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丰庆十九年, 鲁州云城。
“我走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殿下还亲切的同我说话,嘱咐我好好念书, 将来去将京城考进士!”
“别胡咧了, 就去了济东城, 大话都快叫你说烂了!是不是啊?”
书院内顿时爆发哄然大笑, 在人群中挥舞手臂的施承儒一脸怒气,“谁说大话了!我真的见过太子殿下!”
当今李氏皇朝, 太子殿下是皇帝独子, 年少时顽皮, 曾化名贺云昭行走民间, 后中状元, 其才华举世皆知。
文人墨客们谁不把贺云昭这三个字记在心里, 虽然随着身份的暴露,这位太子的身份也被大家所得知,但明月郎的名号叫的甚至比太子还响亮。
号称荆南第一才子的柳宣公子甚至根据明月郎的事迹写了一出戏,将明月郎最为人所了解的诗词文章都涵盖在内。
鲁州人格外的不一样,鲁州的商人出门在外若是与外人寒暄都要骄傲来一句,太子殿下可是来过我们鲁州咧, 就在济东城, 待了好几个月呢!
家乡不同口音不通的两个人只要一提起当今的太子殿下那瞬间就能找到无数共同话题,你说说太子的成名作,我说说太子的风流韵事,那叫一个一拍即合。
在云城, 明月郎的诗词同样人人皆知,施承汝今年刚满十九,他曾于几年前去往济东城的外祖家小住, 恰好同明月郎见过一面。
回来后便是左一个明月郎,右一个太子殿下,书院的同窗一个个都被他说的太子殿下迷住了,听施承儒说了几百遍也不听不腻。
一旁的吴哲却忍不住了,他早就怀疑施承儒是在撒谎,他能见到太子殿下?
可他没证据。
施承儒气的脖子通红,他握紧拳头微颤,“我就是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同我说话呢。”
吴哲抱胸冷哼一声,“早晚有一天拆穿你,成日敢拿着太子殿下扯谎,你等着暴露那一天的。”
施承儒脖子一梗,“等什么等,我见过太子殿下是事实,还用不着你来拆穿我!”
两人话赶话险些要动起手来,正当此时有先生欢天喜地的拿着一张驿报跑进来。
“陛下禅位,新帝登基,天下共庆,开恩科了!”
施承儒愣在原地,他已有举人功名,本准备两年后的会试,但此时恩科一开,他定要参加这次恩科。
吴哲哈哈大笑,眼珠子一转就来了注意,他揽住施承儒的脖颈,笑道:“好啊,正好这次咱们就一起去京城赶考!”
施承儒敢在云城如此扯谎,但到了京城,一块板砖掉下去能砸死五个贵人,他不信施承儒在京城也敢如此扯谎!
施承儒年少气盛,文才出众,就是性格跳脱了些,人人皆知他对明月郎的向往。
自打知道明月郎就是太子殿下之后,歌功颂德的诗句写的都更好了,被先生们夸了好几次。
吴哲却不信,施承儒这人他还不知道吗?
在书院还好,身边同窗都比较熟悉,出门见了外人那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能跟太子殿下说上话才是见了鬼。
平日里见了书院门口的老丈都羞的和个大姑娘一样,定然是拿着太子殿下扯谎呢!
施承儒气的推开吴哲,见两人又对上了旁边人急忙劝,这两人可是书院唯二的举人老爷。
别看年纪轻性子不稳重,但学识摆在那,他们这些连秀才还没考上的人可不敢让两人真动手。
又过半月,施承儒与吴哲结伴往京城赶考。
……
施承儒抬头看向城门口的牌匾,他脸上带着憧憬与向往,这就是京城……
呼啦一声,火焰喷射而起,施承儒被吴哲一把拉过来,“你傻了不成?一会把你烧熟了!”
施承儒来不及推开他,怔愣的看着街上拥挤的人群,男女老少穿戴整齐从身旁涌过,两边的酒家散发出各种不同香气。
他低头看看自己青蓝色的布衫,素净的仿佛是花丛里一只误入的飞蛾,还是枯黄色不起眼的那种。
吴哲烦躁的扯着他从人群中穿过,两边的叫卖声嗡嗡的钻进耳朵。
“烧豆腐!五文钱的烧豆腐!”
“炸肉丸了!又香又大的炸肉丸!”
“西域来的香料您闻一闻,这可是今年最好的货,不加税五贯钱卖给您!”
