嗯。”贺硝反握住他，理所当然：“我强词夺理，怎么了呢。”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无赖，林熄拿不出反驳的话，骂他都是在奖励他，贺硝抱着林熄，颇为感慨地说：
“哎，情人就情人吧，我为爱牺牲一些，是应该的。”
“去找王承麟拿个预约号。”林熄推开他的脑袋：“到后面排队去。”
“我要插队。”贺硝哼哼唧唧地说。
“你没这个权限。”林熄顿了顿：“……不要摸我。”
贺硝低低地笑了笑：“那我要怎么获得权限，小首席？”
林熄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薄衬衫在模糊的光线下隐约透露出内里的轮廓，他盯着贺硝，贺硝指尖玩弄着他的发梢。
对视片刻，林熄问：“知道了相柳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办？”
“杀了他。”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许久没听见林熄回答，一抬头，林熄正垂眸看他，两颗红痣在昏暗的雪夜里划出一抹灼热的血色。
半晌，林熄嗤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得有侵略性，盯着贺硝，仿佛注视着猎物：“你轻易杀不了他，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我当然有准备。”贺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发现林熄的目光咬着自己，冲他笑了笑：“放心，我尽量不让你做寡夫。”
他指尖滑上林熄的背脊，林熄像只猫，弓起了身体，盘上他的腰。
贺硝抱起他，隔绝了风声与白雪，温暖的休息舱里只有黑暗，雪夜好像永无止境，远没到尽头，那些模糊的、见不得光的，纠缠的无法理清的思绪与情感全部隐匿在温吞的黑夜中。
林熄将贺硝扑压在床上，用膝盖压住他的手腕。
“值得吗。”林熄好像要把他拆吞入腹，在贺硝身上留下杂乱的指痕：“为了相柳活，为了相柳死。”
长夜勾出暧昧的温度，贺硝任他索取，握着他的腰反问他：“为了董事长以身犯险，你值得吗？”
“我们是一样的人。”
林熄说，他微微眯起眼，俯视贺硝，像一条大蛇在暗中缠绕住猎物，亮起暗红色的竖瞳，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还没满足。
贺硝猛然将他拉下来，他们撞在一起，林熄的声音低而含混，咬在贺硝肩头，渗出血：
“……我们同归于尽。”
第127章 丹阙城
林熄的头发散落下来。
贺硝肩背磕在床边, 上半身倾出床外，支起身，又被林熄按下去, 脑袋悬空, 好像断头台上准备行刑的犯人, 血液直往大脑涌。
恍然间, 他看见美丽又残忍的行刑人口中含着一根银白色的尖头细金属棒。
“你知道这次峰会我为了你赔偿了董事会多少钱吗？”
“要我还？”贺硝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怎么还？”
“我不在乎那些钱。”林熄把衬衫扔到他脸上, 贺硝感到身子一沉, 林熄肩背一颤，酥麻的触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下俯身，贺硝隔着衬衫吻他, 林熄眼神发狠：
“但不听话的狗会受到惩罚。”
“是什么？”
贺硝闷声问, 隐约记得林熄用这东西挽过头发, 林熄没说话，像隐匿夜色中的鬼魅, 留下一抹鲜红色的诱饵。
贺硝想吻他, 这时，痛感自下而上传来，贺硝大脑空白一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触电一般的痛感让他周身一震, 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熄已经坐了上来。
贺硝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精悍的身体紧绷着，咬着牙一字一句：“林、熄！”
林熄勾住他的项圈，居高临下, 望着他，淡然道：“林熄不在。”
“拿出来。”
贺硝喊的断续，耳中轰隆隆地响，只听得见林熄轻轻的一声哼笑，他几乎被林熄逼出眼泪，最终失声喊出：“主/人！”
林熄用手指搅弄他的唇舌，贺硝憋的涨红发紫，感觉自己真的要在林熄的包裹之中死掉了，像头发疯的野兽却无法挣脱镣铐束缚。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仰起头大口呼吸，在黑暗中索取林熄的味道。
布料撕裂发出惊响，贺硝手臂青筋暴起，撕碎了林熄的领带，倏然伸手攥住林熄的手腕。
林熄神色变了变，想要挣脱却为时已晚，黑暗中贺硝紧紧盯着林熄，饿狼似的，猛然坐起身，林熄没防备，向后仰倒，被贺硝一把拉回来。
“你疯了！”林熄怒道，猝不及防的痛感让他蹙眉。
贺硝含混地笑了一声，神志不清，五指嵌入林熄的指缝，在林熄耳边低声说：“摸摸看。”
林熄的眼睛在暗中倏然睁大，掌心仿佛被滚水烫了，贺硝没有停手，在慰藉的快感中低吼出声。
林熄受到了某种惊吓，像只炸毛的猫，挣扎着要跳开，他们在床上打了一架，谁也没有让着谁。
林熄的耳光和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贺硝身上，踢蹬踹打，但无论怎样贺硝都不生气，按住他，握住他的脚腕一次次撞向自己，将林熄后背的皮肤都磨的发红。
