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璟是在第二天早上走的，前一天他将木料厂整个都打点好交给赵帘，自己这才安下心来。
他还是不愿意去见他这个后妈，但就像赵帘劝他的那样，毕竟是亲爸，最起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总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说是家庭不和。
程璟走之前和赵帘说自己最晚两三天就回来，去了也没别的事儿，不出意外是当天往返。
“不用着急程先生，厂里有我呢。”
两人站在车站边，去市里的公交车已经到了，人们争先恐后去上车，赵帘她们不急，便用这个时间最后再说几句话。
程璟点点头：“我当然是放心赵小姐的，不过就是不想在那儿呆而已，况且刚研究完开店的事情，我也想着多帮你点。”
赵帘越过程璟看了眼远处，还没上车的人没剩多少了，也就打算不和程璟接着聊了，连忙催促他说：
“这些不着急，程先生还是快上车吧，等下车开走了。”
程璟一直是背对着公交车的，听赵帘这么说才回头看见，于是一路小跑过去，这样着急也没忘和赵帘道别。
车子发动的‘呜呜’声响起，赵帘朝后退了一步，目送着车子离开一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穿的那套衣服，说实在的即使别人不说她也觉得很好看。从前自己每天穿的都是一些方便干活的衣服，虽然舒服耐脏但也确实不太好看。
在赵帘的记忆里，原主是很喜欢买各式各样衣服的，只要不是上学她就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和同学去玩儿。
但后来估分失误，哪个大学都没上成，而身边的同学们大多都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就在那天她就把这些漂亮衣服都收了起来。
她有时间应该将这些衣服都找出来，洗好了继续穿，而且昨天程璟也说，自己穿裙子很好看。
这样想着，赵帘拢了下头发便朝着木料厂的方向前去。
另一边程璟在经历数不清的颠簸后终于到了市区，下车之后他先随便找了家店吃了早饭，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往家走。
但不管他磨蹭多久最后还是到家门口了，他站在门前低头捏了下自己的眉心，抬头又看了眼门，还是伸手敲了两下。
他爸应该在家，和那个女人。因为自己昨天提前和他说了今天回来，总不能到爷爷家去。
果不其然，里面立马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软声软气的。
她的应答声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哎—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程璟站在门口微微低头看过去，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很快反应过来程璟的身份，于是脸上笑意更浓了。
“哎呀，瞧着这么俊的孩子，你就是有恒的儿子吧？来快进来。”
好亲昵又恶心的称呼，他妈生前都没这样叫过他。
于是程璟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从预期的不好直接变成了更不好。
他径直进了屋，扭头就看见程有恒坐在客厅，旁边还坐了一个人，看起来和自己没差几岁，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
“我以为你要晚一些到，吃饭了吗？”程有恒看见他进屋先开口问道。
程璟坐到他爸对面的小沙发上，回答说：“吃过了，不吃也没办法，你们应该也没记着给我留东西吃。”
程又有恒听程璟说话句句带刺，刚皱眉想说两句就被端着水果过来的女人给打断了。
“来，小璟吃点，这苹果可甜了。”说着她还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程璟一听到她这样叫自己，实在觉得有些生理不适，于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拒绝说：“我不爱吃苹果。”
那女人和程有恒对视一眼，而后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可是你爸和我说，你从小最爱吃苹果。”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况且我只喜欢吃我妈给我挑的。”
一听见这样的敏感词，女人顿时就愣住不吱声了，程有恒这时候才开口呵斥住他：“行了，好好的提你妈做什么？”
程璟垂下眼冷哼一声就再没说话。
程有恒当然是知道程璟心里有八百个不愿意，他也理解，但也没办法。
“好了程璟，回家还没和你介绍，这是你季翠季阿姨，我旁边这个是她儿子段文，恰好和你同岁，不过生日没你大，你叫他弟弟就行。”
程璟听着他爸的介绍，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对陌生母子，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最后也就点头应和一声。
相比较与程璟的态度，段文倒是显得热情许多，从沙发上两步走到程璟面前，礼貌问好道：“你好，程璟哥。”
人家手都伸过来了自己也不能不表示啊，于是也回道：“你好。”