“会试文选集来了!涵盖三十年经典策论,这可是最好,这还有明月郎的!”
施承儒听见最后几个字眼睛一亮就往右边冲,拽着他的吴哲险些摔倒,一咬牙又把人扯了回来,“回来!”
“站住,刑名公署,你是做什么的?”
黑色龙鱼袍的青年一首压着刀柄,他一手直接握住吴哲的手腕,“你拽他干什么?”
吴哲吓的呆住了,官府的威严牢牢刻在心里,“我……我就是想要拉他出去。”
黑色龙鱼袍青年锐利的打量了二人,一人青蓝色布衫,文文弱弱带几分羞怯,另一个则是胖乎乎的,“他是什么人?”
施承儒老实回答:“这是我同窗师兄。”
青年松口气,埋怨道:“你师兄你反抗什么,我还以为你被人勒索了呢。”
“最近节日多,街上都热闹,小心着自己钱袋子,尤其你文文弱弱的要是有人拉你去巷子可不准去。”
这黑色龙鱼袍的青年看起来高大健壮十分威严,但一确定二人没什么问题后迅速进入话痨模式,一连串熟练叮嘱就从嘴里冒出来。
末了还要二人重复一遍才肯放人。
吴哲被吓的心都在哆嗦。
施承儒却激动扭头,“这就是陛下设立的刑名公署!”
吴哲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是拉着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这条繁华的大街挤了出去,两人穿过两条巷子终于找到了先生订好的小院。
夜晚圆月升起,施承儒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缩着脖子开了门。
他仰头盯着月亮看,会试在即,他既是紧张兴奋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恐惧。
他……撒谎了……
他说明月郎同他说了话鼓励他念书是假的……
那年他才十三四岁,住在济东城的外祖家,外祖家的确为官身,但若有机会能将孩子引荐到大名鼎鼎的才子面前,为何不给自己孩子要给一个外孙?
施承儒没得到机会,但他也不完全说的假话,他在城门口迎接过陛下!
他千真万确的记得,陛下的眼神扫过,和他对视了!
回到云城后,他也不知道为何脑子一热,说起明月郎就……撒谎了……
施承儒不怕被人揭穿,大不了就是他丢脸,回老家教书就是。
他就怕,万一被明月郎本人知道此事,他可就无颜苟活了。
……
今年的恩科看点很足,前有江南才子组队来京赴考,后有大儒子弟纷纷出世。
原本并不准备入朝为官的一些才子因为仰慕新帝之名一窝蜂的来京城,只盼着能高中进士,在琼林宴上得见新帝。
施承儒的名字夹在这些人其中一点不起眼,不过是一个小地方出身的举人,名声不显也并非长袖善舞之人,倒是吴哲,很是认识了几个聊的来的友人。
但他也足够幸运,因为他会试二十一名!
新帝本人才华横世,人人皆以为此次无恩科必将增加文学的部分,毕竟这才是新帝所喜。
却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恩科反倒反常态,连原本的一首诗题都取消了!
施承儒倒是底子扎实,一跃而上。
殿试时,他垂头专心答题,心无旁骛的写出自己的答案,就连身边站了一个人都不曾察觉。
贺云昭瞧了一眼这考生的考卷,她轻点头,嘴角含着笑意。
不错,此人倒是思维开阔,观其答案着实令人耳目一新,虽有几处有些草率,但对于一个进士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她扭头看向曲瞻,曲瞻微微挑眉,点点头。
小孩的确不错。
也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恩科报名的人比正科的人还多,人一多年轻的学子就被挤下去不少,这小孩是前三十名中年纪最轻的。
会试第一名的江南才子甚至已经四十有二!
贺云昭有些怀疑他还能为官多少年。
冷不丁见到施承儒这么个年轻的小孩,可算是叫人松了一口气。
出了殿门,她就对着曲瞻道:“第一名那个赶紧送到衙门开始上值吧,进入翰林院再培养两年他都要四十五了。”
曲瞻憋笑着点点头,他打趣道:“看来这人才太多也是叫人烦恼。”
贺云昭拍拍他肩膀,玩笑起来,“没办法,谁叫朕得天庇佑呢。”
殿试结果出炉,四十二岁的状元郎横空出世,三十八的榜眼干干净净,三十一的探花郎风韵犹存。
不知道大臣们如何想,反正准备好花瓣的京城少男少女们是略有失望。
陛下……陛下他怎么比以前朴实了……
探花郎最高兴,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能当探花,毕竟前面几届的探花摆在哪儿,他还有些害怕陛下会指一个俊俏的学子来当探花郎呢。
陛下英明!
