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面鸟
管道中水流如瀑布, 在电梯到达处汇为一股，贺硝与林熄几乎是被污水推着走，粗重的排污管道中发出隆隆声响, “哗啦”一声, 二人被排污管送到了出口处。
贺硝咳了两声, 站起身, 吐掉嘴里的脏水, 四周弥漫着污水令人作呕的气味, 长鞭另一端动了动，林熄身上的潜水服恢复为初始状态，检测到微毒气体，自动弹出面罩。
腕带显示这里是一个矿洞, 废弃后各种矿车轨道都坍塌, 又连接了各种地下空洞, 形成一个更为空旷的空洞，在不远处, 曾经有一座第一纪元的化工厂, 数十根排污管道通向这里，随着接连不断的水流声，几百名信徒随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的污水被送进来，继而这些污水通过他们脚下的管道被提到高空, 重新跌落, 制造动能，完成循环后又被矿洞四周的吸入装置送回管道。
“整个矿洞被改装成了一个巨大的供能设备。”林熄的腕带分析得出结论：“捕捉回声进行保守估计, 这个矿洞至少有5000米长，300米宽，最高的地方近1000米。”
免疫系统的排异功能让贺硝体内微量的麻药很快通过汗水派出, 此时他已经能正常说话：“他们怎么会有这些技术？难道信徒里有以前的技术人员？”
林熄没回答，用虹膜观察周围，矿洞遗留有少量的矿资源，一些发光晶体在黑暗中闪着点点荧光，成为天然的照明设备，整个矿洞散发着幽暗的光芒，石壁上丛生着柔软黏腻的软体生物与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小型植物。在他们周围，信徒们零零散散地站成一排，望着矿洞另一端，似是在期盼什么，贺硝在光线稍暗的长条形蓄水池中看见被淹没的悬浮地铁专用轨道。
“列车应该快来了。”
却听林熄道：“上面有东西。”
贺硝闻言抬头，矿洞上方是光线不可及之处，黑漆漆一片，贺硝盯了片刻：“什么也没——”
话音刚落，星星点点的绿光亮起，岩壁上是一种规律发光的潮湿植物，点点绿光如同菌体飞速蔓延，很快爬满整个穹顶，惊醒了顶端扑腾翅膀的巨型红眼蝙蝠，像一副逐渐展开的画卷，所有植物亮起后，一只巨大的人面鸟展现在贺硝眼前。
“春神句芒。”
变异植物成为句芒的羽翼，浅蓝色矿石是它的血液，荧光的羽翼随着此起彼伏的光潮缓缓扇动，如同在黑暗中飞行，留下色彩斑斓的拖尾，而在句芒的绿色身体上方，蝙蝠垂挂的管道组成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代替了人面。
随着句芒的出现，周围信徒纷纷跪拜，口中虔诚地唱着吟唱的歌词，如痴如醉，含糊的低音蔓延在矿洞中，激起无数回声，句芒御空飞行，如同神邸降临。
“形象工程做的挺好啊。”贺硝插兜道，却发现林熄神色不大对劲：“句芒的眼球里有东西。”
“蝙蝠太能扑腾了，句芒在眨眼睛，看不清眼球。”贺硝眯起眼，就算他视力再好，单凭肉眼，准确捕捉道几百米高空的动态也不大可能。
句芒的羽翼已经逐渐开始暗淡，蝙蝠也纷纷落回原位，即将进入下一个休眠期，侧边的通道中传来隆隆巨响，隧道口的红灯快速闪烁，列车即将到站。
贺硝还在眯眼辨认，听林熄说：“过来。”
“啊？”贺硝垂下眼睛，没等他反应，两支微型机械臂固定住他的右眼上下眼皮，紧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被推送进来，贺硝感到眼睛被扎了一下，猛然后退：“嘶！”
冰凉的触感蔓延，贺硝再次睁开眼，虹膜完全在他右眼眼球铺展开，顿时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被强化，林熄的虹膜与九尾的视觉系统相差无几，贺硝知道林熄的虹膜性能很高，但从没切身体会过这些高端产品。
眼前的一切静物被数据化，虹膜还连接着林熄的腕带，眼前同时展开数十个面板，从地形图到空气成分分析，包括各种异生生物的品种，与此同时，他视线所能及的所有生物都成为了活动的热量分布图，每秒进行近十亿次计算，并且在强化了视神经后，能够以超毫秒的速度将信息传导到大脑。
“看清楚，记下来。”
林熄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贺硝微微有些头晕，不大适应：“面板太多了。”
“收起来。”林熄说。
“这是触控的？还是声控？”贺硝问，却发现眼前的面板全部收起，只有清晰的画面，黑夜模式下，如视白昼。
“脑控。”林熄言简意赅。
虹膜的功能很强，但也只是在原来视神经的基础上做强化，林熄眼球各方面基底都不如贺硝，想要看清需要解开安全防护，但现在决不能像上次一样再对眼球造成损伤了，于是他决定短暂地将虹膜交给贺硝，贺硝原有的视力基础加上虹膜强化，足以看清高处的句芒眼球。
隧道内隆隆的声音更近了，信徒们开始朝着轨道靠拢，贺硝刚尝试着放大界面，又是一股水流，何西落地，拍拍屁股站起身，十来个青云门的成员紧随其后：“妈的，还往哪儿跑！”
“这也能追上。”
贺硝骂了一句，这时列车已经到站，如同一条水蛇划过狭窄的隧道，车头的全息屏上投影着句芒的身影，随着句芒逐渐收起羽翼，列车停靠，拱形车门如同桥洞，向上缓缓开启，下方的污水中传来老旧轨道高负荷后噼啪的电流声与烧焦的气味。
信徒们陆陆续续上车，贺硝见状，拉起林熄，挤入人群，信徒们神色或胆小猥琐，或麻木无光，跟随着前人的脚步，贺硝与林熄打乱了缓缓流动的人流，信徒中出现不小的骚动，何西也在身后，极力想要靠近他们。
贺硝想借用人潮藏匿身形，但做不到，一黑一白在灰色的人群中太突出，他从背包中掏出一颗小型烟雾弹，朝青云门的人丢过去，紧接着找到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板，随手贴在上衣，这是九尾给他们准备的拟态投影仪，两秒后，不透明影像覆盖了全身，他穿上了一件与其他信徒一样的“道袍”，林熄的作战服更高级，已经主动切换了服装。
“我靠，人呢？就这么不见了？！”
烟雾散去，何西失去了贺硝的视野，大声骂爹。
贺硝揽住林熄，使他不至被人流挤到，他微微低头，侧身躲避过一个青云门的成员，不动声色地带着林熄上了悬浮地铁。
身后没有了追兵，两人暂时安定下来，虹膜弹出，重新回到林熄的眼睛里。
“刚才看见什么了？”
林熄没有坐在脏污的椅子上，站在车厢内，抱着手问他。
贺硝想了想，拉过林熄的手，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图案：“大概是这么个样子，八九不离十。”
林熄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想到什么，从腕带中调出一副图片：“是这个吗？”
贺硝凝目看了几秒，重重点头：“怎么了，有什么特殊含义？”
画面中的图案被印在一栋高楼，圆圈内是一个白色三角形，中间无填充色，两边各穿插两块直角梯形，填充白色，整个标识十分简约。
贺硝投来询问的目光，林熄沉默片刻：
“这是神女集团的标志。”
“神女集团？”贺硝有些诧异：“就是你母亲和九尾共创的集团？”
林熄点头：“三角代表巫山神女在草地展开的裙摆，两侧是云层也是羽翼，外围圆圈表示庇护。”
林熄顿了顿，继续说：“但这个标志属于第一纪元，在我母亲去世以后，就变为了单梯形，而九尾接手集团后，标志改为了圆圈与填充纯白色的三角形。”
“这么说，天行道可能和神女集团有联系？不可能啊。”贺硝说。
林熄眉心蹙起，抿着唇没说话，这时，他身侧摇摇晃晃走过一个信徒，嘴里念叨着什么，被贺硝一把拽住，却没躲避，呆若木鸡，看来是服用过仙人散，只是机械地重复几个单调的词语。
贺硝侧耳辨认，片刻后抬头，盯着林熄：
“他说，神女无极。”
“神女无极。”
林熄轻轻念了一遍，可那信徒如同听到什么天籁之音，霎时间亢奋起来，眼里透出痴迷的光芒，竟然挣脱了贺硝，举起双手甩动，一边跑一边大喊：“神女无极！”
很快，这节车厢里所有信徒都受到了某种神秘感召，纷纷举起双手大喊，兴奋地呐喊旋即扩散到整个列车，地铁在老旧轨道滑行发出隆隆声响，夹杂刺耳的电流声，此刻这些信徒却像是听到仙乐，仙人散持续生效，又像是被催眠，全速前进的地铁中，“神女无极”的呼喊声有规律地此起彼伏，在狭窄的车厢形成巨浪，一次次拍打在二人身上。
贺硝与林熄对视一眼，很明显，朝圣会中的这个“圣人”不是大祭酒也不是天师，就是他们口中的“神女”。
车厢内启动了身份检测，贺硝用了徐成的腕带，身份显示他现在是一名普通的祭酒，对于信徒随行的人，天行道一直放的很开，只需要一名“保荐人”即可一同前往朝圣，毕竟只要有人，大祭酒与天师就能得到钱，当然是越多人入道越好。
“怎么了，脸色不好。”检测完毕，贺硝隐约看出林熄神色不大对，问道。
林熄没回答，贺硝坐直身体，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拍了拍：“没事。”
林熄好像刚回过神，一言不发地抽出手。
就在这时，林熄的腕带闪烁，弹出了九尾的消息，贺硝站起身，帮他挡住其他信徒的视线，林熄犹豫片刻，同意了通讯。
“林首席，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复杂，总部希望你立即远离面前的这个样本。”
“理由。”林熄问。
“董事长发现了您的行为，非常恼怒，已经启用了女娲塔的最高权限，关于您的所有数据，从现在开始将直接交予盘古核，而我将受到TP的严密监控。”
数据体平静地转述了董事长的要求，继续说：“并且董事长认为此事有违您的个人意愿，发出通缉，目前，您身边的这个样本正在整个神州基地以绑架首席执行官的罪名被通缉，检测到该样本使用腕带用户为“徐成”，神州已经认定此样本系为基地贫民区犯罪团伙青云门头目。”
第72章 襄王殿
贺硝早就预料到, 事情一旦暴露，神州绝对不会惩罚下达任务的首席执行官，执行官不能被通缉, 也不应该做出有违神州利益的事情, 所以神州只会对他这个执行任务的样本做出惩罚。九尾的目光转向了贺硝：
“以下是来自神州总部的通告：样本Y5-1760请即刻远离首席执行官, 并确保我方人员到达时执行官安全, 神州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公司最高利益。”
“再重复一遍, 以下是来自”
林熄挂断了通话。
“允许你服从总部命令, 现在离开。”林熄看着贺硝。
贺硝抱起手靠在扶杆上，挑眉问：“去哪儿？回总部自投罗网？”
“你现在回去算自首。”林熄平静道。
贺硝近前一步，靠近了林熄：“绑架首席执行官两次，未遂, 就这么回去, 作为绑匪我也太失败了。”
“你还想要怎么样？”林熄问。
“我打算更坏。”贺硝说：“我想要的可多了。”
“显而易见, 你总是贪婪。”林熄说。
车厢前端蓝色提示灯闪烁，全息屏上投出神女标志, 因为老旧而不断闪烁, 告诉信徒们即将到站，原本赞颂神女的信徒们开始了新一轮骚动，开始向车门聚拢，如同一群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脸上挂着痴狂的渴望。
“时间不多。”林熄淡声说：“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余地？”贺硝笑了两声, 在低语如潮的车厢里显得突兀：“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你说我这是算服从命令, 还是算违抗指令？”
“总部命令我远离你。”信徒往来，贺硝伸出一条手臂，将林熄往自己怀里一揽, 垂首看着他眼角的红痣，目光又落在林熄的眼睛里，低声笑道：
“那你的命令呢，小首席？”
林熄向前跨了半步，抬眸注视他，贺硝的呼吸近在咫尺，手掌缓缓在他腰间摩挲，意味不明，林熄嘴角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你会服从命令吗。”
既是疑问也是陈述，执行官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说出来就是调/情，贺硝胸口传出闷闷的笑声，神州的通缉犯没有任何退缩或者惧怕，目光中却透露着咬住猎物的快意与狠劲：
“当然，我绝对忠诚。”
“疯狗。”林熄唇瓣轻启。
“所以你的命令是什么，林熄？”
贺硝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因为二人离的近，在林熄耳中又格外清晰，像一把毛刷缓缓刷过林熄的身体，留下酥麻的触感。
“我的命令是”林熄勾住他的项圈：
“绝对服从。”
信徒的祷告环绕耳畔，贺硝觉得此刻自己也变得和他们同样虔诚，但他不拜神女，他是神州里的异教徒。
“服从谁？”贺硝问。
林熄眼角的红痣愈发鲜艳，透露出血淋淋的快感。
“说出来。”贺硝说：“服从谁？”
林熄没说话。