休息舱里还氤氲着湿濡暧昧的暖气，他们在清洁舱里洗干净，林熄生气了，蜷着身子躺在枕头堆里，不让贺硝上来。
“小首席？”贺硝蹲在床边，露出半张脸，伸出手指摸摸林熄的鼻尖：“别生气了。”
林熄翻了两圈，翻到大床另一边。
“要不我也帮你一次。”贺硝追过来，蹲在林熄床头，不要脸地说。
林熄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贺硝殷勤地拿来药膏，给林熄抹在破皮的掌心，却感觉林熄皮肤滚烫，再摸一摸林熄的额头，发现林熄在发热。
“林小猫，你发烧了。”
贺硝动动他，林熄像一团黏糊糊的果冻，听不清贺硝在说什么，掩住眼睛挡光，贺硝从医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吃药了。”
他把林熄的手拉下来，发现林熄紧闭着眼，蹙着眉，双颊浮红，唇瓣干涸，看起来难受的厉害。贺硝给他喂药，林熄偏过头，贺硝轻轻把他的脸扳过来：“听话。”
林熄半睁开眼，目光朦胧，还带着一层水雾，贺硝把药送进他嘴中，林熄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原模原样地吐出来。
“你真是小猫啊。”贺硝忍不住笑起来：“小咪才这样吃药。”
“嗯。”林熄含混地发出一点声响。
贺硝“哎呦”一声，把林熄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捏捏他的脸：“不吃药，就只能打针——你这儿有注射剂吗？”
林熄歪歪斜斜，直往下滑，根本没在听他讲话，贺硝再喂药，林熄舌头抵着牙关，不愿意吃。
贺硝心里一狠，手上加了点力，捏开林熄的嘴巴，精准地把特效药投送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林熄的嘴巴：“不许吐！”
林熄“唔唔”两声，说不出话，无水吞咽式胶囊在舌根滚了两圈，终于被林熄咕咚咽下去，贺硝松了口气：“张嘴，让我看看。啊——”
“啊。”
林熄闭着眼，迷迷糊糊跟着他说的做，小猫的牙齿干净整洁，舌头嫩红，贺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检查了一圈，没发现林熄把药藏在舌头底下或者哪里，摸摸林熄发顶：
“好了，睡吧。”
“冷。”林熄吐出一个字。
“来了。”贺硝躺下来，伸手把林熄捞到怀里，让他贴着自己，然后用被子把林熄包裹的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发现林熄已经睡着了。
雪下的越来越大，神州气象局播报了未来几天的天气，降雪将会持续2-3天，提醒居民出行注意安全。
道路两旁的全息投影仪覆盖着白雪，红绿灯柱在雾气中闪烁，悬浮舱驱动器产生的热浪融化建筑顶端的积雪，雪水滴落形成冰棱，整个神州成为了冰雪世界。
远处还是嘈杂，休息舱里却已经静谧，他们在冬夜里相互依偎，像围在壁炉边的猫和狗，贺硝吻了吻林熄的额头，闭上眼。
***
林熄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林简海的庄园，雪夜里灯火通明，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他抱着大白猫坐在地上摆弄飞机模型。
耳边传来“汪汪”的狗叫声，他不知道林简海什么时候养了狗，转过头，一条黑皮毛的大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朝他冲过来。
林熄猛然睁开眼，热气环绕在他周围，上方传来贺硝的声音：“林小猫，你醒了？”
林熄微微一愣，从梦中回神，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贺硝见他发呆，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熄迟缓地摇摇头，熟睡过后有些懒怠，翻了个身，想起什么：“谁让你上来的？”
“秋后算账？”贺硝赤着上半身，身上遍布林熄抓挠过后的痕迹：“我都成猫抓板了。”
“你活该。”林熄支起上半身，接过贺硝递来的水合剂，即使是他，也没有奢侈到天天喝水的地步，一支优质水合剂可以维持人体5-6天需水量。
“嗯，我愿意。”贺硝说，颇为自得的给林熄展示身上的战果：“小猫的抓痕，男人的荣耀。”
“不许叫我小猫。”林熄说。
“嗯嗯，我听见了，叫你林小猫。”贺硝说。
贺硝只长了半只耳朵，选择性失聪，脸皮比琼楼玉宇环线还要厚，见林熄不理自己，正要再逗逗他，林熄的腕带上弹出一条九尾的消息。
点开消息，林熄的神色不大好。
“怎么了？”贺硝凑过来。
林熄沉默片刻：“昨夜三叔突发心脏病，今早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山庄那边想让我回去一趟，三叔有事情要交代我。”
“我陪你。”贺硝立即说。
董事长的情况不稳定，林熄不想再抽调TP随行，同意了。
准备完毕，贺硝跟着林熄前往出发层，九尾已经准备了悬浮舱，外边还下着雪，悬浮舱打开照明灯，一片白茫中驱动器喷出两道蓝色光柱，白色悬浮舱驶向丹阙城基地。
***
贺硝从没去来过丹阙城，只知道丹阙城是神州基地里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基地，属于神州，但有一套自己的运行体系，许多大公司在这里设有子公司，其活动范围只围绕丹阙城，与外面联系不多。