琼林宴上觥筹交错,翰林院的官员被陛下特许来琼林宴与新科进士交流一二。
主持宴会的曲瞻笑的倒是温和,但他长相迷惑性太大,高傲的狐狸眼,一身红色官袍披在身上,冷不丁一瞧还就自带奸臣气质。
殿试第五名的施承儒战战兢兢的跟着同年一起给曲大人敬了一杯酒。
熟知明月郎事迹的他自然知道眼前的曲大人就是明月郎扬名之时的丑角,轻狂挑衅,后有明月郎不计前嫌感化其恶性,二人成了知己好友。
施承儒心中冷哼一声,不过是又一个蹭着明月郎名声的禄蠢罢了!
曲瞻总感觉眼前的小子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年轻的小子都这么奇怪吗?
他拿着酒杯略沾沾唇,又打量了一下这小子,长的怎么羞羞怯怯的一副姑娘样。
琼林宴,新帝自然要登场,毕竟这次的恩科是为国朝补充人才,更是为新帝增加人手。
贺云昭头顶黑色幞头,身着红色吉服,眼神淡淡扫视全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贺云昭坐在上首,她笑道:“朕观诸位才俊,皆芝兰玉树生于阶庭,文章锦绣、腹有丘壑,琼林设宴不只为庆科举之喜,更为贺大晋得栋梁。”
“今望卿等以先贤为范,将胸中所学化为治国安邦之策,朝堂之上朕虚位以待,万里河山,望诸位大展宏图,尔等当初心如磐,他日功成,与朕共绘盛世长卷!”
话音刚落,施承儒已经激动的站出来,仰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陛下,难以克制胸中的热血。
众人齐刷刷的拱手,“臣等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不负圣望!”
贺云昭朗声道:“好!”
她抬手轻摆,鼓乐声起,新科进士意气风发的端起酒杯共饮。
施承儒作为年轻人也被人拉住说话,不到三两句,他就暴露了自己是明月郎人迷的身份,时不时望向上首的陛下,眼中满是激动向往。
一位朱进士瞟了一眼,便蓦然想到一件事,他可是听这施承儒的同窗说过,施承儒在鲁州之时可是见过陛下的,还被陛下鼓励念书。
眼中划过一丝暗色,随即笑道:“我听施兄的同窗好友说过你曾与陛下有一面之缘,陛下甚至鼓励你好好念书,可真是幸运,令我等羡慕。”
众人瞬间扭头,“真的吗?”
“对啊,陛下去过鲁州,你还是鲁州人,一定是就见过的!”
“陛下同你说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
“施兄施兄,你说说吧。”
施承儒额头滴下汗水,他手指颤抖着捏紧酒杯,“我……”
朱进士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施兄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有人顿觉不对,探究的看向施承儒,实话实说就是,有什么好紧张的。
有几个权贵出身的进士互相对视一眼,均有了些猜测。
这些个地方上来京读书人总是对新帝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象陛下是传言中那样君子如风的多情才子。
但他们这些家里消息灵通的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位陛下妥妥的铁血皇帝,手腕强硬的令人心颤,要是真认为陛下本人如同他的诗词字画那般温柔多情,可是大错特错!
这施承儒眼见是被上头的大佬看好,却犯了这样错,他若是下去了,他们的机会不久多了嘛。
很快就有人开始拱火,起哄要施承儒说一说陛下曾对他说过什么话。
施承儒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才华不代表能力,额头的汗水渗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
“我……”
“何事这般喧闹?”曲瞻问,他环视一周,无一人敢对视。
他扫过施承儒紧张的神色,精准的揪住朱进士,“你来说。”
朱进士心中一颤,他急忙拱手,“大人,施进士曾经在鲁州见过陛下,陛下还曾鼓励他好好念书,学生等仰慕皇恩,想聆听陛下的教诲。”
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朱进士不敢抬头看这位气势可怕的曲大人。
曲瞻视线所过之地一片寂静,直到视线落在施承儒身上。
“你说你见过陛下?”
施承儒眼羞愤欲死,恨不得以头抢地,可嘴巴就像被黏住了,他心生绝望。
曲瞻的动作很快引起了贺云昭的注意力。
她抬眼看过去,问:“那是怎么了?”