“说啊。”贺硝又重复一遍，催促着他，这时候只需要林熄一个指令。
但林熄不打算说，无论贺硝怎么心急怎么催促，他始终一声不发，贺硝像条上钩却迟迟没被拉起来的鱼，难耐地在水里跳动。
“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返回的机会。”林熄告诉他：
“如果之后你想要离开，或者违抗命令，我会先总部一步把你打成筛子。”
残忍的、血淋淋的快感，像一把锋利的刀剥开外表的虚浮皮囊露出内里最真实的颜色，贺硝知道林熄真的会这么做，但那些无所谓了，至少现在，林熄只有他，也只需要他，养条狗也好，重要的样本或者商品也罢，都只是他贺硝。
“情话说的太动听了。”
贺硝心情很好地抬起眼，环视了一圈，舔了舔嘴角，又埋下脑袋，声音中带着明显地笑意：“我是真想再亲你一口。”
林熄握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贺硝也看着他，林熄微微仰着头，完全展露出两颗红痣，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舌尖轻轻抵住唇瓣，仿佛下一刻就要做什么。
贺硝眼睛一眨不眨。
“想都别想。”
地铁到站，林熄压下他的手，脱开身，迈开步子就朝外走，贺硝还保持着垂首的姿势，眼前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又被林熄钓了一嘴，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耸耸肩，站直身体跟上林熄。
“神女无极”
信徒们从车门涌出，脚步虚浮，身体僵硬，如痴如醉的虔诚吟唱环绕在林熄与贺硝周围，苍穹天际露出一线曙光，稀薄的投影云彩被晕染成火烧一般的红，黎明清冷的风送来霉烂与衰败的气味，贺硝从未在贫民窟见过如此空旷的场地，贺硝估计有上万人。从四季神车站鱼贯而出的信徒们逐渐填满前端废墟环绕的广场，像四股污水汇为一体，溯回到源头。
信徒们一步三叩，缓慢行进，膝盖敲击在金属板与塑料垃圾堆里发砰砰声响，倒塌的灯牌闪烁残余光芒，贺硝与林熄垂首随着信徒前行，天行道为他们脚下匍匐的贫民在废墟与垃圾中建立起虚幻的信仰，拖家带口的、重病的、饥饿的、神志不清的与绝望的贫民通通来到这里。
一具干枯的身体在林熄脚边尖叫着翻滚，很快死掉了，被后面的信徒踩踏直至成为肉泥，像苍蝇堆里死了一只苍蝇那样微不足道。
道袍下伸出一只手，贺硝牵住林熄，紧紧握在手中。
他们跟随信徒到达了更远的位置，粗重的废弃水管横在两端构成长桥，底下是第一纪元时期留下的蓄水池，环绕一圈，时至今日，从前洁净的清水早已被污水取代，水中漂浮着数据管、芯片与变异生物的肢体，阴森森散发着冷气，一旁的石碑上写着这条河的名字“弱水”。
他们行进到长桥中央，四周传来信徒落水的声音，但他们毫不在意这个，只是前进，没有任何迟疑或停顿，好像屏蔽了外界一切干扰，林熄抬起眼，贺硝随着他的目光抬头。
此刻低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碎玻璃代替瓦片扎在堆叠的金属管道与电子废物中，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七彩光芒，变异植物的黏液成为废弃建筑材料的粘合剂，八扇双开朱红拱门对应八道长桥，内里层层宫闱拔地而起，依山傍水如同天宫，形成一座由废墟建造的、气势恢宏的宫殿群，拱门前巨大的电子屏显示着它的名字。
“襄王殿。”
贺硝念出声，他们在拱门接受最后一道身份检测，绿色波纹表示他们能够进入，进入大门，信徒们不约而同地顺着脚下的道路向建筑群中心汇拢，道路很开阔，看得出在第一纪元就精心修建，贺硝看着周围的垃圾堆间的装饰，仿石质的柱子雕刻精美花纹，堆放的废品下压着原生植物在水中浸泡过度形成的糊状物，偶见弯曲的槽道穿梭其中，贺硝猜测里面原本流动的是人造水。
“这里应该原本是花园，或者建筑物周围的绿化带一类。”贺硝说着，侧头却发现林熄神色不佳，缓声问：
“怎么了？”
话音刚落，林熄止住脚步，贺硝向前看去，一座巨大的雕像出现在他们面前。
准确的说，是全息投影出的雕像，身着长裙的女人在废墟间起舞，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老旧的设备投映出残破的蝴蝶与飞鸟，鸟鸣与流水声隐约夹杂在信徒的祷告中，女人提起裙摆，曲腿坐在草地上，春花顺着她洁白的衣裙生长，柳条垂落在她肩头，万物复苏。
“这是”
贺硝正想说什么，林熄的腕带蓝光闪烁，跳出一份立体地图，神州的腕带没有储存襄王殿建筑群的地图，却有另外一个地址。
神女科技集团旧址——神女科技大厦。
与此同时，贺硝手手腕上，天行道专门为信徒定制的腕带将这一地点囊括在地图中，地图上显示神女大厦现在的名字：
姑瑶山祭祀台。
在神女半透明的雕塑身后，一栋废弃大楼孤零零地立于环形宫殿群之中，现代化的设计与复古的建筑群格格不入，楼身已经残破，上方白色三角与梯形框构筑而成的标志锈迹斑斑。
“神州收购山海公司后总部向东搬迁，神女集团随之东迁，天行道把神女集团旧址改造成了他们的传道窝点。”林熄说。
“在这里找人，不太容易。”贺硝望着高大的神女像。
“去这里。”
贺硝回头，林熄的腕带上显示着神女大厦内部构造图，他们的目的地在神女大厦顶层——“巫山实验基地”。
“如果只是爬楼的问题，那还好说，不过目前来看，他们应该不大想让我们进去。”
动物的骨头击打在鼓面，传来沉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不断放大，遇到四周建筑物，反弹形成回声，振聋发聩，令人心悸，腕带很快锁定了声源，原本毫无生机的神女大厦中层展开四方平台，四个大祭酒带着古怪的傩面出现，铃声与鼓声伴随电流声在会场上方回荡，起伏诡谲的音调仿佛一扇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嘎响声。
原本纷乱的信徒们听见这声音，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祭祀台，为首的大祭司手握法杖，重重锤向地面，一声鹤唳，荧绿色鸟羽的句芒神从他衣袍中展翅飞出，环绕大厦盘旋而上，硕大的翅翼几乎遮住天边火烧云，再低头时，十名巫师出现在大厦前升起的台面上。
他们随着句芒神的鸟鸣声舞蹈，衣料仿制成远古兽皮的样子，脖子上挂着一串串动物头骨，手中握着漆成木色的金属杖，另一手端塑料碗，或低声吟唱，或高声祈祷，信徒们随之亢奋，声浪起伏，林熄望着巨大的句芒神，轻声说：
“朝圣会开始了。”
第73章 祭祀
“天行道打着道的名义传播, 但本质是巫，是道与巫融合的群体，这四个大祭酒就是他们新选出来的管理层。”林熄观察着四周, 说：“所谓朝圣会, 就是一场巫的祭祀。”
句芒神收敛翅翼, 矗立于东方天空出现的巨木枝干, 四张悬浮台面调换位置, 第二名大祭酒居于中央, 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挂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伸出衣袍的手臂如同枯骨，他颤颤巍巍将手中法鼎举过头顶，跨步而立开始舞蹈。
随着吃力的舞蹈, 零星火光从法鼎中溢出, 很快呈不可控之势, 顺着法鼎蔓延向外，顷刻间将他吞没, 火焰如洪水一般汹涌着倾泻而下, 是水也是火，却没有任何实质伤害，因为这些都是虚幻的全息投影，大火吞噬了祭祀场, 祭祀场上一切都成为了神女的祭品, 龙吟掠过天空，两条火焰形成的长龙盘旋在众人头顶, 祝融从大火中诞生。
“是我的错觉吗，越来越热了。”贺硝说。
巨龙迎面而来，兽口喷出熊熊烈焰, 贺硝下意识地把林熄护在身后，火龙呼啸而过，留下炙热的触感，中心火焰逐渐消散，圆形火墙包围了整个会场，林熄在他身后说：
“不是错觉，地面在升温。”
贺硝低头，如果说春神句芒是开场，那夏神祝融就是一场盛大的食飨，贺硝体温偏高，此时皮肤发红：“他们要做什么？真的要把人煮熟了吃？”
“从他们的舞蹈来看。”林熄的虹膜抓取着数据，冷静道：“他们在求雨。”
“你们平时不给贫民窟人造雨吗？他们这么渴！”
火光冲天，整个祭祀场犹如一个大蒸笼，句芒神的翅翼随着升起的透明屏障化为实体，保护着祝融的大火，贺硝汗水直流，周围信徒倒了一片，却无人挣扎与求救，脸上都带着期待与如痴如醉的微笑。
贺硝大口呼吸，却感到喉咙烧痛，伴随着腐尸的味道差点让他呕出来，他反应过来，提醒林熄：“小心，弱水中的毒气受热蒸发了。”
“是某种致幻气体，和仙人散的原料相似。”林熄戴上了防毒面罩，用腕带分析。
空气闷热，他们不得不启用备用氧气，贺硝手心都能攥出水来，随身携带的紧急制冷器很快能量耗尽，四周所有物体的温度达到同一个水平，林熄的热成像分析虹膜里橙红一片，贺硝眼前的物体如同波浪般涌动，看见第三个大祭酒站在了众人面前。
贺硝经常在高温高压环境下作战，此时除了热，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他通过腕带问林熄：“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林熄的声音从氧气面罩下传来，听着发闷：“没有太大问题。”
第三个大祭酒身披七彩羽衣，贺硝眯眼看，应该是某种合成布料，羽衣折射着火光，在众目睽睽下开始燃烧，自上而下，又是顷刻之间，烈火被寒冰覆盖，脱胎换骨，神女涅槃。
林熄晃了两晃，向后仰倒，被贺硝一把接住。
“操，这叫没事啊？”
他低声骂了一句，心里开始发慌，炙热的环境更加激化了他的情绪，心跳很快开始上升，他环顾四周，盘算怎么毁掉屏障。
就在他准备带着林熄强行突围的时候，一滴水拍在他的手臂，他抬起头。
炙热的空气出现一丝裂缝，弱水蒸发形成的毒雾迅速聚拢腾升，在屏障内形成云层，句芒神扇动翅翼，玄冥大蛇凭空出现在大祭酒脚下，沿弱水北支流溯流而上，寒冰包围了火圈，外围宫殿群之中伸展出数支制冷臂，冷空气随着大蛇的盘绕泄入祭祀场，少倾寒风呼啸。冷热两股气流碰撞，弱水形成的云层终于成为一场酣畅淋漓的降水，贺硝才明白林熄说的“求雨”是什么意思。
降水很快呈倾盆之势，几近脱水的信徒们纷纷伸手接雨，如同饮用琼浆玉露，高呼“神女无极”而后一饮而尽，弱水形成的雨水不消说也有毒，贺硝估计也是致幻一类的作用，这些信徒看到的祭祀一定比他们所见的还精彩，好在林熄腕带上弹出的初步检测报告显示这种不明物质没有腐蚀性。
大蛇盘绕在北方，祝融与之对立，火龙露出锋利的獠牙，句芒又收敛翅翼，最后一个大祭酒站到了祭祀台中间。
贺硝展开引水器，砸向他们的雨滴被微型吸引器汇成一股，流向别处，没有落在林熄身上。怀里的林熄缓缓睁眼，贺硝松了口气：“你醒了？真及时，再晚一点我就跑了。”
林熄说了句什么，贺硝没听清，倾耳去听，林熄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没什么力气，却像爱惜地摸了他一下，贺硝抓住林熄的手，贴在他手心蹭了蹭：“宝贝儿，不用这么怜爱我。”
林熄没理会他搔首弄姿的嘴，贺硝扶着他站直了身体，大雨还在持续，酣畅淋漓，气温骤降，冷风阴森森的穿梭在人群中，贺硝注意到屏障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句芒神的翅翼逐渐暗淡，似日暮将至，原来这群天行道的人在神州的大苍穹里用离子屏仿造了一个“小苍穹”。
林熄注意到：“河水的颜色变了。”
脚下轰然震动，盛着弱水的污水池池底抬升，加之降水让本来降低的水位重新恢复，祭祀场成为了一块圆形凹陷，弱水倒灌，霎时间，无数水流顺着槽道汇涌向姑瑶山祭祀台，一开始是浅红，很快变为猩红，天上的若水还是浑浊的幽绿色，可流向他们的已然汇为一汪血池，贺硝闻到刺鼻的铁腥味。
身披金鳞的巨龙身躯遮蔽苍穹，原本逐渐暗淡的光芒重新变得耀眼，云层被染成金色，如同进入天界一般金碧辉煌，贺硝伸手在林熄眼前挡光，直到林熄戴上调色目镜，面前金光大盛，连血红的弱水都仿佛鎏金，水天一色。
最后一位神邸降临世间，为神女的到来庆贺，代表丰收的蓐收将神女恩赐的果实带到人类基地中的贫民窟，八条槽道中，鲜红的弱水汇成一股，小苍穹内电闪雷鸣，雨势达到最盛，二人脚下嗡嗡作响，红光自脚下的金属面板散发，天空云层褪去，屏障光滑如同镜面，句芒神展翅盘旋，祝融的大火再一次燃烧成圆形火墙，寒冰铺开在脚底，成为纯白的羽翼，血红的河水汇成三角形。
神女集团。
林熄收回目光，信徒们匍匐在地，再次高呼“神女无极”，三次极度虔诚的呼喊后，他们或跪或趴，如同看见什么珍馐美味，纷纷狂饮起槽道中鲜红的弱水。
贺硝采集了一支弱水样本，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型化验仪里，化验仪给出了进一步报告：“99元素，价格低廉，弱效致幻，毒性很弱，但不是没有，他们看起来是长期饮用这种毒水，已经伤到大脑，神志不清了，就算其中有清醒的，从进了襄王殿到现在，经过这么多层致幻剂加持，也别想醒过来。”