地位类似于奥林匹克的奥林匹斯山，是个富人圈，只有资产过百亿的神州居民才有资格移居丹阙城，丹阙城的人口只占神州1/500，面积却占了近1/10。
悬浮舱提示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神州科技大厦以东，他们逐渐接近神州边境，高楼大厦止步于神龙脚下。
远远地，贺硝见到了环神州保护工程一期“神龙琼楼”，白色巨龙昂首挺胸，龙首高昂，龙须挂了雪，却丝毫不失威严，另一侧，漆黑的玉宇神龙盘绕在琼楼之外，两颗龙头齐齐朝内，拱卫丹阙城独立计算中心“璇玑”。
双龙戏珠，两条巨龙本是环绕神州，却在这里单独绕出两层相互嵌套的圈，这里是琼楼玉宇工程的起始点，整个工程最坚固的地方。
璇玑是九尾的分身，在丹阙城拥有自己的主机，这里的数据世界不是九尾的直属辖区，独立于神州，富人们不屑将自己的数据信息与平民们混为一谈，高空巨大的眼球缓慢地眨眼。
下方的地貌本来是一处陨石砸落形成的深坑，高处的阴影投落在低谷，深坑中是神州东部贫民区，终年不见光亮，而上空，一座宏伟的半空浮岛逐渐从飞雪中显现出轮廓。
阴影倾轧了贫民窟，丹阙城的第一场降雪已经达到预计降雪量，神州气象局丹阙城分局停止了人造雪。
雪后初霁，低空太阳的光芒照耀着鳞萃比栉的高楼，折射出耀眼的光，整座浮岛影影绰绰，在皑皑白雪中仿佛九霄之上的仙境，璇霄丹阙，似真似幻，基因和财富是这里的入场券，在这里集中着整个神州的利益与特权，是金字塔的顶端。
悬浮舱减慢了速度，贺硝眼线矗立着一栋高耸的菱形建筑物，中间的蓝色屏障是丹阙城的西侧出入口，仿古的金属柱上雕刻着腾龙与祥云，如同神话中天宫的南天门般宏伟威严。
生物识别网从悬浮舱上扫过，检测到林熄的生物信息，红色扫描网变为绿色，允许通行，他们靠近了出入口，前方一列悬浮舱排队等候基因识别再次确认身份，依次入内。
而林熄的悬浮舱则前往更高一层的便捷通道，两边执枪的雇佣兵背后有“丹阙城秩序组”字样，见到林熄的悬浮舱，收枪列队以示欢迎。
穿过流动的屏障，贺硝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得以窥见丹阙城的真容，如果说贫民窟的襄王殿是垃圾堆造出的祭祀台，那么丹阙城就是金钱堆积出的极乐之地。
目之所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在空中飘荡，护城河将丹阕城分为数个区域，层层高楼拔地而起，宫殿式建筑群与私人园林星罗棋布，凤凰楼船在天空中缓缓行驶，驱动器留下火一般夺目的尾羽，机械巨物发出沉重的轰鸣。
祝余实验园地里人工培育的腊梅嫁接在金属枝干上，在雪中抖出几分热烈的生机。花香夹杂着醇厚的酒香，全息影像投映出古代文豪凭栏高歌，挥毫洒下的墨水滴入下方池塘，溅起几朵墨花，惊动了呆立的电子锦鲤，火红的尾巴一扫，灵动地游到悬浮拱桥下，不见了。
桥面上人群流淌，主河道上的画舫中传来欢笑与丝竹乐声，电子灯笼与仿木屋檐挂了雪，机械镇门兽在门前相互追逐嬉戏。远处连绵的人造山峦落了雪，其上雾气缥缈仿若仙门。
每一个划过的悬浮舱都映出笑脸，在这里出生的孩子连哭都是用黄金擦脸，悲伤是穷人与劣等基因才有的特质。
在这里没有痛苦也没有忧愁，仿佛是从未经历过灾难的人间天堂。神州所有的资源与财富都集中在这里，最是人间上上乘，丹阙何需上九霄。
悬浮舱接通丹阙城通讯线路，璇玑悦耳的提示音从林熄腕带中响起：
“首席执行官林熄，欢迎您回到丹阙城。”
第128章 小晗
丹阙城基地一共分为六个资本聚集区, 分别是神州背后的六大利益集团，地图上以六种不同的颜色标注对应区域。
神女集团、大洋集团、神农氏集团与发财集团的资本聚集区域都相互交叉或者嵌套，丹阙城里的居民们也分布在这些利益区域, 这五大集团在丹阙城里资本占比总和达到60％, 另外40％则全部聚集在丹阙城基地北部。
地图上, 基地北部有很大一块面积被淡绿色覆盖, 这一资本聚集区不与其他任何区域有交集, 其中也没有其他居民定居, 看起来独立于丹阙城之外。
红点标注悬浮舱的目的地，就在这一区域中间的一处工业园区。
繁华的景象渐渐抛至身后，古典的建筑群变得零星，悬浮舱已经靠近了丹阙城北端人造山脉, 贺硝看向窗外, 被山间白雪晃了眼。
悬浮舱提示还有30秒到达目的地, 悬浮舱下行，玻璃窗外出现了两扇平平无奇的铁艺双开栅栏门, 铁门旁挂着一个小黑牌, 上面写着“林氏山庄军备技术与制造公司”。
大名鼎鼎的林氏山庄竟然如此低调，贺硝正想着，悬浮舱落了地，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门瞬间被红色激光网覆盖, 悬浮舱被数个红点瞄准。
两侧升起检测通道, 悬浮舱底部被托起，整个检测区呈封闭状态, 上方的摄像头将受检测者的一举一动都传到林简云的办公室中。
扫描网检测到林熄的身份，允许通行。贺硝跟着林熄走出了悬浮舱，身后台面下沉, 悬浮舱被运往停靠台。
检测区收回，贺硝发现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简约低调的庄园大门，取而代之的是两扇沉重的合金大门。
黑漆漆的金属在阳光下展现出冷冰冰的颜色，两旁矗立着近8米高的高压网与激光网。贺硝抬头，发现第二层屏障，看来林氏山庄就是用它对外施展了障眼法。
大门缓缓打开，巨型器械运转的轰鸣声传出。
