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收住话头,用探究的目光端量了一阵苏莫寒。
提到张弛,联想到苏莫寒方才的话,她忽然有了一个发现,似乎是自己弄错了一件事。
“等等,莫寒,是你吩咐张医官不让我回医帐的吧?张医官说的将军是你,而不是苏老将军,对不对?”
苏莫寒面上微红,有些发窘。
他没料到,曲芙蓉如此快就看穿了他与张弛串通的小把戏。连忙解释:
“我知你一心想着那些伤病员,必是不肯好好躺着休养,故而令张弛让你暂缓几日回医帐。
“不是不让你回医帐做事,只是让你好好养几日再回。”
“我就说嘛,我还纳闷,苏老将军何以连此等小事都亲自吩咐下来。”
曲芙蓉眼睛一弯,开心地笑起来:
“方才校尉大人已经答应了,那我明日就回医帐做事去了。”
“成……吧,”苏莫寒应得勉强,带着些无奈,紧接着叮嘱道:
“那你不可累着自己,干一会儿活歇息一会儿,累了就回去躺着,手上伤口还未愈合,不要沾水……”
曲芙蓉脸上带着笑,静静地听着苏莫寒唠叨,心里有股暖流在流淌。
来到营中,她才发现,苏莫寒跟他的部下说话时,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从不会多说半个字。
苏莫寒只有对着她才会如此唠叨。
他在他们面前庄重自持不苟言笑,是治下严明的校尉大人。
只有对她,苏莫寒才会无限包容迁就,只是她的莫寒。
他练兵出征时,是那样的威风冷冽。
对着她时,苏莫寒才展露他的柔情。
苏莫寒嘱咐过曲芙蓉,皱了眉头,小声嘟囔道:
“这下好了,曲大夫真的变回曲大夫,怕是我连面也见不着了。”
曲芙蓉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安慰他:
“怎么会?你放心,我会抽空去看你。你如今还得吃汤药,我每日里送药过去,推你去看夕阳。”
“嗯嗯嗯,曲大夫说话要算数。”苏莫寒忙不迭地点头。
次日,曲芙蓉回到医帐继续做事。
每日傍晚,她会将煎好的汤药送到苏莫寒的营帐,推着他去看夕阳。
如此过了半个月。
这日傍晚,因下了一整日的雨,曲芙蓉担心苏莫寒待在屋里憋闷,早早煎好了药,用食盒提了,送往苏莫寒的营帐。
张弛递了雨伞给她,叮嘱了一句小心路滑。
曲芙蓉撑着雨伞,边走边想,路滑倒不要紧,只是今日不能推着莫寒去看夕阳了。
苏莫寒营帐外的亲兵自然认得曲芙蓉,她来是不用通报的。
曲芙蓉推门时想着,不知莫寒是在研读他的兵书,还是与向大人他们在复盘解析战例?
门开的瞬间。曲芙蓉吃了一惊,定在了门口。
被定住的还有屋中的人。
苏莫寒、向宇与朱明各持一把剑,保持着不同的姿势,定定地立在地当中。三个人皆满脸惊讶地看向门口。
苏莫寒原来的那把剑跟着他一起坠入了海中。他回来后,向宇找人为他新铸了一把剑。
向宇一送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练起来,已经偷偷练了好几日了。
他未曾料到曲芙蓉今日来得如此早,忘记叮嘱亲兵了。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曲芙蓉,苏莫寒一时怔住了。
“啊曲大夫来了。”还是向宇先反应过来,收了剑拉着朱明急忙溜走了。
“今日也看不成夕阳了,药我放这里了,我先走了。”
曲芙蓉将食盒提进屋,放在桌上,也不看苏莫寒,转头即走。
苏莫寒拉住了她:“对不住芙蓉,是我错了。我不该没得到你的允准就开始练剑。”
曲芙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不是不让你练,是得再过些日子。你身上的伤刚刚愈合,腿上还打着夹裹,哪经得住如此折腾?”
瞧见苏莫寒满脸是汗,曲芙蓉愈加心疼,不忍再责备他,缓和了脸色,扶他坐下,拿手帕帮他擦汗,“累了吧?伤口疼不?”