林熄点了点头，调出腕带上的资料：“信息部调查出，除了仙人散，天行道还有另外两种致幻药物，分别是液态的“白咎”与固态的“丹木”。”
林熄侧身躲开一个寻觅水源的信徒，说：“这应该就是白咎，天行道宣称他们从上古神山仑者山得到一株神树，名叫白咎，喝了白咎流出的汁液，可以忘记忧愁，并且不会再觉得饥饿。”
他顿了顿，说：“不过，信息部所说的同样有饱腹作用的“丹木”，还没有见到。”
“或许是这个，你来看看。”
贺硝撇开两个信徒，站在槽道边，朝林熄招招手，只见原本盛着弱水的槽道不知什么时候生长出一团团不规则固态物，这些固体看起来极其柔软，如同水草在水中飘荡，而信徒们就徒手将其从弱水中捞起，离开水面的“水草”露出原本惨白的颜色。
“尸块，只有腐肉才会有这种颜色。”
贺硝断言，信徒大口吞吃“丹木”，苍白软烂的□□挂着淋漓的鲜血，进入口中时还在不断蠕动，林熄一阵反胃，险些呕出来，贺硝挡住了他的目光，拿着镊子夹起一块，送入检测仪，五秒后，检测仪给出了答复，浮动的报告单上展示着“丹木”真实的名字：
鱼妇细胞变异体。
“他们在啃食饕餮。”贺硝说。
顺流而下的变异尸块源源不断地再生，不断被送入口中，饥饿的贫民比凶兽还要可怕，神女赐予无休无止的果实，他们贪婪索取。检测到被禁用的细胞，检测仪自动焚毁样本，祭祀还没有结束，十名巫者仍然在继续舞蹈，只是盛宴的开始。
贫民们像蚂蚁，能吃掉一整头大象，饥饿的肚子仅被填满一角，祭祀场就停止了食物供应，紧接着，沉闷的角声响起，兽骨相互碰撞，银铃叮当作响，云雾弥漫，伴随鼓点与男巫女巫们充满野心的诡谲舞步，四名大祭酒的身形逐渐从大雾中显露。
阴雨初霁，贺硝凝目，看见他们四人费力地架着一尊合金轿，其上盘腿而坐，身着大红色道袍的，正是他们追踪已久的天行道天师“大梦真人”。
大梦真人闭目端坐，不苟言笑，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神色，面对信徒们见到神女的渴望，他不予理会，在见到神女之前，天师要为神女铺路，而所谓的铺路钱，则需要所有信徒认缴，能够为神女到来铺路，这是每个信徒的荣耀。
数十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型悬浮篮从祭祀台飘向众人，露出原本光秃秃的样貌，不加掩饰地彰显着天行道真正的企图，它们检测着每一个信徒的铺路费是否足够，一旦发现有人抗拒或者漏缴，这些人手上的腕带都会闪烁起红光。
贺硝翻了翻徐成的腕带，显示着他本次朝圣应该缴纳的铺路费，又翻了翻自己的电子钱包，零星的几个钱根本不够。
“老公，给我刷卡。”
他呼唤林熄，但出乎意料的是，林熄这次没抽他，林熄的注意力集中在天师身上，虹膜接受着来自祭祀台的热量讯息，林熄说：
“这个天师身体热量远低于活体人，是个死人。”
第74章 朝云
悬浮篮飘到了贺硝面前, 贺硝用腕带轻触感应，显示余额不足，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悬浮篮等候片刻, 震动两下, 飘走了, 与此同时, 徐成的腕带上闪烁起了红点。
台上的祭司们投来疑问的目光, 贺硝与林熄垂首，贺硝趁机轻声说：“老公，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包/养我要呀，刚还说要我跟你一辈子呢。”
金光逐渐暗淡, 随着金龙身形明灭, 铺路费缴纳完毕, 合金轿落地的瞬间，大梦真人身上红袍飞舞, 仿佛气功在身, 自有一副世外高人的伟岸形象，高高在上。从襄王殿牌匾起，亮起一道可供两人并肩同行的行道，火光与金光混合在一起, 沿途开出糜烂血红的花, 道路上浮现几个龙飞凤舞的浓墨大字：天行大道。
祭祀还有最后一道流程，信徒们铺好了路, 天师即将恭请神女到来，十巫抬着一尊四方炉，恭恭敬敬地放置在天师面前, 香炉上插着几根电子香烟，天师被转移到蒲团上，依旧闭目端坐。
而后贺硝发现人潮在退却，逐渐远离他们脚边的行道，退后信徒们纷纷朝天师的方向叩拜，四季神收敛声息，与四个大祭酒同样，矗立于四个方向。
沉重的“吱嘎”声传来，贺硝循声望去，血红的道路尽头，神女大厦早已废弃多年的大门缓缓打开，冷风登时穿过广场，扑面而来，贺硝仔细嗅闻，有灰尘与腐烂物的味道，门内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早已没有往日宽阔明亮的大堂。
他与林熄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信息部调查出，天行道在贫民窟的规模一直在扩大，覆盖面不断增加，但很奇怪，他们的人数一直保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范围，林熄认为，人数保持稳定的原因不是没有增加，而是有增有减。上古的祭祀往往野蛮而原始，除了动物，还有一个重要的祭品。
人牲。
饕餮体内鱼妇细胞繁殖需要消耗能量，需要进食，可以用营养素饲养，但营养素的价格远远超过一个贫民，贫民不要钱，还会给天行道送钱，当他们没有价值，也可以发挥最后的价值即成为饕餮的养料。饕餮吃人，人吃饕餮，本质上还是人吃人。
他们并不想强行突围进入神女大厦，这样声势浩大，很可能让大厦内躲藏的老鼠闻风而逃，也浪费体力与资源，纵观整个祭祀场，除了大门没有入口，所有信徒都在这里，只有未缴纳铺路费的信徒，才有机会进入大厦。
作为祭品的贫民们被聚拢到天行大道，林熄缀在了队伍最末尾，贺硝跟上去，没皮没脸地说：“没钱包/养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包/养不了别人。”
“”
蜿蜒的祭品们如同一条缓慢行进的蛇，缓缓游入黑暗，四季神目送他们进入姑瑶山祭祀台，在林熄与贺硝没入阴影的瞬间，鹤唳与巨龙的咆哮又在祭祀场内铺开，十巫继续舞蹈，抖动着身上的布料，四名大祭酒将天师围住，口中念念有词。
等到他们这些人牲祭祀完毕，信徒们应该就能见到神女真身，贺硝想着。进入大厦的一瞬间，冷气扑面而来，毫无生机的阴森气息裹挟着祭品队伍，周围一片黑暗，贺硝隐约能见到四周堆积着废品，其中有许多都是科技公司常见的报废仪器，还有大堂摆件一类，角落的全息屏残存一点能量，勉强运行，上方“神女集团”的字样缓缓滚动。
看来天行道外表富丽堂皇，大楼内部却没有过多装饰，是废弃建筑原本的样子，也许是没有必要再费心为即将成为祭品的人牲掩饰。
为首的两个使徒戴着青白獠牙面具，手持引路铃，沉默的带路，除了拖沓的脚步与清脆的铃声，周围没一点声音，没有任何生气，不知即将去往何处的贫民们在诡异的环境中本能地感到不安，队伍出现了骚动，使者们止住脚步，手杖重重地敲击在地面，示意静默。
贫民们很快安静下来，随着使者的指引，他们进入一个升降梯，待他们回身，金属栏杆重重落下，形成了囚笼，顶端有一只拳头大小的灯泡，光芒闪烁不定，气氛诡谲，贫民们面露惊恐，有几个从致幻剂的药效中缓过劲来，握住栏杆，企图掰开它们，却无法撼动分毫。
祭品们开始不安，不知道自己将要被送往何方，牢笼中砰砰作响，突兀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大堂内回荡，激起几个闪烁的声控灯，两个鬼脸使者在牢笼外，面对惊疑不定的祭品，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不做理会，只是操控着铁笼外的控制台。
24层按钮亮起，囚笼即将上行，一声响哨自黑暗中响起，两个使徒大惊，回头却见贺硝站在阴影处，朝他们笑了笑，使徒们没想到会有胆大包天的祭品溜走，手中法杖叮铃作响，嗡嗡震动，几秒后两把冲锋枪组装成型。
“啊，熟人。”
贺硝熟练地躲过两发蓝色离子弹，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使徒，是被天行道雇用的雇佣兵。
“你们的价格多少？”
贺硝没摸枪，只是躲避，没有进攻。虽然为贫民窟工作，这两个雇佣兵却不是普通喽啰，通过作战方式可以看出他们训练有素，习惯团体作战，隐藏在天行道内部的雇佣兵绝对不止这两个。
见对方不回答，贺硝也没着急，他翻身滚过一只大号投影仪，激起一片灰尘，起身拍了拍手，朝那两人勾了勾手指：“找金/主也得找个靠谱的嘛。”
说罢，他拔出离子枪，选择B70冲锋枪：“你说是吧，老公？”
B77大号子弹击碎了迎面而来的小型离子弹，穿过碎片并吸收其中能量，产生爆破，与此同时，囚笼吱嘎作响，原本闭合的笼门打开，贫民们忌惮地缩成一团看着操控台前面无表情的林熄。
“出来吧。”贺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林熄身后，对贫民们说。
贫民们犹豫一瞬，紧接着，尽数涌出，顶层按钮亮起，贺硝与林熄进入了升降梯，笼门再一次关闭。大厦大门还未完全关闭，贫民们涌向出口。升降梯上行，就在第一个祭品即将踏出大厦的瞬间，一条红色激光将他切成两半，原本黑暗死寂的大堂瞬间布满交叉重叠的激光线，下方不断传来惨叫，“砰”地一声，大门终于彻底关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大厦。
半分钟后，地面拼接金属板向下倾斜，成为一个巨大的漏斗，碎肉顺着漏斗进入下方收纳仓，整个大堂如同一台绞肉器，稍后闭合，地底传来管道运输的声音。
“天行道竟然能有足够佣金雇用他们，雇佣兵不愧是廉价商品。”贺硝说：“上面还有更多廉价商品。”
“越是重要的地方，防护越严密。”林熄说。
“那真是不虚此行。”
这时，上行梯升到了高处，他们正处在楼栋中间，中央冷风扑撞而来，贺硝回头，发现这栋大厦中间被掏空了，形成了一个近两百米高的圆形空洞，上行梯可以清晰的看见楼层的断裂带，而原本用于建筑的材料被重新炼化整合，融合了其他废弃物，铸造成了一尊高大的神女像。
刚才所处的底层在神女脚下，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神女腰部的位置，只见巨大的神像身着水袖长裙，披着羽衣，手中捧着一颗球状物，经年的锈色让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能看见后背顺直的长发飘逸，废墟堆积成神女的骨肉，难见天日神像的连香火都阴冷潮湿。
再近一些，他们看清了神女的脸。
这是一尊无脸神像。
也许是早已被液体腐蚀，也许是粗糙的废材无法塑造精美的神态，又或者是有意而为之，本该神采奕奕的脸部此刻没有任何五官，缺乏润滑油的上行梯运行坎坷，发出古怪的声音，像老妇沙哑的笑声，神女脚踩祥云，呈飞升之势，仿若即将归于苍穹。
二人无言，就在上行梯经过神女手中的球体时，那颗球猛然震动了一下。
金属震动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林熄后退半步，贺硝警觉地压下身子。神女手中的球是雕像距离上行梯最近的部位，索道几乎擦过球体，球体的震动引发上行梯晃动，贺硝半身侧向林熄，做好随时准备跃降的准备。
球体还在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迟迟没能突破束缚，直到整个神女像开始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紧接着，神女像内部传来一阵低低的、悠长的嚎叫，这声音很奇怪，像两块干涩的金属互相摩擦，又像暗中受伤的兽类的哀嚎。
腕带检测不出这中声音属于什么物体或者生物，厚厚的金属包裹着神像，虹膜也捕捉不到热量，贺硝与林熄未及分辨，上行梯经过了神女头部，他们进入了一个完整的楼层，“轰”地一声，上行梯悬停。
第75章 暮雨
红点瞄准了他们, 面前锈迹斑斑的舱门旁边，原本用于提交身份信息的采集器已经损坏，支棱着红绿电线, 而另一侧挂着曾经神女集团的名牌：
巫山实验基地。
基地外没有任何人, 死气沉沉, 贺硝察觉到危险, 收敛起了笑容, 在暗中变得警觉, 细微的电流声传来，灯管闪烁几下，紧接着，数个灯牌接连亮起, 神女集团巨大的标识在他们眼前展开, 缓缓浮动, 舱门中间，眼球形状的摄像头转了转。
“被发现了。”林熄说：“也是, 大堂这么大动静, 以你的警觉性，不可能不知道。”
“什么意思？”贺硝侧过头，警惕地盯着林熄。
林熄没回答他，只是注视着摄像头, 面色没有多大波澜, 摄像头将他的外貌特征完整清晰地传到基地内的控制台，几秒后, 舱门发出轰然声响，缓缓打开。
“小心。”