作业机器人在厂房之间忙碌，他们的设定中除了工作没有其他，运输舱装载着各式大型军火武器，低空飞行，各厂房周围布设了重机枪。
除此之外，身着墨绿色防护服的雇佣兵也持枪而立，空地一角堆放着待集中处理的废弃样品，整个军火产业园透露出一股森然的有序。
不远处全息投影出的管家正等候着他们，他的身旁有一辆小巧的交通舱，所有进入林氏山庄的访客在园区内只能乘坐山庄的悬浮舱，就在他们将要进入悬浮舱时，少年清亮的声音传来：
“哥！”
林熄闻声回头，一团白影冲过来，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袍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黑发少年赤脚踏在雪地上，鼻尖冻的通红，脸上却满是喜悦之色，纵身一跃，扑进林熄怀里。
少年看起来与叶彰差不多大，手脚纤长白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活泼的性子与周围压抑的流水线格格不入，林熄晃了一下稳住身形：
“小晗，为什么不穿厚衣服？”
林晗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不合身的薄绒外套，看起来是睡衣，被林熄托着，两条长腿挂在林熄身上，冲林熄露齿一笑：“哥，我想你了呀。”
“在房间里等着，又不需要很久，这样出来生病了怎么办？”
林熄说着责备的话，但声音是贺硝从没听过的温和，林晗环着林熄的脖子，用脑袋蹭了蹭他：“哥肯定要先去看父亲，我等不及。”
“答应过这次去看你，就一定会去的。”林熄抱着他进了悬浮舱，贺硝却被电子管家拦住了，林熄坐下了，才想起来贺硝还在外面：“让他进来吧。”
贺硝抱着枪走进来，怀里的林晗探出头，大眼睛上下打量贺硝：“他是谁呀？”
“是……”林熄顿了顿，忽略了目镜下贺硝幽怨的眼神：“神州的雇佣兵。”
悬浮舱升空，前往林简云的住处，贺硝抱着手靠在悬浮舱门前，林晗从林熄怀里跳下来，绒外套垂在地上，赤脚走到了贺硝面前，抬起眼打量他。
贺硝正处于一个被林熄忽略而愤懑的状态，竖起眉毛横了林晗一眼，林晗非但不怕，还朝他甜甜地笑了笑。
“哥。”他敲了敲贺硝的头盔，头也不回地对林熄说：
“给我玩玩。”
贺硝：“？”
“小晗，回来。”林熄说：“不要招惹他。”
“为什么呀。”
林晗恋恋不舍地回到林熄身边，林熄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在贺硝期待的目光中用温和的语气说：
“怕你被伤到。”
林熄竟然没说自己是他的狗！
贺硝的眼睛都快瞪烂了，可林熄丝毫没有宣示类似于“这是我的狗”的意思，甚至看都没看他，注意力全集中在少年身上。
林晗把手贴在林熄身上取暖，林熄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供暖。
贺硝从来没见过林熄会纵容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心里名为嫉妒的火堆熊熊燃烧，死死盯着林晗，却被林熄发现，眼底的罕见的温柔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看向贺硝时带着警告的意味。
身着防护服的雇佣兵愤愤不平，却不能在此时表现，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悬浮舱，却触发了警报，悬浮舱险些被底下的雇佣兵当空射下。
被林熄冷声呵斥“你又发什么疯”后，在林晗一出场就备受冷落的大狗一颗心彻底冰冰凉，万念俱灰地安静下来。
半分钟后林熄的腕带上跳出一条“薄情寡义”，被林熄随手关掉，温声问怀里的林晗：“你父亲现在怎么样？”
“好多啦。”
林晗说：“只是突发性心脏病，神农氏的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治疗起来也很快，只是后面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还要随时监测情况。”
他们到达了山庄医院，神农氏的专家们在隔壁会议室联合会诊，确定最优治疗方式，林晗上前打开走廊尽头的舱门：“爸，小熄哥哥来啦。”
洁白的病房里摆放着各类仪器，林简云躺在病床上，气色没有贺硝想象的那么差，只是看着有些虚弱。
贺硝听说林氏山庄是林简云带领手下的一批研究员独自运作的。这个老头刻板又小气，没有让其他集团分走林氏山庄一杯羹，参股的只有母公司神州和林简山的个人资产，是真正意义上的家族产业，贺硝想林简云应该是积劳成疾。
林简云与林熄的谈话，贺硝不能听，他被林熄留在门外。
医院里机器人来来往往，偶见的活体人脸上也没什么丰富的表情，军事化管理蔓延在林氏山庄的每一处，贺硝等的有些无聊，正要四处走走看看，舱门打开一条缝。
林晗挤出来，捞了下掉到臂弯的外套，跑过来，贺硝警惕地后退，手里不自觉握紧了枪，林晗非但没怕，还步步紧逼。
换做其他陌生人，贺硝要就要鸣枪示威了，但鉴于如果自己再对林晗表现出任何一丝敌意，林熄很可能直接把他打晕了塞进悬浮舱运回神州，他没有断然举枪。
“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晗好奇地凑上来，踩住了贺硝的作战靴，踮起脚尖从目镜里看他，贺硝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林晗拉住他的手：“别怕，我很喜欢你。”