苏莫寒握住她手,“我没事,你不要生气了。”
曲芙蓉温声道:“好了,我不生气,我拿药你吃。”
“不吃,药太苦。”苏莫寒皱了眉,抱着曲芙蓉的胳膊,将脸埋在她胳膊上。
方才还是拿剑的将军,一说吃药就变成了撒娇黏人的小男孩。
曲芙蓉忍着笑,柔声哄他:“我喂你成不成?”
“唔,还是苦,不吃,”苏莫寒未抬头。
“那吃完了给你糖吃,你最爱吃的饴糖。”
“那也不成,”苏莫寒抬起头,眼睛眨了眨,目光闪了闪,“除非你奖励我别的……”
曲芙蓉覆过脸去,嘟唇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这总成吧?”
苏莫寒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弯了眼睛,扬了嘴角,开心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曲芙蓉剥了一颗饴糖给他,拉过他手腕,诊了脉,怜惜地说道:“难为你吃这么久的苦药了。不想吃就不吃,明日起不再吃了。”
苏莫寒正嚼着饴糖,一听这话,停住不动。
脑子里迅速想到,这是否意味着,曲芙蓉不再管他这个病人了?
她不会再来喂他吃药,也不会再来推他看夕阳,她甚至会很快离开卫营,回到元宝镇。
愣怔了半晌,他才说道:“那可不成,我身子还未好,怎么能不吃药了?”
“这倒是奇了,方才你还不想吃这苦药。”
“是你说的良药苦口利于病,”苏莫寒说着,忽地用手按住了自己伤处,“哎哟,许是方才练剑抻到了,疼得厉害。”
“那你快躺下,”曲芙蓉忙扶他躺下,检查他伤处。
“还好,没有裂开。都说了让你小心点,不要着急用右胳膊。”
“是,曲大夫教训的是,我记住了。不止是此处,浑身都难受,今日一整日我都难受。曲大夫快帮我。”
苏莫寒蹙眉皱眼,一脸痛苦的表情。
“许是因今日下雨的缘故,”曲芙蓉沉吟道,“成,我回去跟张医官合计一下,再给你开几副药。”
“嗯嗯嗯!”苏莫寒直点头,舒眉展眼嘴角扬起。
接下来的日子,苏莫寒又能每日看到曲芙蓉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无风无雨,是个看夕阳的好日子。
苏莫寒在营帐里等着曲芙蓉来推他看夕阳,却一直没有等来。
煎好的汤药由一位兵士送了来。
苏莫寒看着药一点点变凉,未曾端起碗来。
曲芙蓉不在眼前,这药难以下咽。
红日快要在天空坠落了,曲芙蓉依旧没有出现。
苏莫寒拄着曲芙蓉在山羊岛为他做的手杖,一步一步挪到了医帐。
苏莫寒出现在医帐门口,曲芙蓉一拍额,惊讶道:
“天,你怎么走这么远来这里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里忙忘了,原想着等一下就过去的。你快坐下歇息。”
她急忙过来扶苏莫寒坐下,返身回到桌前继续写药单。
苏莫寒看着曲芙蓉道:“芙蓉,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曲芙蓉打断他,边写边说:“哦,对了莫寒,我正想与你说,上回在山羊岛,你不是说想吃那些菜吗?
“我已经将小竹片上的菜单,写给了小厨房的徐师傅,以后你也可以随时吃到这些菜了。”
“还有,汤药可以不用吃了,腿上的伤慢慢养着,不要再急着练剑,哪里不舒服记得尽早找张医官……”
“芙蓉,你甚么意思?你这是……这是要离开卫营了?”