门开的瞬间，一股与楼内森然冷气截然不同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隐约带着鲜花的气息，如同春天般温暖动人，出乎贺硝意料，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吃了仙人散。但腕带上明确显示着温度的变化，贺硝觉得是糖衣炮弹，谨慎地拦在林熄身前，却被他绕过了，林熄径直走入基地大门。
贺硝紧随其后，舱门内还是黑洞洞的，看不见任何指示灯或者实验器材，仿佛进入了无底洞，林熄脚步很快，贺硝问：“你熟悉这里？”
“小时候来过。”林熄说着，脚步不停。
“所以你早就知道”
“出来。”
林熄倏然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贺硝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林熄早就预料到这些。
贺硝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林熄见到神女大厦后，就直接锁定了顶层实验基地，林熄的目的地就是这里，或者说，他此行就是为了口中的那个“你”而来。
贺硝意识到林熄有事情没告诉自己，瞬间的失落涌上心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林熄没有告诉他的远比告诉他的多，这才是常态，是首席和雇佣兵之间的常态。
一瞬间，林熄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首席执行官了，他时刻掌握着大局，时刻从容，时刻不容拒绝、不可/侵犯。
贺硝脚步慢了半拍，但很快跟上。他想要问林熄更多，林熄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
“既然敢让我进来，为什么不敢出来？我没时间跟你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如果你继续躲藏，我就立即让总部这里炸平。”
林熄的声音在漆黑的基地里显得有些突兀，不似平常平淡，显然也没耐心，贺硝注意到林熄的变化，提高了警惕性，黑暗中似是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贺硝的手压在了腰间的离子枪上。
林熄的腕带闪烁，是九尾还在尝试通讯，林熄不做理会，停下了脚步，就在他停下的刹那，点点荧光自他们脚下向四面八方眼展开，与此同时，林熄展开白环。
三声接连枪响宣告林熄耐心告罄，蓝光爆破，贺硝刚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亮光，就见在他们正前方，摆着的正是属于天师的合金轿，离子弹贯穿了天师早已僵硬的尸体，凝固的血液炸肉渣，“大梦真人”摇晃了两下，轰然向后倒塌。
苍老的大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显得那人好似有九尺身高，贺硝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切都变了，原本黑漆漆的基地露出原本的样貌，各种精密实验仪器摆放在仿生花丛中，错落有致，传输管道组成曲水流觞，穿过假山石，输送道接着错综数据线的培养皿中，大大小小的变异生物在溶液中浮动，还有不少胚胎保育箱，蝴蝶在他们身边飞舞，兴高采烈，像是在欢迎他们到来。
“你不会的。”
悦耳的乐声伴随鸟雀叽喳，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个肩背佝偻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放置合金轿的地面塌陷，尸体与轿子被倒入垃圾池，老头身穿灰扑扑的长袍，外罩医用白大褂，手中盘着金属核桃，背对着他们，缓缓转过身。
贺硝手中的冲锋枪指向老头，眼神狠戾，问林熄：“你认识他？”
“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老头无视贺硝的威胁，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熄：“你与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天师椅自地面升起，机械茶壶自动倒好了茶，老头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背着手颤巍巍坐在椅子上，抖抖索索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摆，咳嗽两声，才继续说：
“变得更加犀利，更加冷漠还带着一条狗，是你的新宠物吗？机器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是谁？”贺硝手指搭上扳机。
“周慕月，原名周慕，代号猰貐，曾经是我父亲身边最年轻的顶尖科学家，被誉为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科学天才，第一纪元时山海公司巫山计划的负责人，天行道真正的天师。”
顿了顿，林熄说：
“我母亲的追求者。”
***
“不用担心我，简山不是说计划进展的很顺利吗，说不定很快就能成功。”
全息面板前，柳月身着纯白色长裙，坐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乌顺的长直发使她看起来像只白瓷器，她声音虚浮，安慰柳瑶：“我相信你，也相信简山。”
另一端，办公室里的柳瑶沉默片刻，说：“姐姐，神州公司最近研发出一种新的药物，可以减缓萎缩的速度，还没有面向市场发售，目前只有一代，还在升级。”
“我听说了，这种药比之前的药效好，维持的时间也更长，但是副作用很大，致幻效果很强，影响大脑皮层。”
“可以通过辅助药物减轻症状。”柳瑶支着头，揉了揉眉心。
“这种药物没有大规模应用，简山不愿意让我轻易尝试，简山和简海已经为了这件事吵的不可开交。”柳月轻声说。
“因为资助贫民窟的事情严重侵害了投资者的利益，近几日有几个大股东决定撤资，市场上也不看好我们，神女的资金链最近不大稳定，我们必须要终止资助了。也正因如此，姐夫不愿意林简海再把山海公司的资金投入到神州，他要求林简海，甚至要求林简云同意再加一笔资金，投入到巫山计划中。”柳瑶说。
柳月已经被林简山关在家里几个月，她变得更虚弱，几乎没什么力气操劳神女集团的事务了，她沉默半晌，说：“那简海和简云同意了吗？”
“山庄没有问题，林简云没有意见，但林简海不愿意，神州公司正处于发展初期，撤掉山海公司这笔资金以后，根本无力承担研发费用，这个项目要终止。”
柳瑶道，顿了顿，她又说：
“所以林简海来找我，希望神女能和神州开展合作，他要终止巫山计划，全力研发这种新型药物。”
“所以，你也想要终止巫山计划，对吗？”柳月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如果柳瑶想否决这个合作，根本不会告诉她。
“对，姐姐，你还是神州集团的大股东，如果我们联合表决，票数就超过了林简山在神女的股份，可以强行终止计划，违约金在可承担范围内。”
“但是，即便神女与神州合作，也无法保证这种药物最终能够研发成功，这与巫山计划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它们是一样的。”柳月轻声细语地说。
柳瑶看着桌面另一个面板上“鱼妇细胞研究报告”的文件，抿了抿唇。
七年前，柳月患上了一种罕见的慢性病，症状表现为全身细胞萎缩加速，所有的新生细胞将很快走向死亡，但全球治疗这种病症的药物很少，柳月只能勉强维持，早在林简山没有和柳月结婚的时候，针对细胞萎缩而研制分化剂的巫山计划就已经启动。
巫山计划启动一年后，柳月病情恶化，林简山不顾一切娶了她，神农医院断言柳月不会活过半年，但幸运的是，山海公司研制出了新一代强化剂，这种强化剂进一步加快细胞分化的速度，维持了柳月五年的生命。
想到这里，柳瑶叹了口气，她和林简山花费了太大的代价，召集了全球顶尖的科学家，他们一度以为快要成功了，但结果却不尽人意。所有注射鱼妇细胞的实验体，都成为了一团没有意识，只知道进食的□□，他们把这种类似于生物的物体命名为“饕餮”。
这份实验报告是昨天发出的，右下角标注着报告人，也是研制鱼妇细胞的领衔科学家：周慕。
至此，进行了六年的巫山计划基本宣告失败。
林简山还想再努力，“九尾”数据体计算得出成功与失败的几率对半分，虽然巫山计划与林简海提出的合作可行性分析结果差不多，但是至少林简海提供的药物已经可以应用于人体，而柳月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等待。
她太虚弱了，山海公司原有的药物虽然能加快细胞再生的速度，以抵抗柳月全身细胞迅速萎缩，但毕竟服用了太多年，她的身体对药物产生了抗性，药性在逐渐减弱，半年前，她已经难以正常行走，上个月，神农医院的医生断定，原有药物最多再维持三年，如果药物完全失效，柳月的身体细胞将在三天内全部萎缩直至死亡。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林简山也好，林简海也好，她也好，他们必须在这时做出正确的决定，这关系到柳月的生死。
柳瑶的唇瓣被她咬出齿印，想到柳月岌岌可危，她双眼泛酸，却听柳月轻声说：“而且我同意你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亲手推翻巫山计划，将简山多年的成果抹平，我”
“你不忍心，你也相信姐夫。”柳瑶接了她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但是”
她没有说完，也说不出口，她不可能告诉柳月只有三年时间了，对一个生命将尽的人说这些太残忍，更何况这也不是最终的结果。
对话陷入静默，这时，卧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跑进来，紧紧抱住她的腰，见到面板中的柳瑶，乖乖地说：“小姨。”
柳瑶听见声音，努力稳定情绪，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小熄，你下课了？”
“今天老师要送回基地维修，所以允许我提前下课。”林熄脆生生地说。
“真乖，过段时间小姨带你出去玩。”柳瑶笑道。
“我爸爸不让。”林熄说：“他要我在家里陪着妈妈，我也想陪着妈妈。”
“真是妈妈的好宝贝。”柳月强打起精神，摸了摸林熄的脑袋，午后的阳光落在她发梢，林熄抬起头，冲她一笑，他瓷白色的母亲笼罩在和煦的日光里，周身散发着光芒。
庄园大门徐徐打开，悬浮舱驶入，柳月从窗外看见林简山的身影，柳瑶也听见了动静，通讯不得不终止了，不多时，卧室的门被推开：
“阿月，我回来了。”
第76章 简月
“我父亲为了治疗母亲的绝症, 开启了巫山计划，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能够抵抗细胞萎缩的方法，第一纪元69年, 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你带领你的团队研制出了鱼妇细胞。”林熄注视着周慕月。
“为了让你出生, 几乎要了你母亲的命。”周慕月摇头叹息, 面露痛苦。
“但是没能顺利应用, 因为你们发现, 鱼妇细胞注射到活体身上后，再生的细胞会不断融合、黏连，使实验体变成一个没有思维、只知道进食的软体怪物饕餮。”
“按照档案室的资料记载，我父亲执意要继续实验, 神州为了阻止我父亲, 散播了饕餮的消息, 很快引起恐慌与反对，呼声很大, 很多投资者都撤资了, 股价也直线下跌。我父亲迫不得已终止了这项计划，严禁鱼妇细胞应用于活体人，公司销毁了所有样本。”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你拿着山海公司科研人员的最高工资, 却在辐射区形成的第一年, 带着一批鱼妇细胞溶液，逃离了神州。”
林熄的目光扫过周慕月身后的培养皿：“公司, 乃至整个基地对你展开通缉，研究鱼妇细胞产生的辐射让你比平常人衰老的更快，所以很快公司就失去了你确切的面部信息特征。资料显示, 你在一次贫民窟集中轰炸中丧生，如果不是总部-18层的饕餮，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天行道有特制的腕带，还在贫民窟有四个大型车展，句芒、襄王殿、饕餮，这些不可能是一群一无所有的贫民制造出来的东西，一路走来，林熄更加确定，他要找的人就在贫民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看见神州的追踪器，我就知道是条大鱼，却没想到，是条这么大的鱼”