贺硝一阵恶寒，刷地抽回手，狠声道：“别碰我。”
呲牙的大狗没有让林晗退缩，他双脚都踩在贺硝脚背上，伸出手，摇摇晃晃地扶住贺硝的头盔，想要把他的防护服打开，贺硝曲肘抵开他：“说了别碰！”
“咔哒”一声，贺硝的头盔被摘下来，林氏山庄的小少爷对于防护服一类的军用品异常熟悉，拎着贺硝的头盔，看见贺硝的脸，喜出望外。
“我去跟哥说，今天你留下，哥肯定会答应的。”
贺硝抢夺头盔，即将到手时林晗倏地蹿远了，抱着头盔在不远处狡黠地看着他。
“想要头盔吗？”
他像狐狸一样狡猾，眼里闪着戏谑的光芒，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追逃的游戏，冲贺硝晃晃手中的头盔。
贺硝瞳孔收缩一瞬，扑上前，绝对的爆发力下狐狸无处可去，就在贺硝将他控制住的瞬间，少年向后倾倒，二人几乎同时落地，贺硝猛然撑住手臂，林晗仰面看着他，眼睛笑眯眯的：“真好玩。”
“你！”
贺硝有种被戏耍的愤怒，抢夺林晗怀里的头盔，但林晗丝毫不怕，本就松垮的睡衣一扯就垂落，雪白的光景把贺硝吓了一跳，闭紧眼睛倏然起身，却被林晗拉住。
贺硝抽手，但林晗拉的死紧，贺硝又怕弄伤了林晗，林熄不高兴，不敢大力挣脱，反被林晗借力站起来：
“别跑，你是新来的吗？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我父亲会给哥钱的，我要把你买下来，哥很喜欢我，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狗链？我有很多。不用担心，在你之前，我还有很多狗狗，你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
贺硝忍无可忍，转过头：“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枪声响起，凄厉的尖叫打断了病房内的谈话，林熄推门而出，看见林晗滚在地上，贺硝手中离子枪在林晗身边的地板上穿出一个洞。
“你疯了？！”
林熄厉声问，贺硝抬眼，神色狠戾，林熄冲上前把林晗抱起来，贺硝说：“小首席……”
“闭嘴。”林熄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出去。”
贺硝嘴唇动了动，气焰霎时间回落，林熄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带着大哭的林晗去检查了，贺硝跟了两步，想起林熄的命令，最终回转身子，离开了医院。
第129章 贪婪
天色渐晚, 又下起了雪，贺硝倚在悬浮舱外，想要抽烟却被告知园区内不能有明火, 他扔开烟, 百无聊赖地蹲下身。
日光暗淡, 山庄的黑夜很安静, 红外监控静静监视着庄园里每一个角落, 有人站在贺硝面前, 见到来者，贺硝站起身，尽量装作无事发生：“……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
林熄头顶撑着一把自动跟随悬浮伞，微微仰头看着他。
“……”贺硝沉默片刻：“解释了也没用, 反正你最喜欢他了。”
这话说的有些负气的意思, 林熄一哂：“你觉得你很委屈？”
“我哪敢。”贺硝话说的酸溜溜, 林熄道：“你都敢打林晗了，你还有什么不敢？”
“他到底是谁？你这么护着他。”贺硝问：“你的私生子？”
林熄手掌抽了一下, 极力抑制住想抽他的冲动：
“……他是我叔叔唯一的儿子, 三叔早年爱上一个病弱的女人，没结婚那女人就怀孕了，生林晗的时候难产死了，那个女人至死都没得到名分, 我三叔一直很愧疚, 所以一直很宠爱他，想要在他身上补偿。”
“噢, 还是私生子。”
林熄踹了贺硝一脚，面无表情：“他只是被宠坏了，看到新玩具很好奇, 没有什么坏心思。”
“一个林晗一个甄有钱，丹阕城真是你们富家子弟的摇篮。”贺硝吃痛：“所以我就是你的玩具？”
林熄挑眉，贺硝问：“他说他想要我，你就没有一点……那种感觉？”
林熄奇怪地问：“什么感觉？”
贺硝不高兴地看着他。
“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要亲我。”
贺硝抱起手：“嘴对嘴那种。”
“……”林熄总算知道贺硝为什么暴起，沉默片刻：“他才18岁，还小。”
“反正我18岁的时候可没有跟人随便亲嘴儿。”贺硝说，眼睛瞟着他：“——现在也没有。”
“我也没有。”林熄平静道。
对话突然陷入无声，这时，身后传来林晗的声音：“哥？”
贺硝如临大敌，电子管家跟在林熄身后，机器人拉着外套追着林晗，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足印，林晗扑过来，贴着林熄，声音像是刚睡醒：“哥，你要走？”
“嗯。”林熄应声：“总部还有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
林晗用脑袋蹭蹭他，看到他身后的贺硝，冲贺硝一笑，贺硝不领情：“别跟我嬉皮笑脸。”
林晗委屈地缩回林熄怀里，林熄瞪了贺硝一眼，贺硝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好了，我要走了。”林熄摸摸林晗的脸，林晗乖乖巧巧地点点头：“哥，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我想你呀。”林晗甜甜地说。
“想我可以到公司找我，我平时很忙……”