见这气氛稍微缓和了许多，程有恒也放松多了，趁热打铁继续推着程璟走：“来，儿子，也和你季阿姨问个好。”
其实一直到现在程璟也没想过有什么情绪发作，他昨晚睡觉之前也想过，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过只是情绪上头，现在的话，看自家父亲这样是发自心底的高兴，倒也不错。
自己讨厌是自己的事，反正她又不是和自己过日子，少接触就是了。
这样想，程璟便自己主动道：“季阿姨好。”
这已经是自己能做到最好的地步了。程璟心里暗暗叹气，以后像现在这个程度相安无事就最好。
但是自己怎么看她这个儿子怎么不舒服，总感觉他没有现在装的这样心思单纯，以后是个多事儿主儿。
季翠欢喜着连连点头，坐在程璟对面不停地夸，段文就再一边默默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程璟才是季翠的亲儿子。
四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怀着多少心思，这样家庭和睦式地聊，最后一直到程有恒到房间里接了个电话，这几个人才不说了。
其实说是聊天，但实际上是季翠问，程璟答。
她差不多把程璟的事儿问了个遍。他喜欢吃什么菜，平时几点起，在哪儿上的大学…程璟也不知道她问明白这些是都能记住还是怎么样，不过反正无伤大雅，说就说了。
“哎，小璟，我听你爸说，你毕业之后没随着安排工作，自己回镇里开了个厂，现在还做得不错？”
程璟一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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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脸上一直保有的假笑都僵住了。
他不自主的看了眼程有恒，看他也盯着自己，于是只得先答应着：“嗯。”
瞧季翠的反应应该除了这些信息就再也不知道别的了，这叫他稍稍心安了一些。
他实在不愿意去回忆那段日子，一个字眼都不想提。
那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年，他当时不顾身边所有人反对，选择了不服从国家分配，独自一个人带着上学时候攒的赚的所有钱租下了现在的厂院。
原本程璟能跟着“统包统分”走一个很好的单位，但现在却因为他的擅自主张，断了五年的工作录用资格。程有恒当时气疯了，夫妻俩直接从市里到镇上厂院过去骂他。
打骂他都受了，但无论他耐心和他们解释多少遍，父母就是想不明白，更多的还是不相信他。
话里话外都是说他根本经营不好这样一个工厂，继续这样做下去也不过是徒劳。
那天那时候那么偏远的厂院聚集了一大堆镇上的居民，都是来看热闹的。
程有恒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指着程璟的鼻子断言说他这个玩笑般的创业永远都不会成功，自己也不信邪，和他打了赌，坚持说自己绝对不会失败。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程有恒最后留下了这句话。
而后接下来的半年，他里里外外从家里一共拿出去五千块钱全都投进了木料厂里，程有恒每次都是一声不吭。
刚开始厂子的生意不错，虽说只能勉强保持收支平衡，但也不至于倒台赔钱。可渐渐的木料厂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原本投进去的钱都火烧掉样全赔了进去。
然后父母便又到镇上来了，这次他爸当着大家伙的面大骂了他一顿，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那种，他妈都听不下去了，但也没拦住。
‘败家子’‘烂人’‘废柴’…这些词就是在那时候冠到他头上的，而且是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你就烂在你这个破厂里吧，什么时候把赔进去的老子的钱都还完再说。”
然后他便在人们的议论声里，一点点磨没了原本满溢的自信心和斗志，就按着他爸说的那样，将自己扔在厂里等着烂掉。
再后来，就遇见了赵帘，她就像是最开始的自己，带着现在的他一点点的站起来，往上走。
“小璟？你是不是累了？”季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璟将思绪拉回来，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走了神。
机械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游走在身边，程璟长舒口气后站起身来，对程有恒说：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最近厂里还挺忙的，今天就赵小姐一个在。”
“程璟哥这就走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段文这时说。
程璟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着他和他爸说话还来插一嘴，这实在有些招人烦。
“挺容易的，我想来就能来。”他冷声回答说。
程有恒知道他是不愿意继续在这儿呆，对于今天程璟的表现他就已经挺满意了，也就不多说什么，摆摆手便叫他走了：“回去吧，记得帮我和赵小姐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