周慕月嗓音沙哑，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目光瞟到贺硝：“在监控里，他的表现不错，你能一路到这里，看来也是有备而来，老朽很好奇，听说林少爷现在已经是神州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那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来？难不成为了我这个老头子？”
“确实是为了你。”
林熄注视着他。
“为了你负责的另一个山海公司独立进行的秘密计划，驺虞计划。”
***
“你说去基地？”
柳月有些诧异地看着林简山，自从她想要用自有资金资助贫民窟的想法被林简山知道后，林简山就切断了她对名下所有资金的直接控制权，她必须待在庄园里，使用的每一笔资金都将给林简山过目。
男人眼神温柔，声音缓和：“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柳月迟疑片刻，点点头：“好。”
一低头，林熄紧紧拽住她的长裙，林简山看了看林熄：“小熄也一起去吧。”
巫山实验基地。
基地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满是忙碌的人影，实习的研究员带着林熄去看最新研发出的视力修复眼镜，留下林简山与柳月待在一起。
“林先生，林夫人。”
瘦削高挑的科学家身穿白大褂，抱着报告板，接待了他们，他是林简山手下最有成就的科学家，同样也是最年轻的，他从巫山计划开始之前，就为山海公司效力，那时候他才13岁，毫无疑问，是科学界一颗最璀璨的新星。
他一直跟着林简山做事，是林简山科研团队的主力，因为巫山计划的缘故，他也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柳月。
巨大的容器内灌满了浓稠的浅蓝色液体，如同羊水保护着内里的胎儿，柳月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3米高的实验体。
这个实验体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浑身上下都由异生肿瘤组成，薄薄的金属传感器连接着它的皮肤组织，它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蜷缩成一团，心脏一般微微起伏，代表它是个活物，柳月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只“饕餮”，一只人类制造的怪胎。
“它已经稳定下来了。”林简山在柳月身后说：“周慕找到了稳定鱼妇细胞的办法，能够让它们只在体内再生，且不会相互融合黏连。”
“什么时候？”柳月有些意外。
“半个月前，今天，它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异生肿瘤的数量不再增加。”林简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实验基地里的温度比较低，适合饕餮存活。
“那阿瑶知道吗？”柳月试探着问。
林简山的神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到平常的温柔：“她不知道，这项技术是山海公司的机密，尽管生产成本很高，但已经确定可以使用。”
“所以你着急调用资金，对吗？”柳月温柔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阿瑶？她还想要”
她及时止住了口，林简山也没有再问，他绕到柳月面前，在她的轮椅前单膝跪下来，拉住了她的双手，望着她：“因为我想给你个惊喜，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柳月抱住了他，林简山环着她的腰，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巫山计划会成功的。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待在庄园。”他的声音模糊如同呢喃，不知道是说给柳月还是说给自己听：“阿月，不要离开我。”
“谢谢你，简山。”
柳月说，仅仅是拥吻就花费了她不少力气，林简山放开了她，她虚弱地说：“简山，我想单独在这里待一会儿，可以吗？我想看看它，看看这个礼物。”
林简山点头允诺，留她独自一个人在培养皿前，周慕望着柳月的背影，低声对林简山说：
“先生，药物研发的可行性报告下来了，作为巫山计划的第二阶段，现在开启，时间太紧迫，资金不充足，总的来说，可行性不高，很可能十年之内没有结果。”
林简山颔首，周慕继续说：
“已经从山海公司将当年遗留下来的所有设备都调过来了，早晨我们进行了进一步测试，这已经是能够研制出最精密、最有效，最小化的仪器了，预测三到五年之内不会有突破，如果确定要让夫人使用，这会让她后半生都因为注射鱼妇细胞被固定在传感器与导管中，只能以特殊轮椅辅助。”
他有些犹豫地试探林简山：“您确定要让夫人使用吗？”
“没有关系。”林简山从柳月的身上收回目光：“都没有关系。”
“只要能让她留在我身边。”林简山说：“她总想着离开我，离开山海公司，建设希望工程，我不能忍受。”
周慕哑然，那一边，柳月还在静静望着饕餮，基地循环的冷风轻轻扬起她的裙摆，纯洁柔弱的花朵开在人类冰冷的科技基地中，显得那样脆弱，周慕看的出神，林简山忽然转头问他：
“你知道我最喜欢她什么吗？”
周慕恍然回神，收起目光，猜测道：“您喜欢夫人的全部？”
林简山唇角勾起一点笑，摇了摇头，周慕猜不出来，也只能摇摇头。
“我最喜欢她说，谢谢你，简山。”
林简山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偏执的疯狂：“她说这句话时看向我的眼睛、笑容和语气，我太喜欢了，你不知道那有多动人我要让她只有我，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重复了一遍：
“就在我身边，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从对面实验室里跑出来的林熄打断了柳月的宁静。
“妈妈。”他呼唤柳月：“这是什么？”
他贴着柳月，指着饕餮，柳月牵着他的手，抬起眸子，轻声说：“那也许会是我。”
“什么？”林熄没听清，柳月的声音又轻又虚浮，散在空旷的基地里。
“是一个怪物。”柳月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如果你不乖乖吃饭、睡觉，怪物就会把你吃掉哦。”
林熄抱紧了柳月。
“小熄，你爱妈妈吗？”柳月摸着他的脸蛋，问他。
林熄肯定地点头：“我爱妈妈。”
“如果有一天，妈妈忽然消失了呢？”柳月说：“妈妈不见了，怎么办？”
“那我就去找妈妈。”林熄说。
“万一等你找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认识你了，或者你已经不认识妈妈了呢？你长大了，就会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柳月接着问。
“妈妈抱一抱我，我一定能认出妈妈。”林熄闷在她怀里，说。
“好，妈妈抱抱你。”柳月笑着将他揽入怀中，亲了亲他的发顶：
“妈妈也爱你。”
他们在离开途中遇到从柳瑶办公室出来的林简海。
“哥。”林简海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落在柳月身上：“……嫂子。”
“你在来这里做什么？”林简山挡住了他的目光，质问他。
“这是神州的商业机密，哥无权知道。”林简海眼神冷下来。
“我不想见到你。”林简山唇角勾起一点讥讽的笑：“阿月也不想见到你。”
***
“我利用最高权限，获取了当年驺虞计划的资料，资料显示，你在第一纪元65年时得到山海公司秘密委托，带领一队精锐科学家开发了一套名为“驺虞”的仪器，利用这种仪器制造原理，稍作针对性改造，就可以稳定不同品种的、不同变异方式的变异体。”
“母亲病重，你提议把驺虞用于稳定鱼妇细胞，你们成功了，所以当年巫山计划并没有停止，还在秘密继续。但当年你三年后逃离神州时，一并带走了驺虞的图纸，炸毁了巫山实验基地，基地中仅有的驺虞仪器也被损坏，巫山计划、驺虞计划全部被迫终止。”
周慕月喝了口茶，那杯用白泡着丹木形成的红色茶水在加热后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你认为我还活着，还有驺虞计划的图纸，所以你来找我，你找到我，是为了要驺虞的图纸？”
贺硝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林熄宁愿冒着被董事会、TP发现的风险，背着首席团、顶着董事长的怒火，不惜损坏神州的最高利益也要来这里，周慕月手上不但有可以不断复制再生的高浓度鱼妇细胞溶液，还有控制变异体的技术。
林熄没反驳，周慕月捋着胡须，沙哑道：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驺虞？”
第77章 慕月（随榜加更） “这算是撒娇吗，小……
林熄没有立即回答, 周慕月见他不说话，继续道：
“让老朽来猜一猜是十几年前那件事吧，你没带别人, 这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我没猜错, 连林简海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知道, 他绝对不可能让你独自来到这里——只带着一条狗。”
林简海, 贺硝诧异，这个名字他熟悉，但也不熟悉，因为他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
林简海是山海集团母公司神州科技公司的现任董事长、控股大股东。
林熄从资料中了解到周慕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听到他准确推测出了自己的目的, 并没有多惊讶：“既然猜到了，就开价吧。”
“为什么你愿意为了他做这些？”周慕月忽然摆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 半身倾向前, 苍老的眼睛里带着嘲弄：“因为他把自己嫂子的孩子视为己出，所以你感激他，敬畏他？如果不是因为阿月，他又怎么会”
“闭嘴。”
林熄神色倏冷, 贺硝听见周慕月的话, 当做没听见，周慕月不愿意住口, 继续说：“你太傻了，他这种懦弱的人，甚至不敢和自己的哥哥抢, 他就是个畏手畏脚的胆小鬼，这种人，怎么配的上阿月”
林熄抬高了声音，截了他的口，贺硝听出林熄现在压着怒气：“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会从你这里抢走驺虞图纸，我可以买下它。”
周慕月见林熄被激怒，很满意地向后仰靠，欣然拒绝了：“天行道就已经很好，我不需要那些钱，不管是林简山，还是林简海我不需要林少爷的施舍。”
周慕月是个科学家，如果不要钱，那就有可能想要另外一样东西，林熄抿了抿唇，很快平静下来，又开出了更丰厚的条件：“时至今日你依然在神州的通缉名单上，我可以让你摆脱通缉犯的罪名，回到神州，甚至重新进入实验室。”
按照林熄对周慕月的调查，他是个极其自负的人，林熄环视一圈，似是随口说出：“总比你在这里用这些十几年前的残次品好。”
“你！”
周慕月果然立时情绪激动起来，好似受到什么侮辱，钻起拳头，曲着腿站起身反驳：“你错了！这些都是最好的！都是我亲手改造，为了神女而生的！你无权剥夺我对他们的所有权，你们神州，不配拥有这些！”
“我对你的所有权不感兴趣，神州对你的破铜烂铁也不感兴趣。”林熄反将一军，言语犀利，直言道：“你不愿意回到神州，是惧怕我父亲，你怕我父亲杀了你，对吧？”
周慕月动作一顿，刚才的情绪波动让他年迈的身体出了虚汗，汗珠顺着额角滑下，他瞟了一眼侧边的仪器，才转回目光，仿佛不为所动，又坐回太师椅上，拿出嘲弄的语气：“真是笑话，我为什么要害怕林简山？”
林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不仅带走了驺虞，还带走了我母亲。”
***
林简山与柳月离开了基地，夜深人静，巫山实验基地大门再一次开启，天才科学家回到了白天柳月停过的地方。