“没有那么多时间回来陪我，山庄里有很多叔叔阿姨，他们都可以陪我玩。”林晗倒背如流，林熄摸摸他的头发，接过机器人手中的衣服给他穿上：
“回去吧，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我想要他。”
林晗手指向贺硝。
贺硝指了指自己：“我？你别做梦了！”
他亮出自己的项圈：“你哥是不会同意的！绝对！”
却见林熄没有立即拒绝：“林熄，这你不管管？你不会当着我的面把我送人吧？！”
林熄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行。”
“不是，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贺硝急了，近前一步：“你们家怎么教育小孩的，拉着我又亲又摸的，这是正经游戏吗这？”
林熄说：“他已经18岁了，是个成年人，这种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意思他早就干过这事儿？”贺硝鼻孔出气。
“我有十七个男朋友。”林晗水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贺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多少个？”
林晗认真地看着他，数了数：“就是十七个。”
“不是。”贺硝叉起腰：“你怎么没给你哥分一个？还是你哥人满为患，有二十七个男朋友？”
“哥哥他不要呀。”林晗有点委屈地说。
“那你哥还真是……守身如玉。”
贺硝挤出来一句话，一个小孩，有17个男朋友，还姓林，信息量太大，贺硝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
“总而言之。”贺硝咳嗽一声，手心拍手背，煞有介事地给林熄下了定论：“你这是溺爱！溺爱懂吗？”
“你没有养过小孩，你怎么知道什么叫溺爱？”林熄问他。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贺硝话一出口，林晗看起来要哭了，林熄立时厉声道：“注意言辞！”
“好好好。”贺硝败下阵，看林熄这个架势，他再说就准备电他了，贺硝没讨到好，吃了一肚子气，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林熄温言几句，终于把林晗劝了回去，再三答应一定很快回来看他后，一转头，看见贺硝的苦瓜脸。
“把头盔戴上。”林熄说。
“砰”一声，贺硝把头盔掷在地上，林熄绕过他要进悬浮舱，贺硝死死挡在门口，林熄让他让开，贺硝伸出双手扒住门，总而言之就是要跟林熄反着来，林熄无可奈何：
“幼不幼稚？”
“……”贺硝不说话，恨恨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你从来没对我这样。”
“为什么要对你这样？”林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我的什么人吗？”
话一出口，周围里霎时安静。
贺硝仿佛受到了什么万箭穿心的委屈，眉眼耷拉下来，鼻头抽了抽，林熄意识到什么，但他没有安慰的习惯。
贺硝扭过头，一言不发地进了悬浮舱，走到角落，面对着墙壁蹲下来。
“……”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林熄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跟一个小孩子争什么？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这么做，难道不应该吗？”
“我还是你唯一的情人呢。”贺硝抱着膝盖，不高兴地说。
“我从没这么说过。”
贺硝眼里闪出几分不可思议，哗啦一下站起身：“你还有其他——”
贺硝头顶都要冒火了，林熄嘴角抽了抽，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贺硝反应过来他又在遛自己，撇撇嘴，幽幽看着他。
“好了。”林熄算是拿出最大的安慰话术。
“不要。”贺硝说。
“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待在这。”林熄说。
“不要。”贺硝颠来倒去就这两个字，不让林熄启动悬浮舱，也不让林熄用其他悬浮舱，呈“大”字型握着拳立在悬浮舱中间，死死盯着林熄，大有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虹膜分析贺硝现在情绪低落，心情糟糕，护卫犬的积极性也会影响任务的完成情况，林熄叹了口气：“过来。”
贺硝凑过去。
“低头。”林熄说。
贺硝听话低头，林熄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贺硝眼睛一亮，心里砰砰地跳起来，仿佛有人在他心里敲大鼓，一种难以明说的喜悦从心底腾升，连口腔仿佛都有丝丝甜味。
林熄摸他头，林熄真好。
贺硝承认，他很羡慕林晗，羡慕林晗可以无所顾忌地向林熄撒娇，羡慕林熄对他有求必应。
在这之前，他从没见过林熄流露出哪怕一点点温和甚至温柔，他从未窥探过林熄柔软的部分。
林熄给他命令和束缚，将他变成一条锁着沉沉锁链的狗，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满足了，但现在他觉得他想要的更多。