苏莫寒未等她说完,倏地立起身来。
忘了拄手杖的他,在立起来的一刹那,身子摇晃了一下。
曲芙蓉抬起头,看着苏莫寒说道:
“莫寒,在山羊岛时我说过,我不会再偷偷离开你了。这一回明明白白与你说,我明日要回去了。对,我要离开医帐回元宝镇,回周济堂医馆。”
苏莫寒像是又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中,浑身发冷,呼吸都被抑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曲芙蓉的话,难以置信地瞧着曲芙蓉。
“为何如此着急回去?你说了,我是你的病人,你得管着我。我的伤还未痊愈,我需要你。”
“莫寒,你听我说,嵛北嵛西一带近日瘟疫肆虐,听说处在嵛西正中的元宝镇情形最为严重。
“我必须回去,回去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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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娘他们在一起,跟他们一起救助病人。
“那是我的职责。
“我学医两载,就为了此时能把我所学所用回馈乡邻,为他们解除痛苦。”
“对不住莫寒,我只能扔下你。此刻,他们比你更需要我。”
苏莫寒张了张嘴未发出声音,慢慢坐了下来,艰难开口:
“你几时走?我送你。”
声音暗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用,你腿还伤着,不可行那么远的路。营中更离不开你,你不能扔下你的兵士跟我走。”
“那我送你到营门口,让向宇朱明送你去元宝镇。”
“万万不可,我正要嘱咐你,不能让你的兵士出营,免得将瘟疫带回营中。
“你没见医帐里正忙着屯药,张医官与方军医忙着洒扫焚香辟瘟除秽。
“我这里要赶紧写出药单,交给宋奕连夜去采买药材。”
苏莫寒这才看到医帐里一片杂乱,到处堆着一筐筐的药材。
“你先坐着,我得去营门口送药单。”
曲芙蓉说着,撂下毛笔就往外跑。
“等等,芙蓉,我的话还未说完,我想与你说,我要娶你。”
苏莫寒急急地说着,边说边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了的天。
“我这就去求父亲答应,明日你等我送你……”
已经跑出医帐的曲芙蓉,并未听清苏莫寒的话。
她回头说了一句“天都黑了,路不好走,你早点回去”便跑远了。
“你等我来送你,一定要等我啊。”
苏莫寒冲着曲芙蓉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立起身来往外走,走得急了,差点被药筐子绊倒。
看着这挡路的药筐子,心中腾起无名火,他提起手杖狠狠地敲了一下药筐子。
翌日一大早。
苏莫寒拄着手杖,来到曲芙蓉的住处,推开小屋虚掩的门,还未进门,便大声喊道:
“芙蓉,告诉你个好消息……”
就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苏莫寒说话的嘴巴定住了。
他说出的半句话也飘在了半空。
他收住了声音,僵立在门口。
屋中空空,他的芙蓉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不见她娇俏的身影,徒留着她的气息。
苏莫寒环顾着屋中的陈设,在门口呆立片刻,终于走进了屋子。
阳光从窗棱中透进来,洒在窗前的桌子上。
明亮的光线中,静静地立着一只香囊。
藕荷色布料做成的一只香囊。
苏莫寒一步一步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将这香囊握在了手中。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身着藕荷色衣裙、满脸是泥、笑吟吟脆生生为他指路的活泼少女;
是那个将他从水中救起、为他挡着山匪棍棒的女扮男装的倔强小七;
是那个拼了命从潘月娥手中将他解救出来、愿为他做解药的勇敢姑娘曲芙蓉;
是那个省吃俭用、为百姓为卫营、捐粮捐衣捐药的行侠仗义的清风山庄七庄主;
是那个凭着高超医术凭着爱意与毅力,将他生生救活过来,陪着他在荒岛生存七日的曲大夫。
默立了片刻,苏莫寒对着手中的香囊,大声将余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芙蓉,父亲已经答应了。你等我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去迎娶你。”
曲芙蓉此时已经走远,听不到苏莫寒这句话了。
未等苏莫寒赶过来送她,曲芙蓉已悄然离开了卫营。
她不想再经历一回与苏莫寒离别的场面。
她怕自己面对苏莫寒含泪的双眼难舍难分的眼神,会心软,会忍不住留下来。
她只将代表她心意的香囊留下了。
两年前苏莫寒曾求她做只香囊,她未曾答应。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给他。
这一回,她将香囊留给了他,也将自己的心留给了他。
她坐着宋奕的马车踏上了归程。
她启程时,正是日出时分。
万道金光从空中铺洒下来,照着从黑夜中复苏的万物,照着她前行的道路。
——正文完——