巨大的培养皿中，饕餮静静沉睡着，像是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酣睡的孩子。
他在地上找到一枚微缩芯片，芯片下方伸出几只小爪，牢牢抓住了地板，使之没有被来往的研究员踢走。
周慕把它捡起来，这是个双向定位芯片，选择了目标对象后，启动芯片与接收芯片的两方都能得到芯片的定位，是周慕林上个月庄园参加酒会的时候偷偷塞给柳月的，接收人就是他自己，他告诉柳月，如果需要他，就用芯片联系。
柳月支开了林简山，在这里留下了芯片，他们离开后，他的腕带提示他芯片被激活了，这是柳向外界传递声音而不被林简山监视的唯一办法。
芯片解锁，里面只储存着几个字：
带我离开。
贺硝听见周慕月的话，愕然看向林熄。
林熄没说话，甚至在陈述的时候也很平静，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始作俑者。
周慕月听闻此，哈哈大笑，拍手称快：“我帮她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三个追求者中，只有我是最了解她的！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我给的，不比林简山差！林简山能给她什么？不切实际的承诺，还是无时无刻的监视？巫山计划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可能成功，但是只有继续进行巫山计划，我才能见到她。林简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从来不肯对阿月说实话，他”
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他的肩膀。
“吵死了。”
贺硝收起枪，周慕月的笑声戛然而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流出黑红色的血液，却好似不知道疼痛，皱巴巴的脸上又展露出疯狂的笑容：
“你要杀了我，为你的父亲，还是为阿月报仇？”
贺硝换了把枪。
整个基地忽然陷入寂静，只有培养皿咕嘟咕嘟冒着泡，周慕月坐在太师椅上，悠然自得，似乎并不在意面前的威胁，林熄手心收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贺硝看在眼里，只要林熄一声令下，他就立即射杀周慕月。
“杀了我，你就为你父母报仇了，林少爷。”周慕月眯起眼，古怪地笑了几声。
“你们怎么说这件事？哦，对了，叫处理。”头发花白的老人发出孩童似的咯咯笑声：“那就处理掉我，你的狗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转向贺硝：“开枪吧，小狗狗？你们……”
话音未落，贺硝手中B06冲锋枪连续爆出数颗离子弹，林熄同时开枪，子弹高速摩擦空气，只留下蓝色光束，神州B系列冲锋枪对上黑市改装枪丝毫不逊色，林熄收掉白环，另一手抽出腰间标准枪，一杆轻巧灵活的A11组装成型。
离子弹带来的热气扰乱了基地内恒温的幻境，爆破声结束后，林熄的虹膜里出现了十来个红温区域，刚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周慕林闪烁两下，消失了。
“这么不怕死，果然不是活的。”贺硝观察着四周，与林熄背对背而立，说。
“他的全息投影做的很逼真，甚至模拟了温度与流血特效。”林熄低声说。
下一刻，一发离子弹冲他们飞来，这一枪打碎了片刻的对峙，贺硝滚身在地上翻了一圈，起身抬手射击，林熄与他分开后落在一个试验台上，击倒了从培养皿后的突击兵。
“林少爷，老朽给你准备的惊喜怎么样？”
徐成的腕带闪烁，弹出周慕月阴笑的脸，基地四周迅速升起红色激光屏障，贺硝看清了地上倒下的人，他们脸上戴着鬼怪面具，褪掉了灰色道袍后露出黑市常见的雇佣兵作战服。
“一共有多少人？”贺硝问林熄。
“十二个。”林熄用虹膜抓取敌方人数。
“我说什么来着。”贺硝躲开一枚子弹，闪身上前，将一个雇佣兵击倒，抬手开枪，又借他的枪把他的另一个同伴打了对穿：“更多的廉价商品。”
黑市的雇佣兵对于贺硝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林熄将一个雇佣兵塞进破碎的培养皿中，习惯性地拢了一把头发，雇佣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贺硝踢开一个雇佣兵，说：“就这点还不够塞牙的呢。”
外面男巫女巫们的舞蹈还在继续，香炉中的电子香烟缥缈冒出一点白烟，已经入夜，巫山基地里雇佣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枪声却没停歇，林熄的离子枪刚蓄能完毕，旋即又爆破出蓝光，与冲入的雇佣兵对峙。
虹膜显示这一次有34名雇佣兵，他们从基地四面的激光网漏洞中冲入，与二人进行火拼，他们被包围了，虽然人数众多，但这些雇佣兵远不如在科技公司接受良好训练的雇佣兵强悍，喽啰们没完没了，林熄翻上桌面，贺硝从桌底滚过，那张桌子很快被掀翻，波及到身后的数据管。
贺硝刚起身，林熄吹了声狗哨，他竖起耳朵，林熄的声音从他的腕带中传来：“周慕月跑了，这些人只是用来在拖延时间的。”
贺硝了然：“我去追，徐成的腕带有天行道附近的地图，这里没有别的出口，只有四个车站。”
顿了顿，他又问：“这些你能解决吧？”
林熄目视前方，只说：
“我要驺虞图纸。”
贺硝一枪打翻一个迎面而来的雇佣兵：“这算是撒娇吗，小首席？”
林熄暂时立足在一只倒塌的玻璃箱上，旋即轻巧地躲开一次突击，在开枪的同时说：
“带不回来我就把你的脑袋泡进防腐剂。”
贺硝笑出声：“真可爱。”
“赶紧滚。”林熄无情地说。
“好。”贺硝唇角勾起，压低了声音说：“林首席说什么就是什么。”
贺硝侧身抬肘击倒一个敌人，林熄连开数枪为他打掩护，另一手抽出腰间短刀，近身突刺，旋即抽翻四五个雇佣兵。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巨响，贺硝从巫山实验基地一跃而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里的冷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远处能看到神龙玉宇，近处霓虹灯闪烁，贺硝落在低处停靠台上，听见顶层传来激烈枪响，紧接着通过大楼外部支棱出的废弃逐级向下。
就在他落在大厦中段时，他绝佳的视力看到下面原本虔诚朝拜的信徒出现骚动，他仔细一看，几十个流窜的人影扰乱了信徒的祷告，青云门的人追到了这里。
贺硝的夜视能力在改造后得到加强，在黑夜里依旧能够精确捕捉细微的光芒，他抬起头，悬浮舱扰动的气浪划过他脸侧，在不远处的黑夜里，几只神州悬浮舱逐渐关闭了隐身功能，准备降落。
第78章 狡兔三窟
叶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废旧大厦顶部跃下, 温斯顿拉近了摄像头：“贺硝。”
贺硝手臂上挂着两条腕带，他自己的腕带闪烁两下，跳出叶彰的通讯。
“叶彰？你们怎么来了？”
他是神州的通缉犯, 按理说, 神州绝对不会让疑似他的同伙的雇佣兵执行追捕他的任务。
叶彰高兴地打招呼：“贺哥！听说你绑架了执行官！我们来帮你！我们抢了一辆悬浮舱！白哥给它黑了, 温斯顿有控制权！”
“那后面的是什么？”
“是来追我们的！”叶彰兴高采烈地大喊：“我们现在都在通缉名单上了！温斯顿说好兄弟一起走！”
“好小子, 温斯顿你就这么教他吧。”
贺硝在高处看了一圈, 底下形势已经混乱不堪, 原本有条不紊的朝圣会被青云门百来个人冲散，信徒们如同被搅乱的蚂蚁，失去了方向，呆滞地四处冲撞、游走, 看来青云门是集结了帮派上下的力量, 誓要为大哥徐成报仇。贺硝从背包里翻出一颗闪光弹：“先不管他们, 你们帮我个忙。”
“有屁快放。”白怀终于等到把这句话还给贺硝的机会。
贺硝对着悬浮舱，给白怀隔空竖了个中指, 同时, 把徐成腕带上的数据复制给了自己，又传送到其他三人腕带上：“把四个车站炸了。”
话音刚落，贺硝手里闪光弹爆破，照亮了下方的路径, 何西等人正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寻找贺硝的踪迹，头顶猛然亮了一片, 他一抬头：“奶奶的！在那！”
“我们分头行动！”叶彰兴奋道，打开舱门就要往下跳，被温斯顿拎着后衣领揪回来。
“分你个头啊。”白怀躲在36层卫生间里, 小声呼唤贺硝：“能不能再搞一辆悬浮舱？你这样临时加派任务，相柳来了都得再分一个头出来。”
贺硝落地，立时被一群青云门的人包围了，他向□□围，引开青云门的目光，想了想，说：“有办法。”
说完，他挂断通讯，紧接着，选择了另一个用户。
巫山实验基地中一片狼藉，林熄抽出带血的鞭子，腕带忽然亮起来，是个没有被储存在列表的请求者，对方的信息备注是“你的狗。”
林熄接通，贺硝的声音传来：“宝贝儿，借一下你那款限量悬浮舱，我好抓兔子。”
贺硝的腕带里传出林熄杂碎的呼吸声，林熄单手将长鞭抛向空中，与此同时手中离子枪发射，离子枪归位时刚好接住合金鞭，抽碎了一块大楼玻璃，接连躲避了几颗子弹，才说：“临时权限已经交给你了。”
“谢谢老公。”贺硝甜甜地说，下一秒就被林熄挂了通讯。
一直以银针形态停在贫民窟外围的小简1号重组成为一辆战斗形态悬浮舱，升入空中，朝着贺硝的定位航行，很快就被神州的先遣队侦查到。
“梼杌首席！是林氏山庄的悬浮舱！”神州总部，全息屏前的陆赫认了出来，方震亲自坐镇此次营救活动，皱起眉头：“不要贸然集火，持续追踪。”
“收到！”先遣队那边传来回答。
检测到贺硝的踪迹，小简1号缓缓落地，下面的信徒们与青云门的人从没见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一时间不敢上前，与此同时，被神州一起通缉的C9-002号悬浮舱急速掠过贺硝头顶，温斯顿从上面跳下来：“白怀，你和叶彰去炸东北两个车站。”
叶彰无聊地晃荡着腿坐在舱门边，朝贺硝大喊：“贺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回来。”白怀说：“我要关门了，小心夹到你的小狗尾巴。”
“我不要——”
他的声音被青云门的叫喊声淹没了，温斯顿落地就与青云门的人展开肉搏，对方人数众多，其后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还有一百来人，陆陆续续通过下水管道到达祭祀台，加上鱼龙混杂的信徒，人多的他连拔枪都难。
“这个金毛是神州公司的雇佣兵！”不知道哪个青云门成员认了出来，贺硝的身份也随之暴露，温斯顿终于掏出了枪，一边与贺硝后退一边驱赶，这时，贺硝穿过青云门重重叠叠的人影，看见几个高大的身形迎面而来。
“先遣队着陆，准备实施抓捕。”A1-077小队队长汇报了情况。
贺硝身边还很胶着，青云门的人没有武器，干脆上手，扒住他们，还有几个对小简1号拳打脚踢，企图损坏悬浮舱，小简1 号已经伸出了扫射机枪。不过先遣队同样被青云门与信徒们拦截，他们对贫民们展开了驱逐性攻击，贺硝见状，干脆挥手大喊：“我在这儿！”
青云门众人的目光随着他向后看去，帮派的成员已经倒下了不少，他们一哄而上，对着先遣队展开了反击，大大分散了贺硝身边的人流，趁此机会，贺硝与温斯顿进入了悬浮舱。
悬浮舱迅速升空，朝着导入的目的地行进，指挥台做出了反应，先遣队队员们摆脱了青云门，同样返回悬浮舱，对小简1号展开追击。
“你怎么搞到这么高级的悬浮舱？”温斯顿问。
“这个嘛。”贺硝想了想：“靠我无人能敌的个人魅力。”
“我宁愿相信昨天刚出炉的小蛋糕是叶小彰偷吃的。”温斯顿说。
“没事多给孩子吃点好的，饿的都偷小蛋糕吃了。”贺硝在前方查看路况，对后面向先遣队开火的温斯顿说。
“我没有！真的是叶小彰吃的！”叶彰的声音从腕带中传出，温斯顿才发现自己没挂断通讯。
“好了，回去给你和叶小彰都买，一人买一个。”贺硝正说着，面板上的红色定位跃动，小简1号提示他们到达目的地。
身后先遣队穷追不舍，贺硝打开了防护盾，调出了舱内储存的99元素炸弹包，瞄准下方车站，投落下去，与此同时，姑瑶山祭祀台对角也传来轰然爆炸声，浓厚的黑烟腾升到空中，空气中立即热浪翻滚，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如痴如醉的信徒，嘈杂的叫喊声伴随着痴痴的祷告，形成声浪，各色火光与灯光交错，神州平民窟上方天空亮如白昼。
叶彰急的在悬浮舱里乱转：“我也要扔炸药！”
“行了，赶紧下去。”白怀控制悬浮舱打开舱门，叶彰一扫脸上愁云，欢呼雀跃：“好耶！”