人是贪婪的，贺硝想起相柳说的话，有了这个，就想要那个，总想要的更多。
比起一个高档p友，贺硝更进一步，他想和林熄保持一种更深入的隐蔽关系，但现在他又更上一层楼，像是一颗埋在深土中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渴望见到光亮。
他想要林熄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喜怒哀乐都彻彻底底属于他。林熄是一片未完成开发的沃土，上面有贺硝渴求的情感，贺硝越来越觉得林熄真是不可思议地满足了他每一个对于伴侣的幻想。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充电成功，满电的大狗摇起尾巴，林熄收回手，站起身：“把头盔拿回来。”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贺硝跟在他后面，得寸进尺。
“不能。”
“噢。”
外面雪下大了，贺硝冲进雪幕捡起头盔，又返回悬浮舱，林熄正设置目的地，转头见贺硝顶着一脑袋雪扑过来。
“你干什么……疯狗！”
头盔滚在悬浮舱底板，悬浮舱尾部喷出淡蓝色气体，缓缓升空，林熄挣扎着推开贺硝：“发什么疯？！”
贺硝把他扑倒在悬浮舱里的软沙发上，狗似的舔着他，林熄揪他的耳朵，被贺硝握住手腕。
舱体上发出一声闷响，贺硝将他手腕压过头顶，亲吻他眼下红痣，声音又沉又兴奋：
“我太高兴了，小首席。”他呼吸有些急促，连肩背都在微微颤抖：“我是你的狗，只能是你的狗。”
杂乱炙热的空气中，林熄的呼吸也跟着有些错乱，贺硝的掌心顺着他的腰往下滑，握住他大腿。
林熄双腿绞上他的腰，一使力，反将他压在沙发上，贺硝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勾起脖子，用牙齿咬开林熄领口的衣扣。
“疯狗。”
第130章 启程
神州第一场降雪量达标, 降雪在黎明时分渐停，今天是奥林匹克给贺硝的最后期限，贺硝给出了答复。
神州科技大厦, 125层出发层准备舱。
贺硝穿上了防护服, 一旁的机械手伸出, 轻微的刺痛感从脖颈间传来, 贺硝摸了摸脖子, 在镜中看到右颈被植入了一枚黑色小方块, 正闪着红光。
“这什么？”
红点变为蓝色，表示连接成功，贺硝扣上头盔，耳边传来九尾的声音：“嵌入式微型炸弹, 如果在任务过程中, 你与Y5-1762表现出任何伤害首席的行为, 我将直接引爆炸弹，体内爆炸。”
贺硝对神州怎样防备他都不意外, 最后一遍出发前全面扫描, 九尾的提示音在舱中想起：“本次任务难度大，危险系数高，董事长要求务必保护林首席安全，一切以首席为重, 再重复一遍, 一切……”
“知道了，一切以小首席为重。”
扫描完毕, 未见异常，贺硝打断了九尾，抱着枪走出了舱门, 另一只准备舱中，温斯顿也抱着枪走出来。
“19号辐射区荒漠集市，地址设置完毕。”
二人进入了悬浮舱，林熄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四象卫星系统覆盖了全球绝大部分区域，与ARGOS的区域有交叉，即使在奥林匹克人类基地，九尾也能通过四象追踪到他们的位置，这次前往奥林匹克，林简海要求九尾全程随行。
“悬浮舱控制权接入。”
“临时通讯通道建立完毕，正在检测稳固性。稳固性检测完毕，通道状态良好。”
贺硝与温斯顿面对面坐下，座椅自动给他们扣上安全带，舱前曲面玻璃上反射出白怀的脸。
白怀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仍不能外出作战。九尾给林熄制作了拟皮肤面具，复制了白怀的每一个细微的面部特征，用以通过奥林匹克的面部识别，并且在林熄的仿生虹膜中录入了白怀的瞳孔信息。
此次任务，林熄将以“白怀”的身份外出。
“贺硝，温斯顿，能听清吗？”
防护服里传来白怀的声音，真正的白怀在奥林匹克兼职黑客时将奥林匹克的信息防御系统摸了个遍，九尾允许他接入线路以辅助这次任务。
贺硝答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副驾驶位，林熄不为所动，在温斯顿这个外人面前表现的很矜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两人根本就不认识。
贺硝轻轻一哂，九尾声音响起：“进入奥林匹克时的初步生物信息识别，我会在Y5-1761的辅助下植入虚拟信息，以使首席识别结果完全符合Y5-1761的信息库。”
“不过，根据已知信息，进入美杜莎的山洞后，你们将会进行第二次信息识别，美杜莎的山洞安全系统与奥林匹克总部相连，如果我继续介入，会引起奥林匹克总部关注。”
“所以在第二次信息识别时，你们将会暴露，而我会在第一时间对实验室安全系统发出的警报信号进行拦截，阻止奥林匹克总部发。剩下的就需要靠你们自己了，我会尽力为你们提供帮助。”
“好的，辛苦了。”
林熄说罢，腕带上跳出一条信息，点开来，一颗像素红心浮在他手腕上，他从玻璃的反光中看贺硝，贺硝也发现他在看自己，眼睛弯起，冲他一笑。
林熄收回目光。
悬浮舱喷出蓝色气体，逐渐升空，开启了隐身模式。
神州的一切在逐渐远去，他们穿过了苍穹，光线顿时暗淡，被人类遗弃的旧址上爬满了变异植物，毫无生机。
九尾提示他们还有10分钟到达，林熄的腕带又闪烁起来。