内官立刻领会意思,迅速将一群人都带至陛下面前。
贺云昭看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的施承儒,“嗯?”
“陛下,这位施进士说曾在鲁州见过您,与您说过话。”
施承儒没想到自己会以一个骗子的形象出现在自己仰慕之人的面前,眼眶一红,泪珠顺着下巴滴落。
贺云昭哑然,她一向认为年轻人是有犯错的余地的,人总是在错误中曲折前行。
无奈一笑,“朕记得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
施承儒猛的抬起头,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陛下!
贺云昭对着他挑挑眉,“如今在琼林宴见到你,倒是让朕颇为惊喜。”
此番波折已经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起居郎奋笔疾书,心中大呼幸运!
没想到上任不久就能记下这么有用的东西。
出宫前,施承儒被一位女官叫住。
女官笑着道:“施进士,传陛下的话,《礼记.儒行》第八句。”
施承儒大脑疯狂运转,他喃喃道:“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
女官轻点头,施承儒这时才注意到这位女官身着八品的官员服饰,他急忙躬身再次行礼。
随后他被女官招手安排的侍卫带着离开皇宫。
走到门口之际,他眼睛一恍,竟看见有位宫女挥爪子给了侍卫一下。
气的那侍卫大骂两声又很快推开宫女。
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宫廷秘事的施承儒头也不敢抬,带着他走的程侍卫敏锐的发现了。
程侍卫好笑的解释道:“那是他妹妹。”
“贺锦墨大人你应当没听过,她是陛下的养姐,如今是户部员外郎,那小丫头就是听了贺大人的事才冲动进宫做了女官,想要追随贺大人。”
“她哥哥,就是我那同僚,自然不会同意自家妹子做什么女官,那可太可笑了,她婚事都订了非闹着解除了婚约,且贺大人还真收了她,一时间还真有些麻烦。”
施承儒从这侍卫口气听出,他对女人当官十分不满。
他一时间有些好奇,难道京城是女子也能当官的吗?
侍卫却告诉他,贺锦墨大人是个例外,她是陛下养姐。
口气讥讽,将其视为奸佞。
侍卫越说越过分,“也不知道为何要一个女人当官,难道朝堂就缺这么个女……”
“啊!”
施承儒紧张的抱住自己,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姑娘来。
这姑娘一个头槌顶在侍卫胸口,“王八蛋!是朝堂多了你这么个男人才对。”
话音未落,这姑娘抬起腿,用自己的绣鞋又踩了两脚。
施承儒咽下口水,他惊呆了。
姑娘扭头看向他,阴沉沉问:“你也觉得贺锦墨大人不该当官?”
施承儒磕磕巴巴道:“我……陛下……陛下所为之事必是世间真理,贺大人应在朝堂一展所长才对。”
这姑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扬起下巴道:“算你有眼光,你是新科进士吧,等着,我马上也是。”
施承儒心中震惊,他的世界观被冲击的摇摇欲碎。
“在下施承儒,敢问姑娘是?”
姑娘道:“我姓曲,家中行六,你叫我曲六娘……不,我叫曲婷!”
……
景和元年,新帝初践祚,海内晏然,时雨润泽,阡陌新绿,百姓皆颂圣德之隆。
景和二年,圣上广开才路,唯显贤是举,不论门第,于是俊彦盈朝,贤良毕至,庙堂之上,群策咸集,闾巷之间,风清气正。
……
景和四年,立军校以储将才,广募骁勇,习战阵韬略,振武备以安邦国。
……
景和五年,上谕既颁,女谒科考,旷古未有,五姝拔萃,同秀才之衔。
……
景和八年,政通人和,农桑竞贸,商贾繁兴,仓廪充实,国力日盛。
……
景和九年,番使赴宴,举止孟浪,戏辱曲郎,圣怒,收其疆土,教化其民。
景和十二年,扶桑使者赴宴,推搡顾郎于地,圣怒,收其疆土,教化其民。
景和十五年,新罗王赴宴,戏辱曲郎,圣怒,收其疆土,教化其民。
景和十六年,番王赴宴,推搡顾郎,伤其肘膝,圣怒,收其疆土,教化其民。
景和十八年,圣寿将至,天下同庆,安南王倨傲不恭,抗旨拒贺,裴公大怒……教化其民
景和二十五年,新图成,陛下展卷,慨然叹曰:疆土之广,天下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