舱外黑烟滚滚，叶彰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身上被热气逼出了汗，空气中的烟雾颗粒呛的他咳嗽两声，他戴上防护面罩：“贺哥！你们在哪儿？”
“我们也落地了，在你西南方向28°，直线距离3km。”贺硝说着，给他们发去周慕月的照片：“特别任务，抓捕这个老头。”
黑烟发挥了烟雾弹的作用，他们落地没有被神州发觉，贺硝落地前打开了小简1号的自动驾驶功能，小简1号与白怀操纵的C9-002一起吸引着神州先遣队的火力。
“有个坏消息。”白怀一边操控悬浮舱躲避射击，一边对他们说：“刚才为了确保炸毁整个车站，我用了最大量的炸弹，566元素弹加强后爆炸范围很大，波及到东边临近的玉宇工程了。”
神州科技大厦，保卫处中控室，姜温作为玉宇计划的负责人，带来了董事长的授意：“样本Y5-1760蓄意破坏环神州玉宇工程，允许特种作战队出动。”
神州大厦110层金属门向上升起，10只作战舱出动，所有A+级的雇佣兵都在其中，他们得到了两个命令：寻找首席下落、追捕样本Y5-1760。
下水管道改装成的地铁通道内气味并不好闻，腐烂的气息与生锈的味道混杂，腥臭的风穿过空荡的管道，带来外面烧焦的气味，这一个月的地铁已经全部停运了，周慕月抱着一个金属匣子，在空荡的管道中踉踉跄跄的奔跑，他头顶戴着照明灯，地上的黏液倒映出他苍老的脸，离开了全息投影，他更加苍老，也更加虚弱，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扶着墙休息一阵。
他爱惜地抚摸着手中的盒子。
这是一份未完成的礼物，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成功了，驺虞的最新版本，更完美也更契合，达到了机械最小化与最稳定的状态，为了这一成果，他努力了数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预估再有一个月，他就可以完成这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头顶传来雇佣兵的脚步声，他打起精神，奔跑起来。
贺硝听见了脚下的动静，示意温斯顿停下，他们静静聆听，随后温斯顿确认了方向：“两点钟方向。”
“朝着你们那里去了。”贺硝对叶彰说。
四季神车站的主管道连接的是几十条支管，错综复杂，构筑起一座地下的光明台，徐成的腕带上没有这里的地图，总部的腕带也没有，他们只能凭借听觉在管道中展开追击，离开了地面的喧嚣，管道中十分安静，变异老鼠窸窣的啃食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带传感器了吗？”贺硝问叶彰。
叶彰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在每个经过的拐角都放置传感器。”
上方白怀通过悬浮舱摄像头检测出四个主管道出口全部塌陷堵死，贺硝与温斯顿同样在管道交叉处布置了传感器，他们在黑暗中步步紧逼，很快，贺硝脚底踩到了叶彰布置的传感器，意味着他们脚步出现交叉，所有支管连接处的传感器布置完毕，只要有生物从上面经过，他们各自的腕带上就会出现提示。
废弃管道内有很多地下生物，不断经过的足迹给他们造成干扰，无法准确辨别哪个属于周慕月，白怀收到了他们两方的数据反馈，另一手拎出一个版面，利用各个交叉点，快速制作出了一份简易下水管道图发送给他们。
有了地图，追击就变得容易很多，通过提示频率，他们确定了哪个脚步是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的，狡兔三窟，但比不过四条优秀的猎犬，他们习惯了团体作战，非常有默契地将包围圈逐渐缩小，终于，周慕月被逼到了与句芒神车站邻近的支管中。
这条管道很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长达152米，底下的污水没过脚腕，气味令人作呕，周慕月停了下来，十分艰难地喘着气，一颗闪光带令他眼前骤然明亮，身材高大的雇佣兵弯着腰，从前方逐渐靠近。
他回过头，年轻的雇佣兵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前后夹击，以他的力量无法突破管道侧壁，经历了这么久的逃亡，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抓到了。”贺硝正给林熄汇报，见周慕月猛然吐出一口血。
“老爷爷，你没事吧？”叶彰关心地问。
周慕月剧烈咳嗽，此间血液不断从他嘴里喷溅而出，看着他虚弱的样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贺硝说：“你生病了。”
周慕月听见他对自己说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费劲地反应过来，旋即，大笑出声，极力做出全息投影中置生死于度外的形象：“没想到咳咳咳，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第79章 黎明
周慕月无处可逃, 背靠管道，渐渐滑落到地上，呼吸声如同破鼓风机, 在狭长的管道里显得很突兀, 他慢慢地说：
“你说的对, 我生病了。”
话音未落, 贺硝开枪, 离子枪再一次穿透了他的肩膀, 周慕月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贺硝蹲下身抹了把顺着污水漂来的黑红色血液：“这次是真人——你继续说吧。”
贺硝打开了腕带，将周慕月的话传给林熄。
水滴从顶部坠落，发出空旷回音, 周慕月咳嗽几声, 继续说：“鱼妇细胞是正常细胞变异得到的, 这个过程我们使用了辐射与之后坠落的陨石很像，刚开始, 我专注于细胞研发, 并没有在意这回事。”
“直到我的身体出现反应，那时已经晚了，我的衰老速度比平常人更快，除此之外, 我的心脏产生病变, 这种程度，在当时只能用药物维持。我离开神州后, 尽管一直在吃药，但药性变得越来越差，随着不断衰老, 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大量摄入药物，同时，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又催化了衰老的速度，结果如你所见。”
算算年龄，周慕月今年才50岁，但贺硝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像80岁，甚至更老。
“我的时间不多了，就算你们今天不在这里，一年之内，我也会死。”周慕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这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只是”
他抱紧了手中的盒子。
“我绝不会让林简山得到驺虞。”
贺硝的腕带闪烁着，温斯顿与叶彰惊奇地从里面听到林熄冷冷的声音：“无论是驺虞计划，还是巫山计划，都是山海集团的计划，你所用的一切研究设备、研究资金，都是我父亲提供的。”
“凭什么！”周慕月忽然大喊出声，贺硝惊讶于这种濒死之人竟然能有如此爆发力，不过也仅仅是这一瞬，突如其来的爆发好像耗尽了周慕月最后一点力气，他的声音又逐渐低落下去，变得细微，如同自语：
“不会不可能让他得到，这是我的研究成果，我亲手制作出的仪器，这是、这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水，好像哭了，声音颤抖：
“这是我送给阿月的礼物！林简山借花献佛，堂而皇之地欺骗，他就是个骗子”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了。”贺硝通过腕带对林熄说：“还要继续听他的遗言吗？”
“不用了，速战速决。”贺硝听着林熄那边安静下来，应该是处理完了。
他看向周慕月，周慕月伤口还流着血，在照明灯的笼罩下显得如此单薄，他抱紧了盒子，口中不断重复：“绝对不会不可能”
“林简山死了。”
林熄忽然说，贺硝有些惊讶，对于母亲，林熄是悲痛的，但对于父亲，听起来林熄好像格外冷漠，他继续说：“五年前就死了，所以你坚持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得到图纸了。”
五年前，是林熄刚成为首席执行官的时候，贺硝在心里想，难怪在实战区，林熄说自己只参与过一次实战训练，因为第一次实战训练的时间，正好是林熄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作为林简山唯一的孩子，他需要主持整个葬礼。
“林简海也不行！这个图纸只能是我、是我给阿月的礼物，没有人没有人能带走”
他说着，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是回光返照的迹象，贺硝看见他眼神开始涣散，举起了枪：“说这些没用，驺虞是我的任务，我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就是让你瞬间飞升。”
“不会的不会让他得到，阿月阿月！等等还有最后一份礼物，还有——”
就在此时，贺硝发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颗元素弹，此刻正闪着光，即将爆炸，贺硝大喊一声：“小心！”
三面离子盾打开，“轰”地一声，整个管道烟雾弥漫，贺硝闻见刺鼻的气味，被熏的咳嗽，缓缓睁眼，却发现周围完好无损，那颗标着277元素的炸弹，是由普通元素弹伪装成的。
他们压下身子，缓步前行，小心靠近了周慕月，管道中的烟雾很快被穿梭其间的风冲散了，烟雾散去，他们发现周慕月仰靠在管道中央，黑红的血液从他的口腔、鼻腔与耳朵中蔓延出来，他还没死透，偏头望着逼近的雇佣兵，露出死气沉沉的笑容。
“还有最后一份礼物。”
他手边的盒子打开了，贺硝发现里面并没有他们想要的芯片图纸，只有一支注射器，扎在周慕月的手臂上，里面还残留着几滴没来得及推入体内的淡蓝色液体。
贺硝一手持枪，上前查看那是什么药品，然而未及他辨认，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忽然伸出，周慕月死死的攥住了他，盯着他，本该死亡的人却忽然诡谲地大笑起来，他攥着贺硝的手剧烈颤抖，一字一句地说：
“神女无极。”
巫子巫女们停止了舞蹈，电子香烟缓缓冒着烟雾，沉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声音来自地面，甚至更高的地方，金属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整个祭祀场上方回荡，叶彰的腕带里传出白怀的喊声：“你们还活着没？活着赶紧上来，神州又他妈来人了！来的特种兵！哥们马上招架不住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我c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冒出来了？！”
废弃的大厦中，陈旧机器缓慢运转，仿佛野兽逐渐苏醒，发出令人震悚的隆隆声，又像是下雨的前兆，雷声轰鸣，原本暗淡的小苍穹在一瞬间大放异彩，彩色的火烧云压在天际，屏障之上，是即将喷薄的红日，原本骚乱的信徒们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先遣队的悬浮舱悬停在空中，爆炸产生的黑烟已经变的很细，原本雄伟的襄王殿经过一夜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回归到废弃物们原本的样子，贫民窟的电视机里播放着神州今日的天气预报：
“距离日出还有2分钟，今天将会是晴天，离开了黑暗，人类必将迎来崭新的黎明，神州公司，为人类保驾护航。”
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林熄看向大厦外，熹微的光芒中，10只银白色作战舱逐渐脱离了黑夜，镀上一点青白的光，展露出崭新的色泽，在舱头的曲面玻璃内，身穿白色防爆服的特种小队严阵以待。
脚下震动，林熄回过头，下一刻，他脚下的金属板分崩离析，向八个方向散开，他纵身越过裂缝，立足于一块相对完整的板块，黎明的风穿过分离的大厦缝隙，掠过林熄身侧，发出呜咽，带着些苍凉的凉意，夹杂着贫民窟一贯酸臭的气味。