林熄无动于衷，眼看着消息列表上从“1”飞速增加，同一个用户很快给他发了99+条消息。林熄点开，随意上下翻了翻，清一色的爱心表情包。
贺硝刷屏刷的忘乎所以，对方消息跳出来。
“老实点。”
99+的消息戛然而止，顿了顿，贺硝发来一只坐在地上摇尾巴的大狗。
林熄唇角勾了勾，关闭信息界面，贺硝也安分下来，从曲面玻璃折射出的模糊画面中看着林熄。
10分钟后，悬浮舱缓缓降落，他们到达了目的地，19号辐射区中心是一片城市废墟，集市入口处就在这座城市原来的地铁站。
悬浮舱落地，温斯顿先钻出去，环顾四周没有危险，朝他们招了招手。
林熄走过舱道，忽然觉得手被人拽住了，贺硝摇摇他的手示好，林熄一低头，贺硝看见白怀的眼睛。
贺硝讪讪松开手，连趁机拍对方屁/股的想法也消失殆尽。
“白怀你长得真令人恶心。”
“你在屁话什么？”另一端的白怀莫名其妙：“你爹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在奥林匹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我第一。”贺硝站起身，跟在林熄后面。
“嗯嗯，犬类选美大赛第一。”白怀回敬他。
“雇佣兵H7-690，欢迎来到荒漠集市。”
身份识别成功，门口的防暴者让开了道。这次荒漠集市规模很大，一进入地铁站，三人就险些被扔过来的玻璃瓶砸中，不远处有两帮第三区人正在斗殴，一群人在看热闹。
勉强运行的灯泡时明时暗，停在站内的废弃地铁成为了摊贩们的摊位，挂着破布当招牌。变异老鼠从贺硝脚背上踩过去，眼见就要撞上林熄，被贺硝踢飞。
接头地点还没到，温斯顿在前面开路，贺硝看向身边的林熄，林熄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荒漠集市比起贫民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里的人都是真真正正的亡命之徒，生存环境连神州的废品回收站都不如，林熄已经蹙起眉，贺硝护在他身边：“要不要抱？”
“不要。”林熄强忍着恶心说。
他们继续行进，沿途的动物尸体流出粘液，酒水混杂着呕吐物，糜烂的化学物流经身旁。林熄心中的忍耐值不断逼近临界点，终于在一条冻土层中凿出的渠沟面前止住步伐。
眼前的沟渠中流淌着脏污的水，除了无数令人作呕的变异细菌与动物尸油，还漂浮着垃圾与人类排泄物。渠沟很宽，近5米的距离，贺硝一见林熄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要不要抱？”贺硝又问他。
林熄没同意，但也没挪步。
贺硝弯腰，毫不费力地将他打横抱起来，林熄顺势勾住他脖颈，贺硝将他在怀里掂了掂：“轻了，这两天没好好吃饭？”
他淌入黑水，林熄闭上眼不看周围的环境，半晌说：“……想吐。”
“快到了。”
贺硝把他抱的紧了些，加快脚步，破开粘稠的污水，一抬眼，温斯顿单手叉腰，站在对面，冷眼地看着这一对戏水鸳鸯。
“怎么了？”
贺硝装没事人，把林熄放下来，林熄摇晃了一下，被贺硝扶住，差点吐在头盔里。
眼前开阔，窄道通向城市地下垃圾场，没走出多远，明晃晃的探照灯照到三人身上，一阵脚步声，光柱乱晃，一群身着黑色奥林匹克防护服的雇佣兵将他们包围。
“目标已到场。”
“怎么只有三个人？”
特遣小队队长走上前，见四个试验品少了一个，问贺硝。
几人沉默片刻，贺硝说：“死了一个。”
小队长将情况报告给了奥林匹克，奥林匹克接收了消息，要求带剩下的三个试验品回去。
特遣队员们抱着枪，严阵以待，贺硝与温斯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后者手腕处的芯片被激活，黑色轻机枪瞬间组装成型，垃圾场中响起爆破枪声。
与此同时，贺硝一把推开林熄，离子弹从他们二人中间飞过，冲锋枪的蓄能舱散发蓝色光芒，禹的子弹反杀了刚才开枪的雇佣兵。
林熄后背撞上了冻土层，胃中翻江倒海，刚拔出枪，被贺硝一把揽过，单手抱起，另一手开枪，一名奥林匹克雇佣兵被爆头，其侧方准备突击的雇佣兵被林熄一枪射中。
贺硝从编号中辨认出这群雇佣兵是奥林匹克C系列，这一系列雇佣兵型号较老，属于早期的改造仿生人，早期的改造主要针对身体某一项能力，C系列雇佣兵的改造主要集中在力量方面。
如果在半年前，这十来个雇佣兵也许会拖住他们一阵，但经过这几个月不断突破极限的进化后，贺硝已经与这些仿生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不出5分钟，所有奥林匹克雇佣兵全部倒下，先遣队长腕带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贺硝把林熄放下，从小队长的背包中翻出一盒N51强效镇定剂。
“L768型变异海胆身体中提取出的毒素，剧毒，这个剂量一只能毒死两个成年人，就算是我和温斯顿，被注射也只有昏迷的份儿。”
贺硝随手扔掉，安培瓶碎裂，其中的毒素流入地面，被路过的变异老鼠舔了一口，老鼠立即痛苦地吱吱叫起来，翻滚几圈，抽搐死亡。
“他们没打算让我们醒着到奥林匹克。”贺硝说：“如果不主动出击，醒来就被绑在试验台上了。”
林熄了然，贺硝取下了小队长的腕带，以他的身份给奥林匹克发去了确认信息，他们通过地图找到了奥林匹克的地面悬浮舱，悬浮舱已经自动设置好了目的地，目镜上的实时翻译显示中控台的提示：
“准备出发，即将前往美杜莎基因实验基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