低空太阳模仿着千万年前滚滚的红日，如同第二纪元的人类模仿着第一纪元前人类文明，极力想要延续，人造太阳在此刻从天际喷薄而出，天边红晕翻滚，跃动的金光旋即浮出地平线，贫民窟迎来了今天第一缕日光，在废墟的黎明中，一尊巨大的神像从大厦中间升起。
神女无极。
“神女无极！”
信徒们齐声高呼，在青云门众人惊讶的跪地叩拜，虔诚的感谢这位带给他们丹木与白的神女，巫山实验基地重新组装成圆形祭坛，姑瑶山祭祀台上，神女的雕像悬然耸立在破晓的日光中，在金光与红云的衬托下，连积年的锈迹都反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很快，雕像表面的金属躯壳开始脱落，如同在地下长眠的神女迎来新生，上古传说中，赤帝之女未嫁先亡，葬于姑瑶山，死后成神，人们称她为巫山神女。
金属板片片脱落，厚重的半块砸落在地，砸死了一片信徒，信徒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神女显灵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不知所措的信徒们霎时间反应过来，纷纷跪地高呼神女无极，声浪一声比一声高，东方火红的太阳随着他们的呼喊节节高升，神女雕像周围的板块全部脱落，肉身成神，全息投影流光溢彩，面色平和的神女手中捧着球形胚胎，她的面容终于为人类所见。
林熄后背抵住了祭祀抬边缘，瞳孔猛地放大，他孤零零地暴露在高处的祭祀台，中控台很快发现了他：
“看！是林首席那是什么？！”
爆炸后的焦灼气味弥漫在空中，伴随着腐臭味令人作呕，林熄耳边嗡鸣，贺硝的通讯请求在腕带上跳跃，他却没有接，庞大的□□挂着丛生的异生肉瘤，很快突破了虚幻的投影，顷刻间淹没了他，眼前光芒倏然暗淡，林熄动也没动，愣愣地几乎没什么反应，耳边唯有信徒们依旧高呼：
“神女无极。”
巨大的出手包裹了他，腐蚀性液体从他身侧滴落，但神奇的是，只知道进食、没有思维的□□怪物，竟然没有用液体消化他，反而如同一颗保护球，将他包围其间，他听不见外面是何等激烈，身边只有肉色触手不断涌动。
“小熄。”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
在触手内部，他看见一颗黑色的心脏。
如同鲜活的生物心脏，随着□□的涌动不断上下跳动，那是一块不能够被黏液腐蚀的金属，他不大看得清，触手包围着他，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蠕动的内腔逐渐给他让出一条道路，通向怪物心脏。
“小熄，好久不见。”
他迈出了半步，紧接着，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林熄！”
第80章 巫山神女
蠕动的黏腻触手被硬生生撕开, 贺硝一把抱住林熄，用冲锋枪开路，怪物被子弹重伤, 吃痛发出可怖的怒号, 不断繁殖的鱼妇细胞顷刻间弥补了□□的缺口, 涌动的触手重新长出血肉, 神女永生, 贺硝抱着林熄一跃而下, 落在飞驰而过的小简1号中。
“贺硝！你没事吧？”温斯顿和叶彰在C9-002上，远远地朝他投来担心的目光。
“我没事，等下再说，你们小心。”
贺硝低头, 发现怀里的林熄在哭。
他一把拍断了通讯, 心里猛跳, 扶住林熄手臂：“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
他见过林熄泪失禁，但他从没见林熄哭过, 现在他很确定林熄在哭, 因为林熄没有任何要求，完全失去了往常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的肩背很轻地颤抖，没有哭出声, 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好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几乎用不上任何力气, 微张的唇只能徒劳的从嗓中挤出一点破碎的气声。
“什么？”贺硝手中不自觉收紧，深呼吸数次，放缓了声音：“我没有听清。”
林熄又说了一遍, 身体摇晃一下，被贺硝接住了，他浑身没有力气，唯一的支撑点是贺硝的手臂，贺硝手心出汗，将他抱回怀里。
林熄任他抱着，没有任何挣扎或者反抗，极度的悲伤与震惊冲击了他，贺硝紧紧抱着他，从悬浮舱的曲面大玻璃望见窗外的景象。
饕餮已经完全冲破了神女外表的束缚，手中的球体是另一个饕餮胚胎，此刻正蠢蠢欲动，即将破开胎衣，饕餮的本能就是进食，为了能够让自身成长，也为了能够给小饕餮足够的营养，母体触手砰然砸在地面，席卷着地上近在咫尺的补给品，肉瘤不断从翻涌的□□中生长出来，特种小队拉开激光网，对它进行阻隔，同时呼叫总部支援。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饕餮沐浴在金色圣光中，连舞蹈的巫子巫女都成了它的营养品，姑瑶山祭祀台成为一个大餐盘，主人正在狂暴地进食，血色与太阳光芒混合在一起，打碎了屏障，露出火红的云霞外青蓝的天空，银白色悬浮舱熠熠生辉，蓝色光芒不断爆破。
第二遍，贺硝听清了林熄的话，林熄说：
“……母亲。”
贺硝想起周慕月说的话，猛然间明白了。
林熄只知道周慕月带走了柳月，柳月死在贫民窟，实际上，柳月没有死，周慕月为了延长她的寿命，给她注射了禁止给人类使用的鱼妇细胞，现在他们眼前这尊突破神女像的饕餮，就是柳月。
贺硝心里闪过一丝残忍的猜测，丹木是饕餮的肉，白咎是饕餮的血液，检测报告显示里面有致幻剂，周慕月通过给信徒投放参杂了致幻剂的饕餮肢体，喂饱了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贫民，在废墟中建立起虚幻的信仰，从他们身上搜刮资金。林熄只看到了贫民们在饥荒时分食柳月，现在他知道了，他的母亲从未离去，而是日复一日地被贫民分而食之，又再生出□□，他们听见的神女像哀鸣就是饕餮流血割肉时的痛呼，周慕月遵从了柳月的意志，用柳月的身体不断喂饱她倾注心血的贫民。
神女无极。
巫山计划即是巫山神女计划，周慕月把柳月打造成真正的巫山神女，或者说，巫山神女一开始就是柳月的代名词，无论是林简山，还是林简海，亦或是周慕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朵人类文明残骸中即将凋零的花继续存活下去，不择手段，无论行事。
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柳月到底怎么想，她自己也不会知道了，如今摆在众人眼前的，是周慕月送给柳月的最后一份礼物：
一场盛大的祭祀。
神州总部，方震霍然站起身：“立即告知董事会不，直接告知董事长，玉宇环线西段出现巨型饕餮，请求TP支援。”
姜温负手站在屏幕前，腕带上浮着王承麟的聊天面板，王承麟还在神农医院，姜温没让医生过早地放他回来，他很急切地想知道林熄的下落，姜温垂首，给他回复：首席很好，不用担心。
林熄好像要在贺硝怀里烂掉了，又如同深陷泥潭，他本能地伸手攥住贺硝的手臂，攥的死紧，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高空坠落，他站在高处，看见他已经变成饕餮的母亲，贺硝手臂被他掐出红痕，甚至变得青紫，一声没吭，更用力地拥紧了他。贺硝平时嘴皮子冒火，到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想要做点什么抚慰林熄，但现在什么方式都无法抵消人造灾难带给林熄的伤害。
“妈妈去哪里了？”
在一个即将到来的黎明，8岁的林熄揉着眼睛问林简山。
林简山在抽烟。
林熄觉得很奇怪，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抽烟，因为母亲闻到烟味就会感到反胃。
“小熄，再回去睡一会儿。”林简山站在窗边，没回头，高大的背影笼罩在即将日出的苍青色天空下，很罕见地透露出一种颓败感，这很不寻常，因为父亲通常是不苟言笑的、强势的，只有面对母亲时才能展现出难能可贵的温柔。
“爸爸，妈妈在哪儿？”林熄问林简山。
林简山沉默了很久，转回身，手中的烟熄灭了，这时候，玻璃窗外红日破晓，庄园里传出第一声鸟鸣，他的眼睛盯着林熄，心思难以捉摸：
“妈妈离开你了。”
“离开？”
“妈妈不要你了。”林简山平静地说。
因为柳月的离开，林简山变得更疯狂，他没有了柳月，眼中只有利益，林简海放弃了在山海股份后，林简山完全接手了山海公司，山海公司的绩效在两年内翻了三番。在林简山疯狂的逐利下，他与柳月唯一的孩子林熄，因为无人抚养被寄送到了二叔林简海那里，那时的山海从落寞中急转直上，又遇到陨石坠落，横发一笔灾难财，险些吞并神州。
柳月离开林简山后，他们每月只有一次模糊地址后五分钟的通话时间。
虽然简短，林简山每次的话题也都是“你在哪”，但柳月每次都会向他分享贫民窟的所见所闻，她的希望工程，她带去的变化。无论通讯这边林简山怎么询问，甚至有时候歇斯底里，她都不在意，她虚弱的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简山可以确定柳月还活着，同时，也可以听出她正在逐渐枯萎，柳月的语气总是很松快，但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
周慕离开前，巫山计划已经进行到80％，在他离开后，林简山几乎将所有资金都用于巫山计划，却仅有很小的一点进展，他逼迫研究员没日没夜地研发细胞与药物，企图以此挽救不知身在何方的柳月，但科技的进步并没有追求利益那么简单，更多的投入换来的是不足百分之一的回报，研究员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山海公司，转而投入神州的怀抱。
但林简山没有放弃，他甚至找来了奥林匹克的研究员，停掉了山海公司同时期的五个项目，全心投入巫山计划。
资金流向的变化注定了山海公司收益下滑，逐渐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但林简山不在乎这一个公司，山海公司倒下了，他还可以继续建立其他公司，他要的只是巫山计划，只要巫山神女。
山海的动荡很快波及到整个神州经济的稳定，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奥林匹克，林简海希望与林简山商谈，林简山根本没见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挠巫山计划。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被贫民分食，也许他会更疯狂。
贫民窟传来柳月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前往查看，只来得及看到被贫民淹没的柳月，从贫民窟回来的林简山，几乎在一夜之间衰老，他变得无力、痛苦，巫山计划和柳月一同化为乌有，这是一项长达十四年的计划，最终林简山什么也没得到。
他把自己封闭在山庄里，不见任何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精神恍惚，常常以为柳月还在身边，浑浑噩噩地抱着遥不可及的幻想，他觉得柳月一定会回来，回到他身边，像从前一样微笑着对他说：
“简山，谢谢你。”
林熄从贺硝的声音里回过神。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贺硝在他面前挥挥手。
林熄迟钝地点点头，腕带显示他的心跳还是很快，贺硝握住他的手：“我数三个数，跟着我深呼吸。”
林熄跟着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稍稍平静，贺硝问他：“有没有哪里觉得痛？告诉我。”
“没有。”林熄声音发哑。
贺硝继续说：“那就好，特种队已经到了，外面很危险，这个任务还要继续吗？”
林熄的思绪回笼，他望了望窗外，片刻后点头。
贺硝跟着他点头，继续问：“那你现在的状态适合出舱吗？需要医疗队的救援吗？”
贺硝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却不紧迫，反而语气和缓，腕带扫描了他的身体，显示他没有受什么伤，心跳也在逐渐平复。
小简1号躲避着饕餮丛生的触手，舱体在空中摇摆了一下，贺硝伸手扶住他：“这个任务可以交给其他雇佣兵完成吗？”
林熄的意识跟着贺硝的问题逐渐清晰，这些问题带着他从悲伤中暂时脱离，快速回到现实，找回思路：“不可以，任务需要保密。”
“好。”贺硝点点头：“那么，我们的计划不变，最终目的还是秘密拿回驺虞图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